2011年8月22日星期一

《盜墓之蠱墓雜記》作者:紅狸 (晉江vip完結)


    我是個寫書的,卻不知為何會鑽到地下去遭罪。
    退一步說,男人雖愛冒險,但希望有美女相伴,譬如詹姆士邦德那樣,可惜事與願違,陪伴我的只有一堆粽子+兩個活粽子。
    於是,在下只剩下最後一條路。
    找到元始天尊的墳,讓他許我三個願望。
    第一,不要讓我認識沈二這廝。
    第二,不要讓我碰到粽子,尤其那兩隻活的。
    第三,老子要是再世為人,決計不再與你們這些倒鬥的有任何往來,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為了人生的終極目標,我改行開始倒鬥,並且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盜墓+鬼怪傳說+第一人稱,養成文(?)
    這文基本走輕鬆路線,主角沒有金手指外掛等,一上來是什麼都不會的,之後會在一個個驚險的盜墓經歷中慢慢成長,最後變成能獨當一面的盜墓……(咳咳),劇情以盜墓故事為主,感情穿插其中,比較溫馨~

  01 三個徒弟

  沈千九晚年的時候收過三個徒弟。
  因為他自己在風水方面有頗深的造詣,名師出高徒,他的三個徒弟經過數十餘年的學習,都略有所成。
  一日,沈千九把三個徒弟召集到跟前,說你們學了這麼多年的風水,可有猜出為師是做什麼的?
  三個徒弟都很納悶,一時無人說話。
  沈千九看這三個徒弟各有心思,高深地笑了一笑,接著又說為師現在手頭上有件急事要去辦,而且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三個徒弟這一聽,便急了。
  大師兄道:“師父要去辦什麼事?”
  二師兄說:“師父召集我們三個,是不是有什麼要交代?”
  兩個徒弟爭先恐後問了許多問題,只有最小的那個一直一言不發地待在邊上,面無表情看著,像是魂根本不在那副軀殼裡。
  沈千九看向這個小徒弟,說:“師父就要出遠門了,你就沒有什麼要問師父的嗎?”
  這個小徒弟平常就不大愛說話,與人疏離,孤僻寡淡。他時常待在一邊好像空氣一樣,有時候大家會覺得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他的生活跟周遭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即便某一天突然消失也不足為奇,但是有時候他卻又忽然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
  大師兄想起過往的種種,把小師弟拉到師父面前,氣呼呼的說:“師父這一去不知道何時能回來,你怎麼還一聲不吭的,難道你就一點不關心師父的安危,你真的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嗎!”
  二師兄也跟著道:“三師弟,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改明兒個見了師父的棺材,你也是這個態度!”
  小師弟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道:“若怕師父有危險,我們三個跟著去便是了,何必多問這些沒意義的。師父若怕我們資歷尚淺,不便同行,那便由師父定奪了。”
  寥寥一語不但道破師兄們的惻隱之心,也給沈千九丟了個難題。
  兩個師兄當即都被他說得有些尷尬,沈千九哈哈笑道:“那你們三個就隨為師同行吧。”
  後來一路上,兩個師兄問長問短,差點把沈千九耳根子磨破了,而小徒弟跟在他們後頭還是沒半句話。兩個師兄把所有的行李都給他一人背,一開始還怕他跟不上隊伍,回頭瞧去,卻見他一會兒看看山水,一會兒去調戲河裡的魚,像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腳程卻也絲毫不慢,也就心安理得了。
  師徒四人翻山越嶺,一直出了中原,又翻過沙漠到達西域邊塞,沈千九這時候才告訴徒弟們,他們這是要去盜墓。
  後面的故事,咱們下回再接著說。

  02 自焚之謎

  墓室裡鬼氣森森,一片靜寂。
  沈千九帶著三個徒弟千辛萬苦終於到了地下最深的墓穴,如今墓主人的棺槨就在眼前,大家臉上都是一種苦盡甘來的表情,同時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座巨大的棺槨。
  三個徒弟年紀都很輕,又是第一次盜墓,沒有經驗。沈千九知道眼下只有憑著自己幾十年的倒鬥經驗去開啟那座神秘的棺槨,這件事只有自己親自來做才行。
  古墓裡只要走錯一步就可能全盤皆輸,責任重大,沈千九深吸了一口氣,對他的徒弟們說:“你們三個站遠點,萬一一會師傅有什麼不測,呵呵,那你們就只有各憑本事想辦法逃出去啦!”
  事到如今,沈千九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只是心裡隱隱約約有一絲困惑。
  這一路來雖然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卻也都順利地過關了。這座皇陵深埋地下幾千年來能踏入真正墓宮的大概不超過十個人,能到達地宮中心的更是絕無僅有,恐怕只有他們四人。
  怎麼會這樣順利呢?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幫助他們,沈千九想到這,回頭看了眼最晚入門的那個小徒弟。
  三個徒弟聽師傅這樣說,都謹慎地點點頭,小徒弟站在兩個師兄後面,跟大夥一樣神色緊張,微微的咬著脣跟平常一樣悶聲不響。沈千九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卻嘆了口氣。
  沈千九舉著火把朝棺槨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三個徒弟都退到墓室�邊,緊張萬分地盯著師傅。
  只見沈千九在距離棺槨還有五六米遠的地方突然頓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棺槨並沒有出現任何異狀,靜靜地躺在那裡,四周也靜得嚇人,好像連他們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沈千九一直站著不動,就像被施了定身法術一樣,他的面前明明什麼也沒有,他卻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臉上慢慢浮現出驚駭的表情,過了會又突然瘋瘋癲癲地大笑起來。
  笑聲在寂靜的墓室裡忽然響起,形同鬼魅的獰笑聲,幾個小徒弟嚇得渾身哆嗦,其中一個失聲大叫:“師父,怎麼了!”
  這時候,沈千九做了件令人為之駭然的事情,似乎他當時已經被那個看也看不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嚇得精神失常了。
  按理說,沈千九這種乾了一輩子倒鬥活兒的人,什麼鬼怪魔神沒碰到過,可是他當時不知看到了什麼,一下子精神失常似地,抽出隨身的短刀,割斷手指在地上寫著什麼,那樣子異常的瘋狂。
  三個徒弟看到此舉大為駭然,都僵在原地不敢動。等他們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尖著嗓子問師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沈千九已經在地上寫下一行潦草的血字。
  他站起來,背對著三個徒弟沒有回頭,喃喃嘀咕著好像又說了什麼,聲音太輕,聽起來像昆蟲的腹語。
  大師兄又叫了幾聲師父,二師兄想衝過去卻被小師弟攔下:“師父有言在先,萬一出狀況,讓我們快逃!”
  他那句話說得極為鎮定,甚至於有一絲冷酷,兩個師兄都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沈千九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這時候壓著嗓子,用沙啞的好像是腹語一樣的聲音,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
  他說:“老三,你要是還有人情,就帶他們逃出去吧!”
  那語氣裡竟帶了一絲惶恐。
  接著像是交待完了最後的話,他抓著火把忽然往自己身上燙。
  火焰一下子就點著了棉衣,火勢蔓延得非常快速,不一會兒沈千九全身都燒了起來,像一個著了火的稻草人,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焦味。
  被吞沒在火焰中的沈千九發瘋一樣地大笑,從頭到尾就一直在重複著:“這是報應!這是報應!”
  後來那三個徒弟有沒有逃出去,還是全數葬送在裡面,沈家的祖傳筆記裡沒寫,又或者是寫了,沈二這廝自己看不懂故意蒙我。
  沈家凡是關於祖宗的生平事跡,不知何故都是用梵文來記錄,沈老爺精通這種文字,到了沈二的爸爸這裡就只能看懂七八成。沈二充其量只是半桶水,又好面子,他要是看不懂而故意說筆記裡沒寫,這是很有可能的。
  試想,沈千九都死在裡面了,要是那三人都沒逃出來,是誰把這件事記在筆記上,直到今天讓沈二又添油加醋地說給我聽?
  不過我跟沈二大學同窗四年,念在他曾經借過半張床板給我的份上,不好意思拆他的台。
  這時候我腦子裡忽然有一個想法,沒辦法,我這人就愛胡思亂想,想的東西往往還特別的稀奇古怪。
  我看著沈二忍不住就把不著邊際的想法說了出來:“這事該不是你家裡人口述給你聽的,而不是你自己從筆記上看來的吧?”
  “……怎麼?”
  “我看你細節講得這麼清楚,像親身經歷過似的,你家那本筆記上要是把什麼事都寫得那麼詳細,那傳到你這不是厚得跟辭海一樣了麼?”我看看沈二的臉色,“但如果是有人告訴你的,那這個人估計就是自己親身經歷,這樣的話,這個人可能——”
  沈二瞪著我,臉都綠了:“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哦,我是想說——”
  “停!別胡說八道,管管你的腦子,嚇誰你也不好嚇我呢。”沈二吞了口粗氣,“那都幾百年前的人了,要活到現在,不成精了嘛!”
  我笑道:“幾百年不死,那必然是鬼了。”

  03 沈二的求救

  我們在路邊茶鋪子裡坐了一下午,一開始談女人談車子,扯著扯著就轉到沈家先人的這段離奇遭遇上來了。
  我看沈二快跌到椅子下面去了,忙笑笑說剛才是開玩笑,活躍氣氛呢。沈二紅眉毛綠眼睛狠瞪我,強調這段往事千真萬確是他從祖傳筆記上看來的,說他這人講義氣熱心腸,看我文思枯竭這才把壓箱底的筆記挖出來看了一晚上,說著猛灌了口茶水,好不容易緩過神。
  看他也不準備再講下去了,我問:“你這故事算講完了沒有?”
  “講完啦!”沈二順過氣後,便又是一副得意的嘴臉,把手往我脖子上勾來,說,“怎麼樣,我老祖宗這段經歷是不是撲朔迷離、扣人心弦呢?”
  “還行吧。”我看看天。
  “那你有沒有覺得此刻文思泉涌靈感倍出,覺得回家能立馬苦戰三個月埋頭寫下百萬字長篇?娘的,那本破筆記本我可從來沒這麼仔細看過,你可得給我爭氣點,別讓我這兩眼窩子的黑眼圈白熬了!”
  我嘆了口氣,只覺肩膀被壓得酸,拎起他很有肉感的手甩開,說:“你這故事有頭沒尾,最關鍵的部分全是謎,我就是想自圓其說也怕圓不過來啊!”
  沈二瞪了我眼,溫吞吞地罵了個靠字,說:“我就說你還是放棄寫小說這不靠譜的行當,一點想象力都沒有。我這不是已經講了事情的起因、經過,當中幾個環節細節都很清楚,就差個尾巴,你自己還不會扯一扯?這麼著,按你剛才的想法,你就說那老三其實是鬼神投胎,神通廣大,後來帶著兩個師兄突破重重機關,化險為夷,最後解開整座皇陵的謎底並安全脫出,結尾也不用說得太明白,留點懸念供讀者回味,現在流行這樣……娘的,我都覺得我能寫小說去了!”
  我翻翻白眼,說:“我寫的是盜墓小說,不是鬼怪小說。”
  “不一樣嗎?”
  “……”
  我撇撇嘴,心說敢情你還說拜讀過我的小說,果然是忽悠我。
  有些東西要解釋得讓沈二明白,比寫一篇百萬字小說難得多。我懶得多費口舌,喝了口梅子茶,心裡又把沈二說的那件事整理了一下。
  其實沈二的故事若除去尾巴以外,其它部分都很完整,尤其是開頭,簡直讓我覺得他囉嗦。
  他開頭從沈千九當時在京師做官講起,這裡必須要提一下他老祖宗這個官做得不大不小,是個非常有油水的差事。
  沈千九的官,官職名字叫“堪輿掌眼司戶”。
  古人稱風水為“堪輿”,而“掌眼”則是古玩裡的一種術語,指的是鑒定古董玉器。官名裡取這些字眼大多是引申意,我猜這官可能就是專門給皇室鑒定風水寶穴。
  表面上是如此,實質上沈千九看的不是地上建築風水,而是地下的。再說明白點,他是給皇室倒鬥的,也就是“官倒”。
  雖然大家都知道了,“倒鬥”就是盜墓,不過我還是要說一說。
  因為古人的墓形狀像一隻漏斗,要把墓挖出來,就好比說從裡到外翻倒過來,所以盜墓也就叫做“倒鬥”了。
  盜墓還有別的較為正式一點的叫法。
  話說曹操當年起兵時很窮,為了籌備軍餉,專設了盜墓機關。古籍中有記載,說曹操“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這是歷史上有記錄的比較正規的盜墓機構。
  在沈家筆記中,關於沈千九的記錄裡也出現過諸如“發丘中郎將之後”和“摸金司戶”這些名稱,我想,這應該能證明沈千九是名副其實的“官倒”。
  當然,沈千九這個“官倒”和一般的“官倒”又有所不同,估計當時的皇室中一定有某個王爺非常喜歡收藏古董,為了自己私人的愛好而在身邊贍養了沈千九這樣的人,這種不上檯面的官職應該也是私底下向皇帝討的。
  沈千九因為這樣特殊的身份,與皇親貴胄走得很近。一日,某個素來行事低調的王爺把他請到府上,將他引入一間暗閣。
  注意,沈二在講的時候特彆強調了這位王爺一向低調,所以他請沈千九到王府這件事沒有第三個人注意到。之後的事,他們也都是秘密進行的。沈二強調了三遍,我便在此如實記錄。
  在暗閣之中,王爺反覆檢查了入口機關的封閉情況,還盤問沈千九來王府途中是否有人跟蹤,看起來似乎接下去要說一件非常機密的事,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沈千九看出王爺情緒十分緊張,幾乎有點神經質,好像覺得有人會向螞蟻一樣從機關門的細縫裡爬進來窺竊,在門邊兜兜轉轉檢查了好幾次。
  沈千九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他是個老江湖了,這時候緊張一方面是因為這位王爺特殊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因為不知道王爺會向他透露什麼重大機密,覺得自己毫無準備,怕應付不來。
  但是王爺之後什麼也沒說。他到一旁架子上取下一隻玉盒,那隻玉盒相當大,像一隻玉枕,白璧無瑕,光澤柔潤,似乎是用整塊的羊脂玉切割雕琢而成。
  沈千九有些驚訝,以為王爺要給他看什麼寶貝。但是想起這位王爺平日素無收藏寶貝的愛好,居家節儉,門廳里幾乎沒有什麼上檔次的擺設。
  那這玉盒又是怎麼回事?王爺的家中怎麼會藏著這麼罕見的東西,而且還收藏得十分隱秘?
  沈千九縱然有諸多疑問,但是主僕有別,不敢貿然尋問。
  玉盒上只有一把銅鎖,王爺用一柄金鑰匙把鎖打開,撥開盒蓋,裡面又出現一隻潔白如脂,似乎用整塊羊脂玉製成的盒子,只是尺寸小了一圈。
  如此反覆,最後竟一共取出了八隻玉盒,每一隻都比上一隻小一圈,正好能貼合地嵌入。
  沈千九下過無數墓穴,見到過不少寶貝,一般的玉飾已經不能讓他覺得稀奇。但是這八隻羊脂玉盒擺在一起的景觀,還是讓他心底不由得震撼。
  沈千九已經預感到情況不同尋常,但是他既然進了這間暗閣,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只能硬著頭皮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王爺打開第八隻玉盒,裡面是一隻漆黑的泛出紫色來的木匣子,沈千九一看就知道這是上等的紫檀木匣。木匣側面都刻著蟠龍紋,寶蓋上是一組“五龍盤珠”的圖紋,沈千九看到這雕紋,不由猛吸了一口氣。
  龍紋是天子的象徵。
  傳說中,黃帝在鑄成銅鼎之時,有龍自九天下凡,黃帝便乘龍上了天宮,此兆預示了龍與帝是一體,龍也就成了天子的象徵。從夏禹開始,帝王服飾上便繪有龍紋,除了皇帝以外,哪怕你是皇親國戚,收藏龍紋飾物都視為逆反,誅九族的大罪。
  沈千九頭皮發脹,背脊上直冒冷汗。王爺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顫抖,看起來相當緊張又有一些亢奮。在準備要打開紫檀木匣前,他忽然停下動作,低聲地說:“沈司戶,此事你若不能替本王保守秘密,本王定會讓你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我當時聽到這裡,嫌沈二講得太細,擺手讓他快進。沈二思路被我這麼一打斷,再起話頭的時候就沒說王爺到底給沈千九看了什麼。
  現在只知道沈千九跟王爺從暗閣出來後沒有多留,立即回家收拾行囊,打點一切。沈千九的妻兒覺得老爺一番舉動像是在交代後事,此趟出行怕是一去不復返了,都嚇破了膽。
  沈千九除了家事以外別的一字不提,他這個人一貫謹慎小心,旁人也不敢多問。三日後,他準備好工具,帶上三個徒弟一起出遠門去了。
  我想到此前遺漏的部分,並且似乎是比較關鍵的部分,便問沈二:“王爺給你家老祖宗看了什麼東西?”
  沈二對我眨眨眼:“就是筆記上沒寫,我才沒說,我以為你早忘記這個了。”
  媽的,這小子擺明了晃點我,尋我開心!我被他氣得無話可說,只好悶頭喝茶。
  喝完茶,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我說該回去趕稿子了,下次再請他喝茶。沈二也很好打發,一個電話給小紅小綠小花小葉泡馬子去了。
  沈二這小子仗著家財萬貫,成天在外花天酒地,我看沈家遲早給他敗光,不由得也為他老祖宗捏把汗。
  回到家,衝了個熱水澡,隨便吃了一頓,窩到床上去鋪開懶人桌趕稿。
  一邊碼字,一邊又想起沈二說的故事,心裡癢癢的,總有種想把來龍去脈都挖出來的衝動。
  可惜那是發生在明朝末年的時候,記下這件事的人排除我胡謅的那種情況,應該早就在墳墓裡變乾屍了,我也不可能把他挖出來問一問。
  我趴在懶人桌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起床洗漱完,從冰箱裡翻出麵包火腿湊合了一頓午飯。剛吃完,手機突然響了。
  一看是沈二那小子,估計不知道又在哪裡花過了頭,信用卡刷爆了找我善後。
  本想打打馬虎眼敷衍過去,哪知電話裡沈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好像快哭出來似地。
  我一聽,愣了愣:“你個二,搞出什麼事來了?不會是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吧!”
  沈二在外面雖然無法無天,家裡頭家教卻很嚴格,他要是幹出傷風敗俗的事,回去肯定給他老媽子打斷腿。
  沈二聲音裡帶了點哭腔,急得好像有人拿槍頂著他腦門,顫顫巍巍說:“小王,昨天我給你講的那事兒,你還記得那隻紫檀木匣麼?”
  我剛起床不久,腦子還糊裡糊塗的,想了半天才想到沈二說的什麼:“哦,有點印象。怎麼說?”
  “我跟你說,這事奇了。”沈二的聲音變得有點悶,像是他用手擋著嘴偷偷摸摸的在說,“今天有一票人在酒吧裡瞄上我了,他們給我看一隻木匣子,我看那小盒子跟我老祖宗筆記上寫的那隻很像!”
  我一愣,莫名道:“那又怎麼樣?”心說,一隻木盒子用得著你來我這哭訴麼?大不了就是你們家流失在外的寶物給人劫了唄,我又不是警察,找我沒用啊!
  沈二急得快哭出來了,結結巴巴說:“他、他們要我打開那盒子,盒子好像有什麼機關,我哪會開啊!我跟他們說,我有個朋友懂這種玩意,然後就……找到你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賊虛,我一聽立馬就悶了,心裡直罵沈二你果然是個二,這麼簡單就把老同學給賣了!

  04 黑暗裡的視線

  沈二這人沒原則我是了解的,而且他還很會瞎掰。
  當年他就因為錯把我名字裡的一個字看成王八烏龜的王,死不承認是自己看走眼,硬是給瞎掰出一段什麼王霸之氣的故事來,叫錯的名字也就一錯就錯,至今沒改過口來。
  只是沒想到他還有點缺心眼,自己落渾水裡還不忘把我拖下去作伴。
  我抖抖眉毛,心裡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大概是剛起床低血壓的緣故吧,口氣也就不怎麼客氣了:“不好意思你王爺爺我是個寫文的,又不是鎖匠。我看你這樣是惹上什麼大人物了吧,難道是黑社會?你知道我們家一窮二白,而且就我這麼根獨苗,這種事我不敢?渾水,你家裡有人,實在沒辦法找你老爹幫忙吧!”
  說完我就打算掛電話,沈二急得叫起來:“王爺爺,啊呸!小王,你聽我說!你今天要是不來,我小命就要搭進去了!而且,這幫人要找的其實是你老爸,我才是無辜受害者啊!”
  不知道沈二是不是狗急了跳�,胡亂扯淡。他這麼一說,憑我的性格,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等於是我們家的事牽連了他。
  我琢磨了一下,看來這渾水不?也得?,只好道:“他們為什麼要找我老爸?”
  “我怎麼知道!王兄,你要救我……!”
  富家公子就是這樣,平常盛氣凌人腰桿挺得筆直,其實都是紙老虎,真碰到厲害的,給人家嚇一嚇就祖宗都不認了。沈二這廝發急了就開始亂講話,一聲“王兄”雷得我剛吃下去的東西差點給吐出來。
  我怕他一會王母娘娘都叫出來,忙說:“行了,別像個小姑娘似地哭,地址給我,我馬上就來!”
  抄下地址,拿上外套,我翻出前年老爸送的古軍刀藏在外套裡。這是下意識的舉動,真碰上要抄傢伙的場面,指望我以前暑假裡學的那點花拳繡腿肯定是不行的,不過有武器在身上總是心裡有個寄託,出了狀況也不會完全被動。
  之後我到樓下叫了輛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沈二標版的二世祖,平常沒輕沒重,又是個惹禍精,不小心招惹上黑社會是很有可能的。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沈二不是瞎掰,那幫人真的是衝我老子來的,那這事就不簡單了。
  用我爺爺的話來說,我們家本來可以太平無事,可我老爸是個不安分的主,偏不喜歡這種平凡,非要弄出點事端來,搞得家裡妻離子散才甘心。
  我七想八想的,也沒留意到司機大哥這麼給力,半支煙功夫就到酒吧門口了。
  那酒吧在一條幽僻的小路上,門口招牌閃著紫紅的霓虹燈光。
  就在這幽暗的燈光裡,已有兩名體型彪悍的外國人衝我的車這邊過來了,似乎一早就在門口等著我出現。
  他們把我帶進一間包房,立即有人擁上來搜身,七手八手在我身上摸了個遍。那把藏在外套裡的古軍刀我原指望它還能給我壯壯膽,結果沒登場就被搜刮了去。
  我丫的心裡別提多懊惱。媽的,城管都沒見這樣打劫的,這刀怎麼也算是件古董啊!
  就在這時,房間裡忽然有一道目光投過來,就好像一股無名陰風吹進我脖子裡。
  其實這會兒,包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但是那個目光之前還沒感覺到,是從軍刀被搜出來以後才變得強烈。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好像脫光了給人直勾勾地盯著一樣,一股涼意從腳底心竄上來。
  我馬上轉頭去看,看到角落裡坐了一個人。
  其他人都擁作一堆坐在沙發上,不然就是站在門口當門神,那個人卻單獨坐在一邊顯得很不合群,要是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那裡有人。
  可惜整個包房只亮了一盞裝飾頂燈,那位置正好處於燈光死角,角落裡一片昏黑,我看不清楚那人長什麼模樣,也不能確定剛才那道目光是不是他的。
  因為就在我抬頭去看的一瞬間,那道目光已經消失了。
  包房裡大概有十來個人,沙發上坐了六個,我看到沈二蜷縮地橫在那六個人旁邊,面朝下好像昏過去了,怪不得這麼安靜了。看這氣場,我估計這些人十有八九是黑社會的,即便不是,也不會斯文到哪兒去。
  他們既然這樣對待沈二,那麼也可能這樣對付我,現在手上又沒了武器,心裡不由得有些怕了,但還是勉強裝出鎮定,說:“我來了,你們想怎麼樣?”
  你爺爺的,這台詞怎麼就那麼彆扭呢。
  那六個人中,坐在中間唯一穿得西裝筆挺的男人眼睛往我身上掃了一下,他身邊的白大褂男立即會意似地起身,彎下腰把茶几上一隻方盒子連帶墊在下面的絲絨布一起往我的方向推來。同時,我被幾個彪漢一推,就跌到茶几前。
  白大褂男笑著說:“這位小哥說你懂得開這隻機關盒的方法,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幫我們把這隻盒子打開,”他嘴裡叼著煙斗,吸了一口,直往我臉上噴,“只要你能打開,你要什麼好處,我們都可以給你。”
  我心裡想,你們肯不肯把這隻盒子給我?
  沈二已經說了,這隻盒子就是他家祖傳筆記裡提到的那隻紫檀木匣。我低頭瞄了眼,光線太暗,木匣上的圖案花紋都看不清,只看出是六條稜相等的正方體,手掌那麼大,成色暗沉,像涂了吸光顏料,黑得不泛出一點光澤。
  因為聽過這隻木匣的背景,知道它跟明末的一位王爺有關,沈千九後來的一系列詭秘行動都與這隻木匣裡的東西密不可分,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想拿起來再看看仔細。
  剛一伸手,白大褂男攔到我面前:“需要什麼工具,我們會幫你準備。”
  碰都不讓碰,你們難道打算讓我“隔空開匣”?
  我打量這人的身材,拼力氣鐵定是我吃虧,那體格撞一下估計我就倒了。現在不是較勁的時候,我這身板撐死了也充不了胖子,還是先老實點看看情況再想辦法了。
  就算是有原則的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原則也要先放一放。
  於是我乖乖道:“我不是很懂這種玩意,不一定能打開。——沈二在電話裡說,你們要找的是我爸爸?”
  心想,先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看能不能僥倖混過去。
  沙發上的幾個人臉色頓時就不大好看了,白大褂男回頭看向中間穿西裝的那個男人,似乎在請求指示。西裝男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在笑什麼,那種表情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沒有說話,白大褂男卻已經轉過頭來:“我們本來是想找你爸爸幫我們開這隻盒子,不過他行蹤不定,我們一時間找不到他,你是第二選擇。你爸爸的一個朋友跟我們透露,你以前幫他打開過機關盒。”
  我心裡背氣道,TNND,看來是混不過去了。老爸也不知道交的什麼狐朋狗友,跟這幫人又不知道是什麼關係。
  本人小時候有個愛好,就是喜歡拆東西,家裡的鐘錶電器,凡是我能摸到的都能拆的七零八落。
  小時候只管拆,也不懂怎麼裝回去,因為這樣經常惹得爺爺跟爸爸兩個人爭得面紅耳赤,爺爺覺得我有天賦,但是爸爸認為我純粹是好動貪玩。我理性上贊同爸爸,但是感性讓我站在了爺爺這邊。
  爺爺那時候揣著我的小手,指著爸爸道:“你自己不也竟玩些稀奇古怪的不務正業,憑什麼就不準小的玩玩鐘錶機械?你看不起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祖業,你覺得這些手藝就是個鐘錶修理工玩玩繡花針對吧?成,你管好你那些破瓶子破瓦罐去,天知道哪個賊坑子裡摸出來的。小玉是我孫子,我自己來教!”
  爺爺是鐘錶技師,研究古代的機關巧鎖、奇巧淫技是他的愛好,這方面的訣竅都是他教我的。
  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日子,我都住在爺爺家,日夜泡在那一個個小巧精緻的金屬齒輪組成的世界裡,時間悄悄的就在那表盤裡流逝。爺爺只要一坐上工作台,我就搬個高腳凳坐邊上,能看上一整天。
  不過,我並不記得幫爸爸的哪個朋友開過什麼機關盒。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而這幫人顯然有八九成的信心,認為我懂破解機關盒的方法,實在也太抬舉我了。
  我心裡盤旋著是否還有什麼緩兵之計,指指茶几上那隻木匣:“這個,先讓我仔細看一下,機關盒千變萬化,破解的方法我是略懂一些,不過這隻機關盒能不能開,沒研究過前我不能保證。”
  白大褂男請示過西裝男,接著把紫檀木匣用墊在下面的絨布托著遞過來給我。
  我正低頭去看匣子,忽然間感覺到那種冷到骨子裡讓人心神不寧的目光又出現了!
  我心裡一怔,悄悄從眼角余光裡看去,那個坐在角落裡的人從我背後繞過去,已經到了包房門口。我聞到一陣淡淡的,說不清楚的香味從我身邊飄過,那個香味很奇特,讓人難以形容是什麼樣的東西散髮出來的。
  白大褂男伸長脖子,朝那人嚷道:“喂,你去哪?”
  那人沒有回答。我轉頭看向門口時,那人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因為彈簧裝置自動又關上了,我連一個背影都沒有瞄著。
  “娘的,警告過他多少次不準單獨行動,他他媽的還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白大褂男很不解氣,大步衝到門口想追出去。
  沙發上的西裝男擱起腿換了個姿勢,低頭點了根煙,冷笑道:“不用管他,這小子習慣了獨來獨往,管多了我們會有麻煩。”
  西裝男吐了口煙圈,面上沾了點說不清是什麼意味的笑容,看著我道:“李公子,這隻機關盒我們請了二十八個開鎖師傅都打不開,希望你能讓我開開眼界。”
  這個人雖然在笑,但他看人的目光卻猶如暗藏在叢林深處的蝮蛇,我被他那麼微微一瞪,不由得心口發緊,看看沙發上不省人事的沈二,總覺得現在不能打退堂鼓,否則會錯失什麼。
  我咬一咬牙,低頭開始研究手裡的木匣。

  05 機關盒

  木質的器具都很難保存得完好無損。
  畢竟木料沒有金屬那種堅硬度,容易磨損,而且存放的環境也很有講究,一旦受潮就報廢了。
  不過紫檀木相對來說好一點,一來它的硬度比較堅硬,二來木色沉不易褪色。一塊上好的紫檀木經過雕刻拋光,即使保存幾百年依然色澤明艷,這也是這種木料名貴的原因之一。
  我手裡的這隻如果與沈家筆記上提到的王爺給沈千九看的那只是同一隻,那麼至少也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如果保存得當,裡面的精密機關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剛才白大褂男給我時那麼小心翼翼,可能是怕手汗讓木匣表面受潮,使得雕刻的花紋被損壞,如果他知道紫檀木的特質,就沒必要有這種顧慮。
  不過在他們面前,我還是小心地用絲絨布墊著匣子,這感覺好像拿著凶案現場的凶器。
  我看了半天,心裡十分驚訝。
  同時,還有一種身負重大使命的責任感,又激動又緊張,手心裡也出了不少汗。
  我想,誰要是跟我一樣手裡有這麼一隻稀罕的龍紋寶函,不心跳加速那一定是死人。
  對於我這種很少有機會見到真正的古玩名器的人來說,看到一件珍貴的寶物,那種新鮮感和興奮感也能讓我手足無措好半天,而且我昨天剛知道這件寶物上承載著一段離奇的盜墓經歷,裡面可能藏著一個秘密,原本因為時代的不同而無法得知的真相,現在卻可能由我親手去揭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世上還有哪個人像我這麼幸運?
  不過此刻我澎湃的心情卻並不是因為自己能去做這件事。
  而是這隻紫檀木匣上的花紋實在雕刻得太精緻了!
  我知道紫檀木如果要保持原有的光澤度,保存時間大致不超過五百年。博物館中陳列的明清紫檀木傢具也就在三百年到五百年左右,不過都有老舊的痕跡。
  小件的東西雖然易於保存,但像這隻紫檀木匣這樣保存完好的卻也少見。
  匣子稜角上沒有一點磨損的痕跡,色澤黑得透紫,沉澱感極佳,拿到光下面看卻又十分鮮艷,除了光澤略顯暗沉以外,幾乎是完封不動的保存到現在,可見它對物主來說一定非常重要。
  也正因為木匣如此完好,使得我一看之下,視覺上一下子為之震撼。
  它的側面和寶頂紋飾繁縟,明暗細膩,雕刻的都是“蟠龍騰雲”的圖案,刻得栩栩如生,細緻到龍脊上每一片鱗片上的花紋都清晰可見。似乎這些龍是活生生的,隨時會騰雲駕霧地飛躍出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實在很讚嘆古人雕琢一件飾物的細心和耐心。這時候,我也能確定,這隻寶函就是沈千九見過的那隻。
  但是有一個地方很奇怪。
  木匣沒有外置的鎖,這是一看便看出來的,西裝男一開始也說明了這是隻機關盒。
  可是,哪怕它是機關盒,也應該有“那個”。
  要探尋機關盒的機關,也需從“那個”入手,再找門道。
  我反覆看了很久,除了看到有一面上沒有任何雕紋,知道這應該是匣子的底部以外,竟沒有發現有細縫能讓這隻匣子打開來!
  一般任何的木匣,如果做了開口,寶蓋和箱體部分相接的地方總會有一條縫隙,不管貼合得如何緊密精巧,肉眼總能看出痕跡。
  但是這隻木匣卻沒有。
  它給人的感覺是,這是一整塊實心的木料,只在表面雕刻了花紋而已。我晃了晃,如果裡面放了東西,就一定會有聲音,但是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難道它只是一件木雕裝飾品?他們會不會搞錯啦?
  我抬頭看看西裝男。
  估計我的表情已經把我心裡的懷疑表露得明明白白,西裝男看看我,隱隱的一笑,往煙缸裡抖落煙頭上的煙灰。
  “那二十八個開鎖師傅看了這隻木匣後,表情都跟你一樣。”他看著我說,“但是我明確告訴你,這是一隻機關盒。”
  他的意思我明白,這隻木匣被設計得非常精巧,它的機關巧妙地把開口的接縫給隱藏起來了,所以從表面上看一點看不出痕跡。
  既然如此,也就是說,這隻木匣的“蓋子”很特別,不是我們一般認為的那種樣子。設計這隻匣子的人看來非常刁鑽狡猾,利用了人思維邏輯上的盲點,讓人看不出“開口”在哪裡。
  古人在機關原理中經常運用一些心理戰術來製造假象,許多來源於兵法,這到不稀奇。
  “為什麼你那麼確定它是一隻‘盒子’,而不是一件純粹的雕刻品?”我問。
  西裝男吸了口煙,笑得有些神秘。白大褂男惡狠狠地瞪著我:“讓你開盒子,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我腦筋一轉,道:“我問問這隻木匣的來歷,說不定能找到打開機關的線索呢?”
  “你小子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吧!”
  白大褂男正要朝我威壓過來,西裝男道:“阿榛,對人家客氣點。”他淡淡的一吼,白大褂男馬上不情不願地退回原位,哼了一聲別過腦袋。
  我看白大褂男的體格和架勢都比西裝男強上好幾倍,但在西裝男面前卻像松獅見了主人一樣服軟,不禁好奇。
  西裝男從頭到尾都在慢悠悠地抽著煙,看起來心不在焉,跟邊上幾個人的表情比起來,他顯得異乎尋常的淡定。
  如果照座位次序看,他在這群人裡應該屬於領頭人級別,但他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我開始天馬行空地猜想起來,西裝男在沉默了一會後,道:“你想到的這點,我們已經試過了,這隻木匣的來歷背景和它的機關應該沒有關係,要打開它,普通的辦法是不行的。我沒有線索可以提供給你,只能以我們的經驗提醒你,正常的一些想法對它起不了作用。”
  西裝男的語氣很客氣,聽起來應該不是故意刁難我。
  我試著去問:“這木匣是不是明代的?”
  “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西裝男語氣冷了下來。
  雖然料到西裝男不會輕易將木匣的來歷告訴我,不過被這麼一堵,我還是有些憋氣:“那總能告訴我,其他人都試過些什麼辦法,免得我重蹈覆轍,浪費時間。”
  西裝男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轉頭看了看旁邊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和其他人有眼神交流,看來這裡也不是他一個人做主。
  我腦子裡這時候正隱隱約約的有一個想法,但卻把握不到實質。就在此時,我聽見包房的門又開了,可能是剛才出去的那個人回來了。
  那人的腳步出奇的快。
  我剛聽到開門聲,接著就聞到了和之前同樣的那種香味,等我想要去看一眼時,那人已經走回到先前的位置,隱沒在昏暗的角落裡。我剛才匆匆的一瞥,只看到這人戴了一頂針織帽,把臉擋住大半,身量模樣一點沒見著。
  不過不知為何,在聞到那種奇特的香味時,我腦子裡那個模糊的概念忽然間有了完整的形狀。
  我想,我發現木匣的“秘密”了!

  06 機關盒的機關

  後來我回想起來,那個奇特的香味可能是雲南特產的一種香料。
  雲南香料一直以來都有著神秘的色彩,說是某些香味聞了能除百病,有些則讓人性情暴躁,還有一些迷香能讓人產生幻覺精神失常,甚至人格分裂……大概當時我聞到的那種香味有開拓思路的作用。
  至於為什麼那個人身上帶有這種香味,後文再詳說,這裡暫且不表。
  話說,我當時想到的是,自己可能犯了一個思維定勢上的錯誤。
  大凡我們看到一隻盒子,第一件做的事是什麼?
  沒錯,我們會很快分辨出盒子的頂面和底面。我在看到這隻木匣的時候也是一樣。
  因為它的其中一面沒有任何花紋,我就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是底面,那麼蓋子必然在與它相對的那一面,按常理來說是這樣的。
  但是西裝男說普通的辦法對付不了它,設計這隻匣子的人不按常理出牌,那麼“開口”未必就在它該在的那個位置啊!
  想到這,我推翻之前的思路,重新尋找“開口”的痕跡。很快,我發現了這隻匣子的另一個玄機。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匣子表面的花紋雕刻得這麼複雜細緻,因為這些“花紋”就是隱藏“開口”的障眼法!
  匣面上的花紋每一條紋理都精工細雕,且刻得很深。在這種情況下,視覺上一下子就被這些圖案吸引了注意力,加之包房裡光線如此昏暗,因此才沒有發現,其中某些刻紋其實是貼合得十分精妙的“縫隙”!
  有了這個發現,接下來我就在匣子表面找到總共二十七處接縫,分成九組。
  九組……這是巧合嗎?好像從沈二說了那個故事後,“九”這個數字就一直在我腦海里徘徊。
  我心裡一亮,數了數,果然!
  木匣上總共刻了九條龍!
  我把木匣放回到茶几上,長舒一口氣,道:“這是一隻‘九轉乾坤匣’。”
  爺爺對機關盒頗有研究,我在他那裡聽說過,這種刻著九條龍的木匣本來叫“九龍福壽匣”,有長生不老的含義。後來明代出土的漢白玉雕“九轉乾坤鼎”和這種匣子的花紋很相似,就認為它們可能是同一宗,匣子便改了名,意思也不一樣了。
  他們都望著我,我繼續說:“我不會開這種匣子,不過我認識一個會開這種匣子的人,他在‘老槐街’開古董店,你們可以去找他,就說是我介紹的。不要太多人去,他年紀很大了,萬一被你們嚇得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擔保你們短期內找不到第二個能開匣子的人。”
  那位老前輩和我頗有緣分,我經常帶一兩壇西鳳酒去孝敬他。老人家已經九旬高齡,我本不該將他卷進這件事裡來,但是為了解決眼前的麻煩,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而且當時我也沒考慮太多,怎知道後來事情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搞越大。
  我把地址抄給他們,西裝男看了之後似乎不太放心,說要把沈二扣留做人質。
  我手無寸鐵,又不是基諾裡維斯,只好對不起沈二了。
  “你們別忘記給他吃的喝的,還有,別打他,這小子什麼都不知道。”
  西裝男點點頭,白大褂男咧嘴說不會為難這位小哥。我瞅瞅白大褂男,伸手:“我的好處呢?至少給點介紹費吧?”
  白大褂男失笑道:“■■,你還挺實惠啊!”說罷塞了一疊小粉紅給我,我數數,怪怪,沒想到他們挺闊綽,想來背景不小。
  我最後默默看了眼沈二,又看了看昏暗的角落。
  那個人背靠�壁,兩腿筆直地擱在沙發靠背上面,自始自終沒抬起過頭來。我咂咂嘴,那姿勢不是腿長的人還做不到,看著就怪累的,果然怪人有怪習慣。
  那些小費我回家後用信封封了起來壓抽屜底下,這是從一些偵探片裡看來的。萬一沈二有什麼意外,也許留在這些錢的指紋能派上用場,當然,我也不確定這招管不管用。
  過了兩天,沈二來電話約我泡吧,這小子又生龍活虎了,看來那幫人雖非善類,到也講信用。
  我問沈二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有沒有去老槐街。沈二說醒過來就發現被丟在自家樓下,別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靠,這小子睡了多久?
  又過了兩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包裹,拆開來一看,竟然是老爸送我的那把古軍刀。我幹笑,那幫人真厚道,搜刮去的東西還能記得完璧歸趙。
  快遞單上並沒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我也不去多想了,把古軍刀照舊塞回原來的地方。
  之後我時不時的還會想起那隻紫檀木匣。
  要破“九轉乾坤匣”的機關,工序十分複雜,而且需要用到特殊的工具,它是所有木製機關盒中最複雜的一種,運用了大量周易學原理,有上千種變化,可以說,每一隻“九轉乾坤匣”都各不相同,如果沒有一定的周易風水知識,是打不開的。
  不然的話,我還真想看看裡面到底放了什麼,為什麼我搖晃了幾下,卻聽不出裡面有東西呢?王爺到底給沈千九看了什麼?筆記上將他們的行動敘述得那麼詭秘,是不是其中隱藏了什麼秘密?還是有別的用意……
  2.
  一個月後。
  某天,我跟一位朋友談到那隻木匣,朋友笑說:“你為什麼不幹脆把它砸爛了,或者是鋸開,再堅硬也是塊木頭啊!”
  我頓時無語。
  “……‘九轉乾坤匣’怎麼說也是件古董,能說砸就砸嘛!”要真能那樣做,那幫人會想不到?
  “好啦,東西都講個緣分,不該你知道的,你就別瞎想了,惦記它做什麼呢?我聽你說的那些,那幫人可能大有來頭啊,搞不好你要是看了裡面的東西,可能會被他們滅口呢。這種人都是過河拆橋,殺人不眨眼的。”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心想壞了!
  老前輩要是幫他們把匣子打開,那一定看過裡面的東西,他們會不會……
  這一想越發後怕起來,我忙撥電話到老前輩店裡,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我又撥了次,手直發抖。忽然見電腦屏幕右下角時間:十一點十分,一拍腦門。操!晚上十一點十分,店裡當然沒人!
  老人沒手機,家裡的電話我沒有。我點了根煙,躺在床上想來想去總不能安心,萬一出什麼事,那就是被我害的。想罷,跳下床,急匆匆的出門,準備到老前輩家裡走一趟。
  老前輩的家就在“老槐街”隔壁的弄堂裡,那邊的路名現在全改了,不是熟悉的人找不到。
  那裡都是老房子,巷子舊得很,裡面黑燈瞎火,我摸黑走進去,沿著筆直的巷子找到門牌號碼。
  到了門口,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敲了敲門,門一開,一個年輕人探出腦袋來。
  我一看是老前輩的曾孫子,便還假裝著來登門拜訪的樣子,道:“喲,小桐啊,你曾爺爺在家嗎?”
  小桐認識我,平常見了我都很熱情,今天卻苦著臉瓜:“你來得太不巧了,曾爺爺不在呢。”
  我愣住:“他去哪了?”
  小桐搖搖頭:“不知道,他沒說,估計是回鄉下去了。上次有一群人來找曾爺爺,後來曾爺爺就怪怪的,前兩天嘮叨著說這裡住不下去了,今天一清老早起床就說要走,我媽勸也勸不住。”
  我心想,看來那幫人來找過桐伯,桐伯可能想到自己看過木匣裡面的東西,怕那些人回來找他麻煩,才匆匆忙忙離開了上海。
  “桐伯臨走前有沒有說什麼?”
  小桐轉了轉眼珠,忽然“啊”了一聲,奔進房間裡,過了會遞出來一封信:“這是曾爺爺留給你的。”
  事情看起來越來越玄了,我當即把信拆開,打開信紙。巷子裡黑擦擦的,我對著月光半天才認出上面的確是桐伯的字跡。
  信上就一句話,二十一個字,寫著:
  命劫將至,顯凶兆,故而遠走,莫尋;西土黃陵,且問乾坤。
  前半句應該是告訴我,桐伯為了躲避命裡的劫難,所以遠走他鄉,讓我不要去找他。但是後半句……是什麼意思呢?
  桐伯為什麼要寫這樣一句話給我呢?
  在這句話的下面,桐伯還畫了很大的一幅草圖,幾乎占了信紙的四分之三。
  這幅草圖十分古怪,看起來都是些凌亂的線條,縱橫交錯,毫無規律。我拿遠了一看,又覺得有點像一張猙獰的鬼面。我又顛來倒去的轉著看,還把紙張翻過來透著月光從背面看,也沒看出什麼名堂。
  唉,這個桐伯也不知道搞什麼,老子畢竟只是個寫文的,弄這種高深的玩意,老子能看出什麼來?
  我把信塞回信封裡,想回家再慢慢研究。小桐也看到了那幅古怪的畫,問我怎麼回事,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只能打哈哈扯了幾句。
  我問桐伯還有沒有別的交代,小桐想了半天,搖頭說沒了。他說曾爺爺走得很突然,他媽媽正在廚房裡洗菜,前一刻還在跟爺爺講話,後一刻聽見關門聲,再到房裡瞧時,老人昨晚收拾的包裹全沒了。
  信是前一天晚上桐伯私下裡交給曾孫子,讓他轉交給我的。
  桐伯走得如此倉促,顯然是料定了自己再留在上海凶多吉少。但我覺得奇怪的是,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為何到了今天桐伯才臨時要走?
  那幫人如果要找桐伯麻煩,應該早下手了吧?難道中間還發生過什麼曲折?
  回到家已過了三點,我睏倦不已,只想趕緊再衝個澡睡覺。誰知,我兩腳跨進家門,剛伸手要開燈就給人背後當頭一棒,眼冒金星暈了過去。
  天殺的,老子這回非找物業算賬不可,還說房子裝了防盜警報,保安二十四小時巡邏呢!我勒個去!

  07 倒鬥

  半昏半醒間,我一直覺得後腦耳根部火辣辣的脹痛。
  打我的人下手賊狠,後腦耳根部分是頭部的軟穴,那裡分布著平衡神經,受到外力重創人馬上就會昏迷。房子裡黑乎乎的一片,那傢伙能看準了下手,看來是個老手,慣於做這種背後給人吃悶棍的事情。
  感謝祖上積德,要是那一下再重那麼一點,老子就一命嗚呼做冤死鬼去了!
  我迷迷糊糊的聽見陣陣風聲在耳邊呼嘯,好像是在室外,日頭應該很旺,曬得我脖子呼呼熱。同時,我還聞到一股無法形容的香氣。
  那香味不濃不淡,有種自然的氣息,讓人心情十分平靜。
  一回生二回熟,我馬上就想到一個月前,在酒吧包房裡聞過這種香味。
  我試著睜開眼,視線裡出現了黑白兩種顏色,仔細一看,才看出是一個人的後頸。
  那股奇特的香味就是從這個人身上散髮出來的。
  我眨眨眼,又瞄見這人戴了頂黑色針織帽,露出的發梢貼著脖子,隱沒在衣領子裡。
  怪不得剛才,只看見黑白兩種顏色——黑帽子黑頭髮黑衣服,皮膚挺白。
  怎麼……難道是個女的?
  我頓時面孔有點燒,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也不知道是該繼續裝昏迷,還是該醒過來。
  不過不到一會工夫,我又混混沌沌的睡了過去。等第二次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帳篷裡。
  意識恢復了,腦袋邊的傷也跟著疼癢起來,我摸了摸,發現裹了紗布,算那人有點良心。
  我四處看看,也沒太多時間去探究自己在哪裡,因為白大褂男已經貓腰進來,身上還是穿著上次那件長到腳踝的白大褂,嘴裡叼著上次的那支石楠木煙斗。
  他看到我,馬上就異乎的振奮,鼓起腮幫笑起來:“喲,小哥,你他娘的總算醒了!”
  我納悶著這幫人怎麼又找上我了,心裡直冒火:“怎麼又是你們……”
  “可不是嘛,我們又見面了。”
  靠!唱戲的吶!
  我沒好氣地瞪向白大褂,心生警惕:“是你們潛入我家偷襲我?”
  白大褂忙搖手說:“嘖,小哥,這我必須要澄清,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從不幹打劫活人的事兒。偷襲你的人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回頭你找另一位小爺去。”
  “……你們怎麼進我家的?”我家的小區據說引進了最新防盜監控系統,安全措施萬無一失,而且老子還在門窗上多加了紅外線探頭……
  “我怎麼知道他怎麼進你家的。”白大褂吹了口煙,眯起眼,眼神裡似乎有一絲敬鬼神般的忌憚之意,“不過那小爺古墓裡都隨便跑,你家那種破防盜裝置能管什麼用啊!”
  “……古墓?”
  我心裡“咯■”了一下,白大褂走過來提著我的胳臂把我拽起來:“行了,有話回頭慢慢再問,就為了你,我們白白多等了兩天,娘的,再等下去老子骨頭都要酥了!”
  我被推出帳篷,七葷八素的一時辨不清方向。
  只聽白大褂大聲嚷嚷:“喂——!他醒了,我們可以出發了吧!再不開工,老子我可要在這扎自個的墳了!”
  外面是一片山林。
  附近燃著幾堆篝火,幾隻帳篷裡也都亮著燈火。白大褂吼一嗓子,數個腦袋紛紛從帳篷裡探出來,原本在篝火邊來來往往的人也都停下來望了過來。
  這場面,讓我有些為難。
  “吼什麼,還嫌我們不夠招搖啊!”一個留著濃密胡茬的男人提著槍桿子過來,年紀介於青年和大叔之間,眉心正中有一道裂痕狀的疤,一直延伸到鼻梁下。這人本來就凶神惡煞,配上那條疤,那就是個羅剎!
  羅剎男瞅瞅我,我也瞅瞅他手裡的槍,九五式步槍,得了,老子不用說話了。
  白大褂很不耐煩:“老程,這小子既然醒了,我們可以行動了吧!”
  他剛說完,又跑來一個帥小哥,湊近羅剎男說:“老大,真的要帶他進去?裡面不是鬧著玩的,萬一他不行——有了那張東西,他不是已經沒用了麼。”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給我聽到。不聽也就算了,聽了更胸悶不已。
  沒用你們還劫我來作甚?
  “沒事。”羅剎男把煙頭踩滅了,看著我嘿地笑了一聲,“我們要是把他丟在這,龍小爺估計不同意。讓他跟著吧。”
  羅剎男接著轉身對其他人喊:“兄弟們,我們準備出發!動作快點,東西收拾乾淨!”
  山林裡一會兒盪漾起亢奮的情緒,所有人都很利索地滅火收拾東西。我望了一圈,沒看見有女人,想來我雖不算重,但也有七十多公斤,能背得動我的女人也蠻可怕的,可要是個男的,身上怎麼會有那麼淡雅的香氣?
  我又環顧一周,也沒看見有戴著帽子的人,上次在包房裡看見的那個戴帽子的人似乎不在他們之中。
  “你瞎看什麼吶?”白大褂皺著眉頭問我。
  “嗯……沒什麼。”
  “唉!我的小哥,別發愣了,趕緊走吧!”白大褂急不可耐的說,“老子們一路折騰得可不少,你到舒服,一路他娘的都在人家背上躺過來的,現在醒了是不是忘了自己有兩條腿,又不是金身佛像等著人來搬!快走!”
  “這是要去哪?”
  “你跟上就是,怎麼老那麼多問題!”白大褂推推我,我瞥了他一眼,悻悻地跟上大部隊。
  他們大概十五六個人,都像腳底抹了油似的馬不停蹄趕路。
  夜晚,樹影子看起來都差不多,根本無從辨別方向。
  這片林子應該相當繁茂,遮天閉月,山林裡黑擦擦的伸手不見五指,一行人像貓頭鷹一樣摸黑前行,完全不怕迷路的樣子。白大褂催著我別跟丟了,我已經連吭一聲的心情都沒了。
  深更半夜,老子不在被窩裡做發財夢,跑來這種荒山野林活受罪,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差不多走到我頭昏眼花、兩腿發軟時,他們停了下來。三五個人亮起手電,再有兩個拿起鏟子開始翻土,一路挖下去七八米,挖出一塊石板來。
  我站在人堆後面,往坑洞裡瞧了眼,下面好像是個洞窟,幾個人打著手電往裡面照。
  白大褂把我從人堆裡揪出來,推到坑邊:“下去!”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手心都涼了:“你……你們要活埋我?”
  “活埋你個頭!這是條坑道,已經有人下去在前面帶路了!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啊?我們是倒鬥的,這是要去盜墓!”
  白大褂說完,運了口氣,一把將我推下洞裡。

  08 初步思考

  十來米高的洞,我摔了個四腳朝天。
  白大褂緊跟著跳了下來,賊賊的瞟我一眼,哼著小曲從我身邊過去。我看他那德性,估計是在計較上回我問他討小費的事。
  接著又下來一個,是那個臉蛋挺清秀的帥小哥,拍了拍我,把我拉起來:“沒摔疼吧?”
  我望望十米高的洞口,不由興嘆,老子又不是螳螂,這麼高下來屁股著地,能不疼麼。
  “沒摔殘已經萬幸嘍!”白大褂的聲音從老遠傳過來,坑洞裡聽空靈靈的恍如一陣邪風吹來。
  帥小哥大概是看我可憐,把手電筒塞給我:“這個你拿著吧,快跟上,坑道裡面很複雜,走丟了沒人會來找你。”
  帥小哥是個好人。
  正如他所言,越往裡面深入就越是別有洞天。
  剛開始只是筆直的地道,斜向下坡度頗大,寬度只能容納一人行走,我跟在帥小哥後面,必須兩手撐著兩邊的洞壁才不至於往下俯衝。
  其他人顯然是老手,都走得比我穩當。
  帥小哥叫張睿,蘇州人。
  蘇杭的調子說什麼話都溫潤如水的,我看他脾氣挺好相處,就向他打聽了一下。
  原來進來的這條地道是他們上次來探測墓穴位置時才挖的,也就是一個月左右前,時間可能就是在西裝男他們去找桐伯開匣子之後。
  我猜匣子裡一定有什麼,把他們引到這裡來。
  本來他們想把盜洞一直挖到古墓裡,但是中途碰到了變質岩。附近一帶的土質非常鬆軟,他們本來擔心的是盜洞可能會挖到一定深度後容易塌方,沒想到眼前卻突然出現了變質岩。
  變質岩大部分是結晶體,比較堅硬,當時他們只有預防洞穴坍塌的設備,挖到這種岩層始料未及,反而沒有準備開鑿堅硬岩石的工具,盜洞只好改變預定的方向,繞過變質岩地帶。
  張睿剛說到這,我就看見地道朝左邊忽然轉向,坡度也從斜向下改變成了傾斜二十度角往上走。
  前半程我們大概走了已有一個小時,後半程要往上爬,我除了感到小腿酸脹外,頭也開始疼了。
  張睿說這條盜洞再走半小時左右就到頭了,前面通到裡面一個更大的洞穴。那個洞穴是本來就存在的,不過不是天然的,而是一個規模相當大的坑道,年代久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挖的。
  說起來這也是運氣,正因為盜洞改變了預定軌道,才會發現這樣一個大型坑道。
  坑道一般是為了開採礦石或作避難之用,張睿表示疑惑,說:“那個坑道排布複雜,有很多岔路,挖得像迷宮一樣。如果是礦坑,工程也太大了,如果是用來避難的,那設計它的人真是居心叵測,裡面絕對能困死人。”
  我點點頭,悶頭緊跟著,不敢走神。
  寫文是一回事,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我雖對盜墓方面的東西雜七雜八的看了不少,理論知識還能湊合,但實踐起來就完全不行了。
  真的鑽到地下來才發現,鑽地洞不光是體力活,還有心理上的壓力。長時間被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手電的光線只能照亮極小一片範圍。我能看見的只有張睿的背影在我前頭時近時遠,而四面的石壁好像隨時會壓過來,空氣稀薄,並且帶著一股陰冷的濃烈的土壤味,吸一口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不確定後面的人是不是也以這樣的距離緊跟著,老子雖然不算膽小,但畢竟頭一次鑽那麼深的洞穴,何況還不知道這種盜洞有沒有安全措施。
  再想到這幫人是要去盜墓,跟死人打交道的活不好說,老子雖然沒什麼信仰,但世界上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眼下的環境裡,老子真覺得那些離奇古怪的事也許真的有。
  老子他娘的自己嚇自己,心裡真有些哆嗦起來,出了一身冷汗,連回頭去看看後面傢伙的膽子也沒了。
  媽的,下輩子投胎決計不能做一隻地老鼠!
  好在在我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前面終於到了盜洞的出口,爬出去,外面的空間開闊了許多。
  我這才知道,在我前面有七個人已經站到了盜洞外面的平地上。我是第八個爬出去的,身邊一下子沒了剛才那種壓迫感,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我深深吸了口氣,洞穴裡的空氣質量比剛才好得多。
  張睿說:“我們到了剛才跟你說的坑道了。”
  我哦了一聲,興嘆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因為剛剛爬出地洞,我一時忘了自己其實還在一個更大的地洞裡),忽然又覺得好奇,這個坑道的地面怎如此平坦?
  我低頭看看腳下。
  張睿說得沒錯,這個大洞很容易判斷是人工挖的坑道,而不是天然的岩洞。
  我們腳下踩的,其實是用一塊塊大石板鋪成的邊道,雖然積著厚厚的石粉,但能看出這些石板拼接的痕跡,顯然是專門在洞穴邊沿鋪出這樣一條路方便行走。
  我把手電筒往頭頂上照,洞穴果然很大,高度可能超過十米,手電的光束延伸出去漸漸的暗淡,被照到的洞頂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洞穴中有水道,水位大概在石板下半米左右,水面有細細的波紋,是活水。
  張睿之前就說過,這些水可能流過整個地下坑道,因為坑道有很多岔路,不知道主道在哪裡,所以也不知道這些水從哪裡流進來,又流到哪裡去。
  他們一群人帶了精密的儀器,一堆扎在石板路邊似乎在測水位,我心笑還好不是土夫子。
  盜墓原是謀生,再是考古。
  民間的盜墓活動大凡都是為了墓中的寶物。在以前,許多都是群走投無路想發橫財的人才敢去偷死人的東西來賣,所以這一行才十年不開張,幹一票養十年。“土夫子”原指的是長沙一帶以賣黃泥謀生的一群人,後來由於這些人挖出了古墓,才慢慢變成了盜墓賊的代稱。
  土夫子倒鬥自有一套,據說還分自己的派系,有自己的行規和獨門秘法,相對工具也比較簡單粗陋。而這些人顯然不像一般的土夫子。
  他們的行為一反尋常。
  看起來不像為了古墓中的寶物,而像只是來勘察踩點的,行動也十分小心翼翼。
  但我又覺得他們肯定不是考古隊。
  進洞之前,我就覺得這些人來頭不小,不但武器精良,而且還帶了許多高科技的探洞儀器,裡面有些人似乎還是地質學專家,譬如張小哥,我就懷疑過他可能是工程師一類的人士,拿腔拿調都頗顯斯文,且帶著很強的說服力,很像那種手裡有一打資格證,自恃很高的人。
  也許他們都和西裝男那幫是一路的,或者根本就是受西裝男雇傭的,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他們那麼多人敢明目張膽地在山林裡紮營生火。
  我當時的想法是,西裝男等人可能是很有背景的人物,他們雇傭這批人進行盜墓活動,和一般的土夫子為了摸幾件價值連城的明器不同,可能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而這些人未必就是專乾倒鬥的。
  再深一層的,我就想不出了,思路也有點混亂。
  這會兒老子已沒力氣再折騰,就算給我個馬子,大概我也只有看的份。
  張睿低頭看看我,像是要說什麼,憋了半天:“我不贊成帶外人進來,接下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老大說什麼就是什麼。記住,古墓裡奇門遁甲危險重重,但最險惡的是你身邊的人,你好自為之。”
  我不知道他這樣提醒我是什麼意思。
  他說完一席話,便轉身走開了,我也沒機會問下去。

  09 是山洪!

  我靠著洞壁坐下來歇會兒,白大褂這時候在水道邊怪叫起來:“娘的,這水到底從哪兒跑來的,怎麼比上次我們進來時漲高了這麼多!”
  蹲在水道邊的一個人說:“不知道水位會不會一直沒過兩邊的路。”他拿著礦燈往對面照,另一邊也鋪了相同寬度的石板道。
  “不會。”羅剎男剛爬出盜洞,一邊朝他們走去,一邊很肯定地說,“石道上積了這麼厚的灰,洞壁沒有水淹的痕跡,這坑道估計從它有到現在,一直是這個樣。”
  羅剎男拿出打火機點煙,張睿一步竄過去,捏住打火機滅掉火:“不要在這裡點火,這邊能保持那麼幹燥,空氣裡可能含有易燃物質。”
  “也是啊,這裡有水,岩壁卻沒有受潮。”一個頂著一頭草皮頭的男人響應道,“這地方讓人不太舒服。”
  “這是……”蹲在我身旁的那傢伙摸起一些石板上的石粉,搓了搓,又聞了聞,“……硅粉?”
  “操-你媽的,龍小爺又跑哪去了?”
  我正注意到我身邊那傢伙在收集那些石粉,不知要作何用,卻聽白大褂忽然又脾氣大作,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他這人似乎性子就那樣反覆,愛折騰,間歇性發作的制式雷管。對他突然火冒三丈這情況我已經習慣了。
  馬上有人回答他:“剛才地道裡看見他在我前面,出來後到沒留神。別管他,一會他自己會出現的。”
  “他媽的,這小子怎那麼愛一會消失一會出現,跟我們玩躲貓貓吶!老子最恨這種!”
  草皮頭笑哈哈道:“你操心他幹啥,他在鬥裡就跟逛花園似的,又丟不了。瞧你這操心勁,像老媽子丟了兒子似的。”
  一群人哄笑起來。
  “老子操心他個鳥啊,”白大褂一副關羽臉,氣得直跺腳,“裡頭怎麼走只有他知道,我們都要靠他帶路啊!”
  “呃,說的是呢。”草皮頭想起什麼地點點頭,四下看了看,“誰看見小爺了啊?”無人響應,草皮頭奔向羅剎男,“——老大,那位小爺又不見了,我們怎麼辦?”
  這一驚動,一夥人開始打燈找人。張睿也去幫忙;白大褂在水道邊上鬧脾氣,很有想把石板跺穿的氣勢。
  我實在一步也走不動了,癱在洞邊由得他們鬧騰。
  洞穴裡雖然亮了幾盞礦燈,但由於深度和高度都非常開闊,光線仍舊很昏暗,說實話,我對其他人也只能認出個輪廓來,他們人影一晃,我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我抬頭張望,沿著水道從一頭看向另一頭,就在這時候,我看見水道對岸,離我們很遠的地方,那裡有一個人影。
  說實在的,人的眼睛在黑暗的環境裡雖然能慢慢適應,但看東西依然會帶著一團一團的黑影子,有什麼東西在那裡,那麼遠的距離一開始也不可能看清楚。
  不過我盯著看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一個人站在那裡,就在石板邊緣,那人只要一伸腳,就隨時會落進水裡的樣子。
  因為距離太遠,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是能看出那人像影子一般渾黑一片的身體,以及慘白的臉。
  就好像是一張白森森的面孔架在一個黑洞上。輪廓模糊。
  我心底猛地一抽,脖子僵住,像被灌了水泥動憚不得。
  雖然害怕,卻仿佛有什麼使我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個人影,看了很久。
  我想如果是我們的人,為什麼獨自一個人跑那麼遠,而且……不打燈?
  他又是怎麼到對岸去的?
  我頭皮開始發麻,心裡邊胡思亂想,血流似乎倒灌入大腦,漲得耳後根的傷處越發疼起來。而我的視線根本沒辦法從那個人影身上移開!
  老子的膽子真的不小,但在此種昏黑詭異的氣氛下,老子也不淡定了。
  我打算著下一步,如果那個人影一直保持不動,那我接下來該做的是必須去通知白大褂他們……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那個人影像是能知道我的心思,非要捉弄我一下不可。
  那張白森森的臉忽然動了動,我能感覺到,“它”是在朝我這邊看過來……
  靠,你爺爺的,這裡有鬼,而且老子還被鬼盯上了!
  我忙不迭地爬起來想叫人,但是白大褂他們那邊先有人喊起來:“你們都先靜下來!聽,好像有什麼聲音!”
  我本來心就吊到了嗓子眼,那人這麼一說,氣氛更加■人,老子的心跳都爆炸了似的。
  洞穴裡一下子寂靜無聲,但真的到了一片寂靜的時候,又仿佛能聽見各種詭異的難以形容的聲音,不知是什麼發出的,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裡發出來的。
  我知道這在洞穴裡很正常,地底下聲波傳速很快,不然古人也不會貼著地面能探聽到千里之外的馬蹄聲,現在聽到的各種聲音也許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甚至可能是地表上的。
  但這氣氛實在讓人心裡發毛,就像有蟲子在皮膚上爬。
  白大褂打破寂靜:“喂,你讓我們聽什麼?”
  “噓!”張睿道,“是水聲!”
  “靠!這裡有水,聽到水聲不是很正常嘛!”
  “不是!”張睿低聲強調,“聽起來不是這邊水道的聲音,應該是大量的水流,水勢湍急,可能是潮涌……”
  張睿的話音剛落,我也聽見了那種動靜很大又顯得很空靈的聲音,剛開始的時候聽起來還覺得張睿判斷錯了,因為那聲音聽了一會又覺得像從岩壁表面傳過來的,好像是什麼東西在啃著石壁的聲音。
  許多人都跟我一樣,往石壁上看去。因為岩洞有擴散聲音的作用,根本分辨不出聲源方向,距離有多遠。
  不久後,聲音的動靜更大了,這時候已經能明顯聽出那是大量的水浪拍打岩壁的聲響,從響聲判斷,似乎是一股相當驚人的洪流在朝著我們這邊過來。
  不到幾秒,這個猜測便已證實。
  草皮頭舉著礦燈往我們左方,沿著水道照出去,忽然大叫:“媽呀,這是什麼?!”
  “是山洪!”
  我聽見張睿叫了一聲,然後他就到了我面前,拖上我往水道另一頭狂奔。
  我就說張帥哥是好人,逃命時也不忘捎帶上我。
  可惜老子兩腿發軟,剛才只坐了一會也沒恢復元氣,張小哥的腿跟飛毛腿似的,我被他拖著才跑了幾步就要跪下了。
  我心說,小哥,你要是真好心,背著老子跑吧!同時,我回頭看看,其他人不知何時已跑到我們前面去,我身後就是那股洪流。
  巨大的洪流夾帶著大量的山泥把整個岩洞都堵沒了,翻騰的浪花全是泥漿色的,猶如一隻面目猙獰的猛獸朝我張開虎盆大口要吞過來。
  我胡思亂想的,想到這可能是大自然對這些盜墓賊的報應,問題是,為什麼要捎上我啊!
  “張睿,”我說,“我跑不動了。”
  張睿回頭來看我。
  此時我已感覺到浪花拍到了我的背,接著一股巨大的水勢把我往後吸去。我還想對張睿說幾句,因為他可能是我人生中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不過我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大量的水花拍在我身上猶如千斤鐵錘狠狠往我身上砸,拍得我渾身鈍痛。我想叫,但嘴裡也很快灌滿了水,水流立即把我卷到水道裡去,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被水流東拉西扯,胃裡面也翻江倒海。
  張睿因為拉著我的關係,也一起被卷進了水道中。
  我苦笑了一下,閉上眼。那時候也顧不得恐慌了,只覺被衝來衝去,可能會一直衝到地獄黃泉裡去。
  忽然,我感覺到有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腳踝,力道十分驚人,皮膚的觸感冰涼。
  我一驚,睜開眼。手電還被我緊緊抓在手中,我拿手電去照,翻卷著泥沙的渾水中,一張白森森的臉孔冒了出來,幾乎就貼著我的鼻子!
  我張嘴想叫,卻忘了自己在水中,馬上鼻腔嘴巴裡全灌滿了泥漿,嗆得我氣管喉管像被撕裂開來,疼得想叫又叫不出,只能發急地亂蹬。而“那傢伙”非常靈活地順著我的背脊爬上來,頑強地粘在我身上,怎麼也掙脫不開。
  那東西的體積相當大,貼著我整個後背,似乎要將我箍住!
  接著,我的腰部被一隻手勒住,嘴也被捂住了。媽的,那鬼還真盯上老子了!
  我掙扎鬧騰了一會,最後精疲力竭,陷入了黑暗。
  白大褂說老子之前昏睡了兩天,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短暫的夢。如今這次估計是死過去了,人生苦短。
  這一回,我可能要做上一個無止盡的夢。

  10 萬屍穴

  “他死了沒有?”我聽見有人問。
  “沒反應,估計一會就死了。”這人真他媽沒心沒肺的。
  “早就說了,不應該讓他跟著我們進來。”我認出這是張小哥的聲音。
  “你們通通讓開!死沒死,老子驗過就知道了!”這是白大褂在說話,他一直都喳喳呼呼的,聽口氣很容易分辨。
  我感到口腔裡一熱,似有人在對著我的嘴裡吹氣。這人是個老煙槍,吹進來的氣帶著熏人的煙草味,從我口腔裡一直擴散蔓延到喉嚨,下力十分霸道。
  我愣了愣,睜開眼,白大褂的臉幾乎貼著老子的鼻子,衝我賊笑:“看,這不是醒了嘛!”
  這臉比之前在泥水中看見的那張白臉還可怕。
  我腦袋一暈,把他推開,忙狠命抹嘴巴:“你這是在幹什麼?!”
  “人工呼吸啊!”白大褂理直氣壯,為他剛才的行為申辯道。
  我吐了幾口口水:“你不能想點別的辦法把老子弄醒啊!人工呼吸,你噁心不噁心!”
  “喂喂,老子我可是有急救執照的。”白大褂撩開他身上那件沾了泥水變成褐黃色的外褂,掏出一本紅簿對著我抖了抖,“醫療精神無國界無種族歧視無性別界線,我不嫌噁心,你噁心什麼,真是好人沒好報!”
  我不想理論,只把頭別了過去。白大褂嗓門比我大,跟他對吼沒意思。
  緩過神來之後,我委實松了一口氣,老子還活著。
  既然我活著,那個“鬼”呢?
  我摸摸脖子,想起之前被那“鬼”纏著,仍心有餘悸。張睿過來拍拍我的肩:“沒事了?”
  “嗯。”我點點頭,“謝謝你們救了我。”
  “救你的不是我們,我們幾個爬上岸時,你已經躺在這了。”張睿拿手電對著斜坡下面照了照,“可能被洪流衝到這裡來的。”
  如今只有張睿的手電亮著,四周漆黑一片,就像在一個無限延伸出去的黑暗空間裡,那些黑暗又好像隨時會擠壓過來把我們徹底吞沒,這感覺十分不舒服。
  我們在一處斜坡上,下面有水流的聲音傳來,聲音很細小,說明這裡的水流淌得很慢。張睿拿著手電四處照,我看見這裡是一個扁平狀的洞穴,洞頂離我們很近,但是寬度很廣,我們就好像在一個巨大的貝殼裡。
  白大褂道:“娘的,程駿還說這裡萬年都這個鳥樣,怎麼突然就發大水了!”
  張睿看了看洞頂,又看了看斜坡下:“這裡的洞穴跟我們上次來的時候不同了。”
  他沒說哪裡不同,自顧自的四處查探。
  跟我們在一起的還有那個草皮頭,他蹲在老遠的地方,聲音傳過來:“上次我們可沒到過這兒啊,這裡面不知道有什麼玩意。”
  不久,張睿便走回來,到我跟前,把手電丟給我:“你還有力氣吧?”
  我有些懵了,只微微的點了下頭,勉強爬起來。打開手電筒,光線比先前的明亮,我先前拿的手電由於電池電量不足,燈光已經暗淡,而現在手裡這隻似乎是沒用過的,電量充足。
  這手電不是我之前拿的那隻。
  張睿道:“你可能覺得我們很危險。”他的表情冷冷的,十分嚴肅。我不置可否,他又道,“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們被衝到了離剛才入口很遠的地方,現在你只能跟著我們繼續往裡面。”
  我苦笑,聳聳肩,也沒話好說。腦袋疼得我根本懶得思考,而這群人當然也不可能照顧我這個外人,本來我就是拖油瓶。
  他們幾個開始往洞穴深處走,我雖然一步也走不動了,但留在這裡落單更危險,現在也只有咬咬牙跟著,老子沒得選。
  走了幾步,前方的黑暗讓人覺得濃稠噁心,只覺那黑暗裡可能突然會鑽出什麼東西。
  我悶悶的道:“你們都沒來過這,這樣走……沒問題嗎?”
  “這你甭操心,前面有龍小爺開路,我們跟著他的記號走就行了。”白大褂說得十分有把握,好像根本不覺得會有危險。
  這個“龍小爺”聽他們提起過多次,不知是什麼人,似乎這些人對他非常信任,甚至於我感覺這幫人進入洞穴以後,就很依賴他。白大褂之前說起這人還火冒三丈的,現在卻又信誓旦旦地推崇起來。
  此時,張睿站在一根倒掛下來的石筍邊,拿手電照著在看什麼:“你們都別說話,小爺讓我們往裡走的時候必須保持安靜,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白大褂和草皮頭馬上靜了下來,連腳步聲都輕了許多。白大褂平常大大咧咧,這時候卻顯出了敬業的一面,職業素質還是很地道的,該正經的時候絲毫不馬虎。
  我也緊閉嘴巴,學著他們的樣貓步前進。經過石筍旁時,我看了看上面留的記號,是一個圈裡畫了個箭頭,旁邊刻了個字:靜。筆跡工整,方方正正,我笑那位小爺刻個記號也這樣認真。
  不過看著這記號,總覺得哪裡有點古怪,一時半刻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往裡面走了一段,洞穴反而變得更為寬廣,不過大體還是成一道橫向裂痕的扁平狀,兩旁更加的幽深,望不到邊緣的岩壁。這種地貌可能就是山體中的一條水平向的巨大裂縫,形成的原因有多種,而這樣的裂縫一般都存在很久了。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也是瞎猜。剛開始我知道我們在山上,進入盜洞以後基本是往下鑽的路線,那時候還辨得清方向。但是被洪流這麼一衝,現在在什麼位置也搞不清楚了。
  龍小爺提醒我們要保持安靜,所以我們四人都不敢發出聲音,悶頭走路,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控制得很小。
  周圍時不時的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聽起來就覺得是有很多蟲子在山壁縫隙裡爬。龍小爺讓我們別發出聲音總有道理,我也不敢亂猜,總之在這種地方照他們說的做不會錯。
  張睿在前面領頭,草皮頭第二,白大褂在我後面,明明空間開闊,我們卻像葫蘆串似的下意識地保持隊形走。
  我腦子裡不停想著這是要去翻死人墓,倒鬥的事九死一生,天知道老子會不會在這裡加入陪葬行列。看起來白大褂他們應該來過一次,但也不能避免突發狀況,譬如剛才的洪流,誰在那種情況下都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但是在這些人裡,只有我是門外漢,毫無經驗,沒有半點自保能力,生存概率顯然最小。
  越想越覺得自己很難活著出去,身上冷汗熱汗混雜在一起,渾渾噩噩的只覺這是要往陰間走。
  前面草皮頭忽然小聲說:“小哥,你別老拽著我衣服啊。”
  張睿噓了一聲,讓我們別說話。
  我也小聲說:“我沒拽著你衣服。”我一隻手拿著手電,一隻手捏成拳頭,哪來第三隻手?
  草皮頭納悶:“那是誰在扯我衣服啊?”
  我一怔,兩腿僵住,不敢動了。
  “喂,兄弟,”我說,“你後面是我,老白在我後面,張小哥在你前面,我們之間……”
  “老白是誰?”草皮頭和白大褂驚乍,一同吸了口氣。
  我道:“……就是老榛。”
  他們發出噓嘆聲。
  我往身後看去,白大褂確實跟在我後面。
  在這種鬼地方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科學精神已經在我腦子裡不復存在,反而是那些鬼怪故事逐一的冒出來。老子雖然是唯物主義,這會兒卻也深信那些邪門的東西。
  我不敢拿手電筒去照,怕照出事情來。這時候,白大褂推開我,舉起槍桿子就往黑暗虛空裡一個點射,乾脆利落。我心說,大哥,你能不能別不合時宜地耍帥!萬一草皮頭被你打穿個窟窿怎麼辦,人命關天啊,兄弟!
  白大褂嘴角一斜,扯出個痞子笑容:“哼,別怕,它死了。”
  2.
  張睿眨眼就已到了我們跟前,往草皮頭腳下一照。
  地上躺著一具潰爛的屍體,皮膚呈青紫色,頭被白大褂近距離下打爛了,它的一隻手還掛在草皮頭的衣服上。
  草皮頭吸了口氣,退開一步把那隻手甩掉,同時低聲叫了句:“粽子!”
  張睿的手電往四周照了照,道:“不止一隻。”
  我們順著他的光源看見在這個寬闊的洞穴中堆滿了屍體,成千上萬,就像是一個古戰場上埋葬屍體的萬人坑。
  這些屍體堆疊的很奇怪,成一小堆一小堆如連綿起伏的山丘,到了我們腳邊,則不自然地出現一條真空地帶,露出一條蜿蜒的小路,屍堆就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往我們兩邊分散開來,詭異地的出現了這樣一條路讓我們行走。
  在這條路上沒有屍首,乾乾淨淨,感覺就像黃泉使者刻意開的一條引導我們走向陰曹地府的路。
  張睿說:“這裡可能是養屍穴。”
  我的神經一下子被吊了起來,腦子清醒了許多。直覺好像有一股強烈的陰氣席捲過來,吸進肺腑使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會變得跟這裡的屍體一樣冰冷腐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在古代墓葬中,“養屍”是一種較為恐怖的習俗,也確然存在。
  古代的各種筆記體小說中均有記載,喪葬風水中碰上至陰至邪的地穴,那是極其凶惡之地,在這種位置上不能葬棺,若將屍體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屍體不會自然腐化,而是會變成僵屍。
  我原先以為這個洞穴是山體間的一條裂痕,現在看,也許它根本就是山體中的一條脈相,它的出現正好形成了風水中的凶惡之地,地氣極陰,顯然這些屍體也是故意放在這裡形成這個恐怖的“養屍穴”。
  繼而我又想到,這附近既然有古墓,而在古墓附近製造出這樣一個龐大的養屍穴,另有人工修築的水道,匯水聚氣,那麼古墓中葬的必然是極其顯貴之人。而且,這個“養屍穴”肯定也有其作用,應該是出於某種原因,必須採用這種駭人的墓葬方式。
  古人講究厚葬,是為造福於後代子孫,認為葬得好與不好,會影響到後代的運勢,所以顯赫之人必是挑選風水寶穴而葬,盜墓之所以能尋龍探穴也是因為有這樣的規矩依理而尋。
  但是在“凶穴”養屍,即便可能是為了改變原本不利於墓葬的風水,這種形式又不免令人覺得膽寒,不知道墓主人如此安排是何意圖,為什麼寧可改變地勢風水也非要葬在這裡。
  白大褂就站在我身邊,我聽見他喉嚨裡發出咯的一聲:“娘的,不會全是粽子吧!”
  如果這裡是“養屍穴”,那這裡的屍體可能都變成了僵屍,而且還是《子不語》中所提到的那種極其凶惡厲害的紫僵,要全部涌過來,我們必死無疑。
  白大褂到底跟我不一樣,他舉起槍桿上膛,已然準備大幹一場。
  張睿卻橫出手臂一攔,說:“它們都死了,龍小爺已經先為我們清場了。”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這位小爺到底何方神聖,這裡看起來有上萬的屍體,一個人對付上萬隻粽子?
  古代稱殺盡萬人的劊子手為“萬人斬”,這位小爺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實說,我不相信人能辦到這種事。
  “我們快走吧,這裡太■人了!”草皮頭雖然是老手,但在這種陰森的環境裡顯然他也怕。
  大夥馬上開路,我跨過地上的屍體,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白大褂看我停下來,問我怎麼了。我想到,剛才為什麼會覺得哪裡古怪了。
  草皮頭說這裡的洞穴他們上一次進來時沒有來過,既然如此,龍小爺的記號刻在這個養屍穴的入口外,我們是先看到它的記號,才走到這裡。那麼,龍小爺又是怎麼在進來前就知道此地的情況呢?
  與此同時,張睿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攔住我們:“糟了!”
  我們都以為他可能看見了屍堆中的漏網之魚,但是他的手電卻向洞頂照去。
  這時候我們聽見一陣細瑣的聲響慢慢朝我們靠近。
  張睿臉色大變:“我們都以為小爺讓我們別發出聲音,是為了不驚動這裡的活屍。但是卻忘了,有屍體的地方,必然有……”
  後面的話張睿沒講下去,我們幾隻手電往上照去,洞頂已經被無數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覆蓋,那些物體體積都很小,但是數量驚人,有些正從岩壁的小孔中鑽出來。
  附近有水,剛才白大褂的槍聲並不是驚動了這裡的僵屍,而是驚醒了這些常年與屍體為伍的龍蝨!
  “媽呀,這裡是個蟲窟!”草皮頭大叫。
  張睿伸手往前一指:“快離開這!”

  11 蝕骨金蝨

  我們都下意識地跟著張睿跑。白大褂和草皮頭一溜煙的就超到我前面去了。
  我也稀裡糊塗的,跑了會兒想想不對:“喂,我們都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吧,是不是該先退回原來的地方去比較安全啊?”
  他們根本不聽我說的。
  白大褂快跑得沒影了,但不知為何又突然停下來,他的手從前方黑暗裡伸出來拽住我:“哎喲,我說小哥欸!您就別多廢話了,省點力氣快點,別一會跟丟了你跟粽子去哭呢!”
  白大褂說話太不中聽,不過,人還不錯。
  他拽著我加快腳步。我胡思亂想的,腦子裡忽然迸出個奇怪的念頭。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明明是個拖油瓶,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用處了。在這種九死一生的環境裡,每個人應該都是把自保放第一位,可是不管張睿還是白大褂,他們在逃跑前總不忘記帶上我,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們好像怕把我弄丟了似的,會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腦子裡莫名的在這時候竟冒出“人祭”之類的想法,對這些亡命之徒我很難往好的方面去想,即使是張睿這樣的人,既然參與了盜墓,就是犯法,掘人墳墓到底不是什麼光天白日的正經事,又不屬於正規的考古,這種人也有可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也許在我疏於防備的時候,就會挨一刀子。
  我這樣想著,心裡又有點畏怯,不由得想甩開白大褂。但是白大褂抓得死緊,我想停下來,卻抵不過他的力氣,仍舊被他拖著不由自主地狂奔。
  白大褂一面跑一面說:“我說小哥啊,你彆扭個什麼勁,我們不會把你往死裡送的,你就配合點吧,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吶!他娘的,哪來那麼多蝎子龍!”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蝎子龍是什麼?”
  “老子給它們取的外號!”白大褂說,“一般的龍蝨有那麼凶殘的嘛?!被它們蟄一下咱們就沒活路了。別看它們體積小,娘的比南非毒蝎子還厲害千萬倍!上回咱們大票人就栽在這些小蟲子手上!他娘的,老子寧願跟老虎獅子粽子鬥,也不想碰上這些玩意!”
  我聽了,著實為老虎獅子粽子汗顏。
  張睿道:“這裡屍氣太重,這些龍蝨常年寄居在這裡,早就變異了。小爺提醒過我們要當心,我們還是太大意了!”
  張睿跑得比我們都快,已經拉開頗長一段距離。他的聲音本來就輕,混雜在大量蟲聲中幾乎聽不清。
  他們說得我心裡發毛,但我卻又忍不住舉起手電筒往頭頂上照,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怕越想看。
  不照還好,一照只覺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甲蟲,不斷從石頭縫裡擠出來,有些已經被蟲浪擠得掉下來。
  我感覺它們隨時可能掉進我的衣領子裡,縮緊脖子道:“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吧?”
  “娘的,它們爬得比我們跑的快!——嘶!”
  “啊!”
  白大褂莫名其妙的忽然停下來,我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在他鐵板似的背上,這一下疼得我鼻子快掉了。
  老子還沒開罵,白大褂卻罵道:“他娘的,你忽然停下來堵住我們做什麼!”
  我揉揉酸麻的鼻子。張睿背對著我們道:“前面被蟲子堵住了,我們過不去。”他就在白大褂身前,正是他停下來攔截白大褂和草皮頭,我才會撞上去。
  其實我還蠻佩服張小哥的,眼下我們四面八方都已沒有出路,那些龍蝨就像一團團黑色的棉絮把我們團團圍住,密不透風,能走的路早就被蟲海淹沒。白大褂和草皮頭都臉色發白,老子就更別提了,腿又酸又軟,只想坐下來等死。但是張睿卻仍非常鎮定,眯著眼睛觀察四周,似乎並沒有放棄。
  白大褂想起了背上的機槍,抄起傢伙道:“媽的,老子跟這些蟲子拼了!”
  張睿喝道:“不要衝動!昆蟲都有共鳴性,你一開槍,只會引來更多!”
  “放火燒吧,蟲子都怕火,我身上還有幾隻打火機。”草皮頭說著,一下掏出四五隻打火機,表演雜技似的用指尖撥開蓋子準備點火。
  “不行!”張睿一把將他手裡的打火機全拍掉,“進洞的時候我就說過,這裡不能點火!”
  本來我們有更多的工具,絕不需要怕這些蟲子,白大褂他們顯然經過上一次來探路,針對洞穴裡的情況做了充分準備。可惜,一場洪流把什麼都衝走了。
  “娘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說怎麼辦?!”白大褂急躁萬分,搖著槍桿子已快忍耐不住,“不管了,老子寧願死得轟轟烈烈,也他媽的不要做個窩囊鬼,乾等著這些小蟲子把老子啃成馬蜂窩!”
  張睿冷道:“你的槍對付粽子可以,但對付不了這麼多龍蝨,不能蠻幹!”
  他要白大褂沉住氣,白大褂卻聽不進,非乾不可。沒想到兩人竟爭執起來。
  我對張睿的印象一直是挺斯文謹慎的一個人,沒想到這時候張睿攔到白大褂面前,抬手竟給了白大褂一拳。
  這一拳正中左臉,白大褂往後踉蹌跌出好幾步,他那樣魁梧的體格不是一般人能動得了的。我不由吃了一驚。
  我原以為按照白大褂的脾氣,這下鐵定火星撞地球,天崩地裂。卻又沒想到白大褂吃了張睿一拳,反而蔫了,只狠狠咬牙卻不做聲。
  張睿道:“程老大不在,由我做主。”他說得極為平靜,但平靜裡頭卻蘊藏著波濤洶涌。
  我真沒想到一個外表文秀端雅的人也能有這樣的氣度,那一拳的力道十分驚人,白大褂憋了一會,往邊上吐了口血水。不過這麼一來,我們大家都冷靜了不少。
  當然,光冷靜解決不了眼前的危機,那些龍蝨正以驚人的速度聚集起來,把我們封死在裡面,場面甚為駭人,我若能活著出去,這輩子恐怕不會忘記這恐怖的一幕。
  2.
  白大褂不肯放下槍,但也沒有再魯莽行事,只小聲罵道:“該死的,這裡的蟲子數量足夠瞬間把我們變成白骨!”
  剛才聽了他和張睿的解釋,我知道別說等這些蟲子把我們啃乾淨,只要被它們碰到一下,大概就迴天乏術了。
  草皮頭看著那些從洞頂掛下來的蟲�,忽然發出“咦”的一聲:“好像有點奇怪,蟲子雖然越聚越多,但是沒有襲擊咱們。”
  我一聽,也覺得奇怪。我們已經停留了有一會,還發生爭吵,期間那些蟲子只是聚攏,卻沒有進一步的動靜。
  仿佛是在展開攻擊前先對獵物觀察一番,但龍蝨沒那麼高端吧?
  白大褂破罐子破摔道:“大概在等它們的龍後過來一起開大餐吧!”
  草皮頭似乎挺放鬆,笑嘻嘻地拍拍白大褂肩膀,說:“我們裡頭就你最有料,肯定第一個拿你開胃。”
  “去你娘的,老子肉酸呢!吃不死它們也熏死它們!”
  我已經坐到地上了,張睿的手電朝我照過來,晃得我眼睛疼。我問他照我幹什麼,他不吭聲,我以為我身後有什麼,頓時背脊發涼。張睿表情嚴肅,把手電對著地面一路照到我腳跟邊。
  “怎麼?”白大褂和草皮頭同時探頭過來。
  張睿看著我,他的眼神有點古怪,像是被什麼問題困擾著。我得瑟了一下,心說帥哥,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老子純爺們,絕不吃這套。
  不料,張睿眼睛一眯,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甚是勾魂。老子又得瑟了一下,心裡直發虛。
  他的手電開始往我身上照,從腳跟慢慢的往上到胸膛,光圈停在了我的胸口位置。
  我實在料不到他這是幹什麼,忽然他衝過來刺啦一下扯開我的上衣,直勾勾地盯著,上上下下打量。老子裡面穿了貼身衛衣,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看了會又伸手來摸。
  老子被他摸得又癢又尷尬,急忙問:“幹什麼?”
  張睿板著臉說:“小爺在你身上留了東西。”
  “嗯?!”
  白大褂和草皮頭被吸引了過來,三人圍著我。
  張睿從我身上摸出一包東西,用布條包著,外面纏了幾圈膠帶,原本是貼在我腰側的。
  這一路來驚惶奔逃,我也一直沒意識到腰間多了這麼包東西。
  張睿看看我,又像剛才那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來是他把你從水裡撈起來的。”
  我莫名地眨眨眼。
  張睿把布條拆開,裡面是防水袋,但是扎了許多個氣孔,一些綠幽幽的粉末從小孔中撒了出來。
  我看見那些粉末掉落在地上以後,本來正朝我們這邊爬來的龍蝨忽然就像見了剋星一樣倉皇亂竄,往別處爬了。
  張睿道:“看來小爺早有準備。”
  草皮頭驚喜道:“難怪蟲子沒襲擊咱們,只是把咱們圍了起來。原來他身上有這個!”
  我問:“這是什麼?”
  白大褂大喘一口氣:“娘的,虛驚一場。我的小哥欸,你身上有這種寶貝怎麼不早點拿出來!這是蝕骨金蝨磨出來的粉末,蝎子龍怕這玩意,小爺這回可厚道了!”
  龍蝨我知道,但“蝕骨金蝨”沒聽過,聽名字大概和肉食性的龍蝨相對,吃骸骨的。草皮頭後來說蝕骨金蝨是一種金邊龍蝨,和水蝨子其實是生活在一起的,只是非常少見,更難以捕獲。
  天地間萬物之中,一些相生的東西也相剋,讓人不免興嘆大千世界的神奇。
  蝕骨金蝨是一種奇毒無比的龍蝨,所到之處萬物皆會腐爛,所以稱“蝕骨”。而現在,這種劇毒的蟲子磨成的粉末卻能保住我們的命。
  我有些好奇,這些粉末是怎麼來的,尋常人不可能接觸到蝕骨金蝨,更別說捕捉它。不過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
  草皮頭轉向白大褂,搖搖頭道:“老榛,這說明小爺知道你會闖禍,所以才給咱們預留了應對的後路。”
  “瞎扯,他怎麼能知道老子會跟這小哥漂到一處。”白大褂也有些不解。
  “好了,這裡不是閒談的地方。”張睿已經把防水袋拆開,他特地看著我,道,“快把粉末涂在身上,我們可以離開這了。”
  四人把一包金蝨粉末分了涂在身上,我問這粉末涂了會不會對皮膚有副作用,張睿說有,但卻沒說有什麼副作用,白大褂說保命要緊,一點副作用算什麼,我想想也對。
  那些粉末帶有一股奇異的香味,涂在身上以後,可能是在體溫的作用下預熱蒸發,香味變得更加濃烈,擴散到四周,那些龍蝨果然十分怕這東西,一下子就全部散開,根本不會靠近我們。
  之後,我們順利地穿過蟲海,前面的路也逐漸變成狹窄的甬道,不過洞頂卻越來越高,最後形成一種在峽谷中走的感覺,兩邊是直上直下的懸崖峭壁,我們的頭頂上隱隱約約能看見一條暗藍色的光帶,就像是那種“一線天”的景觀。
  後來發現,我們剛才走過的確然是兩座山崖間的一條溝壑。
  出來後,就到了一個四面環山的山谷谷底。
  在山裡面走的感覺猶如過山車,你無法知道下一秒會走到什麼樣的地方去。剛才我們還在山體內部的洞穴中走迷宮,不知不覺間竟已穿過了一座山,到了山的另一端。
  白大褂和草皮頭都大松一口氣,說是總算走到這了。我知道這裡他們上次來過。
  這個山谷並不大,一眼就能夠望到對面盡頭,而周圍的山壁卻都高聳入雲,且全部是陡直的峭壁,估計如果是在峭壁頂上往山谷裡看,可能深不見底,宛如一個出現在山頂中央,垂直而下的“山井”。
  谷底光線很暗,但比洞穴中已經好上許多。我抬頭望望,能看見仿佛是“井底觀天”似的一小片天空,泛出淡淡的青白色,山崖間雲霧繚繞,又有生長在峭壁縫隙裡的植物遮擋,天色昏暗,憑我的經驗也判斷不出此時是什麼時刻。
  白大褂在後面推我,催促我快走。我剛才一愣神,看見張睿已經越過大片灌木,走出去約有二三十米遠了。我們三個急忙跟上去。草皮頭拿出了大馬士革刀,把一些枯藤清理乾淨,給我們開路。
  山谷裡沒有高大的樹木,都是貼著土壤而長的藤蔓以及荊棘叢,遍地都是枯枝落葉,踩上去脆響,我們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張睿之前一直帶領著我們,但是到了這以後,他卻沒有管我們三個,自顧自往山谷中央去。
  整個山谷的中央有一座古建築物。張睿正是朝那座建築物走去。
  他外表看起來像個白淨的文藝青年,身手卻出人意表的敏捷,似乎在什麼樣的地形中都靈活自如,我看見他游刃有餘地在碎石間跳來跳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座建築物前。
  建築物被巨大的石墩架到半空。我因為看的書雜,對古代建築風格也略懂些皮毛,雖不是專家眼光,至少也能看出點名堂。我略微注意了一下,這座建築物呈中軸對稱,像是明清代的風格,紅�金頂,雕梁畫棟,屋檐竟是用噴釉的琉璃瓦鋪成。
  光是那屋瓦的顏色以及屋脊飛檐各處雕刻的脊獸十全十美,就足以讓人吃驚。
  這種配色在一個地方很多見,因而讓人十分熟悉——故宮。
  古代對建築的用色也是有嚴格規定的,什麼樣的身份住什麼樣的殿宇,錯了便是忤逆犯上。故宮從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開始修建竣工,建築以“紅�金頂”為主,顯得金碧輝煌大氣磅礡,這也是象徵了天子威嚴。所以這種用色非帝王莫屬。
  我一時半刻說不上來這裡出現這樣的建築意味著什麼,隱隱覺得此趟盜墓之行非同小可,說不定白大褂他們要盜的是皇親國戚的墓。
  建築物下面的石墩也是採用整塊的漢白玉,一共有六根,每一根大概有六七人環抱那麼粗,雕刻著飛禽走獸,可能因為暴露在外日曬雨淋的緣故,灌木叢林比較潮濕,現在石墩已經殘跡斑斑面目全非,表面附著著厚厚的青苔,裂縫裡還長出了枝葉。
  在正面兩座石墩之間是整塊花崗岩堆疊而成的石階,這叫“如意踏跺”,通向上面的建築物入口。
  張睿正從踏道往上走。
  石階的最上面站著一個人,背對著我們。我老遠就看見那人戴著一頂黑色針織帽,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像是曾經過一番惡戰。
  我認得那頂帽子,第一次是在酒吧包房裡見過,第二次是在我昏迷途中甦醒時看見背著我的那個人帶著這樣的帽子。
  而那人的身形我也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12 瓶子和香爐的故事(上)

  我們來到建築物前。
  三人駐足仰望,不由被那巍峨高大的殿門所震懾。
  估算一下,光是第一道大門大概就有三層樓那麼高,漢白玉的,獸面銜環,雕的是麒麟圖騰。
  雕紋的形式我也不是很精深,只知道大致是麒麟獸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寓意。
  不過我知道,這準是明代的風格沒錯。
  如果不是白大褂曾說過他們是來盜墓的,我會以為這是一座隱蔽在山谷中的古代遺跡,但既然是墓冢,出現在地上的建築物可就不得了了。
  古代的墓葬滲透著嚴格的禮制。
  古人信奉不光生前要享受富貴榮華,死後住的陰宅亦要按身份名位來決定規模,即使去了陰間也要繼續享福。選風水寶地而葬也是這個道理,換成普通老百姓,村子外野地裡挑個地兒下棺埋了土便是墳了。
  不仔細研究到不覺得,這個山谷其實風水甚好。前有群山,山中有溝道,就好像是一處“開口”,而且又是四面環山,正是堪輿之學中的“前有照,後有靠,左右環抱。”,絕佳的地理位置。
  而我們前面穿過的那座山中既然會有山洪,就說明附近有水,風水風水,自然缺不了“水”,這裡的地貌象徵著“聚財,有生氣。”之意,是適宜厚葬的寶地。當然,我是看不懂的,這些都是張睿後來告訴我的。
  早先,在看到養屍穴的時候,我就覺得葬在這裡的人非同小可。如今再看這裡的風水位,可見墓主人必是極其顯貴之人。剛才我就猜測可能是皇親國戚,因為會在地下墓室上面再營建一層建築物,此類都是為了讓人祭祀的墓祭建築。只是我又覺得在這種荒僻隱蔽的山谷中,不像是給王親貴戚厚葬的地方,因為根本不可能有人來這裡祭祀,那墓祭建築也就沒有必要了嘛。
  此外,這座建築物又不得不說很奇怪。
  在看到屋脊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脊獸時,我便有疑問。
  我忍不住問:“難道這裡葬了一位明朝的皇帝?”
  大型宮殿的屋檐上都會有寓意權威的脊獸做裝飾,這不稀奇。而脊獸的位置、數量和形態又是以身份來決定的。到現在為止,只有故宮金鑾殿上出現十樣俱全的脊獸,一般的宮殿都比這個數目少。也就是說,“十全十美”,這是皇權的象徵。
  既然這座建築屋檐上出現了“十全十美”,讓人不禁聯想到這是座帝陵。
  “喲,小哥你眼力挺好啊。”白大褂搭腔說,“那你猜,明朝哪位皇帝能葬在這兒?”
  這很好猜。我腦子裡馬上就有了答案。
  明惠帝朱允炆。
  當年在北平做藩王的朱棣因朝廷要削藩而起兵反抗,這件事在後來清朝初年吳三桂也有個翻版,但是朱棣比吳三桂幸運,他成功了。我這樣對比,是因為兩位皇帝也有相似之處,順治帝出家之謎至今尚未能確證,這個朱允炆也是。不同的是,朱允炆只當了四年皇帝就被奪權篡位,在歷史有名的“靖難之變”後便下落不明,他的墓在哪裡至今仍是歷史上“四大謎案”之一。
  但是我又覺得這個答案跟我之前的一個疑惑自相矛盾。
  如果這裡是皇帝安葬的陵墓,排場未免小家子氣了點,該有的神道、碑亭、闕樓等這裡都沒有。地點也不合適。
  何況以朱棣的脾氣,也不像肯大手筆為他人建造陵墓。
  我把答案說了出來,白大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拍拍我說:“老子告訴你,這裡葬了個比皇帝還牛逼的人物,不過你還是少知道點為好。”
  白大褂性子直爽,少有會講出這番耐人尋味的話。我想這其中必有蹊蹺,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於是點點頭,和白大褂相望而嘆。
  剛才洞穴蟲窟險些喪命的經歷折騰得我們精疲力竭,苦不堪言,但是因為要逃命唯有咬牙死撐。老子現在兩條腿已經覺得不是自己的了,頭也疼得要命,恨不得有道隨意門能讓老子一步跨到家,跳進浴缸裡泡著。
  白大褂坐在石階上,連連哀嘆煙癮犯了,煙斗丟了。我也想抽根煙提提神,可惜條件不允許,我兜裡的煙泡了水早成梅乾菜了。
  諷刺的是,古人即便如何挖空心思營建恢弘氣派的墳墓,現在也只是被我們隨意拿來墊屁股,我們就坐在他的上面,待會兒可能還要去搗騰他的墳。
  這對死者來說極為不敬,我心裡有點不自在,但是也身不由己。
  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這鬼地方,這種時候,居然有點想念沈二那小子。
  想老子在受苦受難的時候,這廝估計正在美人堆裡醉著。
  張睿和草皮頭在裡面忙著搬一塊石板。
  白大褂說同樣的位置原來擺著封墓石,一個月前他們來的時候處理掉了,出來時就用石板替代,封上入口。
  我百無聊賴地到處瞎望,走是走不動了,眼睛還能看看。
  其實我是想仔細看看“龍小爺”。
  張睿他們屢次提起這個人,“龍小爺”三個字可謂如雷貫耳,難免我會好奇。但我沒想到,這個龍小爺就是在我昏迷時背著我的那個人。
  我轉頭看去,這人靠在門口石柱邊上,低著頭。我仔細地看,發現他竟然閉著眼睛,在睡覺。
  這實在始料未及,因為張睿他們在裡面忙,我一開始也以為他跟他們在一起,卻沒想到他跟我們一樣在偷懶。
  不過看他身上似乎受了很多傷,想起張睿在養屍穴裡說的,我撇撇嘴,覺得剛才的想法有些對不住這位同志。
  我是個寫文的,但這時候卻說不上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個人。只能說他的年紀出乎我意料,因為張睿他們都叫他“小爺”,我以為能稱得上“爺”的都該有些歲數,沒想到原來跟我差不多年紀。
  而還有一點比較直觀的,就是靠在那裡明明是個肉眼看得見的人,卻形同無物一般。
  這個形容也許很奇怪,但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這個人靜得就像空氣一樣沒有存在感,如果不是我特意去看,也許還不會發現他在那裡。
  至於別的,我就講不出什麼了。
  畢竟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張睿和草皮頭合力把石板移開後,下面的入口露了出來,我過去一看,又是個洞。
  “我們幾隻手電的電量都所剩不多,你們都別打燈,我們輪著來。”張睿說完,抬頭看向龍小爺。
  張小哥給人的感覺倨傲獨立,這一路來也很有主見,但是他這個表情卻像是在徵求意見。
  龍小爺不知什麼時候醒的,站在我們身後,微微點頭。
  “程駿他們呢,不等了?”白大褂問。
  他這一說,我才明白剛才張睿和草皮頭為什麼在搬石板的時候,時不時往外面望,大概是在等大部隊。
  我們一群人本來十幾二十來個,現在這裡卻只有五個,那場山洪把大夥都衝散了,其他人目前下落不明。我們在這已然歇了有一段時間,卻不見再有人出現。
  張睿問龍小爺:“有沒有別的路通到墓室?”
  龍小爺閉上眼,表情似一瓢清水涼涼淡淡,談不上是什麼意味。
  他搖了搖頭。白大褂和草皮頭皆嘆了口氣,我心裡也像堵了塊石頭。雖然那些人與我素無瓜葛,可人命畢竟無價,為了古墓裡死人的東西而陪進去更多人的命,值與不值,大概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有資格衡量,我是一點也不能理解這種視財如命的行為。
  之前也說了,畢竟這些人跟為了謀生而不得不下海倒鬥的土夫子不同,他們並不缺錢。
  而我這個被迫跟進來的人,真叫作孽。
  “不能等,是死是活都是他們的命。”張睿此時一度顯露出冷心冷情的一面,道,“你們跟緊我,進去後不要到處亂碰。”說罷,第一個跳了下去。
  說實在的,剛從洞裡出來,老子實在不想再鑽洞。但是白大褂嚷了句小哥您又彆扭了,大腳把我踹下去,老子這次鼻子朝地。洞口邊草皮頭的笑聲不絕於耳。
  “……老白你踹人能不能輕點!”我怨氣橫生地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想到你骨頭那麼輕,一推就倒。”
  “哈哈,小哥,你該多多強身健體,大爺們兒怎麼能像你那身板啊!”草皮頭笑聲爽朗,但聽著刺耳。
  我心說,媽的老子標準勻稱身材,這樣不行,難不成吃成豬麼!
  白大褂嘻嘻哈哈的還在道歉,一點沒誠意。我疼得齜牙咧嘴,鬱悶地爬起來,忽然就聞到一股奇香。
  香味淡淡的,就像是廟堂裡的沉香。
  這香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尋著香味的方向抬頭一看,龍小爺剛從我身邊過去。
  我揚了揚眉毛。
  盜墓小說界某位名作家筆下某人氣角色有個綽號叫“悶油瓶”,我看我是碰上只焚香爐,不知道帶在身邊是不是也有驅蚊除蟲的功效,如果有,這在古墓裡頭是很好用的。

  13 瓶子和香爐的故事(下)

  按照古墓的一般規制,封墓石下面應該是封土,墓穴的規模越大,封土也越厚,秦始皇陵的封土就預測厚度達百米以上。我不知道這座墓穴的封土有多厚,不過我們大約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洞的出口。
  這個洞像一個傾斜四十五度角的漏斗,上面開口很大,下面出口很小,我最後幾乎是縮著身體滑下去的。
  墓室裡的空氣質量糟糕透頂,我嗆得不停咳嗽,簡直咳得肺疼。
  抬頭望望洞口,我問:“這個也是你們一個月前挖的盜洞?”
  “不是。”張睿道,“這座墓被盜過,這個盜洞在我們來的時候已經有了,而且應該有很多年了。”
  “盜過的墓你們還來?”
  張睿沒有回答我,緊跟著焚香爐同志沒入前面的黑暗中。
  白大褂以跟我差不多的姿勢仰望洞口,嘆道:“挖這個盜洞的仁兄非常不簡單吶。”
  “怎麼說?”
  “剛才不是說了嘛,我們來的時候,封墓石還在,雖然有被動過的痕跡。說明挖這個盜洞的人來的時候也有這麼塊封墓石,他是隔著封墓石推測下面的封土情況。”白大褂換了口氣,繼續說,“很多大型陵墓封土層中都可能夾著流沙層,如果預先不知道,盜洞挖到一半人可能就給流沙埋了。你看這盜洞,差不多筆直斜下,一路挖到墓室天頂,乾淨利落,說明這傢伙預先就知道下面就是實實在在的夯土。”
  “原來如此。”
  我覺得白大褂說得有道理,也看到過此類記載,但我不是行家,不能體會其中的奧義。
  白大褂瞅瞅我,腦袋上青筋暴起,推了我一把:“你怎就那麼多問題呢!快走快走!慢了等會跟他們走散,咱倆要是出了事葬一塊,以後給人挖出來成何體統吶!”
  說著,推著我往前走,到讓我省了不少力氣。
  地下墓宮的結構基本上就是墓室和墓道組成,而墓道排布狀況越複雜,就說明地宮的規模越浩大。
  白大褂說,他們推測這座古墓大體上成“亞”字形,我問他怎麼推測出來的,他邊說我好奇心太重,邊講這是小爺說的。
  我又想起以前百度上看過的一些資料,一般的諸侯王貴達不到這種程度,能擁有四條墓道以上的已經是帝王級別的陵墓了。
  難道這裡真葬著朱允炆?
  一條筆直朝前的甬道很快走到了頭,前面沒路了。
  我愣了愣,心想張睿難道會帶錯路?再一看,白大褂和草皮頭都在�壁上瞎摸。
  白大褂不耐煩地道:“操-你媽的,這邊又移位了!”
  草皮頭叫道:“找到了!不過在最頂上那塊!”
  我聽出來,他們可能是在找機關。這種用磚�來隱蔽機關的方式,古代機關術中很常用,而且往往比武俠小說中寫的更玄。
  有些磚�的位置能通過一定的原理,在建造時將磚縫之間的空隙通過精確計算後余留出來一部分隱蔽的空間,然後磚就可以通過移位來改變原來的排列方式,變得面目全非,就像魔方一樣。
  我打開手電筒朝�上照去,沒想到這裡的墓磚上還有花紋,這種紋磚是秦朝時期的風格,所謂“秦磚漢瓦”,指的就是這種原本就帶有圖案的陶磚,而不是後來再刻上去的雕紋。
  我又糊塗了,這裡到底是明朝的墓,還是秦朝的墓?
  張睿眼神投過來。
  他文質彬彬的,卻不知哪兒來的威嚴感。我趕緊把電筒關掉。
  張睿走到草皮頭手指的位置下面,這時候又一次回頭看了眼焚香爐,和之前一樣有徵詢的意味。
  焚香爐點了下頭。隨後,張睿對草皮頭說:“把刀給我。”
  草皮頭一臉無奈,把先前用過的那把大馬士革刀交給了張睿。張睿用嘴咬著刀柄,一手高舉手電筒,一手在�面上摸索。
  我好奇心又犯,問白大褂這是在摸什麼。
  白大褂小聲說:“這裡都是空心磚,但有些磚頭裡灌了液體汞,不能亂扎,否則裡面的玩意流出來,我們可要倒大霉!上次來吃過虧,你看。”
  他轉身朝我們背後的黑暗裡一指,我隱約看見那裡堆著一些東西,腦子裡打了個激靈,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麼,脖子上涼颼颼的不由打了個寒顫。
  此時,張睿眯起眼盯著磚�某處,嘴角淡淡的浮出一絲笑容,抽刀狠力地往磚縫裡一扎,整把刀三分之一的刀刃沒入磚縫中。
  張小哥人玉樹臨風,卻力大如牛。老子看得一愣一愣。
  接著,他一手握著刀柄做單手引體向上,腳在�面上蹬了兩下便躥上去三米,再用手電筒末端往最頂上的一塊磚頭大力砸下去!
  墓室裡轟隆隆地響起來,張睿跳下來,拿手電筒照過去,我們看見在甬道的左側多出一個開口,隨著石門的移動,開口逐漸擴大。
  不一會兒,轟隆隆的聲音緩緩靜下來,甬道的盡頭出現了一間墓室。
  焚香爐已往墓室裡走去,我們都要跟上去,草皮頭卻在後頭叫道:“小張,你總要幫我把刀拔-出來啊!”
  草皮頭兩手握著刀柄往外拉了兩下,刀紋絲不動。張睿走回去,單手將刀拔出,還到草皮頭手裡:“對不起,我忘記了。”
  草皮頭嘖嘖兩聲,搖頭嘆氣:“你們張家中了什麼邪,出了你這麼個怪胎,怪不得老爺子不待見你,你就是不會巧言令色討人開心啊。唉呀,我這刀可是去年從一個軍閥墓裡淘出來的喂,瞧,被你糟蹋了!”說著,十分心疼地擦拭著刀面。
  張睿沒有理會,我慢慢的發現,雖然他表面上給人感覺溫和有禮,有時候卻顯得極為冷淡。而我也聽出,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背景似乎不簡單。
  這麼一來,焚香爐在墓室裡,我們四個都在外面,和他隔開了一段距離。
  我們四人正準備往墓室裡走,焚香爐卻忽然擺手,示意我們停下。
  我們愣在原地,焚香爐背對著我們,張睿手裡的電筒光全集中在他背上,我們看不到他前面有什麼。
  而他忽然低低地說:“拖油瓶,你過來。”
  從外面進到這個古墓裡,期間焚香爐就沒出過一聲,張睿問他什麼,他都只是點頭或搖頭。現在他突然開口說話了,我有點吃驚。
  更吃驚的是,他說的還是這樣一句話。
  大家都一愣,接著白大褂和草皮頭都齊齊看向我,我尷尬地撇撇嘴,一下子覺得臉燒了起來。
  “不一定是叫我。”
  老子還想輓回一點面子,焚香爐卻在這時候回過頭來,目光直朝我這邊轉。他黑漆漆的眼看過來,看得我心裡水涼涼的。
  老子這回可體會了被人目光活活定死的感覺了。
  我抓耳撓腮面孔發熱,在其餘三人的注視下,滿不自在地走向焚香爐。
  也不知是不是老子天生直覺敏銳,總覺得焚香爐的目光似乎怪怪的……

  14 假的

  走進墓室,我站在離焚香爐三五步遠的地方,不敢靠他太近。
  並不是覺得此人有什麼問題,只不過他特地叫我進來,而留其他人在外面,我心裡總覺得有點蹊蹺。
  不料,焚香爐竟然朝我兩步跨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臂把我拖到他面前。
  我被他的舉動嚇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想退避,卻見焚香爐的目光似乎是盯著我的耳後根。
  我一怔,以為身後有什麼,急忙轉頭去看。此時,焚香爐又以極快的速度伸手往我衣領子裡一摸。後頸掠過一股冰涼,我條件反射地縮起了脖子,焚香爐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看他那隻手握著拳,好像手掌裡拿著什麼,我不由得摸摸脖子後面,忐忑不安道:“你……剛才摸什麼?”
  “你站在這別動。”焚香爐淡淡地說,轉身朝墓室入口旁邊的�角走去。
  我矗在原地心裡七上八下,張睿他們在外面也是一臉迷惑地望著我們。
  焚香爐蹲在�角邊不知在幹什麼,時間分分秒秒過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這種氣氛讓人心裡莫名的焦慮,而我又有種身後隨時會竄出來一隻女鬼來向我索命的感覺,但是焚香爐讓我別動,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差不多一根煙的工夫,草皮頭忍不住了:“小爺,怎麼回事,你別老一個人悶頭乾,鬧得咱們心裡慌得很啊。”
  有人起了個頭,白大褂便跟著悻悻地道:“小爺,不是我們不信任你。上次你也是這樣,讓我們留在外邊,結果跟你進去的五個人一個都沒出來,就你一個活了下來。我們不是懷疑你什麼,但這在鬥裡,每個人的命都在鋼絲上懸著,雖然你保證過這次不成功任由我們處置,但老子還是他娘的不服你這做事方式,別跟我們玩花樣了,到底是不是一條船上的,麻煩你表個態,都到了這地方了,你是老手,行規你也曉得的。”
  上回在酒吧裡,白大褂就表現出對焚香爐不合群這一點很不滿,進來的一路上他也是諸多抱怨之辭,聽得我耳朵快長繭了。
  我也看出白大褂喜歡爽氣的,焚香爐這樣悶聲不響,一竿子打下去也問不出一個字的態度,肯定是會讓白大褂不上不下異常的胸悶。
  其實他的話也不無道理,倒鬥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裡面諸多忌諱和顧慮我也懂。
  我想起張睿在坑道裡時對我說過的話,這一行裡確實有這樣一句行話。
  “萬物皆有靈,最惡是人心。”
  盜墓賊不怕惡靈粽子,怕的就是分贓不均,盟友加害。所以凡是有經驗的老手,據說有時候寧願獨乾也不結夥。
  而從白大褂的話裡,我也聽出焚香爐跟他們並不是一夥的,只是合作的關係。
  一個月前他們來這座古墓中顯然發生過一些衝突,而且還死了不少人。但是他們想要成功盜取他們要的東西,又少不了焚香爐這個能手,只好勉強達成新的協議。表面是信任,暗地裡卻又防範猜疑。
  至於焚香爐又為什麼要跟他們合夥,我就不知了。也許他再強大,這墓中也有他一個人乾不了的事。
  這也讓我感到前程凶險,自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沈二。想到這,心情難免有些低落。
  焚香爐仍蹲在�角,背對著我們,道:“我說過,跟你們不會是一條船上的,但是答應你們的,我會負責到底。”
  他這人似乎不喜歡多講話,一語掠過,又不吭聲了。
  白大褂明顯有些憋不過氣,想衝進墓室裡來,張睿卻橫手把他攔下。
  氣氛一時鬧得很僵,我朝張睿看去,張睿沒有出聲,也是個腹中水深,藏而不露的傢伙。
  他們兩邊我哪邊都不想站,但心裡其實又隱隱的偏向張睿這邊。
  可惜張睿不表態,我就成了無頭蒼蠅。
  忽然,焚香爐“啊”地一聲,從�角邊迅速退了出來。白大褂和草皮頭在外面見狀,紛紛大驚:“怎麼啦?!”
  白大褂扛槍要進來,焚香爐道:“糟了,我不小心動了這裡的機關。”
  他這句話說得極其流暢而且理直氣壯,聽起來像是鬧著玩的。而他臉上驚訝的表情也有一些不自然。
  白大褂呆了一呆,停在墓室門口,滿臉表露出不相信焚香爐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震驚中夾雜著懷疑。
  我們都沒有時間再做考慮,墓室門邊忽然轟隆隆的巨響,只見入口迅速合閉,把白大褂他們關在了外頭。
  不對,應該說是把我和焚香爐關在了裡頭。
  2.
  一下子眼前變得漆黑一片,我的第一反應是縮緊全身不敢亂動,屏住呼吸集中精力地聽周圍有什麼動靜。
  我聽見了很輕的腳步聲朝我靠近,接著就是焚香爐的聲音:“拖油瓶,打燈。”
  “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應得這麼順溜,而且也才想起手裡有手電筒。
  因為忽然身陷黑暗,心裡很不踏實,慌慌張張地把手電筒舉起來,打開開關。
  娘的,這燈一亮,到還不如先前漆黑一片。
  我把手電筒打開,一束光照出去,就見離我不遠處,一張慘白無血的臉懸浮在黑暗虛空中。
  在漫無邊界似地黑暗中,那張臉真真實實,有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就像畫紙上兩個完全涂黑的墨斑,黑沉沉的望不到底,反而引人遐想。
  我嚇得大叫一聲,極其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手電筒也掉在腳邊,滾了出去。
  那張慘白的臉此時又靠近了一些,並且往下低頭。我這才看清那裡是一個人,正蹲下身去把手電筒撿起來。
  那個人其實就是焚香爐。
  我吞了口口水,“嗯”、“啊”地張了張嘴,發出一些不知所謂的聲音。忽然想起此前在坑道裡看見河水對岸那邊站著的黑影和眼前黑暗中的身影比較,也許就是焚香爐,一股涼氣從背脊蔓延上脖子,老子嚇得兩眼發暈,不敢動彈。
  焚香爐雖然背過身去拿著手電筒去照墓室�壁,但他好像後面長了眼睛,看出我對他的懼意,道:“你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
  他的聲音在封閉的墓室裡聽,淡得有股說不清的味道,著實不怎麼有說服力。我再吞了口口水,心說,爺,您是人我也怕啊!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我剛才的那種想法對於一個人來說,似乎不太禮貌。
  我冷靜下來,反正焚香爐看起來也不需要我幫忙的樣子,乾脆坐地上讓一路受累的兩條腿放鬆放鬆。要不是這裡是墓室,老子真想兩眼一閉躺地上成大字型,什麼都不管了。
  我無所事事地看著焚香爐沿�壁邊走來走去,他的人影子在昏暗中看真有點像個鬼魂飄來飄去,而且是個惡作劇鬼。
  因為我發現,不管是墓室機關被觸動,還是我們被關在墓室裡,他都是若無其事的,就連剛才面對張睿他們驚訝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是一種惡作劇。
  一個人如果出現不合理的反常表現,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看這個人淡定的反常,我便自作聰明地問:“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出不去。”
  焚香爐沒聲音。
  “你們上次進來的時候,到過這個墓室沒有?”
  焚香爐依舊沒理睬我。
  我不依不饒道:“他們在外面不知道會怎麼樣,會不會同時觸動墓道裡的機關?”
  焚香爐終於把手電筒光朝我這邊打,我心中大喜。
  他道:“外面很安全,這裡的墓道沒有機關陷阱,你不用為他們擔心。”
  我點點頭。點頭的同時,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問題!
  焚香爐只說外面安全,那裡面呢?他說叫我別為他們擔心,那是不是還有後話?
  這種情節經常在鬼故事裡出現,一個人模人樣的同伴在你身邊,跟你說一些聽起來沒有破綻的話,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話裡有話,再深入地想就越想越心裡發毛。
  我繼而想起焚香爐身上的一些疑點。
  焚香爐不知道是什麼人,我不了解他,而且張睿他們似乎也不了解。準確地來說,他是單獨的,是一個排除在張睿他們那一夥人之外的個體。
  他對古墓很了解,能來去自如。
  一個人就能對付上萬隻粽子,能捕獲只有屍穴裡才有,而且劇毒無比難於捕捉的蝕骨金蝨,我曾認為這些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還有,他在這個墓室裡顯得太過淡定,這種表現違反常理。
  另外,身上帶著一股奇香,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想著想著,腦子裡莫名地迸出白大褂前不久說的話,跟隨焚香爐進墓室的人全死了,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出來。
  我推敲聯想著,是不是那些人都被焚香爐害死了?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發現有些事竟然能對號入座了!
  香味一般能用來做什麼?
  很多人涂香水是為了掩蓋人體原本就有的體臭,外國人的狐臭很厲害,所以他們喜歡濃烈的香水味。
  焚香爐的膚色不似正常人,體溫很低,身上帶有奇香。
  而這種香味可能就是用來掩蓋難以消除的腐臭……
  白大褂說過這裡只有他能帶路,而他也的確好像對這裡的一切能未卜先知,輕車熟路,他沒有手電,也就是說他完全是摸黑進來的。只有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做到這點,而只有建造這座古墓的人才會如此了如指掌。
  這古墓應該是幾百年前建造的,建造它的人早就化骨為灰了。
  我猛吸了一口氣,再也想不下去了,盯著焚香爐的背影,勉力鎮定地道:“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倆了,我看你剛才說不小心碰到機關的樣子有點像在說謊,其實你是故意觸動機關,讓墓室門關上的吧?你把我跟他們隔絕開來,是為什麼?”
  “這樣子吧,老子活了二十四年不長不短,也夠了,進了這個古墓我就想到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反正兩腿一伸就那麼回事兒,老子一個光棍漢子,沒什麼牽掛的東西,二十四年來瀟瀟灑灑,反倒到了這裡老是疑神疑鬼,我看我再這樣下去要精神失常,不如死得明白點。”
  焚香爐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身體不住發抖,兩手緊捏在一起,牙齒直打架,有一口氣進,沒一口氣出。
  不過,還是一字字地把話給說了出來:“你其實是一隻住在這裡的鬼吧,要是來索命的,就別跟我耗下去了,我想做鬼也不一定是你願意的,也許你有你的苦衷。鬼魂大哥,我只求你給個爽快的,免得老子做了厲鬼,再來找你報仇。”
  也許是墓室中的氣氛把我給逼瘋了,這番在平常聽起來荒唐至極的話竟顯得一點也不奇怪。
  大半天過去,一根煙應該也能抽完了,焚香爐卻不說話。
  他只用空洞洞的眼看著我,看得我遍體涼意,像是已經成了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
  我戰戰兢兢地盯著他:“喂,你到是出個聲啊,要真是鬼,老子也認了。據說女鬼要吸成年男子的精氣修煉成魔,不過你看上去應該是隻男的,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我這樣做,是為了救你。”焚香爐終於說話了。他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了句更讓老子毛骨悚然的話,“他們三人當中,有一個是假的。”

  15 深入思考

  “誰?!”我整個人下意識地跳起來,捏緊拳頭,一股寒意從心肺深處迸出來,腿也控制不住地發抖,“誰……是假的?”
  焚香爐微微皺了下眉頭像是在思考,接著就轉過身去不理會我了。
  他對那些墓磚比對我來的興趣大。
  而他的一句話弄得我方寸大亂,心神不寧。
  “假的”是什麼意思?
  這一路上我和張睿他們都呆在一起,沒看出有什麼異樣,現在焚香爐說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假的,“假的”會是指什麼?
  一些恐怖的想法生生冒出來,我想到的是《聊齋》裡的許多故事,儘管在平常只是拿來消遣刺激神經的戲說,但現在徘徊在腦子裡卻異樣的真實。
  我一個爺們,卻也難免嚇出一身汗來。
  雖然不能確定焚香爐的意思,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有什麼“東西”潛伏在了我們當中。
  張睿、白大褂、草皮頭……哪一個是“假的”?
  這三個人與我都是萍水相逢,我甚至連他們的身份都不清楚,此前只有一些只言片語,壓根就不足以讓我判斷出什麼破綻來。
  只能說,不管他們三個當中哪一個有問題,我都根本不可能看出來。而我卻和他們在一起待了那麼久,回想起來不禁後怕。
  我摸摸額頭,額頭上全是汗。來回走了幾步,不由苦笑。
  其實焚香爐也有可能是騙我的,我又憑什麼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懷疑張睿他們。這要是在《孫子兵法》中就是典型的“離間計”,在眼下的環境裡,人很容易搖擺不定,焚香爐只需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我們彼此懷疑,這是非常可怕的。
  有句俗話說,這世上沒有什麼妖魔鬼怪,真要有,那也是生自人心中的“鬼”。
  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並且試著去觀察焚香爐有什麼可疑的舉動。遺憾的是,很快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做偵探的天賦,我的腦子裡亂得像個打了無數死結的毛線球。
  觀察不成,老子還不能直接問麼?
  “那你又是誰?”我冷冷地道,“你說他們三個當中有問題,可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焚香爐轉向我,不過我很快發現他並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我的身後。一手打燈往我身後照,一手貼在磚�上。
  他的手指十分細長,但是骨節又十分寬厚平實,尾指長得特別奇怪。
  一般人的尾指至多到無名指的最上面骨節處,但他的尾指異常的長,幾乎與無名指齊平,往裡面帶一點弧度,感覺就像日本刀的刀刃弧度,莫名的有一種銳利感。指甲的顏色也深得發黑。
  這樣的手讓我聯想到雲南那邊一些研究異術的人。雲南本來就有許多神秘的文化,他們那邊有一種信仰異能神的族人,據說秘傳一門絕技,練習者雙手會變得異於常人。
  普通人的尾指一般都使不上力,但是焚香爐的手長成那樣,使得尾指的伸展弧度比一般人大許多,且便於發力。而我也很快看見他的尾指幾乎跨過半塊墓磚,伸到旁邊的磚面上再往裡一扣。
  一塊石磚就被他那麼按了進去。
  要知道雖然是機關,但一塊磚頭的分量是實打實的,那塊石磚要是換成我按,估計得用兩手一起發力往裡面推才能推得動。
  緊隨而至,我身後響起了一陣轟轟的巨響聲,回頭看去,後面居然有一口棺材!
  從進入這個墓室到現在,我的注意力就一直在焚香爐身上,以至於一直沒發覺,這個墓室是棺室,不僅有棺材,還有許多陪葬品。焚香爐往我這邊走來時,我順著他掃過來的手電筒光看見四周有許多堆在地上的器皿,地上和那些器皿上都覆蓋著很厚的泥灰,變了色,我看不出那些是瓷器還是金器玉器之類。
  這些器皿對於盜墓賊來說已經一文不值,因為它們幾乎全數都破的破,碎的碎,一片殘骸。
  我自然是下意識地離棺材遠點,焚香爐到棺材前,把手電往棺材板上一擱。
  他甚為淡定,淡定得老子蛋疼。
  雖然老子不信邪,但還是怕那棺材裡面萬一有不幹淨的東西怎麼辦?
  我只敢遠遠的觀望。
  那是一口木棺,表面已經嚴重腐蝕,爛得滿是一塊塊瘡疤。從花紋和樣式來看都不像是墓主人的,我想這座墓造得如此隱蔽,封土上還蓋了墓祭建築,墓主人應該大有來頭,那他的棺也應該更華麗些。
  我分不清楚唐棺、宋棺、明棺之類,只知道棺的規格和釘棺儀式略有不同,但我還沒有憑著雜書裡看來的知識就能一眼鑒定其中區別的本事,只看出這口棺材相較一般的棺材尺寸來說,似乎大了點,棺頭有兩盞長明燈,棺尾橫放著一副玉簡。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焚香爐正雙手架著棺尾兩角,打算挪動那口棺材。
  我看他似乎一個人就能完成這浩大工程,索性不管他,我對地上橫置的玉簡有興趣,說不定裡面寫了棺主人的生平。
  焚香爐忽然回過頭來看著我:“過來幫下忙。”
  我心裡嘖了一聲,心說原來你一個人搞不定嘛。
  搬棺材的活兒是考驗心理素質,搬的過程中老子兩眼一直盯著棺材蓋,就怕它突然翻起來,竄出個白骨腦袋。
  當然諸事太平,我們合力把棺材搬到旁邊,沒想到木棺底下竟有一個洞,一眼看下去見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直徑大概只能塞一個人。PS:胖子不行。
  洞口邊緣能看出有機關,剛才的響聲就是覆蓋在上面的石板嵌進了旁邊的石磚裡,露出這麼個洞來。
  我看焚香爐要往裡鑽,忙拉住他,吞了吞口水說:“下面不知道有多深,你就這樣跳下去?”
  “這裡我來過。”焚香爐一頭又要往洞裡扎,我再把他拉回來:“等等!”
  等等後面老子也沒想過要說什麼,後面的聲音被另一個聲音吞沒了。
  墓室裡響起一陣清脆的“咯咯”聲,幾下只有又轉變成“咕嚕咕嚕”聲,接著兩種聲音一起響。
  我一口氣吊到嗓子眼,眼睛沒敢亂看,也不想見焚香爐那張慘白的臉,只目無焦距地盯著黑暗,嘴裡直嘀咕:“完了完了,老子就預感到要出事!”
  那些聲音正是從棺材裡傳出來的!
  一種是棺蓋被狠命往上頂的聲音,一種是粗沉的呼吸聲,娘的,棺材裡八成是隻粽子,它要出來呢!
  “呆在這別動。”
  焚香爐依舊淡定地從我面前走了過去,接著我聽見“咚”的一聲,轉頭一看,他居然跳到棺材上面,半蹲著,低頭看腳下的棺材。
  他整個人的分量壓在棺材蓋上,下面終於沒動靜了。
  “有本事你就出來。”焚香爐對著那口棺材,自言自語道。
  我疑惑,按理說這些爛木頭應該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焚香爐一跳上去棺材就該塌了。看來這並不是一副木棺,所用的木料中也許還混雜了別的成分,譬如三合土棺。
  剛想到這,棺蓋就“■嚓”一聲破了個大口,一隻青紫色的手破棺而出,本來是要抓住正蹲在上面的焚香爐的脖子,不過焚香爐輕輕一晃,反倒逮個正著,那隻手被他抓在手裡,接著又“■嚓”一聲,從中段部分擰斷了下來。
  來去不過一秒鐘,我只是一晃眼,就見焚香爐把擰下來的半截手臂扔在地上。
  我已經嚇得兩腿發軟寸步難移,略略瞄了眼地上,那其實看來不像一隻手,因為它並不是人的手臂那種形狀。它的前肢很細很長,手掌也特別的大,只有四根手指頭,並且像鵝掌那樣長有蹼。
  誰的手能長成這樣?而且,能頂破厚達三寸的棺蓋,我感覺那副棺材裡躺著的根本就不是人!(我當時真是嚇壞了,思路才這麼混亂,棺材裡躺的當然不會是人。)
  “這、這是什麼?!”
  “饕餮。”焚香爐道,“這裡是陪葬坑,所有的棺材裡都是這種怪物。”
  我一怔一怔的,沒有完全聽明白他的意思。焚香爐要麼不說話,他一開口就語出驚人,說得都不像是人話。
  “饕餮”我知道,《山海經》裡面描述這種怪物儘管凶殘貪婪,卻有祭祀的意義,古代許多用來驅鬼除魔的鼎上面經常刻有饕餮紋,在一些出土的文物中也有這種陪葬品。
  傳說中,饕餮應該是神獸,而且它也只是傳說中的東西。
  我眼睛盯著棺材,這裡邊是活的……
  “它在活著的時候是‘鯢’,用屍水養百年以後就成‘屍傀’,貪得無厭,所以叫‘饕餮’。”焚香爐最後聲音壓了一壓,眼神中隱約閃過一股厭惡。
  此時,棺材裡又發出撲哧撲哧的粗沉呼吸聲以及咯咯的碰撞聲。
  剛才棺蓋上破開的大洞裡隱隱約約浮上來一團東西,看起來像“頭部”,它想從那個大洞裡擠出來。焚香爐一掌按住那東西,從後腰抽出一把漆黑色的短刀。
  一刀深深地扎入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中,一直到底。
  那是把石刀,漆黑的刃,渾濁透綠。像是黑雲母打磨而成,辟邪的。
  詭異的聲音遏然而止。
  焚香爐跳下棺材,幾步到我跟前:“這東西殺不死,一會就會醒,快走!”
  我先被他推下洞,接著他也跳了下來。
  洞像個盤旋的隧道,洞壁光滑,斜度很大。我們一路滑下去,我只感到背上的皮都快磨掉了,火辣辣的疼。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瞎子一樣的,我只覺身體猛然懸空,人便往下墜去。
  “噗通”一聲,像是摔到了水塘裡,屁股撞到了硬實的地面,痛感從尾椎骨刺啦一下傳到我腦部中樞神經,疼得老子胸口一悶,發不出聲。
  我看了看,這是跌在一個狹窄的凹槽裡了,水很淺,沉澱著少許泥沙,因而磨得老子臀部尤為疼。在我的後面,焚香爐也落下來。
  他是雙腳著地的,躬著身像一隻蜷縮起來的貓,只用手輕輕撐了下便穩住了。

  16 過渡章~

  凹槽的形狀像一個蓄水的水槽,寬度只有一丈左右,卻很長,看起來就是一條石砌的橫截面成“U”形的水渠,延伸出去,沒入我眼前的黑暗中。
  焚香爐扶著凹槽邊緣輕輕一蹬,便翻了出去。由於手電筒在他那裡,如果我不加緊趕上,就會陷入黑暗中。香爐這人這麼古怪,我怕一會眨眼他就沒影了,剩下我一個人可就不妙了,唯有忍痛爬起來,笨拙地翻了出去。
  腳一落地,我便被眼前的景狀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手電筒的光雖然只能照亮一塊區域,不過足以看清這個巨大的墓室裡排列著數目驚人的棺材,縱橫好幾排,成一個方陣。每一口棺前都放著一盞長明燈,雖然燈早就熄了,不過這陣仗還是十分震撼,也異常的駭人。
  我約略默數了一下,至少有幾十口。
  這個墓室還有一處很奇怪。
  一般來講,墓室裡就是陳列陪葬品和棺木以及鎮邪之物,而這個墓室的兩邊卻多出兩條水槽,它們並不是凹陷在地磚下的,而是高出地磚許多,用石土堆砌成水槽的形狀,剛才我就是從其中一條水槽中爬出來的。
  兩條水槽中都淌著淺水,不知道這水槽放在墓室裡是做什麼用的,水槽的兩頭都有排水口,水可以流出去。
  不過我的注意力還是被那幾十口棺材吸引,它們雖然都安靜地擺放在那裡,卻給人一股不祥的預感,這景象太驚悚,連墓室裡悄然無聲的寂靜氣氛都顯得很不尋常。
  而這時候,焚香爐已經若無其事地從這些棺材中間穿過去,朝向墓室的另一端而去。我深吸了一口氣,膽戰心驚地跟上去,警惕地盯著四周,怕有什麼突然蹦出來。
  這裡的棺材也都是木棺,不過保存得比之前那間墓室裡的好。雖然我心裡很清楚,凡是下棺之前都有釘棺的程序,棺木都被牢牢釘死,裡面有什麼也應該無法出來。
  但是因為有了之前那隻怪物的教訓,走在“棺林”之間,我總覺得那些棺蓋好像會突然翻起來,或者是縫隙裡隨時可能爬出來一隻粽子,在我們看不見的背後,用綠幽幽的眼睛注視著我們。
  我努力拋開雜念,結巴地問:“怎麼會……有那麼多口棺材?”
  焚香爐淡淡道:“全部是陪葬,不過都是衣冠冢。”
  “衣冠冢?”我越來越納悶了,空的?
  既然是空的,知道裡面沒東西,我的膽子也大了些:“這裡到底是誰的墓?為什麼放那麼多衣冠冢陪葬?”
  那些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一下子都冒了出來,我恨不得一口氣全部問明白。
  “裡面都是空的?還是放著明器?”
  “他們打開過幾隻,裡面什麼也沒有。”
  焚香爐口中的“他們”,我想大概是一個月前他帶進來的那幾個人。他在提到“他們”的時候語氣略微加重了些,聽起來他並不喜歡那些人,只是形勢所逼,只能與他們合作。
  其中的原因我就不知了,焚香爐說完以後加快了腳步,我也不得不趕緊跟上。
  但是我心裡還是疑團重重,不由得七想八想。
  修建大型的坑道匯水聚氣,巨大的養屍穴,還有地面上明清時期的墓祭建築,象徵著帝王的金黃琉璃瓦以及十全十美脊獸,地宮中較為複雜的墓道,這些跡象都表明了葬在這裡的人身份非同小可,很可能就是皇帝。
  而我也有五六分的把握認為這是朱允炆的墓,身份和時間上都比較吻合,雖然還有一些疑點無法解釋。
  我忍不住問:“這裡是不是明代的陵墓?”
  其實我這麼問,言下之意只要是內行人都能一點就通。明十三陵葬著明朝自遷都北京以後的歷代皇帝,那是大型的皇陵墓葬群,如今已是政府保護的古跡。不過獨獨沒有朱允炆。這裡當然不可能是明十三陵,而這裡卻到處是明代墓宮的風格,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說這是朱允炆的墓。
  焚香爐卻道:“推測是明代晚期的一位王爺,上面的墓室以及養屍穴都是陪葬坑,這裡才是真正的冥殿。”
  他說是明代晚期,那麼我的猜測就不對了,朱允炆是明朝建立以後第二任皇帝,而明朝一共有十六位皇帝。
  他又說這裡葬的是一位王爺,我腦子裡浮現出一些模糊的想法,似乎與什麼有關聯,可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親王的墓建得比皇帝的陵墓規模還大?……我雖然不是很懂這個,不過看起來這座墓規模很大,還有那麼龐大的陪葬坑……”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雖然古代墓葬制度我也只是閒書裡看來的,不敢在焚香爐面前班門弄斧,不過既然焚香爐回答了我前一個問題,我就想趁此機會問個明白。
  畢竟讓他開口說話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遇而不可求。
  焚香爐果然回答我說:“這個王爺不是普通人,他的一生有違常理,所以他的墓也有違常規。”
  我看出來,焚香爐說話有那麼點高深,我這種俗人實在是聽不太懂。
  所以我不恥下問,接著便問:“怎麼個不普通?養僵屍、養屍傀來給自己做陪葬?”
  “那些都是有講究的,尤其是那六十四口棺。”焚香爐低聲說道,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六十四口?!靠,養亡靈大軍吶!
  我覺得這個墓主人有點陰陽怪氣,專搞些邪門的東西,不知道真的見了他的棺槨,是不是會發生更玄而又玄的事,想想就頭皮發麻。
  說話間,我們已到了墓室盡頭,焚香爐輕車熟路地啟動機關,使橫在我們面前的龍紋石雕門打開。由於此前富麗的雕刻見得多了,我也不覺得稀奇。
  不過這道貴氣十足的門使我預感到裡面應該就是墓主人的槨室。
  也就是說,我們本來所在的這間放置幾十口棺材的墓室是耳室,古代墓中的墓室都是相通的,如此便可以“藏風聚氣”,照理說,與耳室相連的就是主墓室。
  我根據書上寫的瞎矇著判斷,同時循著焚香爐手電筒的光源看出去,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墓室龐大得驚人,而且布置也更加的奇怪了。

  17 六十四卦陣

  這裡容許我廢話幾句,因為我必須說明一些東西,才能讓大家明白當時我看見整個墓室布局的震驚程度。
  前文已經說過,古代墓葬的嚴謹規制,什麼樣的身份住什麼樣的陰宅。
  如果按照親王所能享有的喪葬待遇來說,就目前已挖掘的明代王墓中,數魯王朱檀的墓最為龐大,堪稱明代第一親王墓。陵墓擇九龍山開山鑿石而建,整座陵園長206米,寬80米,而下面的墓光一堵封門�便高8.86米,相當於兩層樓的高度,設兩院,其中的墓門皆雕有縱橫九排共八十一枚乳狀紅釘,朱漆貼金,十分的明艷。在陪葬品中有儀仗隊俑群,車、馬等。
  這是百度上就能搜索到的內容,我為什麼要在這囉嗦呢?因為剛才焚香爐打開的那扇墓門在我看來差不多就是這個規格,上面也有縱橫九排八十一枚乳狀紅釘,所以我相信焚香爐說的沒錯,這裡葬了一位明代的王爺。
  墓室內也有俑群,數量並不多,和秦始皇那些陪葬坑裡挖出來的秦俑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這個當然不是我震驚的原因,下面才是重點。
  朱元璋的出生決定了他是個節儉之人,所以皇陵從他手上變革,去掉了大型的闕台和角樓,陵體改變成圓形,布局緊湊卻又不失大氣。
  但那是陵。
  夯土下墓室建成這樣的很罕見,我只知道唐墓有一座是這樣的,而眼前墓主人的槨室便是如此。
  墓室成內環與外環兩圈,中間和外沿都有凹陷下去的水槽,裡面的水混黑如墨。而在最中間則是由青石板鋪起來的一個巨大的方台,東西南北我分不清楚,只知那方台上一半是人俑列成的方陣,那些人俑都手持兵刃,面目可憎,最前列是四人抬石輦和投石車,這一看就是打仗的陣仗。至於後半是九級踏跺,似乎是黑瑪瑙鋪成的,油黑髮亮,台階上面是棺床。
  這種布局讓我隱隱約約感覺象徵著什麼,好像一切都是刻意而為,才使墓室的格局變得這麼古怪。焚香爐這時候在我身旁低語道:“糟糕,果然改變了!”
  我滿腹疑惑,問他:“這裡的布局是不是有什麼講究,看起來很怪,有什麼喻意吧,你看的懂?”
  焚香爐微微蹙眉,用很輕的聲音喃喃嘀咕:“天圓地方,六十四卦陣。”
  我也看出了中間的方陣石板上刻著類似八卦圖上的那種符號,而人俑就是按照符號的模樣排列的。另外,水槽外圍一圈的地磚上也刻著這樣的卦符。
  外圓內方,我記得周易六十四卦圖確實長這樣,如果我們能從天頂往下看,也許一看就能看出來陣型,只不過現在是從旁邊看,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這整個墓室形成了一個六十四卦圖?”我驚訝地問。
  “嗯……”焚香爐微微點頭。從我見到這個人起,他的表情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就好像魂不附體,經常走神。但是現在,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嚴肅的神情,原本無神的眼也變得銳利起來。
  更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會主動跟我說話,而且一口氣還很長。
  他伸手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眼睛盯著方陣,說:“你不要亂動,就呆在這裡,半步也不能移。這裡的六十四卦陣形成八種格局,就是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宮,這八宮組成六十四種陣型,對應六十四卦,吉卦可行,凶卦必死。我上次來的時候破的陣法跟現在不同了,走錯一步我們都會死。”
  他一氣呵成地說了那麼長串,我聽得糊裡糊塗。
  六十四卦是周文王發明的,由八卦兩兩組合演變而來,又叫“復卦”。卦象所顯示的含義可詳細到一件事物的始末,從有到無,從誕生到滅亡,據說用它能演算出一件事物發展演變的過程,乃至它的終結。我對這東西一竅不通,充其量就是能背一背概念,看出那些橫條子哪些是陰爻,哪些是陽爻。
  周易的玩意本來就讓人犯暈,反正這兒有行家在,不需要我操心,索性我賣乖地點點頭:“好。那你看該怎麼走,你說什麼我照做。”
  “嗯。”他又輕聲應了下,凝神沉思。我看他專注的樣子,便不好再多話,免得打亂他思路,這可關係到老子後半輩子還有多長呢。
  直覺告訴我,在古墓裡聽焚香爐的不會錯,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因為我除了信任他沒有別的選擇,讓我自己想法子離開這裡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焚香爐在那研究陣法,我便四處看看打發時間。
  墓室裡陳列著不少青花瓷器,不過都是殘片碎瓦,這墓既然曾有人來過,估計值錢的早就被帶走了。
  不過我注意到墓室外環有八個方位擺著玉台,玉台上全是堆疊如山的金元寶,由於光線不夠,那八座玉台都在黑暗裡,離我們最近的也只能隱約看出個輪廓來,遠處的則只是黑影子。
  但這樣仔細一看,我才發現有一堆金元寶邊躺著好幾個人。
  不,那是已經腐爛的屍體!
  我頓時神經刺痛,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入鼻的竟是腐臭的味道。
  “那、那邊的屍體……”焚香爐就在我身邊,我一開始拉拉他,但忽然想起什麼,忙縮回手,轉頭盯著他,“……是不是上次跟你進來的那五個人?”
  焚香爐眼睛始終盯著方陣,淡淡道:“沒錯,那些元寶上都涂了劇毒,他們都是中毒而亡。”
  這話如果換了張睿說,似乎會變成“人為財亡,死有餘辜。”。焚香爐不做評價,感覺他是口下留情了。
  我咽了口氣:“那你……”
  焚香爐回頭看向我,目光清如止水,沒有波瀾:“我想提醒他們的時候已經晚了,那時候我一門心思只想著怎麼破陣。”
  “哦……”我盯著焚香爐的眼睛,他的眼睛雖然空洞無神,但卻黑而澄透,渾然一片的顏色,沒有雜質。看起來他似乎希望我相信他,所以我點點頭,“我明白了,我不會亂動的,你放心。”
  但這終究可能是我自作多情,焚香爐面無表情,很快轉過頭去盯著方陣蹙眉沉思。
  雖然我知道這時候不該去打攪他,但為了自己的下半輩子,我必須打聽清楚一些事。
  於是我試探地道:“我看你好像不喜歡跟他們一起做事,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又合作呢?”
  焚香爐給了個很充分的理由。他說:“因為張老闆手裡有我要的東西。”
  張老闆?我心裡有些納悶,但覺得這說的不是張睿。
  “他要你拿這古墓裡的東西跟他換?”
  “嗯……”焚香爐輕輕地應聲,我最喜歡聽他這一聲悶悶的應答,這讓我感覺到他有難言之隱,他不想說出來,但也不會偽裝欺騙。
  這點多少能夠讓我對他的為人放心,雖不是說那麼容易就推心置腹了,但我又覺得焚香爐身上儘管充滿了謎團,卻不是那種害人之輩。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焚香爐很厲害,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在古墓裡的經驗遠遠高於張睿他們之上。所以只要跟著他,按照他說的做,我活著出去的可能便又增加了幾分,但首先你得確認這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是吧?
  出於這樣的考慮,我不得不把情況陣營弄明白。
  我道:“有一點我想不通,看起來你完全可以一個人倒鬥,不需要跟別人合夥……呃,我聽說有些土夫子是單幹的,為什麼你一定要帶他們一起進來?”
  他把張睿他們隔離在了外面,而卻沒有中止倒鬥,這就說明他可以一個人深入墓穴。至於我本來就是多餘的,什麼忙也幫不上,反而可能幫倒忙。
  焚香爐道:“我發過誓,不會帶出鬥中任何一件明器,誓不可破,所以要他們自己來拿。”
  “哦……”我點頭,心中靈光一閃,指指自己,“於是你讓我跟著你,是想讓我幫你摸明器帶出去?”
  “嗯。”焚香爐這一聲很乾脆。老子哭笑不得。
  看來我除了當拖油瓶以外,還是有別的功用的。
  我沮喪地嘆了一口氣,側頭一看,不料身邊的焚香爐竟不見了!
  再四下一掃,卻見他躬著身,像一隻貓一樣趴在地上,躡手躡腳地往水槽邊去。他伸長了脖子歪著腦袋往水槽裡瞧,那動作就像一隻貓想要調戲水裡的魚。而他當真把一隻手伸進了烏黑的水裡,搗了搗,接著起身用衣服把手擦乾。
  ???
  難道他是在用那些水洗手?
  “你在幹什麼?”
  焚香爐道:“水裡有東西,一會你離遠點。”
  “……”我站得兩腿發酸,一步也不敢動,實在難受。於是急不可耐地問,“怎麼樣?我能動了嗎?”
  焚香爐卻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卦象為三。第十八卦,蠱卦,山風蠱,振疲起衰;第二十卦,觀卦,風地觀,觀下瞻上;第二十七卦,頤卦,山雷頤,純正以養。”
  “麻煩你說得通俗點……”
  他略微皺了下眉頭,終於像是在對我說:“這裡有一個是上上卦,對應太公五行陣……你跟著我走,記好,每一塊磚二十步,到棺床共一千兩百步,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硬生生地咽了口氣,看了眼人俑方陣中,地面上的地磚比一般的地磚大許多,一個卦符便是一塊磚,走二十步應該可行。
  這是焚香爐又一次說的長句子,我深深感到社會主義青年想要生存下去壓力很大。
  “你走慢點,我跟著。”

  18 八隻羊脂玉盒

  每一方磚二十步,共一千兩百步。
  這麼精密得算術問題,這麼細緻的腳下功夫,著實不適合老子。
  我心裡默數到三百步,已然滿頭大汗。
  焚香爐就在我前面一塊方磚上,先於我十幾來步。他腳下一起一落的十分輕盈,無聲無息,看起來經常做這種細緻的活,老子我說實話很胸悶。
  胸悶歸胸悶,男人最擱不下的是面子,但我還是要擱下來問要緊事。我說:“萬一我數到後來,忘了走過幾步怎麼辦?”一千兩百啊,誰試過默數一到一千兩百?
  那些人俑面貌都栩栩如生,好像是活俑,一張張猙獰的面孔永恆凝固,目光直盯著我們看。而我們每次跨過地磚時都會與它們親密接觸。
  這些生動的面孔讓我覺得它們似乎是活的,只是被封在陶土中燒製成人俑,在一些裂紋中,我似乎能感覺下面是一個人青白的皮膚。
  人一緊張,數數這麼簡單的事也變得十分不易。在這種光怪陸離的鬼地方,老子能保持冷靜走上三百步已經是極限了!
  我看焚香爐不發聲音,忙又道:“我很難保證數到後面不會錯,我這個人有點大條。萬一我觸動了機關,是不是連你一起,我們兩個都會遭殃?”
  焚香爐道:“我幫你數著,不會錯。”
  我愣了愣,心裡莫名的盪漾起一股暖意,同時臉上還有些騷熱。心說:
  香爐……你還不錯嘛。
  危難關頭,命懸在刀子上的時刻,有時候就需要別人的援手。焚香爐一句話在當時確然讓我內牛滿面。娘的,老子還能不能出去逍遙快活可就靠他了!
  如此一來,我便覺得有了個寄託,到不那麼緊張了。最後竟也順順利利地破了一千大關,眼看棺床已近在咫尺。
  那副棺是石棺。
  由於我認為這裡是朱允炆的墓,而焚香爐說是王爺的墓,所以我第一反應是想看看棺床和棺槨的規格,以確定墓主人的身份地位。
  棺床架在九級踏跺之上,九霄雲天,我想這應該是天子無上地位的象徵。
  但是那副棺,卻出人意料的樸素,上面沒有任何雕紋和裝飾,只在棺蓋和棺體相接部分有少許的雲紋裝飾而已。
  棺床四周一般會設立神位或鎮邪之物,也有在四角擺上定棺石的,但是這裡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副孤零零的棺槨,不知用的什麼石料,漆黑髮亮,有點像黑曜石。
  也許是我孤陋寡聞,黑曜石雖也是辟邪之物,但沒聽說過能用來做棺的。
  我問焚香爐:“這是不是就是墓主人的棺槨?這裡排場那麼大,怎麼棺槨這麼樸素,看起來不值幾個錢吧,盜墓的人好不容易到了這,看到這副棺大概要哭了。”
  這裡深入地下,入口又極其複雜,能到達此地的人肯定搬不走這麼大隻棺槨。一般顯貴之人的棺槨常有寶石鑲嵌,做得極為精緻,盜墓賊如果不顧及文物價值的話,就會把寶石挖下來帶走,也能賣錢。我到是認識幾個古玩收藏愛好者,有人專收棺槨上的寶石,說是吸收地下風水寶穴的龍氣,必是極好的旺財轉運之物。
  而來盜這座墓的人恐怕是要無果而返了。
  焚香爐悶頭走路,又不說話了。
  我漸漸覺得這整座墓都古怪至極,墓中布滿了風水陣,還有屍穴和屍傀,這說明墓主人是個極其了解此門道的人,才會在他的墓中如此精心安排。
  但是其中有許多模仿的感覺,譬如說我在看到墓室石門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朱檀的墓中有一塊一模一樣的門,還有墓道裡使用的秦磚顯得如此突兀,墓道的布局以及這裡的兵馬俑方陣又有著秦墓的影子。這一切就像是把歷史上曾出現過的墓中的東西拼拼湊湊地擺在了一起,如此亂七八糟,讓人看不出一個門路,從而被一切表面的假象矇蔽,猜測不到墓主人的身份。
  我想,這其中必有原因,只是憑我的能力一時還想不出答案。
  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好奇這位神秘的墓主人不知有著什麼樣的背景,感覺是個又陰險又偏執的人,搞得人暈頭轉向。
  白大褂說他比皇帝還牛逼,焚香爐說他有違常理,那究竟真相是怎樣的?
  我腦子裡一下子塞滿了各種問題,回過神時才發現,竟然真忘了之前數到幾了!
  “香爐……”我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身體僵在原地不敢動。
  “一千一百零三步,你的。”焚香爐像是明白我的意思,馬上就報出了一個數字。
  我松了口氣,當真十分感激他這樣貼心。
  走完全程的時候,我幾乎是癱軟在石階上,感覺三魂六魄沒了一半。焚香爐一個人在上面,他先繞著棺槨走了一圈,然後擱下手電筒,開始挪棺蓋。
  “拖油瓶子,過來幫忙。”
  他招魂似地喊了一聲,我抖了抖,氣喘吁吁地爬上去。
  我說:“老子平常運動量少,跟著你們進來走了那麼多路,一會上一會下,我半條命快搭在這了。咱們休息會吧,棺材擺這裡跑不了,你看,我還有傷在身呢。”
  我指指後腦勺,不過看到焚香爐身上的傷,就後悔了。
  說實在的,他看起來傷得比我重得多,破破爛爛的衣服上全是血跡,卷起的袖子露出兩條蒼白的手臂,上面也都是一道道血痕。
  不過他面無表情,只悶頭搬棺材板,也不說話。
  我沒轍,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叫苦,只好嘆了口氣,幫忙幹活。
  棺槨的封蓋可比棺材沉得多,都是實心的石頭做的嘛。我們先把棺材板挪開了一條縫,焚香爐擺手讓我停一停,隨後從身上摸出一隻無煙煙花筒,用嘴咬掉引線,丟進棺槨裡。
  煙筒照亮了裡面,縫隙裡露出刺眼的火光。我想這棺槨裡應該躺著墓主人的屍身,焚香爐這麼做不知道什麼用意。
  不過等棺蓋再挪開幾寸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棺裡是空的!
  “又是衣冠冢?!”我一邊驚道,一邊有種被戲弄了似的窩火,“媽的,搞那麼大陣仗,這裡面難道不應該是墓主人的屍首麼。你既然來過,知道是空的吧?大費周折來盜這個墓,你們到底要找什麼?”
  焚香爐沒出聲,表情嚴肅,盯著空棺微微皺了下眉頭。
  我像個無頭蒼蠅,摸不著頭腦:“還搬不搬?”
  他點點頭,我癟癟嘴,沒話可說。兩人繼續把棺蓋差不多挪開了一半才停下。
  由於裡面丟了只煙筒,煙火還沒有完全熄滅,我一眼就能看清裡面有什麼。
  許多棺槨裡會置好幾層套棺,但是這個沒有。只有棺底一副玉石打造的壓棺石,刻有精細的花紋,不過我沒怎麼注意那些花紋,因為此時我的注意力全被放置在正中的那件東西吸引了。
  溫軟雪白,剔透晶瑩。那是一隻羊脂玉雕的龍紋寶盒。
  玉盒上沒有鎖,但是有銅鎖留下的銅鏽痕跡。我沉默片刻,此時想起了沈二對我說的那個故事,不由得渾身因為亢奮而微微顫抖。
  我深吸了一口氣,指指玉盒:“這個,能打開看看麼?”
  焚香爐好像對玉盒沒什麼興趣,拿著手電筒繞著棺槨走來走去不知在找什麼。他聽我這樣一問,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棺底的玉盒,淡淡地點了下頭。
  我心潮彭盼,一時難以形容那種興奮不已的心情,好像小孩子終於找到了大人藏起來的禮物盒,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裡面的秘密一樣。
  時隔幾百年,重現天日。
  我忽然能體會盜墓者的心情,也許他們摸一件明器的時候,那一瞬間並不僅僅是對寶物價值的追求,還有窺竊過去,渴望得知真相的求知慾在作祟。
  我爬進棺槨內,蹲下來摸了摸玉盒,手感溫潤而又冰涼,實在是件稀罕的寶貝。
  既然沒有鎖,我便很容易地就能打開玉盒,而玉盒裡面如我所料,是一隻尺寸略小一點,式樣一模一樣的羊脂玉盒。
  如此反覆了七次,擺在我面前的一共有八隻羊脂玉盒,精工細雕,渾然天成似的。
  忽然之間,好似當年沈千九所見的一幕也展現在了我眼前,心口一縮,頓時恍然大悟。
  之前怎麼沒想到,焚香爐口中的“王爺”指的或許就是請沈千九到府上的那位王爺啊!
  沈千九之後的一系列詭秘舉止,以及他帶著三個徒弟去倒鬥的離奇經歷,最後在墓室裡驚悚又疑團重重的自殺,這一環又一環的核心,說不定就在於這一位明代晚期的王爺。
  八隻羊脂玉盒,也許一切的謎底就在這裡。

  19 帛

  沈二在提到這八隻羊脂玉盒的時候,我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十分微妙。
  那是一種對遙不可及的寶物饞涎欲滴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這廝因為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對古玩雖無愛好卻也略有研究,我當時就在好奇,連他這樣沒心沒肺,毫無追求的人也能在提到一樣東西的時候露出這種耐人尋味的表情,可見那樣東西非比尋常。
  我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想來也許就和沈二當時的神情如出一轍。不,應該說我的神情一定比他誇張許多。
  因為那樣東西如今就在我眼前。
  八隻羊脂玉盒擺放在一起,的確令人有種難以形容的賞心悅目之感,不過我是個不識貨的外行人,無論它們多麼精美絕倫,多麼巧奪天工,我對這幾隻玉盒本身的興趣遠遠沒有它們背後所隱藏的那個謎團來得大。
  現在,我極其渴望知道的是一個答案。
  有七隻玉盒已經被打開,只剩下尺寸最小的那隻還沒有開啟。我深呼吸一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把最後一隻羊脂玉盒打開。
  打開後,我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玉盒中有什麼?
  我原以為我能看到王爺當年給沈千九看的東西,我就是為這個目的才想打開這些玉盒的。
  但是想必大家看到這裡也已經想到了一點。
  在沈二說的故事中,八隻羊脂玉盒全部打開後,王爺最後取出了一隻紫檀木匣。
  而那隻紫檀木匣正是西裝男他們手裡的那隻,也是把我捲入這次倒鬥件事中的源頭。
  所以,我眼前的玉盒中,自然是什麼也沒有。
  我惆悵地靠在棺槨一側,呆呆看著這些玉盒,心裡頭一下子空盪蕩的,胃猶如被攪過一樣難受。
  難道它們的秘密就永難被世人所知?
  焚香爐問我:“怎麼了?”
  我聳聳肩,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知該說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我盯著最小的那隻玉盒,忽然有種不協調的感覺。
  這隻玉盒的底部似乎比其它七隻都來得厚一點。
  我心裡靈光一閃,拿起玉盒把底部的墊布扯下來。果然,下面居然隱藏了一塊壓石!我把壓石摳出來,如我所料,下面是一個暗層,暗層裡放著一張黃帛。
  玉盒裡的紫檀木匣雖被人拿走了,但沒想到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張帛書。
  帛書是古人在絹帛上用來記錄重要而隱秘事件的東西,既然這份帛書被放在與主人休戚相關的玉盒中,隨衣冠冢一起下葬,我想帛書上說不定記錄的就是關於那位王爺的生平。
  我的心情忽然間又死灰復燃,亢奮的情緒油然而生。
  由於待在棺槨裡實在不太舒服,我爬出棺槨,對焚香爐道:“把手電借我用下。”
  焚香爐不聲不響,把手電丟過來,我接住後,忙照著看帛書上的內容。
  幸好那位王爺是明朝的人,那時候使用的小篆體我們現代人雖然閱讀起來也有些困難,但我因為寫盜墓小說的緣故,曾經也研究過一些篆體,帛書上的文字大致能看懂。這還要感謝秦始皇統一文字的大功勞。
  古人寫書用詞造句精簡,帛書上字數不多,卻涵蓋了大量的信息,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情也記錄在上面。而從這些事情中看出,這個王爺確實是個極其古怪的人。
  這裡我只能大致概述一下比較重要的部分,那些瑣碎的日常小事即便敘述出來,我想大家也會看得不耐煩。
  這個王爺生平沒有正式的封號,當時的史官得到皇帝諭旨,不可將此人的任何事跡錄入史冊,因而帛書上才盡可能詳細地記錄了他生前的大小事情。但是帛書上同時又說,他的名號如果提出來,眾人皆知,只是聖旨難違,記錄的人不敢冒抗旨的風險,只能用一個代稱來取代王爺原本的名字。
  帛書上將這位王爺代稱為“齊王”,不過在後文卻多處漏出了一些蛛絲馬跡,讓我覺得這個齊王也許就是歷史上那位倒霉的明朝皇帝,朱允炆。
  我迫不及待地想求證自己的猜測,便對焚香爐說:“你有沒有看過這份帛書?”
  我以為他應該也跟我一樣好奇,打開過玉盒,但是他卻定定地望了我一會,搖搖頭。
  我大失所望地聳聳肩。其實我也是瞎猜,因為朱允炆和這個王爺根本不屬於一個朝代,前後隔了近兩百年,又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這個“齊王”手裡頭養了一批摸金校尉,但卻數十年無獲。一日,他請了一位堪輿大師到府上來做客,沒想到彼此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王爺便留他在府中長住,奉為上賓,十分厚待他。後來,這位堪輿大師果然為王爺找到了一座千年古墓,據說裡面葬有上古時期的秘寶。
  之後,王爺聽取了堪輿大師的意見,招賢納士,建立了一支精銳部隊,這隻部隊不是為攻城拔寨而用,而是一支龐大的摸金大軍。
  等時機成熟後,王爺便派出這支大軍去尋千年古墓去了。
  可是不久之後,日前招兵買馬的事走漏風聲,皇帝便懷疑他要造反,下旨將其圈禁,府中所有親眷家臣皆發配充軍。
  這位王爺後來得了抑鬱症,到死也沒有等到那支摸金大軍的歸來。皇帝雖然後來也查明了來龍去脈,派人去尋,三年五載有餘,卻也沒有找到那支摸金大軍的下落。
  按理說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行軍千里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但那支軍隊卻好像忽然消失了一樣,大家猜測他們可能在千年古墓中全軍覆沒了。
  皇帝後來下旨,賜“齊王”以親王身份厚葬,送葬隊一路運棺至此地,葬於“齊王”生前親自督工為自己所建的地宮中。不過關於他的生平卻完全的被抹去了,那支摸金大軍也至此以後不得再提。
  我想,這座墓中的一切之所以有許多模仿的痕跡,大概是因為“齊王”一生執著於倒鬥的關係,把從他人墓中看過的東西都擺進了自己的陰宅中。
  只是可惜,最後住進來的不過是一副衣冠冢。
  我坐在台階上,心裡一時惆悵萬千,五味雜交。
  沈二對我說的故事與帛書上記錄的雖然有許多出入,不過我猜測,“堪輿大師”應該就是沈千九,至於兩種版本哪個才是事實其實不太重要,因為過去的事經人筆筆相傳,總有偏差。我不認為寫帛書的人就一定據實記錄,而沈二的那本破筆記本也可能有杜撰的成分。
  我並不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事實,只要了解有那麼回事就成了。畢竟歷史上的許多事,我們永遠不可能了解透徹。
  我長舒一口氣,一時間有點找不著方向。只見焚香爐原本繞著棺槨走來走去一直在找什麼,忽然,他卻轉頭朝墓室入口——我們進來的那道門那裡看去。
  他緊鎖眉頭,目光異常銳利。
  “怎麼了?”我看他神色有變,心裡也不由得一提。
  就在我剛這樣問的時候,我們之前穿過的那間耳室中竟傳來清脆的“咯咯”聲。
  我忙跳將起來,渾身緊繃:“這什麼聲音?!”
  “起屍了。”焚香爐淡淡道。
  我大驚:“你不是說那些棺材是空的嗎?!”
  “我怕說裡面有東西,你不敢過來。”
  “……”
  靠,這隻殺千刀的香爐,敢瞧不起老子!
  我心裡有點惱怒,同時又的確很害怕。我不是怕粽子,因為我覺得有焚香爐在,萬屍穴裡的粽子大軍都能被清理乾淨,何況耳室裡不過也就六十四口棺,六十四隻。
  老子怕的是萬一粽子進到這個墓室,觸動墓室裡的機關,老子也許瞬間就變成弁慶了!
  我正想問焚香爐怎麼辦,焚香爐卻三五步地衝下台階,他健步如飛,快得仿佛是一陣風,身形一閃,竟如一道影子般地掠過方陣,朝著耳室而去。
  我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那一千兩百步敢情是戲弄老子的了?!

  20 小龍飛刀

  我一時情急,跟著跑下台階,想追上焚香爐——我精明睿智的頭腦告訴我,跟緊他比一個人留在墓室裡安全。而且手電筒在我手裡,他一個人一頭扎進漆黑一片的耳室,我也不放心(雖然說我的擔心顯然是多慮的)。
  忽然,一道青光自耳室射來,直落在我腳邊。我忙往後縮了半步,低頭一看。
  居然是我老爸送我的那把號稱古滇國流傳下來的青銅鍛造刀,斜插入地磚中,刀刃邊緣的磚面上成龜裂狀。
  焚香爐的聲音從耳室中傳來:“站在那別動!”
  我撇撇嘴,蹲下身想把刀拔-出來,卻發現刀扎得太深,我絲毫奈何不了它。
  這把刀原本被西裝男他們搜身的時候摸了去,後來又莫名其妙的寄還給了我,我記得是把它塞回箱子裡了。既然它在焚香爐手上,可見那天從背後給我悶棍的人就是這隻殺千刀的香爐。
  娘的,老子本來還想找到元凶跟他算賬,現在對象變成清粽子專業戶的香爐同志,老子跟他較真,這不是以卵擊石麼?!
  手電筒的光發散出去,照著耳室的方向,只能看到裡面一片片影子。不過我能辨認焚香爐的身影,他倏地跳上離門口最近的那口棺,摸出榔頭高高地舉過頭頂,往棺材四角一錘一個敲釘子。
  “咚咚咚”的響聲有序地自耳室傳來,伴著空靈靈的回音,在森冷的墓室裡聽起來異常■人。
  這麼十來下以後,我已經聽得魂不附體,就差沒直接跪下去。我眼睛直直地盯著焚香爐不敢放鬆,他這人悄無聲息,我就怕那釘棺的聲音一旦停止,他的人也會跟著突然消失不見。
  此時,我發現焚香爐的背後,有兩團晃動的黑影已經朝他圍了過去。
  我心裡一慌,大叫:“香爐,後面!”
  我是不由自主地喊出來的,喊完後才發現聲音驚天動地,穿透了墓室裡那股陰森森的氣息,往四面八方擴散。
  也就在這一秒不到的時間內,焚香爐轉身拔出石刀扎進黑影的“頭部”,而後把那隻“怪物”的腦袋整個擰了下來,再抬腳倒勾住另一隻“怪物”的腦袋,也乾脆利落地擰斷下來。那兩團黑影倒下去的同時,他也半蹲地落到了地上。
  這前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做到的。
  接著,他閃身到墓室門邊,啟動機關,在裡面主墓室的門封閉前,他身形一飄,鑽了進來。
  墓室的門在一陣沉悶的轟轟聲中關閉了,我正想松一口氣,卻忽然間覺得有點不對勁。
  只聽焚香爐衝我叫道:“拖油瓶!離開那裡!”
  這是他說話聲最響亮的一次,我驚魂未定,只見腳邊正有一團團黑影貼著地面涌過來。
  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那是什麼——龍蝨!!
  “到棺材上去!”焚香爐叫道。
  可惜他叫得晚了,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拔腿就逃,等聽到他在喊時,我已經跑到棺槨的反方向去了!
  剛進墓室的時候,我們就看到墓室中有環狀的水槽,裡面的水渾黑污濁,焚香爐曾讓我不要靠近水槽,那時候我還未曾想過水裡有什麼。
  如今,這些龍蝨正是從水槽裡爬出來的,好像這裡的水槽專門就是用來養它們的,這些龍蝨的個頭都比在萬屍穴中看到的大!
  情急之下,我也沒什麼經驗,這時候腳動得比腦子快,只知道龍蝨從哪裡涌過來,我就往沒有龍蝨的地方跑。
  兜兜轉轉,我急得早沒了方向,只一個勁地怪叫。
  焚香爐忽然道:“糟了!”
  我一愣神,發現自己早已奔下台階,跑到方陣中來了!
  我愣住了,龍蝨可沒愣住,這一短暫的停留,便有大量密密麻麻的水蝨子已經涌到了我腳邊,我四處一看,竟被包圍在龍蝨群中!
  “媽的,這些死蟲子咬人疼不疼啊?!”
  心想這下完了,別說在這裡當陪葬,估計連白骨都不會留下。這些龍蝨倒是很會察言觀色,焚香爐也在那站了半天,卻沒一隻蟲子去找他,都衝我這邊來了!
  娘的,碰上個避蟲專家,原來對自己一點沒好處!
  眼見龍蝨排山倒海似地掀起蟲浪翻滾過來,我已經絕望了,忽然,焚香爐影子一閃,朝我撲過來,以神風鬼手之勢將潮涌一般快要吞噬我們的蟲浪打得潰散!
  我被他那股衝勁撞得人仰馬翻,跌在地上。只見焚香爐此時蒼白的面孔如冰涼的玉雕而成,臉上毫無懼色,雙目清冷,目光仿佛能活生生地把一切焚燼,簡直比古墓中出沒的鬼魅還令人膽寒。我也不知道他剛才是怎麼做到的,直覺那股凌厲強悍的架勢連地獄惡鬼都會懼怕。
  老子簡直看傻眼了!
  龍蝨估計也傻眼了。
  這些密密麻麻的小蟲子仿佛見了剋星一樣退避三舍,焚香爐雙手撐地,躬身罩在我身上,嘴裡含著不知何時從地磚裡拔-出來的所有者是在下我的古軍刀,目光森冷盯著四周。方才要靠近我們的龍蝨沒有再涌過來。
  我一愣一愣地看著焚香爐,他這姿勢就像是一隻剛剛捕獲到美餐的黑色獵豹,當然,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我,也不在那群噁心的龍蝨。
  我此前料得沒錯,焚香爐果然有驅蚊除蟲的功能,我們四周的龍蝨立即樹倒猢猻散地四處竄逃,不一會兒便紛紛退回水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子這下心定了,大喘一口氣,慶幸總算有驚無險。
  焚香爐把古軍刀塞進了我的衣服裡,我看他的神色並沒有緩和下來,覺得情況不容樂觀:“怎麼,還有什麼?”
  “噓!”他捂住我的嘴,緊鎖眉頭十分嚴肅。我睜大眼睛到處亂瞧,但是四周昏黑,什麼也看不見,手電筒也不知飛哪兒去了。
  焚香爐小聲在我耳邊道:“不要大聲說話,就是你剛才一叫,才會驚動水裡的龍蝨。不過,這裡還有別的機關。”
  吃一塹長一智,焚香爐此刻說什麼,我便應著點頭,乖乖的不敢再發出聲音。我們保持著他上我下的姿勢(各位請不要想歪了)足有十多分鐘,他不動,我也不動。
  焚香爐閉上眼,我看見他露在帽子外的耳朵在微微地動,他很機敏,四周一有什麼動靜或許就能立即捕捉到,而我則什麼也聽不到。
  手電筒的光還亮著,雖然脫手,但應該就滾在我們附近。光線從我們腳邊照來,焚香爐的帽子邊緣和耳朵尖都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霧,汗從他的臉頰滑落,淌在我臉上。他的眉梢眼睫,此時此刻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人,總有股讓人說不清的味道。但是如此近距離之下,我發現,他的五官還蠻好看的。
  我被他捂著有點透不過氣,想出聲提醒他,他卻好像察覺到什麼,忽然睜開眼朝一處看去。
  我們的右側傳來低悶的石板挪動聲,我轉頭去看,方陣中有一塊方磚正在移動,慢慢地露出一個漆黑的開口。
  開口中漸漸浮出一個垂直朝上的噴泉嘴狀的東西,我估計那是弓弩一類的機關,但是造型很奇怪,似乎是往天頂上發射的。
  焚香爐出手迅捷,那一手精準狠絕,簡直令人驚艷。
  人家古龍筆下的“小李飛刀”獨步天下,排列十八般兵器之首,令武林各大高手聞風喪膽。我看焚香爐那一招應該叫“小龍飛刀”,橫行古墓,也可在倒鬥工具裡排在第一位,看了這叫人驚心動魄,老子小心肝莫名其妙地顫了好幾下。
  在“噴泉嘴”還未完全浮上來前,他對準那裡將石刀投射出去,一刀扎入“噴泉嘴”底盤的縫隙中!似乎剛好卡住了下面的齒輪,石板和弩口“■”地一聲後不動了。
  如此乾淨利落,強橫霸道!
  而焚香爐面不改色,淡淡道:“你啟動了‘天女散花陣’,弩口朝上,一發千矢,落下來我們無處可躲。”
  我猛地點點頭,聽他的聲音知道情勢凶險,但腦子裡忍不住想,這個“齊王”可夠愛折騰,擺個陣還搞那麼多噱頭。
  天女散花……會不會一會兒再來個暴雨梨花?
  接下來同樣的動作焚香爐重複了五六次,可是慢慢的那些“噴泉嘴”浮上來的速度越來越快,間隔也越來越短。
  方陣幾百來塊磚,也許每一塊下面都藏有這種機關,我聽香爐的呼吸聲漸漸渾濁起來,擔心他再耗下去會招架不住。
  我朝上面棺床瞟了一眼:“喂,我們躲棺材裡去!”
  焚香爐正投出一把“小龍飛刀”,回頭來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棺槨,一把揪起我的衣領子,把我拉起來:“走!”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已拽著我爬上台階,我七葷八素地被他拖進了棺材裡,只聽外面一聲刺耳的尖嘯。我們急忙把棺蓋合上,不然一會箭矢如狂風驟雨砸下來,我倆直接被扎死在棺材裡。
  棺蓋上一陣■裡啪啦作響,隔著沉厚的石棺,聽起來有點悶。不過很快一切就靜了下來。
  進棺材是我提議的,但進來後我又有些後悔。
  一副棺,裡面躺兩男人,簇擁在一起,頭並頭,腳靠腳,萬一給悶死在裡面,若干年以後盜墓賊開棺發現我們,那真不知是一幅怎樣的景象。

  21 棺材裡的二人世界

  我和焚香爐經過剛才一番奔命,此時都顧不上說話,喘著粗氣大有虛脫之感,棺槨裡面充滿了我倆錯落交疊的呼吸聲。
  我還聞到一股淡淡的沉香,那是從焚香爐身上散髮出來的,我倆靠得很近,他身上的香味陣陣撲鼻而來,似乎有凝神的作用。
  我緩過神來,定了定氣,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不知道。”焚香爐的回答讓我瞠目結舌,“我上次到這裡,在棺材裡躺了兩天。”
  後面他不說下去了,我很難想象在棺材裡躺上兩天是什麼滋味,急道:“結果你不是出去了嗎,用什麼辦法出去的?”說完,又差點接不上氣,只覺胸口猛烈地起伏,我像一條被浪卷到了沙灘上瀕臨死亡的魚一般大口大口貪婪地消耗著棺中有限的氧氣。
  焚香爐的呼吸聲雖比我輕一點,但也好不到哪去。我感覺到他時緩時急的氣息幾乎就貼著我的耳廓吹上來,幸好是暖的,讓我知道他是個大活人,並不是表面那樣冰冰涼涼。
  這不打緊,要命的是老子下面的玩意被什麼東西頂著極為不適,尷尬得我面孔發熱。
  我忍了忍,忍不住了:“這棺材裡空間挺大,我們,換個姿勢?”
  焚香爐卻道:“別動。”喘了兩口氣,再低低地說,“有機關。”
  娘的,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到處有機關,設計這些的陰臉胚子是何居心呢!
  我無可奈何,嘆了口氣,索性躺屍體。
  焚香爐又道:“我進來時把手電筒帶進來了,你找下在哪裡。”
  “哦——”
  焚香爐少許挪動了一下身體,騰出空間讓我能伸展雙臂。我兩手漫無目的地到處亂摸,他道:“別碰到那隻玉盒。”
  我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繼而發現手電筒被壓在我身體下面,位置刁鑽,我在平躺的情況下手很難扭到背後伸進去把它挖出來。我試了一下,手電筒可能被破爛的衣服勾住了,拔不出來。
  “嘖,手電被我壓在下面了,拿不到。”
  “哪裡?”他問。
  “腰這裡,好像衣服勾住了。”
  剛說完,只覺一只有力的手臂靈活地伸進來,攬住我後腰,手掌勾著腰側,托住腰身,輕輕地把我往上抬起了幾寸。
  “試試看能拿到嗎。”
  “……我試試啊。”
  背後多出了幾許空隙,我的手便能伸進去,摸到手電筒冰涼的金屬殼子,扯了扯,總算把它拿了出來。
  兩人的氣息混在了一起,一股莫名的騷熱泛上我臉頰,焚香爐這傢伙呼出的氣都帶著股淡淡的香,著實銷魂得讓我這大老爺們心裡邊瘙癢。
  我定了定神,說:“好了。”焚香爐再輕輕地放下我。
  打開手電筒,我沒想到焚香爐就在我身上,不過他用手撐著沒有壓住我。
  他的鼻子跟我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我看見他滿臉在淌汗,閉著眼睛,睫毛上沾著細密的汗水,一滴滴我都能清晰地數出來。
  我有些擔心:“你還好吧?”
  焚香爐不吭聲。他身體微微晃著,然後往我邊上一斜,躺了下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之後,棺槨裡便慢慢靜了下來,我們都不說話,肩碰肩並排躺著,沉默地呼吸,仿佛像是激情過後的釋然,一時間氣氛沉悶而又讓我覺得莫名的微妙。
  怎就覺得哪裡怪怪的呢?
  靜了很長時間,焚香爐突然開口道:“我放在你身上的那把刀,你保管好,別弄丟。”
  我皺了皺眉頭:“咳咳,我說……這刀的物主好像是我?”
  “這把刀……”焚香爐頓了頓,說,“是我送給你爸爸的。”
  我大吃一驚:“你認識我爸爸?”
  “嗯。”焚香爐輕聲道,“他曾經幫過我,要我日後救你三次作為報答。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他,只有這把刀留給他作為物證。”
  “呵呵。”
  娘的,這戲碼也太狗血了,誰寫的呢!
  我從來不知道爸爸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給我寄過不少古董和拓本,所以我猜他可能是考古愛好者,常年東奔西跑,三年不歸那是常有的事。我老媽就因為受不了這種生活,跟他一哭二鬧三上吊,革命最終還是離婚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等了片刻,焚香爐道:“很久以前,你可能還小。”
  我腦筋轉了轉,一開始沒察覺到有什麼古怪,仔細一推算便很是費解。
  焚香爐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多,卻在很久以前就認識我爸爸。難道他認識我爸爸的時候還是個十幾來歲跟著業餘考古隊打醬油的小屁孩?老爸這不是在誘拐兒童吧?!
  不過,如此一來,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這一路來,我為什麼能屢次受到照顧,當了個名副其實的拖油瓶還一點不遭人嫌。
  感謝偉大的父愛!
  我心裡對焚香爐的猜忌並沒有完全解除,但知道自己早已開始動搖。
  藉著這個機會,我不好意思地說:“既然這樣,至少在你救我三次以前,不會害我,是吧?”
  焚香爐沉默片刻,道:“已經用了兩次。”
  “什麼?”我不淡定了,“喂喂,剛才那種不算啊!還有之前在墓室裡的統統不算啊!”想來想去,最多就是山洪的時候,焚香爐救過我一次,還有一次是什麼時候??
  打鐵需趁熱,我正色道:“這事我覺得咱倆必須說清楚,救不救應該我說了算數,這是我老爸留給我的福利,不能憑你口頭上說一句就當消耗了兩次。你睜眼說瞎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賴賬。”
  焚香爐一言不發地看著棺頂。
  要是跟人吵架,我想別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能不露聲色活活把人氣死那叫高手中的高手,而他絕對是能把人氣得死去活來那種。碰上這種悶葫蘆,唾沫橫飛說爛了嘴也逼不出他一句話,臉上也沒有表情,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你說急人不急人呢?
  我想緩和了語氣再討價還價,焚香爐卻又在我措手不及的時候道:“拖油瓶,你以後還是不要跟倒鬥的人扯上關係。”
  “我不是被你打暈了劫持來的嗎?”想起腦袋上的包,我哭笑不得,心裡總還有些窩火。
  焚香爐靜了很久,目光有些呆呆的,不知在思索什麼想得那樣出神。接著,他道:“一旦跟我們這些人牽連在一起,對你對我們都不利。”
  “為什麼?”我莫名道,“是你把我牽扯進來的,你應該負責。”
  焚香爐閉上眼:“拖油瓶,你身上有一個——”
  聲音忽然消失了,“一個”後面沒有下文。我等了半天覺得不對勁,轉過腦袋拿手電筒照去,焚香爐閉著眼,嘴巴緊抿,沒有聲息。我心下一沉,推了推他,沒反應。
  “香爐?!”
  我用肩膀推推他,他腦袋一歪,軟軟地倒在我肩頭上。這下,我心裡沒譜了。
  焚香爐看來是昏過去了,我最後的靠山熄火了,而我們還被封閉在一口棺材裡,僅剩的空氣不知能讓我們耗多久。
  一下子四周靜悄,只剩下我自己低沉的呼吸聲。我很害怕,焚香爐也許會就這樣永睡不起,而我恐怕剩下的時間也不多,早晚也要給悶死在棺材裡。
  我六神無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恐懼感油然而生,仿佛是死神的爪子已經扼住了我的咽喉,慢慢地讓我窒息而死,那是很痛苦的死法。
  我心有不甘地咒罵了幾句閻王老子,卻又沒轍,眼皮漸漸地沉重起來,一下子疲累困乏得只想安心睡過去,但我知道這一睡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時候不禁想起白大褂此前開的玩笑,我想,我跟焚香爐要就這麼睡了一個棺,那真是成何體統,老子跳黃河也洗不清白了。
  人在這種情況下總是會產生一些渺茫的希望,強烈地渴望著能活下去。我想想不成,不能就這樣等死。我用力咬了下嘴脣,咬出一口血來,掙扎著想嘗試下能不能坐起來。
  焚香爐之前一直繞著棺槨走來走去好像在找什麼,他說棺裡有機關,我想他也許就是在找機關。
  一個月前,他能從這裡脫身,那就說明現在我們還有絕處逢生的一線希望。
  棺槨本應是放置墓主人的遺棺,所以裡面的空間還算是比較寬敞的,我勉強能縮著身子坐起來。
  我拿手電筒照著四壁,想找出機關所在。但是想想又覺得希望渺茫,焚香爐比我仔細得多,他找了那麼長時間都沒發現,我不知道我需要找多久,而棺槨裡的空氣正一點點地消耗貽盡。
  我一邊找,一邊慢慢挪動,不料膝蓋磕在一個硬物上,疼得老子齜牙咧嘴。
  低頭一看,原來膝蓋骨頭撞在了羊脂玉盒的角上面。
  我盯著玉盒看了一會,忽然突發奇想,覺得自己說不定發現了什麼。
  剛才,我是把玉盒一隻一隻拿出來的,其它七隻分散在四處,但最外面那隻最大的,我卻始終沒有動過它的位置,也就是說,它依然擺放在棺槨的正中,我最初看見它時的地方。
  我心裡醞釀著一個想法,咬一咬牙,決定姑且一試。反正也別無他法,大不了掛了,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
  於是,我咬著手電筒,雙手捧住那隻最大的玉盒,慢慢地把它拿起來。
  在把它捧起約有一寸左右的時候,棺底下忽然震動起來,外面響起和剛才一樣■裡啪啦的響聲,“天女散花”似乎又被啟動了,要不是頭頂上有棺蓋擋著,我現在估計渾身插滿了箭矢。
  我把玉盒拿開後,看見一塊四四方方的磚突起了幾釐米。
  繼而我便想到,玉盒放在這個位置,可能就是用來壓住這塊磚,而這塊磚就是觸發外面機關的一個開關。如果盜墓賊開棺,因一時貪財而把它拿走,馬上就會葬身此地。
  設計它的人甚為陰險歹毒,我要是真到了陰曹地府,一定要找這位仁兄談談。
  但同時,我又絕望了。如果它只是觸發外面機關的作用,那我還是沒有找到脫身的辦法。
  不過有時候,現實往往比小說中寫得還離奇,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我要是沒脫身,又怎麼能把這個故事寫出來給大家看呢?
  沒錯,在我幾近放棄的時候,情況又出現了轉機。
  棺底下震動了一會後,停息片刻,忽然又大幅震動起來。棺槨一端,底下的石板突然緩緩移動,石板下面竟露出了台階!
  我心頭一陣狂喜,心情難以用言語表達,忍不住默默嘆道:香爐,我們有活路了!娘的,老子其實不嫌棄跟你睡一個棺,只是老天爺不准許咱們誤導後人啊!
  我爬回原處,看了看焚香爐的情況,他完全昏死過去了,我感覺他任憑我怎麼擺布也不會有反應的樣子,心裡著實擔憂。
  “之前你背了我兩天,這次就當我還你的吧。”我嘆了口氣,把焚香爐拽起來掛到背上,看了眼棺槨那端的逃生出口,咬咬牙,一鼓作氣往石板下爬去。
  焚香爐看起來瘦巴巴的,背著果然很輕,他身體柔軟地貼著我的背,腦袋耷拉在我肩膀上,氣息微弱,而飄來的陣陣沉香卻越發濃郁,我也不知怎麼搞的,臉上竟微微地熱了起來,心神有點恍惚。
  這殺千刀的香爐,醒著的時候鬼見了他都繞道,沒想到睡了卻跟女人似的柔軟,敢情身上還帶了誘人思□的迷迭香?一大爺們把自己搞這麼香幹什麼呢?!
  後面的一段經歷沒什麼好寫的,我便只粗略地交代一下。
  我發現了棺槨底下的出路後,背上焚香爐沿著台階往下大概走了十幾分鐘,接著是一條筆直的通道,約莫半個鐘頭,通道盡頭又出現朝上的台階。我背著焚香爐,磕磕絆絆地往上爬,在快要精疲力竭的時候,走到了台階盡頭。
  那時候手電筒的光已經暗淡得幾乎消失,我照了照,只能看出頂上是一個長方形的洞口,爬上去,又被一塊大石板擋住了去路。推了推,紋絲不動。
  這時候人還哪有心思慢慢想辦法,我已經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放下焚香爐,用手電筒去砸石板,用肩膀去撞,各種毫無理智的掙扎。
  不過,我也不知為什麼,在折騰了一會後,石板卻忽然自動翻起來,緊接著一團黑影子掉下來,落在我懷裡。
  我一驚一乍,忙把手裡的東西扔在地上,定睛一看,啼笑皆非。
  居然是黑驢蹄子!
  我已經不知怎麼形容看見這玩意的心情,只覺神經錯亂,真懷疑自己還是不是一個活人。黑驢蹄子是用來對付粽子的,居然有人把它扔給我!
  此時,上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娘的,那粽子沒動靜,八成有點道行,黑驢蹄子不管用啊!”
  “是黑驢蹄子過期了吧,讓你別亂撿路上的東西。”
  “滾你娘的,黑驢蹄子還得保質保鮮不成??”
  這兩個聲音我都認識,前一個是白大褂,後一個是草皮頭。
  接著,一個更為年輕,音質清透乾淨,而又乾脆有力的聲音道:“是空棺,下面有路。你們退開,我下去看看。”
  我聽出這是張睿的聲音。
  一束光從頂上照下來,我不由得眯起眼抬頭看去,光暈邊緣出現一個孤拔的輪廓,身形高挑,臂膀修長,肩頭飽滿而寬厚。輪廓分明的臉,風雅斯文得極致。大概是我絕處逢生,終於又聽見活人說話的喜悅心情所致,不禁覺得那聲音中滲透了幾絲淡淡的溫潤,如甘泉一般沁入心脾。
  我怕他們一會再用對付粽子的招數來對付我,忙招手:“張睿,是我!”
  張睿錯愕地看著我,表情跟見了粽子差不多:“李琅玉!”

  22 九龍壁畫

  “你怎麼跑到棺材裡去了啊,小哥!我們差點以為裡面是隻粽子呢,還是隻脾氣特暴躁的粽子,唉唉!”白大褂大驚小怪道,他說爺我暴躁,我想評理不過沒這閒工夫。
  我揮揮手,表示別廢話了,快幫老子離開這。
  張睿和白大褂把我拉出棺材,我跌在地上躺了會兒,奄奄一息說:“還有香爐,在下面石階上呢,快拉他上來。”
  張睿和白大褂面面相覷。白大褂問:“香爐?明器?金的銀的玉的還是青花瓷的?等等,怎麼聽起來像活的……”
  我腦筋被他念暈了:“不是,是龍小爺。”
  張睿一聽,立馬奔到棺材那裡,跳下去去找焚香爐。白大褂瞅著我直搖頭:“小哥,你可真會給人取綽號,之前你還叫我‘老白’,我名字裡沒有‘白’字啊!不知我這‘老白’有什麼典故?”
  誰讓你總喜歡穿白大褂,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好翻翻白眼:“忘記了,大概是你皮膚白吧。”
  我不過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白大褂還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喲,”他摸著自己的臉皮,喜滋滋說,“嘿嘿,我這兩年保養的好,還真白了不少。”
  都說個頭大的心思細膩,白大褂原來也這麼注重外表,怪不得倒個鬥還穿件雪白的大褂,從頭到腳比張睿還整潔。
  那頭,張睿和草皮頭合力把焚香爐拖上來,焚香爐毫無知覺地倒在張睿身上,我看著心裡一顫一顫,不知道他能不能撐過這關,自我安慰道,這人身手如此了得,能長年往鬥裡進進出出的都命硬著,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死了。
  張睿叫到白大褂:“老榛,給小爺看看傷勢。”
  我心想這裡至少還有個蒙古大夫在,也就放心了一些。
  趁著白大褂給焚香爐查看傷勢,我徹底癱在了地上。張睿走過來到我身邊:“那個下口通到哪裡?”
  “通到一個槨室,不過裡面什麼也沒有,棺材是空的。”我想了想,“哦,對了,我看見你們說的上次跟焚香爐進去的那五個人,都死在墓室裡了,焚香爐說他們是貪財,摸金的時候中毒而死的。”
  張睿不予置評,皺起眉頭像是在斟酌我的話。
  我看此人到是一潭深水望不透,心細如針,估計什麼都瞞不過他。焚香爐說他們三個當中有一個是假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我主觀希望張睿不是焚香爐說的那個人。
  我猶豫了一下,道:“焚香爐應該不會害我們,他神通廣大,在古墓裡是我們大家的保障,我們應該信任他。”
  張睿的表情起了一絲細微的變化,看著我,半眯著眼隱隱約約勾起一絲不鹹不淡的笑容:“你們在槨室裡發生了什麼,進去出來那麼一會工夫,你就變了。”
  我懵懂地眨眨眼,被他這一問,莫名尷尬。
  張小哥遣詞造句十分有水準,聽起來淡淡的一句話,好像藏了什麼深意。我莫名其妙的竟覺得他問的是,你們在墓室裡偷雞摸狗了些什麼……
  他這句話怎麼細細一分析,很彆扭呢?!
  我正這樣想著,白大褂竟還添油加醋:“嘖嘖,我說小哥,看看你把小爺折騰成啥樣,哎喲喂,作孽!”
  我氣得齜牙,娘的,他昏死過去了一了百了,折騰的可是老爺我啊!
  我道:“老白,下面有條道,筆直的,不長不短,你去把他送回去再背過來看看,就知道有多作孽了。”
  “喲,還是你背他過來的啊,哎呀呀,生死關頭,不離不棄,此情此意天地可鑒哦!”
  “……”我一口血差點噴出來,死老白,哪壺不提哪壺開呢!
  轉過頭來,張睿臉色不大好看,盯著我,我心裡發毛。
  “咳咳,那個什麼……墓室裡有機關,我們被關在棺材裡差點悶死,後來我偶然發現了棺底下有條出路。”所謂越是掩飾就越說明有問題,我看我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便想快點轉移注意力,“你們呢?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看看四周,像是一個石室。張睿道:“這裡是分布在另一條墓道上的一個配室,墓門關上以後,我們本想試試從外面能不能再打開,但是找不到機關。後來草皮頭想起身上帶著從你身上搜出來的那張信紙,我想你看過,信紙上畫了一個鬼面符。
  我愣了愣,張大嘴:“天,我知道了,你們劫持我就是為了那東西吧?你們沒對桐伯下手吧!”
  “小哥,是桐伯對我們下手了!”白大褂揚聲嚷嚷起來,“那老頭子可把我們耍得團團轉,他娘的那隻木頭匣子都給他摸去了,要不是這樣,我們才不會再來找你!”
  我錯愕地看向張睿:“匣子被偷了?”
  張睿道:“匣子本來鎖在一隻保險箱裡,收在我大哥房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桐伯逃走了,我們猜測可能是他偷的,除了我們自己人以及你,只有他見過那隻匣子。而我們知道的唯一和桐伯有關係的人只有你,所以,只好讓小爺把你帶來。沒想到,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以為我是裝糊塗?”
  “我們怎麼知道,你跟你老子不一樣,完全是個局外人呢。”白大褂攤手道,“感謝小爺為你擔保吧,不然你早被老程做掉了!”
  我愕然,張睿補充說:“程老大在你身上找到了那張鬼面符以後,認為你沒用處了,本想在樹林裡殺人滅口。小爺保下了你。”
  我恍惚地點點頭,不免有些後怕,要不是焚香爐,看來老子已經橫屍野林被野鳥啃得稀巴爛了。
  張睿不像在編謊話,不過我還是將信將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與桐伯認識多年,一直以為他只是個經營古董店的小老闆,為人和善健談,但若他藏了一手,此時我回想起來不禁心寒。
  我想起一件事,問張睿:“那天酒吧裡穿西裝的那個男人是你大哥?”其實我不確定張睿當時在不在其中,那天包房裡昏暗,又那麼多人,我不可能每個人的臉都記得。
  不過焚香爐提及的“張老闆”,張睿也姓張,我想兩者總有關聯。
  張睿的表情有些複雜,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我不懂他這是在猶豫什麼,而他果然避開了這個問題,道:“言歸正傳,我們發現那張紙上畫的鬼面符上隱藏了一條路,就順著上面的指引到了這裡。這條墓道隱蔽在另外兩條墓道的狹縫裡,要不是鬼面符,我們未必能發現它。”
  我看出張睿有心隱瞞什麼,便不好再刨根問底。老子是個識時務的人。
  我轉而問:“你們到底在找什麼?墓被盜過,值錢的東西能拿的都拿光了吧,而且你們看上去不缺錢。”
  張睿不答,招呼草皮頭過來,要他拿出那張鬼面符。
  草皮頭摸了半天,把紙頭掏出來,果然是桐伯留給我的那封信,不過信紙少了上面半截。
  張睿把紙拿到我面前:“這張紙只有一半,另一半你知道是什麼嗎?”
  這時候,我暗暗做了個邏輯推算。
  我從小桐那裡拿到這封信後,揣在懷裡回家,在家門口被偷襲。現在我確定偷襲我的人應該是焚香爐,而他慣於獨來獨往,行事也十分謹慎仔細,必然應該檢查過我隨身帶的物品。可是從剛才張睿的話裡推測,信是羅剎男從我身上搜出來的,也就是說,焚香爐在張睿他們之前已經見過那封信,然後把那行字的部分藏起來,又把剩下半張放回我身上。
  我想焚香爐這樣做一定有什麼用意,事後得要好好問問他。他跟張睿他們不是一路的,而我此刻也想幫焚香爐隱瞞。
  於是我搖搖頭:“這信是桐伯的曾孫給我的,本來就只有半張紙,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也可能是桐伯在一疊信紙上畫好之後,撕下來時就只有半張?我們有時候也會這樣吧,記一個電話號碼,然後撕下一小片。”
  張睿略微蹙眉,表示質疑。
  我忙又道:“不過,我不知道桐伯為什麼畫張鬼面給我,它跟這個古墓有關?”
  張睿點頭:“那隻紫檀木匣打開以後,裡面某一面上刻著這樣一個鬼面。”他似乎想到什麼,忽然頓了頓,“那幅壁畫!”
  話音未落,他便轉身,疾步走到�邊把靠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焚香爐扶起來,像是急於求證什麼,行事匆匆的,招呼大家道:“我們回剛才那條墓道,壁畫一定有蹊蹺!”
  一行人風風火火來到一條拱頂的墓道中,這個墓道修建成分節式的,懸梁結構極為複雜,我看不出是哪個朝代的風格。兩邊有很深的溝,不過沒有水,似乎不是水槽。
  而墓道兩邊的�壁上都有壁畫,色彩鮮艷絢麗,從一頭到另一頭,填滿了整條墓道的�壁,似乎是一氣呵成完成的。
  古墓中的壁畫一般都有著與墓主人相關的喻意,或是敘事,或是信仰,又或者是用來隱藏一些秘密。
  譬如說,密碼文可以是看起來一串毫無意義的文字或數字,但其實裡面隱藏著信息;藏頭詩可以是極為普通的讚美山水,但首尾卻藏著暗語。
  壁畫也有這樣的用途。
  這裡兩邊�壁上的壁畫粗略看來是對稱的,不過有細微的差別。畫的內容是一則傳說故事。是說黃帝在夢裡夢見傳說中的華胥國,那裡山水秀麗,物資富足,宛如一個世外桃源,是個猶如極樂仙境一般的地方。天空中,九條金身游龍穿梭於雲層之中,金芒四射,玄幻壯觀。龍啼一聲威振四海,天地為之色變。黃帝醒來以後便下令鑄造祭祀銅鼎。
  壁畫最後講述的是銅鼎鑄成後,黃帝果真見到了夢中的金身游龍,九龍盤繞,遮天蔽日。
  故事看完了,我又有些無所事事,搭著白大褂的肩,他很有意見地瞪了我眼,我笑笑表示爺我不行了,靠會兒不成麼。
  離我們幾步開外,張睿眯著眼,嘴角邊露出那種熟悉的高深莫測的笑容。他這樣笑的時候,每每讓人覺得很是銷魂。
  他道:“天有九重,而龍生九子,要是一一對照,《太玄》中說,一為中天,二為羡天,三為從天,四為更天,五為?天,六為廓天,七為減天,八為沈天……果然第八條龍為逆鱗。”
  我一邊聽,一邊汗顏,這張小哥的眼力非凡人可比,那些龍上的鱗片畫得極為細緻,數都數不清,而且墓道裡光線不足,他到還能看出哪條龍是逆鱗。
  白大褂嘀咕說:“嘖,這位仁兄果然是想要造反,只不過被皇帝先下手為強了。”
  我已經在槨室裡看過帛書上寫的墓主人生平,不由點點頭。
  此時,張睿放下焚香爐,沿著�壁摸索過去,到一處停下,忽然得意地笑了:“哼,找到了。”

  23 他是誰?!

  機關中有一種叫“藏龍雙合璧”的機關,利用空心磚的特點,把機關安置在磚內部,與磚融為一體。
  它有兩重作用,如果有人從外面直接破壞磚面,就會觸發“死門”,那那個人就得去閻王那兒報到了。但它還隱藏了另一道“活門”,如果在不破壞磚的情況下能觸發“活門”,就能逢凶化吉,安全解除機關,並開啟一道暗門。
  這種事當然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所以我聽說盜墓賊碰上這種機關,要麼想法子避開,不然便是必死無疑的事。
  張睿有一手絕學,後來我知道這手絕學是他師傅——倒鬥界的一位宗師級人物獨門獨派關門傳授給他的。
  “老榛。”張睿一喊,白大褂馬上唯唯諾諾到他身邊。
  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就是張睿在喊白大褂時,那種微妙的語氣,之前張睿在叫白大褂給焚香爐檢查傷勢時我也有這種感覺,這一點很能說明這兩人的關係。
  我隱約覺得這兩人可能認識已久,並且有主次之分。本來,張睿就有幾分名門子弟的架子,加上他又說“張老闆”是他大哥。而白大褂明顯是給“張老闆”打工的。
  白大褂到了張睿跟前,摸出一副皮質的卷包,鋪開來,裡面有許多小插口,竟插著長短不一的刀片。
  張睿三根手指夾起兩片,往�壁的鱗片縫隙裡慢慢推進去,刀片薄刃被輕輕插入�壁裡,張睿的手指一發力,便掘下一小塊�土。
  要不是他力大無比,常人難以動得了塵封百年的�土。
  �上赫然多出一個圓整的小孔,簡直像圓規畫出來的。張睿再把一根食指從空洞中伸進去,然後他耳朵貼著�壁,估計是在聽磚�裡的動靜。
  約莫三五分鐘過去,他把手指拔-出來。與此同時,我們聽到墓道的一端傳來轟轟的響聲。
  張睿望了一眼,輕輕一笑:“果然。”
  我看看�上留下的小孔,忍不住道:“這種‘雙合璧’裡面隔了兩層防盜層,一般人都奈何不了,你這麼容易就破了裡面的機關?還是它實際上沒有傳聞的那麼厲害?”
  張睿抱起焚香爐,淡淡道:“一般人不是奈何不了,只是沒有辦法碰到裡面的機關,除非破壞整塊磚。”
  白大褂過來拍拍我,說:“小張十根手指頭都是寶,你要不要以後跟著他學學,很有用處的。”
  我問:“他練了幾年?”
  “大概……十幾年吧,現在什麼都要從娃娃抓起嘛。”
  “那我看還是算了。”我毫不猶豫道。
  張睿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忙道:“我不是挑剔你這門絕學,真的。”
  張睿笑了笑:“快走吧,你想知道的答案,應該就在前面那間墓室裡。”
  我們來到墓室中。
  白大褂嚷嚷說:“他娘的,繞來繞去,這回總應該見到那老妖怪的廬山真面目了吧!”
  我好奇:“什麼老妖怪?”
  白大褂神神秘秘地說:“就我們了解的情況,葬在這裡的傢伙到死的時候他娘的活了整整兩百多歲,不是老妖怪他還能是神仙麼!”
  我被他說得心裡有點發虛,一直覺得這墓主人搞那麼多陰森恐怖的東西,肯定不是什麼善類。此前我也想過一種可能,現在想來,忽然覺得那也可能是真的。
  我們一走入墓室,注意力就立刻被擺在正中的那副碧玉棺槨吸引了。
  墓室不大,陳設簡潔,因而擺著這樣一副貴氣十足的棺槨,顯得十分突兀。
  玉棺剔透碧綠,上面的刻花華美雅致,側面繪製彩畫,棺蓋上則鑲嵌著九九八十一顆黑曜石,富貴奢華。
  那些黑曜石如果一顆顆挖下來賣恐怕值不了多少錢,但是誰要是能把整幅棺板帶出去,那恐怕是天價了。
  這應該也是令以前到過此地的盜墓賊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地讓它依舊擺在這裡的原因。
  因為我們立即就發現,墓室的一面�上有個突兀的洞。
  白大褂罵了句:“他娘的,有盜洞!”緊跟著張睿和草皮頭的表情也略有變化。
  我不知道那洞是焚香爐以前挖的,還是比他更早的時候已有人到過這裡,總之,被人捷足先登,張睿他們必然非常惱火,而這些與我無關。
  我看見玉棺一頭沒有雕花,而是刻著字,便走過去。當我看到那上面刻著棺槨主人的生辰名號時,大為震驚!
  如果上面刻的內容屬實,那這個人整整活了兩百一十歲!而且,他是歷史上一位極其有名的人物,如果我把他的名字寫出來,讀過中學歷史的人肯定都知道。而在最後一行字中,我看見了這個人的謚號“齊明王”。
  原來“齊王”的遺體不在那個圓形墓室中,而在這裡!
  想來,齊王……不,應該說,將齊王的棺移至墓中的那個皇帝才是真正怕別人找到齊王屍體的人,於是設計了這麼多迷局,而把真正的棺槨放在這樣一個簡陋的墓室中。
  如此來說,是不是屍體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對,這位齊王本身就是一個謎。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墓中有那麼多邪門的東西,因為齊王自己就很邪門。
  我盯著玉棺上的字,不由得背脊發涼,扯了扯白大褂:“這人……怎麼能活那麼久,而且,居然是——”
  白大褂道:“是不是真的,我們也講不清楚,又不可能坐時光穿梭機去明朝看一看。不過如果這裡面真是他,那明朝的歷史,嘖嘖,裡頭還不知道隱藏了多少秘密,考古學家考證起來恐怕要給一夜氣成白髮魔女!”
  我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腳下不由自主地退開了一些。張睿他們準備開棺,我忽然有點不想見到裡面的古屍。
  白大褂這時候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盜此人的墓?”
  我搖搖頭。
  白大褂說:“這人倒鬥搗騰了一輩子,其實只為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鳳凰涅?。”
  “啊?”我不明所以。
  “你知道‘鳳凰涅?’代表著什麼?”白大褂賣弄地問,我自然是清楚的,不過看他急於表現,便裝作無知地搖搖頭,並表示極其渴望他賜教。
  他一邊搖頭感慨,一邊說:“鳳凰涅?,佛法裡講的是鳳凰在火中得到永生。這老傢伙一生都在尋找長生不老的秘方,不知道你有沒注意到這座墓中有很多象徵符號,都是象徵著永生不死啊。”
  鳳凰浴火重生。
  聽了白大褂的話,我不禁想起沈二講的那個故事最後,沈千九在墓室中自焚而亡,不知和這個有沒有關係。也許兩者毫無關聯,但我又隱約覺得它們可能有聯繫。
  白大褂繼續說:“張家有本秘籍,上面記載了歷史上確實出現過‘鳳凰涅?’這樣東西,而那東西上刻著長生不老的辦法。老妖怪一生致力於倒鬥,據說真的在一個古墓裡找到了‘鳳凰涅?’,而且把拓樣帶了出來,不然他怎麼能活那麼長歲數。”
  “你們信這種東西?”我皺了皺眉,忽然覺得有些厭惡,“難道你們也想找長生不老的辦法?”
  “世上根本就沒有能長生不死的東西,違反造物的法則,必然會受到天譴。”
  一個低冷清淡的聲音響起,我看見焚香爐不知何時醒了,搖搖晃晃正朝我們走過來。
  他到我們面前,臉色很不好,似乎身體非常虛弱的樣子,我想扶他,他卻擺手拒絕。
  焚香爐冷冷淡淡看了眼碧玉棺槨,對白大褂說:“我說裡面的東西你們看了也不會要,它雖然就是那份拓本,但對你們沒用。”
  白大褂笑呵呵說:“小張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就讓他親眼見了死了心罷。”
  我反感道:“看不出來,他這麼想要得到長生不老的辦法?”同時,我又覺得張睿不像這種人,儘管我對他並不是十分了解。
  “他要的不是長生不老,也不是什麼鳳凰涅?的拓樣。”白大褂摸了摸衣服口袋,神色好像帶著幾分惆悵,“這事跟十五年前張家組織的一次大範圍倒鬥活動有關,他姐姐參與了那次倒鬥,後來死得不明不白。小張他要的就是一個答案。”
  我不解:“既然是倒鬥,在古墓裡離奇死亡是常有的事吧?”
  白大褂搖頭嘆息:“唉,這事兒三言兩語跟你講不清楚,不過跟你也沒關係,你就當沒聽我說過吧。娘的,老子真他媽想抽根煙,唉!”
  我問:“老白,你為了什麼?”
  白大褂愣住,神色微微一變,笑哈哈道:“老子就是個打工仔,給人當狗腿的命,生不由己啊。不過我說小哥欸,您怎就好奇心那麼大呢,對誰都要刨根問底,恨不得祖宗家譜都給一一調查清楚,您又不是挑媳婦兒!”
  這白大褂又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剛才還在身邊的焚香爐不知又跑哪去了。我四處看看,卻找不到他人影。
  張睿他們順利打開棺槨,裡面是沉木棺材,白大褂也過去幫忙,我就蹲地上歇著。
  他們幾個人悶頭苦幹,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陰霾而緊張的神色,張睿指示著大家預防屍變的措施。
  棺釘拔掉以後,白大褂和草皮頭退後了一些,張睿拿著白大褂的槍,把槍頭敲進去幾寸,然後往下一扳,棺蓋“■”地一聲一邊彈起,密封的棺材忽然間漏進大量空氣,裡外氣壓竄流,發出刺耳的■■聲。
  他們三人都緊鎖眉頭探頭往裡瞧,我被他們的神情引誘,不禁也好奇起來,爬起來過去湊個熱鬧。
  而我也沒想到焚香爐原來就在棺材一頭,那正是古屍頭部那端。
  棺材裡的古屍保存得十分好。明代穿著禮儀繁縟,這人以親王身份下葬,授一等公,自然是一身錦衣玉帶,穿的御賜平金繡蟒袍,墜領七喜梁冠一樣不少,珠花紋飾眼花繚亂,可見此人雖被圈禁,後來厚葬時卻得皇帝不少恩寵。
  屍身還未完全腐爛,似乎是在防腐的藥水中浸泡過一樣,面皮皺在一起,但依稀還能認出此人生前的面貌。
  一起入棺的還有不少金銀玉器,不過我知道這些都不足以入得張睿他們的眼。
  此時,草皮頭伸了伸手,卻忽然頓住,心有餘悸地看向焚香爐。他的意思是:我不敢摸,你經驗老道,你請先。
  焚香爐微微蹙眉,盯著古屍看了會,繼而用手托起古屍的頭,把下顎一掰,動作乾脆。古屍張開嘴,我們看見口腹舌下含著一塊玉,鮮艷如血,十分通透。
  古人下葬,讓屍體嘴裡含一塊玉,不僅認為玉能吸收屍氣防止屍變,且據說也有讓屍體不會腐爛的作用。我是第一次親眼見證這種古方,很好奇其中的道理。
  不過自從跟焚香爐他們混在一起進了這古墓,道理也經常講不通。
  草皮頭深吸一口氣,瞳仁發亮,伸手要去摸那塊玉,張睿忽然抓住他的手,冷道:“姜老六,你的戲可以不要再演下去了。”
  他的話如定音鼓一聲渾圓沉厚的擂鼓聲,咚地一下響起,吊起了我們所有人的神經。

  24 摸屍

  “姜老六,你的戲可以不要再演下去了。”
  張睿冰冷的聲音,使得這句話聽來具有和“其實你是鬼變的吧”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而我知道,張睿其實不是這個意思。
  但是對草皮頭來說,他那句話就有這樣的效果,仿佛是被照妖鏡照出了鬼魂的原形,草皮頭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面色發白。
  “呵呵,”他幹笑幾聲,“小張,你說什麼呢。”
  張睿眉頭壓一壓,目光又冷了幾分,草皮頭便語氣軟了下去,最後卻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我老人家怎麼說也是你們的前輩,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規矩,也不給老夫留點面子。”草皮頭頂著一張年輕小夥的臉,卻說著這番話,著實驚悚。但是他的聲音卻有了顯著的變化,變得渾濁沙啞,一聽就知道年紀頗大。
  接著,他便撕下一張人皮面具,我以為易容術只是民間傳得很玄妙,卻不想眼見為實,竟果真這般神奇。
  面具下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年輕小夥頓時變成了一個尖嘴猴腮的小老頭。
  我想起焚香爐之前的話,原來指的是這個意思。
  除了我,他們都好像不太吃驚。張睿冷道:“程老大也是你扮的?”
  “沒錯。”
  “他人呢?”
  “死了。”小老頭陰森森地笑了笑,張睿也冷笑:“千面怪人姜六果然名不虛傳。”
  “過獎。”姜六捶捶背,倒是滿面慈祥,“老骨頭了,許久沒這樣折騰了。”
  張睿也跟著涼涼一笑:“老者自當頤養天年,待在家裡享清福才是。”
  “呵呵呵呵……”
  這小老頭笑起來就跟鬼似的,一聲聲在墓室裡迴盪聽得人遍體生寒,接著聲音一沉,面上慈祥的神情赫然消失:“只聞張家大公子眼毒心細,繡花針上能刻字,一眼便能在百餘件官窯中挑出贗品,沒想到張小公子也不遜色,你們老爺子著實偏心。張公子,怎麼認出我來的?”
  張睿道:“程老大雖然粗枝大葉,但從不在倒鬥時點煙。阿成不抽煙,身上更不應該有打火機。”
  阿成應該是草皮頭的名字。
  “唉,百密必有一疏。”姜老六嘆道。
  氣氛亦如箭在弦上,這個姜老六看來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我聽他們的對話聽出一身冷汗,不由得繞到焚香爐身後。
  不想,焚香爐擱下古屍,神色裡有一絲厭倦:“你們解決完了私人恩怨再叫我。”
  他轉身到角落裡呆著去了,把我晾在原地無所適從。
  就在此時,白大褂要拿擱在棺蓋上的槍,沒想到卻被姜老六先手奪去。
  張睿皺眉,冷冷盯著姜老六:“十五年前你就金盆洗手了,為什麼又重出山?”
  “嘿嘿嘿嘿……”姜六喉嚨裡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聽得人汗毛豎起,“為我兒子。你們張家不絕了後,我這把老骨頭就還有得折騰。”
  張睿道:“你兒子不是我們害死的。”
  “都一樣。”姜六道,“你就當我老頑固,認定了是你們張家人乾的。”
  我看這形勢一觸即發,忙道:“老前輩,別衝動,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你不能冤死好人。”老子說完,自己也覺得俗到掉渣。
  姜六晃了晃手中槍桿,我盯著槍口冷冰冰的光,僵硬地吞咽了一口氣。
  姜六笑道:“張小公子,我倚老賣老,跟你做筆交易。血玉給我,命留給你。”
  張睿冷笑:“原來你是為了這塊血玉。”
  白大褂諷刺地大笑:“姜爺,血玉給你,這玩意我們根本不稀罕。但是,就怕您謀財害命,等會兒出爾反爾,還是把我們通通送上西天。”
  “別跟老頭子我討價還價。”姜六眯著眼陰笑,眼珠子轉啊轉的,居然轉到我身上來了,“幫我把玉取出來。”
  我一愣,哭笑不得:“呵呵,我從沒摸過屍體……”
  “凡事都有第一次,年輕人要勇於嘗試,一具百年古屍怕什麼,快!”
  我面上附和著乾笑,心底裡耿耿於懷。你不怕,怎麼不自己取呢你!
  趕鴨子上架,我看逃不掉了,也不敢多想,碰了碰棺材裡的屍體,不僅冰涼,而且硬得像塊石頭。一個毫無疑問的死物,我也不是很害怕,只是隱隱覺得這具屍體詭怪駭人,讓人心裡極不舒服。
  角落那邊焚香爐道:“那塊玉不能拿,這裡是所有陪葬坑的中心位置,眾星拱月,陰陽之氣在這裡交合。那塊玉是用來鎮邪的,拿了會屍變。”
  他是行家,他說的話,姜六聽了都不敢質疑。我也心安理得地縮回手來,朝姜老六挑挑眉:看,人家說不能拿呢!
  姜六卻不死心,看著屍體掙扎了一下,忽然衝我陰笑:“他摸屍,起屍了找的也是他。”
  媽的,這老頭子夠歹毒!
  我橫豎沒得選,正要動手,張睿攔在我身前:“我來。”
  他動作快,一下就把手指伸進古屍嘴中,挖出那塊渾圓剔透的血玉,凝神盯著古屍看了半天,輕輕吁了一口氣。
  我們剛放鬆警惕,古屍竟突然彈起,張嘴一口咬住張睿的脖子!張睿一驚,拇指和中指掐入古屍兩腮,把它的頭拉開,脖子上兩排血印子,張睿一手捂住脖子,微微皺眉。
  姜六舉槍,給古屍頭部吃了一顆子彈,白大褂的槍專對付粽子,一槍爆開粽子的腦袋,綠得發黑的液體溢出來,噁心得讓人反胃。
  我嚇得魂飛魄散,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張睿,你不要緊吧!”
  “沒事。”張睿抹掉脖子上的血,定了定神,但看起來臉色仍不太好。白大褂道:“小心中屍毒。”張睿道:“沒關係,師傅有秘方,屍毒弄不死我。”
  姜六的目光已經牢牢定在張睿手中的玉上面,兩眼泛光,迫不及待要拿。張睿一縮手,把血玉握在掌心中:“姜老六,你拿了玉,以後別再來找我們張家的麻煩。”
  姜六掩不住臉上貪婪的神色,舔舔嘴脣:“那是自然,一塊玉換你們幾條命,你們不虧。快把玉給我!”
  我忙抓住張睿的手,道:“不行,他拿了玉,還是會殺了我們!”
  張睿竟朝我挑眉一笑:“有你的香爐在,什麼你都不用擔心。”
  我覺得他這話真是沒來由,酸溜溜的,也不知哪缸醋罈子打翻了。
  我回頭看焚香爐,他坐在地上不聲不響,像在發呆又像在想別的心事。這傢伙這時候居然還能走神。
  等我回過頭來,玉已到了姜六手裡,他拿著玉往衣服上擦了擦,想含嘴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2.
  此時,墓室忽然地動山搖,四面八方傳來轟轟的響聲,好像有什麼在崩塌。
  地面震動起來,姜六一個踉蹌,手中的血玉滾落到地上,白大褂給張睿使了個眼色,朝姜六撲去,張睿轉身去追血玉。
  姜六發急了,掄起槍桿朝白大褂腦袋砸去。白大褂死死抱住他的腰桿,來不及躲,腦袋上頓時頭破血流,兩人扭打起來,白大褂滿口-爆粗,姜六自己拿不到血玉,拖住張睿也不讓他拿。場面混亂得不得了,我想幫忙,卻無從插手。
  這時候我們聽見周圍傳來嘩嘩的水聲,像是一股急流涌進來。張睿拿手電筒照過去,我們看見這個墓室兩邊同樣也有水槽,裡面的水漫溢出來,就像小瀑布一般,正快速地朝墓室四面八方擴散。
  不一會兒,我們腳下的積水已經沒過腳踝。
  嘩嘩的水流聲不僅是墓室裡的水聲,我們還發現有些是從外面傳來的。
  白大褂從水裡爬起來,驚道:“難不成又是山洪?!”
  我早就覺得,這些隨處可見的水槽有點古怪,它們好像排布在整座墓的各個地方,甚至可能是從最初那個坑道一直延伸進來,四通八達,互相都是聯通的。
  張睿驚道:“看樣子這裡會被淹沒……小心水裡可能有龍蝨!”
  我們對龍蝨誠惶誠恐,一群人忙低頭看腳下。
  我腦子裡忽然閃過一絲念頭,只聽焚香爐沉吟道:“命劫,一百二十年輪迴一次,終結的時刻到了。”
  我一驚,腦中晃過桐伯在信上寫的那行字:命劫將至,顯凶兆……
  那時候我以為桐伯說的“命劫”指的是自己命中的劫難,現在才想起來,在佛語中似乎有種說法,“命劫”是一個週期,兩甲子一百二十年!
  我隱約預感到什麼,問焚香爐:“是不是整個墓馬上就要被水淹了?這裡到處有水槽,裡面的水是不是從坑道那裡流進來的?一百二十年又是怎麼回事?”
  一下子問題太多,我腦子裡思路很亂,語無倫次的問了許多問題。
  焚香爐就在我身邊,可我卻覺得他回答我的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道:“齊王盜用他人墓穴的設計,他自己畢竟只是個半吊子風水家,計算出了差錯,落葬時又經他人之手修正過墓道,不然這座墓早該終結在百年前的洪流中。他們,都是死也不會希望別人看穿自己的詭計。”
  他們?!“他們”指誰?
  我看向焚香爐,他淡淡的眼中有一絲悲涼和凄絕,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我頭皮發麻,急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外面說不定已經被水淹了,我們怎麼出去?”
  焚香爐忽然跪下來,對著齊王的棺槨磕了個頭,起來道:“那把青銅刀,給我。”
  我一愣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要刀做什麼。他看我不動,自己動手從我衣襟裡抽出刀,不聲不響朝玉棺走去。
  玉棺前有一座供台,中間有個插孔,我沒想到焚香爐拿刀對準那個插孔,筆直往下,竟正好能完美地嵌入。
  也就是說,這把刀本來就應該是插在這座供台上的!
  我略微注意了一下,供台看不出是什麼石料所雕,通體雕琢饕餮紋,大約一米來高。
  當時我覺得哪裡很奇怪,但是沒工夫去細想。
  外面傳來一陣陣悶響,像是一根根石柱從天落下來,砸入水中。
  焚香爐又到了我身邊,但他的目光對著墓室入口那邊的黑暗虛空:“封門只能支撐一段時間,你們快走,從那個盜洞出去,那是我挖的,能通到外面。”
  他一邊朝前走去一邊說,最後聲音漸漸輕下去聽不清楚了。我看他好像不打算跟我們一起走,想拉住他卻撲了個空。
  我心裡簡直莫名到了頂點,兜了個大圈子,這裡居然有個洞能直通外面?!
  “香爐!” 我急得大叫。
  “你們先走。”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水中身形飄渺,聲音變得很淡很虛,若有若無。我莫名的有些害怕,覺得他好像會就此消失在這世上,以後我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水已經沒過了我的膝蓋,我撲騰了幾下,朝前艱難地跨著步子,想追上去。張睿忽然拉住我:“瓶子!你去哪裡?!”
  他話音未落,頭頂上砸下來一根石梁,濺起巨大的水花,頓時把我們淋得裡外濕透。
  我心裡發急,對著黑暗裡那個搖晃而去的身影大叫:“焚香爐!回來!我們一起走!”
  這一耽擱,焚香爐已經離得很遠,同樣是在水中,他卻仿佛不受急流阻礙,魚游般躥了出去。我眼見他浸入一片陰霾的黑暗中,好像那裡有一張巨大的嘴巴,將他吞噬進去。
  我不但著急,而且火冒三丈。我還有很多事要向焚香爐問個明白,不能讓他就這麼消失。情急之下,我也顧不了太多,打算爬過石梁去追。
  張睿抱住我,把我往反方向拽:“來不及了,一會盜洞被淹,我們就出不去了!”
  “媽的,老子還有話問他,你們先走!”
  張睿索性不跟我廢話,拖著我朝盜洞撤退。我不肯走,想甩開他,但他一身怪力,不管我怎麼掙扎都掙脫不開。
  我急道:“你們先走!我去把那傢伙追回來!”
  “拖油瓶同學,逃命要緊,什麼天大的問題比你的命還重要呢!既然當了拖油瓶,就敬業點吧!他娘的,這水怎麼漲那麼快!”白大褂也是一副落魄樣,撥開水過來和張睿兩人架著我走。
  我氣急敗壞道:“可是,焚香爐——”
  “他會回來的。”張睿二話不說,扛起我,把我塞進盜洞中,跟著他和白大褂也鑽了進來。
  水已經涌進盜洞,我們在水裡迫切渴望著氧氣,不由自主地順著盜洞往上游,最後破開水面,我用力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脫胎換骨。
  盜洞還沒有到頭,我往上爬了幾步,張睿和白大褂相繼鑽出水面。我們小歇一會緩過勁來,見水面慢慢上漲,又快淹沒我們,急忙加快速度爬洞。
  我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疲憊不堪,只覺神志不清,渾渾噩噩的,手腳卻還在麻木機械地動著。
  三人都不說話。
  洞口長滿了荊棘藤蔓,我們割斷藤蔓,半天才清除出一個口子能讓我們鑽出去。
  老子命大,雖然是個炮灰路人的角色,總算沒有領便當。
  我們都活著出來了!
  姜老六哪兒去了?我事後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當時情況突變,我們都急於逃命,我壓根沒留意這個人的去向,甚至出來後過了兩三天,也沒去想這個人。大概也只有當時跟他扭打在一起的白大褂可能知道點什麼吧。不過此人無關緊要,咱們暫不追究了吧。
  我們出來後,看外面是一片稀疏的林子,遠處燈火闌珊,像是山村。
  經過此前種種折騰,我們都累得夠嗆,三個人橫七豎八的倒在洞口直接睡了過去。
  後來張睿拍醒我時,天已微亮。
  我眯著眼,樹影斑駁,他的輪廓成一片剪影,低頭對我說:“山下有個農村,我們到村裡看看有沒有歇腳的地方。現在我們身上什麼也沒有,要聯繫人來接我們回去還得再想想辦法從長計議,而且這裡偏僻,兩三天內恐怕走不了,總要找個地方先好好睡一覺。”
  他最後笑笑,明眸澈眼,猶如早晨的旭陽,看著我道:“我看你也累得不行了,再讓你趕路恐怕要你的命。”
  我正了正色,道:“我餓得不行了。”
  民以食為天,天地良心,如果能在老子面前放上一碗陽春麵,老子的人生就達到頂峰了!焚香爐什麼的都是浮雲啊……

  25 總結

  山裡頭的村民淳樸天真,不過也不會天真到對三個滿身淤泥的野人慷慨解囊。
  我平日還是比較注重形象的,當時覺得村民們投過來的目光古怪,心裡納悶。後來洗臉時對著一盆子清水照了照。
  娘的,說野人是抬舉老子,這輩子也不能讓沈二那廝瞧見老子這副狗樣。
  村子很小,總共十幾余戶,什麼事都要村長拿主意。
  張睿和白大褂翻出身上一切值錢的東西,跟村長交涉半天,但他不擅長編幌子,一臉正直,我看他太容易被人看穿,便親自上陣和白大褂竄好口供說我們原本是來寫生的美院學生,後來跟校隊走散迷了路,遇難又遭山匪打劫,balabala,扯得天花亂墜,尤其白大褂老淚縱橫扯出一部瓊瑤劇,煽情得感動天地。
  這招十足管用,村長終於點頭,給我們安排了一處落腳地。
  靠!養豬圈!
  我正要罵龜孫子,村長步子一轉,指了指養豬圈旁邊的草棚。
  有勝於無,我們將就地卷著薄被子睡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半夜我醒來上茅廁,看見張睿蹲在草棚外,對著黑壓壓的天,愁眉不展,表情甚為凝重。
  我過去拍拍他,他看看我,不出聲。
  我坐下來,問:“是不是沒有拿到你要的東西,情緒低落?”
  張睿一定是在想心事想得出神了,半晌才道:“東西拿到了,可惜是無字天書。”
  “啊?”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金絲帛,展開後,我看見上面的確什麼也沒有。
  “是不是搞錯了?”
  張睿抿了抿嘴,不說話。
  我嘆了口氣:“其實,你如果是為了你姐姐的事倒鬥,我覺得沒必要。”張睿看著我,我繼續道,“倒鬥的事九死一生,萬一你的命也搭進去,不值得,說不定到九泉下,你姐姐還要怪你不珍惜自己呢。”
  張睿一言不發,捏緊金絲帛,骨節發白,微微地顫抖。
  我看出來,他是很不甘心的。
  我看他那雙手,確實是雙幹事的好手,十年磨一劍,刀刃上練本事血肉飛濺十指連心,那不是一般的毅力能促成的。忽然也不知自己管人家的事對不對,畢竟張睿的心情我體會不到,他的過去以及他們家的事我也不了解。
  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對不起,你們家裡頭的是非,我一個外人不應該多嘴。不過,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場勸你幾句,你看,你這樣下鬥,能有幾次運氣那麼好死裡逃生?萬一哪天你死在墓裡,還是沒找出你要的答案,值得麼?兄弟,”我拍拍他,“不為自己,也想想那些關心你的人。人家倒鬥為了錢財為了討生活那也就算了,你這樣完全是賠本生意,有句話說,人不能只活在過去,也要想想將來。”
  張睿沉默不語,眼底一片清光粼粼,恍惚地望出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們再無話可談,我便回去繼續睡大頭覺。
  翌日,白大褂就喜出望外帶來好消息,說聯繫到車子來接我們了,已經從石家莊出發,天黑前能到我們這。
  我是被打暈了帶到山裡來的,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我問白大褂這裡是哪裡,他說這一帶叫黑水河鄉,都是山區,交通落後,車子開進來必須繞個大圈子。具體的地理位置他也說不上來,路線是他跟村民琢磨了很久才跟接我們的人講清楚的。
  傍晚,車子到了,是輛解放牌卡車,我好奇不已,白大褂和張睿也一愣一愣,說這不像他們叫來的車子。
  再一問,原來山路難走,他們朋友的車在進山不久陷進土坑裡拋錨了。附近偶爾會有運送煤炭的卡車經過,碰巧給他們搭上一輛。
  當時,我面臨一個選擇。只要我和張睿他們一起走,很快我便能到石家莊,再轉乘幾趟交通工具,就能回到上海久違的家中。但如果是這樣,也許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世事無常,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我讓張睿他們先走,說想再等兩天,看看能不能等到焚香爐。村民說這裡是山裡出來的必經之路,我想焚香爐要是能脫身,從古墓裡出來應該也會經過這個村莊。
  我說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要找焚香爐問明白,否則此生恐怕心裡一直會有個疙瘩。
  張睿看勸不動我,給我留了點東西,握著我的手說:“你保重,希望我們後會有期。”
  我說以後會去蘇州找他,讓他帶我逛逛蘇州園林。他笑笑,跟白大褂上車的時候,還回頭來望我,好像欲言又止的。
  就這樣,我在村子裡又待了兩天,委實有些熬不住想放棄。
  但我不甘心就這麼走人。
  我想起我們脫身的那個盜洞,我不明白,既然它早在那裡,為什麼一開始焚香爐不帶張睿他們從那個盜洞進去,直達碧玉棺槨的墓室,多簡單多方便?
  我便又摸進山,想再找找那個盜洞,可惜兜了十來圈也沒找著。後來想想,盜洞的入口必然是從外面很難發現的,不然附近的村民熟悉地形,很容易就能發現那個洞,誰都能進去走一回。
  我沮喪地走回村子,見草棚邊站著一個老婦在打水。
  打水只是掩飾,她似乎本來就是在那等我的,我一過去,她便上來攔住我,摸出一樣什麼東西,鬼鬼祟祟地塞到我手裡。
  我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塊血玉!
  我震驚地看著這個面貌樸實的老婦,老婦低聲說:“你朋友讓俺把這樣東西給你。”
  我想張睿他們早已離開,說不定此時已歇在家中喝茶上網,這深山老林也不可能有我的熟人,這個“朋友”難道是……!
  “他是不是戴著一頂黑帽子,呃,人高高瘦瘦的,皮膚蒼白?”我向老婦比劃著,激動得手心冒汗。
  老婦點點頭,又搖搖頭:“皮膚不白,黑得跟煤炭似的,比俺們家小黑還黑哩!”
  我估計那傢伙出來時跟我們一樣狼狽,才讓老婦把白臉看成了黑臉。忙又問:“他人呢?!”
  老婦疑惑地看著我:“走了。他在這等了一會,像是有急事,跟俺說完後,就走啦。小夥子挺面熟,以前好像來咱們村住過,俺想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呀……”
  我皺了皺眉,早知道焚香爐以前一定來過。我問:“他走了多久?”
  “有一會了,搭牛車走的。”
  老婦指指村口,我懊惱得直跺腳,早知道就不進山去找什麼洞了!
  不過這樣一來,我至少知道焚香爐安全從古墓裡脫身了,那我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第二天,我也搭著牛車到縣城,然後聯絡上沈二。沈二辦事效率極高,馬上就派來直升飛機接我。
  他從直升飛機上跳下來,看到我差點要哭。我看到他,也差點要哭。
  娘的,老子的狗樣還是被他瞧見了,這大嘴巴以後萬一逢人就說,老子在朋友圈子裡不用混了。
  沈二捂著鼻子,掙扎半天抱住了我,哭喪似的嚎叫:“小王,oh my good!你這是怎麼整的,我那個風采翩翩的小王去哪裡了?!”
  我扯扯嘴角,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也還行吧。
  見到沈二,我才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正常世界,這個世界真實而美好,忽然有些辛酸。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也抱住了他:“冒險是男人的天性,別的你就不要問了。能再見到你太好了,雖然你二了點,但還是我好兄弟。”
  沈二用怪異的目光瞪著我,大概以為我發神經。
  回到上海,我在床上徹底擱淺了三天才恢復過來。接著又全身出紅疹,奇癢無比,想來大概是蝕骨金蝨粉的副作用,折磨得老子要死要活,好在過了一天便消褪了。
  之後兩個禮拜我閉門不出,抽了好幾包煙,郵箱裡編輯的催稿信也擱著不管,人頹廢至極。
  我上網查了許多明代王墓的資料,又查了查古滇國。我想,那把古滇國的青銅刀為什麼能用來啟動齊王墓中的機關?當時我看到那座供台覺得有點奇怪,現在回想起來,那不像是明代的風格,會不會也是仿製古滇國的物品?
  齊王墓和古滇國,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可惜,那把刀就此留在了墓中,唯一和焚香爐有關的線索斷了。而焚香爐留給我的血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許這是我僅有的一線希望,但是天知道他還會不會出現,來取這塊玉?
  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他,可當我回想起來時,卻發現連他的真名叫什麼都不知道。
  平日,我們要找一個人問一件事很容易,從住址、聯繫方式、網上、身邊的朋友等等,各種途徑都可以,也許幾分鐘就可以互相接頭,三言兩語就能把要問的事解決。
  但是如果我要找這個人,卻根本無從找起。
  焚香爐和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無法知道他此刻在哪裡,在做什麼,我們的圈子毫無交集,我身邊的朋友也都不認識他,沒有任何聯繫方式,沒有照片,可能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
  人不會消失,但如果一直無法聯繫,他對我來說就等於消失了。因為我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找到他,這樣,我想知道的事,也就永遠無法向他問清楚。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好像自己失去了什麼,如同空氣一樣,明明就在眼前,卻摸不到。
  我一度害怕,那些古墓裡的事以及焚香爐,都不過是我的一個夢。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一個人,也許能幫我找到焚香爐。我馬上打電話給那個人,那人常年都使用留言信箱,我簡短地說明了情況,然後只能幹等。
  沒想到一個小時後,那人就回電給我。
  那人用熟稔的口吻,在電話那頭調笑著說:“小狼崽,你居然會主動找我,真稀奇啊。”
  我揉揉太陽穴,道:“爸爸,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你可能認識他。”
  “呵呵,原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要找誰?”
  我整理了一下頭緒:“他姓龍,具體名字我不清楚,大家都叫他龍小爺,他是……倒鬥的。爸爸,你知道倒鬥什麼意思吧?”
  我爸爸叫李海雁,熟人都叫他大雁。
  大雁沉默了一會,道:“知道是知道,你在明王墓的遭遇我已經聽說了。”
  我心裡罵道,我靠,老子到底是老子,我幹什麼,他都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怎麼也不為我擔心一下?”
  大雁笑了,道:“不過,爸爸的朋友裡沒有姓龍的啊!”
  我心裡一沉,心想完了,連名字都是假的。
  想想手頭上還有什麼線索,我捏著手機急道:“那你記不記得以前有個人,你幫過他,然後他答應你將來救我三次,還送了你一把青銅刀?那把刀你兩年前寄給我當生日禮物的,你說是古滇國的文物,當時還騙我說是拍回來的。”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爸爸這一說,我松了口氣,但我聽出他有點含糊其辭,“那把古軍刀確實是一個年輕人送給你老爸的。不過,我記得他不是姓龍啊,好像是叫阿斗,我以為他姓劉。”
  我撫了撫額,擦了把汗。倒鬥的人都行蹤隱秘,焚香爐或許用過很多假名,“龍小爺”大概也是其中之一,“阿斗”自然也可能是假的……他取名字的水平有待考量,眼下找到他的人才是重點。
  只要找到他的人,他叫阿貓阿狗我都無所謂。
  我急切地問:“爸爸,你有沒有那個人的聯繫方式?”
  “有,不過記著地址的那張紙被我拿來扔煙灰,不小心燒掉了。”
  “……”
  靠,難怪老媽一直要你戒煙!%@¥&*(……
  “小狼崽,”大雁的聲音一變,我聽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隱晦不清,“你是不是對倒鬥有點興趣?”
  我愣了一下,想爸爸是不是瘋了,普通人,哪個做父親會慫恿兒子去幹倒鬥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嗎?
  但想起這些年爸爸古怪的行蹤,以及爺爺每次提起爸爸時那種避諱的神情,我開始懷疑,爸爸也許跟倒鬥的本來就有瓜葛,不然怎麼會認識焚香爐?
  我開門見山問:“爸爸,你是不是倒鬥的,你寄給我的東西,是不是你從鬥裡偷出來的?”
  大雁笑道:“你老子沒有倒鬥的天賦,不過結交了不少這行內的朋友。小狼崽,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原因,等將來有一天到了那個時刻,你會明白。”
  這話跟焚香爐在棺材裡對我說的異曲同工,而且都跟我有關。
  但我知道現在問,爸爸肯定不會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就是那種好面子又愛搞神秘主義的人,不是因為這種做派,也無法在當年兩袖清風的把我老媽那樣嬌生慣養的大美人娶到手,讓一群富家子弟只有眼紅切腹之痛。
  我琢磨了一下,道:“爸爸,我想找一個人,某些原因讓我必須要找到他,但也許只有步入倒鬥這行才能找到這個人。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焚香爐是倒鬥的,我想有個辦法或許能再碰到他,那就是從今往後我也倒鬥。
  這個辦法雖然是賭博,但我想賭一賭運氣。如果我逐漸進入這個圈子,那麼我就會慢慢接觸到這個圈子裡的一些人,也許有人會知道焚香爐,那我再遇到他的幾率至少比現在大。雖然我不清楚倒鬥這個圈子有多大,水有多深,但我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我想獲取更多的信息,想把整件事弄明白,但我不想乾等著別人所謂的時機到了再告訴我。
  焚香爐和爸爸都隱瞞了什麼,我身上有一個什麼?這些我必須要自己去調查清楚才行!
  大雁考慮了一會,道:“這樣吧,我給你介紹個師父,他有個徒弟,小時候跟你是玩伴,正好前兩天還打電話來向我問起你。”
  “嗯?誰啊?”
  老子小時候是小區裡的孩子王,帶著一群小猴子威風八面,那段歲月可謂輝煌璀璨,只是現在他們的名字和臉一個也想不起來了。
  大雁陰陰地笑了一陣,好像有什麼事令他覺得妙趣橫生。
  笑了會兒,他道:“那小夥子姓張,有個很漂亮的姐姐,你小時候經常說,要娶他姐姐做老婆。”
  “哦!張小瓜啊!”我猛地一拍腦門。
  每個小正太心目中都有那麼一位溫柔美麗的鄰家大姐姐,會想要娶仙女姐姐做老婆,雖然比較遺憾的是,仙女姐姐身邊往往都會跟著另一個小正太。說老實話,那位漂亮姐姐我還記得,不過漂亮姐姐身邊的小正太長什麼樣,我一點印象也沒了,只記得名字。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癟癟嘴:“不過他們家挺有錢,他怎麼現在在乾倒鬥?他們家家道中落了?”
  “別人家的事你別管。”大雁訓斥道,“還有,他的大名叫張睿,現在是個斯斯文文的好青年,前陣子你下鬥才見過他。以後再見面,別把小時候給人家取的綽號再拿出來說,人家臉皮薄,面子掛不住的,你也是,這方面老不知道忌諱,萬一得罪了誰有你苦頭吃。”
  “什、什麼?張睿?!”我心裡咯■一下,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26 狼騎竹馬的歲月

  兒時的記憶慢慢浮現出來。
  我記得那時候爸媽還沒有離婚,我們一家人住在老胡同裡,我天天帶領胡同裡的孩子們興風作浪,在弄堂裡稱王稱霸。
  隔壁家那對姐弟搬進來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位姐姐美若天仙,白衣翩翩,簡直是我往後十八年的夢中情人。但跟在她身後,拽著她裙角的小男孩奇醜無比,又黑又瘦,就跟個小蘿蔔頭似的,讓人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是親生姐弟。
  當然,我可不是以貌取人之輩,身為孩子王的我從小就很有維護鄰里和睦共處的責任心,老子那時候熱血無比地認為,率領大家團結一心就是我偉大的人生。
  於是,每次我看見隔壁家小男孩捧著竹籃子下樓的時候,我就和一群鐵哥們在樓道口堵他。
  我是想邀請他入夥,但不知為何,他每次見了我們就跟白日見鬼似的,用怨毒的目光盯著我們,一言不發。每當我想靠近他,他就臉色發白地逃走了。
  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一想起來那小子怨毒的目光,就有種挫敗感,心裡懊惱得不得了。
  如此一來,那小子便成了我的噩夢。
  但是某一天,事情出現了轉機。
  那天我放學回家,走進胡同弄堂,看見他正被一隻大狗逼在�角,大狗凶悍地對著他狂吠,他拿著一根小樹枝指著大狗,渾身都在發抖,緊抿著脣,眼裡含著水光,和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那隻大狗欺軟怕硬,鄰里許多小孩子都吃過它的苦頭,看見這種小樣更是越發耀武揚威。
  那小子縮在角落裡,明明怕得要死,不過脾氣倒是很■,死死盯著大狗緊咬住脣,居然一直沒有哭。
  要知道,老子再小兩歲的時候,也被這大狗弄哭過。
  後來我回想起這一幕,總覺得那小子一定吃過不少苦,眼裡才會透出那麼怨毒的目光,脾氣卻又那麼■。
  當時,我看這正是天賜良機,再耗下去說不定就沒我出場的機會了,便馬上正義凌然地衝上去,用書包嚇退大狗。等我行俠仗義完了回來,沒想到那小子已經不見了。
  眼看白費心機,我沮喪地回家。
  到了家門口,隔壁那扇門卻開了,美若天仙的白衣姐姐摸著我的頭,微笑說:“我家的小傻瓜說,今天你救了他,謝謝你。”
  白衣姐姐笑起來溫柔似水。
  我笑了笑,見那小子跟平常一樣躲在姐姐身後,拽著裙角,不過眼神不再那麼怨毒了,低著頭,整齊的發梢拂在眉上,眼睛圓溜溜,澄清透亮,有那麼一點靦腆。
  我想在漂亮姐姐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男子氣概,便大方地道:“傻瓜蛋,以後跟我們一起玩吧。”
  傻瓜蛋往姐姐背後縮了縮,一言不發,不過良久後,點了點頭。
  那天我高興得手舞足蹈,仿佛自己就是個英雄。長期的革命終於取得了進展,還嘗到了額外的甜頭,我差點徹夜難眠。
  這以後,我為了讓漂亮姐姐時常能摸摸我的頭,誇獎我幾句,便每天守在樓道口,而且怕哥們人多把傻瓜蛋嚇跑,我就一個人蹲點。
  當傻瓜蛋捧著竹籃下樓要去居委領牛奶時,我就理直氣壯說:“你姐姐讓我保護你,免得你又被大狗欺負。”
  他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子,大概覺得在理,便點點頭,不聲不響跟著我走。
  我牽著他的小手,歡快地走在弄堂裡,逢人就說我跟傻瓜蛋的姐姐很熟。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漸漸地和他們姐弟倆走得十分熟絡了。
  某一天,漂亮姐姐邀請我到他們家吃飯。
  我興高采烈地蹦躂進門,傻瓜蛋捧著一隻碗,碗裡盛了滿滿的米飯,一見到我就低下頭去,把碗小心翼翼端到桌上,然後爬到椅子上去坐好,一直沒把頭抬起來。
  我有點尷尬,只好爬上他對面的椅子。傻瓜蛋扁扁嘴,眼睛瞅著旁邊他剛才端著的那碗飯,又偷偷地看我一眼,接著把那碗飯慢悠悠地推到我面前。
  我的眼瞅著漂亮姐姐手裡那碗飯,盼望著漂亮姐姐端到我面前,被他那隻碗占了位子,心裡有點不爽。
  傻瓜蛋又低下頭去,死死咬著嘴脣,悶悶的,天知道他這是在難過什麼。
  漂亮姐姐摸著我的頭,道:“小傻瓜知道你要來我們家吃飯,非要自己給你打飯,他怕你吃不飽,所以打得特別多,一會你吃不下別硬撐,不然鬧肚子了,你爸媽可就不許你跟我們來往了。”
  我意氣奮發,忙道:“不會的,我跟……我跟傻瓜蛋是朋友!”
  傻瓜蛋臉黑黑的,此時泛上了一點紅潤,嘴脣也鬆開了,心情好像有所好轉。
  漂亮姐姐伸出小指,對我說:“我們家小傻瓜從來沒有朋友,你是他交的第一個朋友,答應姐姐,你們往後要好好相處,一直做好朋友,好嗎?”
  漂亮姐姐的聲音甜美溫潤,我心怦怦直跳,害羞地勾手指保證:“姐姐放心,我會把傻瓜蛋當做我最好的朋友,一輩子保護他,不讓他受欺負!”
  漂亮姐姐笑盈盈的又誇獎我勇敢懂事,我為此十分驕傲,虛榮心高漲,跑到傻瓜蛋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傻瓜蛋,以後我們要一輩子做朋友!”
  我還把傻瓜蛋抱在懷裡,學著電視劇裡久違的兄弟再度重逢那一幕,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表現不錯。
  一頓飯其樂融融,臨走時,傻瓜蛋跟著我到門口,我看他像有事要說,問他幹嘛。他低著頭,紅著臉,向我伸出小手指:“我們……我們也勾手指……”
  他聲音糯軟纖細,真像個小姑娘。
  我想弟弟都愛跟姐姐學樣,就跟他勾手指,嘴裡念:“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心。”
  他問我這句話什麼意思,我說就是跟別人約定了一個誓言,一輩子不會忘記。
  過了沒幾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弄堂口停著一輛錚錚發亮的大轎車,好幾個人把行李箱搬上車子後備箱,許多鄰居都遠遠地張望這輛車,三姑六婆說三道四,說這是有錢人家的車子啊什麼的。
  我也停下來觀望了一會,接著就看見漂亮姐姐牽著傻瓜蛋朝大轎車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傻瓜蛋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起來塞進了車後座。漂亮姐姐回過頭來,看見我,微微一笑:“我還以為,沒辦法跟你道別了。”
  我心一揪,難過地道:“你們要搬走了?”
  漂亮姐姐摸摸我的頭,這是她最後一次撫摸我的頭髮。
  她笑了一下,卻無精打采的,不過在我的記憶裡依然溫柔親切。
  她說:“我們要走了,小玉,你是好孩子,姐姐很舍不得你,小傻瓜也舍不得你,但是……以後,你要記得小傻瓜這個朋友,小傻瓜也會一直記得你的。”
  她一說完,就轉身鑽進了車內。
  車子緩緩駛向外面的街道,我跟出去,在後面追了一段,兩腿發軟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傻瓜蛋兩手扒著車後窗,神情憂鬱地看著我,一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車子。
  在我的記憶裡,只記得漂亮姐姐姓張,而傻瓜蛋一直叫傻瓜蛋。所有後來就算想起這段往事,我也總以為那小子叫張小瓜或者張阿瓜,壓根沒考慮過他應該有自己的大名,更沒想到他叫張睿。
  而且,小時候的他長得又黑又難看,誰知道十八年後,居然成了個風度翩翩的帥小哥?
  現在回想起一切,令我難過的是,張睿的姐姐已經不在人世,而且,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按時間推算,那應該是發生在他們搬走後兩三年內的事。
  沒想到張小姐如此命短,也不知後來有沒有嫁給一個愛她的好男人。
  我想張睿也許經歷過許多變故,性格才會脫胎換骨有如此大的變化,令我完全無法將他和當年靦腆的傻瓜蛋聯繫在一起。
  我躺在床上想著過去的事,心神恍惚,被沈二的電話驚醒。
  沈二口氣懶洋洋的,估計剛從哪個女人的被窩裡鑽出來。他說:“小王,有兩件事找你。一個是你要我幫你辦的健身卡搞定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突然要健身啊?”
  我撇撇嘴:“這你不用管。第二件事呢?”
  “哦,蘇州張家二少爺來找你,想約你一起去參加一個古董拍賣會,他沒你的聯繫方式,又碰巧得知了你有我這麼個手足情深的兄弟,所以找到我這來了。”
  沈二一口氣憋得太長,喘了喘,再說:“當然,那拍賣會我也會去,所以我們一道。”
  我哭笑不得道:“從大學開始,我幹什麼,你就老愛跟著。”
  沈二欠扁地笑了兩聲:“順便跟兄弟我講講你怎麼認識張公子的嘛,蘇州張家可是古董界的高幹子弟,多少人想攀關係都被拒之門外啊,我老爸去年去送禮,張老爺子還不給面子。別人都說他們家的人是用鼻孔看人的,為什麼張二少會看上你啊?”
  他那頭髮出琢磨的聲音,我納悶:“蘇州張家?高幹子弟?我不認識什麼高幹子弟啊!”
  “啊?難道弄錯了?”沈二困惑道,“他說找我一個叫李琅玉的朋友,奇怪了,我有幾個朋友叫李琅玉呢……蘇州張家二少爺,張睿,你真的不認識?”
  大名一報,我恍然大悟:“咳咳,沒錯沒錯。那你說個時間地點。”
  沈二松了口氣,笑說:“拍賣會是三天后的下午兩點,在南京西路石門一路錦滄文華大酒店。不過你可以先過來跟我們一起喝下午茶打打桌球,張公子說,他很想見你。”
  “好,我馬上來。你們在哪裡?”
  “靠!”沈二忽然大聲道,“小王,我約你的時候你怎麼就沒這種積極度,你倆啥關係?”
  我掛斷電話,隨他猜去。

  27 倒鬥界巨頭地下交流會(上)

  一分鐘以後,我想起還沒問地址,只好再打過去。
  沈二擺架子,審問我怎麼認識張睿的,我說,你給我地址,見了面再說。
  還好這廝缺心眼,掰不出反駁的理由,總算老老實實報了地址。
  沈二和張睿在黃浦江上的一艘遊艇上喝茶,所以我到達船上還費了點時間。
  我想見張睿,是有原因的。
  既然爸爸那邊問不出線索,我想焚香爐是張睿他們請來的,張睿或許知道一點關於他的底細。
  見了張睿,我還無法把他跟張小瓜小朋友聯繫到一起,一時半會忽然不知怎麼搭話,還是張睿眼明心細,看出我有疙瘩,便問:“你怎麼了,我們自從上次分開才沒過多久,你就對我感到陌生了?”
  “沒有沒有。”我連忙讓自己放鬆一些,話匣子打開後,繼而談起焚香爐。
  可惜跟張睿聊了幾句後,只剩下失望。
  張睿道:“我大哥會找到他,也是經人介紹,而且,介紹人也沒有說明他的來歷,只給我們報了個價。”
  “報價?”我驚訝道,“他們做人口買賣?”
  張睿搖頭:“不是,這行內有些人是明碼標價的,雇主出錢,他們打工,彼此事先約法三章,不過問隱私,事後照約定分贓,土夫子要的就是錢,雇主出得起價碼,對他們來說,摸出來的明器早點脫手也是好事。不過因為都是亡命的差事,高桿的人價格不菲,敢雇傭他們的人也不多。介紹人一開始給我大哥報了一個天價,說那個人炙手可熱,不還價。我大哥眼利,什麼樣的貨色看過就知道有多少斤兩,值不值那個價,於是雙方約了地點驗人。我沒去,只知道後來大哥把小爺帶回來了。”
  我點點頭,沈二皺著眉頭看我:“小王,你心裡惦記著誰呢?”我沒好氣地用報紙拍了下他的腦門。
  張睿淡淡笑了一下,看著我說:“你要找此人,很難,據我所知,他用過不少假名,阿斗、大衛、張三、李四、王五,這幾個用得最多,還有尋歡、花滿樓、小鳳、高老大、連城壁、西門飄雪、十一郎……”
  沈二忍不住又插嘴:“他是個古龍小說迷啊!”
  我胡思亂想道,“龍小爺”莫非是參照“古龍”?
  “瓶子,”張睿居然也把那綽號叫得順口了,他溫和地衝我一笑,說,“有些人只能隨緣,小爺是個飄忽不定的人,可遇不可求。”
  我點點頭:“嗯,隨緣吧。”
  我沒告訴張睿,血玉在我手上,雖然好幾次斟酌著要不要說,但直覺告訴我,焚香爐也許只想讓我一個人保管。
  後來我們又閒扯了一番關於過兩天拍賣會的事,張睿說想逛逛城隍廟,我們就上岸,坐著沈二的大奔跑了趟城隍廟,吃了南翔小籠。張睿看中一塊玉,就是塊普通的玉,店老闆非說是什麼月老玉。張睿問我白的好青的好,我說這肯定是騙人的,他說自己戴無所謂,我就隨口說青的吧。
  最後到小南國,沈二大手筆請了一頓,張睿力氣大,飯量也不是一般的驚人,而且沒想到他人看起來文質彬彬不沾一絲煙火氣,吃飯竟也格外文縐縐,不露聲色地把碗疊成高樓,讓我和沈二都無地自容。
  沈二與我私語:“張家難道沒米糧的麼,怎麼他們家二公子光盯著米飯吃?”
  “人家的少爺只是個名分,你這種打小含金湯勺長大的不懂。”
  “你倆小時候就認識?”
  我桌子底下踢踢沈二,讓他別多問。
  我們三個酒足飯飽,我回家,張睿回酒店,沈二說要去夜店找他老相好。
  沈二老家在武漢,他老媽很能生,上面四個親姐姐,他是呆不慣一堆人對他管這管那的老家,才獨居上海。但是思鄉之情依然深在,每每去夜店找女人,碰上武漢的都說是他相好。
  到了拍賣會那天,沈二比我更像東道主,專車接我和張睿一起到錦滄文華酒店。
  大堂裡擺了台子,登記發掛牌,我們三人一人領了一個號:我十五、張睿十六、沈二二十三。
  沈二眼淚汪汪看著我們,嘆了口氣,揮揮手跟我們分開坐。
  我和張睿剛坐下,迎面便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面帶笑容顯然是衝我們來的。我瞧了一會,認出是那次在酒吧裡讓我拆匣子的西裝男——張睿的哥哥張慈。
  張慈一看就是生意人,和張睿長得完全不像親兄弟,派頭氣度都是兩種風骨。
  他跟我握手,滿面春風和和氣氣道:“李先生,我家小弟打擾你了。”
  生意人臉上十幾張面具,一天換個樣,張慈的態度和那天截然不同,我只好附和地笑笑:“哪裡哪裡,張老闆幸會。”
  張慈不著痕跡地笑笑。
  張睿起身道:“大哥,你不是說不來嗎?”
  張慈笑著看弟弟:“你不是也跟老爺子說不想來麼,怎麼又跑來了?”
  張睿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張慈臉上的笑容卻仍然無懈可擊:“我也不瞞李先生,這次名義上是正規的古玩拍賣會,其實是我們張家組織的一次倒鬥界巨頭大會。”
  這話,他是看著我說的。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再低聲說:“要是有興趣,一會可以留下來看看。”
  我留意到張慈在旁邊的時候,張睿顯得很壓抑,整張臉烏雲密布,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等他大哥一走,他松了口氣,坐下來,半晌臉上才恢復往日的溫和。
  兄弟之間,名字取一個詞組是常有的事,但是“睿慈”這個詞,睿在前,慈在後,張睿和他大哥順序顛倒了,不知其中有什麼玄機。
  大戶人家,總有說不清的倫理糾葛。
  拍賣會的前半程我一直昏昏欲睡,直到一隻銅製焚香爐被擺上展示台,主持人介紹說這是漢代宮廷御用的官窯,據說是在漢武帝劉徹寢宮中擺過的東西。
  起拍的價格竟不是很高,競拍的人也少。
  我頓時來精神了,朝沈二揮手,想讓他幫我拍下來。那個價我還是承受得起的。
  沒想到沈二居然在打瞌睡,我急得心裡發癢,張睿忽然舉牌報了一個別人都不敢競拍的高價。我一愣,他看看我,笑道:“回頭你把錢湊齊了給我。”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這個價格,我有點……”
  “分期付款也可以。”張睿道。
  拍賣會結束的時候,沈二打著哈氣走向我們,見我和張睿手裡一人捧了一件,詫異道:“香爐?瓶子?……小王拍這個香爐就算了,他兜裡沒幾個錢,但是這隻青花瓷瓶普普通通,那一年內府定奪樣制的大多是次品,我看這隻能保存完整,估計是官仿,價格貴了,張少爺居然看得上眼?”
  張睿賣關子地笑笑,不答。
  我對古董真不懂,只覺得張睿手裡那隻瘦長的青花瓷瓶挺好看的。
  沈二嘀咕說:“早知老子也拍件東西,跟你們保持隊形呢。”
  這廝腦子裡成天就不知在想什麼,仿佛是個異度空間讓人費解。
  雖然張慈說接下來有倒鬥界巨頭大會,不過我們三個都沒什麼興趣,張睿也好像急於離開,於是我們便肩並肩朝外走。
  剛到大門口,身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笑聲怪異:“年輕人,好眼光啊,老朽還以為沒人會跟咱搶這件東西。”
  我們回頭看去,面前站了個白髮老頭兒,年事已高,短小精悍,留著山羊胡,面容和藹。
  張睿突然喊道:“師傅!”
  老人微微點頭,張睿驚喜地迎上去,扶著老人家:“師傅,您怎麼會來上海?”
  山羊胡老人慢慢說:“哦,有個老朋友嘛,叫我來上海見見他家小崽子,嗯,標緻。”
  他對著我表示滿意地點頭,最後那個形容詞讓我不由得瑟了一下。
  喂,老人家,“標緻”這個詞不適合用來形容我吧!
  山羊胡身邊還跟著個梳團子頭穿大紅旗袍的姑娘,那姑娘才叫十足標緻。
  他由小姑娘扶著蹣跚到我們面前,眯著眼看我:“小崽子,可願把這隻香爐出讓給老朽?”
  我把銅製香爐抱的緊緊的:“抱歉,老師傅,我一眼看見它就很喜歡,實在不能讓給您,請您見諒。”
  其實我看不出它多好,只覺得名字漂亮,叫“銅製釉彩仙鶴爐”。
  山羊胡呵呵呵笑了一陣:“也罷,古玩是要隨緣分的。”
  張睿此時向我們正式介紹道:“他是我師傅,倒鬥界人稱‘獨門獨派’。”
  沈二“啊”了一聲:“‘獨門獨派’也能當名字用?”
  沈二剛說完,我看見山羊胡手裡拄著的拐杖便往沈二腳底下敲了敲,沈二哀嚎一聲,沒搞清楚狀況。
  剛才我只看見一道影子,這老頭兒看起來行動不便,沒想到如此眼疾手快。
  邊上的團子頭姑娘噗嗤一聲笑了,沈二在女人面前最要面子,何況還是個挺靈秀的姑娘,臉頓時紅成了番薯。
  山羊胡笑說:“老朽當年離開師門自立門戶,一直也未起個名字,慢慢的,就開始有人叫我獨門獨派。這名字夠意思,就湊合著用了,一用就是三十年啊。”
  沈二旁敲側擊跟我嘀咕,說這老頭兒取綽號比我有水平,還說邊上的姑娘正點什麼的。
  沈二跟個愣頭青似地,眼神直往人家姑娘身上飄,不等我支援,他便搓著手問山羊胡:“您旁邊這位是——”
  山羊胡大笑道:“哈哈,雜家孫女阿靈,漂亮不?”
  “漂亮!”沈二豎起大拇指,“跟我一個名,有緣呢。”
  山羊胡的孫女確實長得鍾靈毓秀,跟名字十分匹配,不過我卻一直忘了沈二的本名叫沈靈一,自大學宿舍報到時見過名冊以後就再也沒提起過,沒想到這傢伙此時不知輕重地拿出來跟人家套近乎。
  你的目的性太明顯了,你個二!
  我撫了撫額頭,很想拖著沈二往外走,心說,張睿跟你同樣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怎差別如此巨大,也難怪我不想赴你的約!

  28 倒鬥界巨頭地下交流會(下)

  獨門獨派大師就是爸爸介紹給我的師傅,不過半小時後,我們對他孫女的背景卻了解得更為透徹,這要歸功於沈二的甜言蜜語絕技,人家姑娘家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慢慢把什麼都漏了出來。
  姑娘姓苗,祖籍在美麗的西雙版納,入鄉隨俗,愛穿大紅旗袍。
  我心說,苗靈姑娘,沈二是老手,你可得當心。
  這樣一來,我們原本是打算離開的,張睿卻改變主意要留下來陪師傅,沈二見著人家阿靈姑娘心花怒放也不肯走,我也只好留下了。
  趁著獨門獨派大師帶我們去參加倒鬥界巨頭交流會,我也順便了解了一下倒鬥界的情況。
  一行有一行的天下。
  倒鬥也有它的文化和流派。
  古有百家爭鳴,學術的歧義在哪個領域都是必然存在的。而倒鬥也分為對立的兩派。
  以張家這一支傳統勢力為砥柱的“張派”講究嚴密的組織,完備的人脈合作,所以張派的人少有單幹,都是合夥分贓,奉八仙中的張果老為祖師,據說幹活前都要先拜一拜他的畫像。
  另外一派就比較神秘了,那個流派的人尊奉鬼谷子的縱橫之術,所以稱“鬼派”,都是些獨來獨往的散客,行事作風不像張派的人那麼大張旗鼓,萬事俱備,鬼派的人行蹤比較詭秘,大都神龍見首不見尾,但他們有令張派的人眼饞不已的獨門秘笈,以縱橫之術結合堪輿學自成一套尋龍點穴的妙法,時常能精準地找到讓張派的人束手無策的古墓。
  張家組織這次交流會,目的就是想讓長久以來對立的張派與鬼派聯合起來,可惜鬼派的人行蹤隱秘,且沒有集體意識,所以整個場子還是以張派為主。
  我問獨門獨派,他屬於哪一流。他捋了捋鬍子,笑道:“老朽自然哪邊都不是,所以叫獨門獨派。”
  確實,老子問了個白痴問題。
  本來我想既然是土夫子的集會,說不定焚香爐也會來,便有些期待能跟他不期而遇。但是到了會場一圈掃下來並沒有見到他的影子,交流會對我來說也就變得乏味至極。
  中場休息時間,我本想開溜,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年輕人,面如冠玉,神采飛揚,留著一頭長髮,烏黑柔亮有如素緞,我是第一次領會到小說中描寫的“長髮如瀑”的意思。
  估計是拍洗發水廣告的模特吧……
  因為是難得見到的俊美酷哥,我便多看了幾眼,想不到他竟不聲不響地往我身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那是沈二的位子,沈二上廁所去了。
  我只好道:“對不起,先生,這位子有人。”
  他看看我,微微點頭,卻不說話也不動。
  我想這什麼人啊,霸占別人的位子還趾高氣昂的,便道:“我朋友上廁所去了,馬上就會回來的。”
  他輕輕“哦”了一聲,馬上又轉過臉去,還是賴著不走。
  我惱火了:“先生,你坐在這裡不走是什麼意思,這裡多得是空位子,你偏要坐在這麼?這是我朋友的位子。”
  中國人的規矩,座位先到先得。
  酷哥身上涂著很濃的古龍水,熏得我鼻子發酸,他雷打不動坐在那裡,我憋氣地道:“這位先生,你聽不聽得懂中文?”
  酷哥朝我轉過臉來,點點頭,淡淡道:“我一個人,只坐一會。”
  我丫的真想抽死他那張面癱臉!“你一個人坐哪裡都一樣,我和我朋友一起,你現在占著這個位子,就把我們拆開了。”
  酷哥看著我,皺了下眉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我覺得他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不是腦子缺根筋,有語言溝通障礙。
  我擠出一個笑容,道:“你看,你坐在這裡真的不太方便,要不——”
  他的視線往下移,停在了我懷裡:“這隻香爐——”
  “我花了大價錢拍的,”我抱緊香爐,“絕不出讓。”
  他好似笑了下,又好似是我的錯覺。忽然朝我伸出手:“我叫阿非,交個朋友吧。”
  我看他穿著打扮還算文藝,名字卻像山寨土匪似地。他占了我們的位子,我一肚子火,白了他一眼沒搭理。
  別人這時候也該識趣地滾蛋了,他卻道:“原來你這麼怕生。”
  怕生個毛!我背氣地索性握住了他的手,往死捏:“你好你好,幸會幸會,有緣再見,不送。”
  “你不用這麼激動。”他道。
  我一愣,看來他以為我捏緊他的手是激動所致,老子肝火上來,居然在他淡如水的神情面前一絲火氣也發不出來,只憋著自個兒受罪!
  今天是碰上怪人了,不過我再一想倒鬥的人古裡古怪也不奇怪,便乾笑道:“那你在這慢坐,我換別的地方。”
  我腳底抹油急忙閃人,怕那怪人再纏上來。沈二和張睿回來問我怎麼換了座位,我說碰上個不講理的地主爺,想指給他們看,那怪人卻已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這事我回頭想想,覺得怪怪的,卻說不出哪裡怪。後來偶然在書架上看到《游俠錄》這本小說,想起裡面有個人物叫白非,古龍作品。
  不過這是後話了。
  那以後我便跟著獨門獨派到鄉下去了,放牛放了一個月,下田割草又一個月。老子從一個宅男變成了村農,生活中滿是艱辛,男兒需腳踏實地一步一鋤頭構建自己的家園。柴米油鹽醬醋茶,谷子高粱油菜花,日上三竿一片田園風光望不到盡頭,我咬著狗尾巴草,覺得眼前的風景到也甚為美麗。
  想想,回去可以拋棄盜墓題材,轉寫種田文了。問題是,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終於有一天,獨門獨派開始往我房間裡搬各種古代筆記,說讓我有空就看看。
  再有一天,他正兒八經地問我:“小崽子,倒鬥裡學問多,沒個二三十年通不了,為師只能教你其中一個門道。”
  我點點頭:“術業有專攻嘛,師傅你準備教我哪方面的?”
  “你來選。”獨門獨派高深莫測道,“堪輿之術最為有用,尋龍點穴是盜墓之精髓,不過沒個幾十年難出師成才。”
  我頭皮發麻:“還有呢?”
  “搭個伴,有人替你找墓定位,接下來的活就是下鏟,土夫子還是喜歡用洛陽鏟,方便探洞,不過現在也擴大範圍了,用工兵鏟摺疊鏟挖洞的也有,還喜歡外國進口的哩!為師最近剛研究出一些新的下鏟門道,這下鏟也是有學問的,不能亂鏟。”
  我說:“挖地刨土的事不適合我,您看我這身板。再搭個夥吧,還有別的不?”
  獨門獨派皺眉頭,但還是笑著捋鬍子說:“土製炸藥,方便攜帶,隨時加量,用多少做多少。門道在於需準確把握分寸,用對位置,毫釐不差。這樣,為師再附送墓穴結構理論和火藥基礎知識。”
  廣告公司沒聘用您老人家實在是他們虧了。
  我擺擺手,說:“墓穴結構理論和火藥知識可以有,理論咱們還是要抓一抓的。不過我粗線條,做炸藥那種精細的活只怕炸不出洞反炸死自己人。”
  師傅鎖眉深思:“這樣,為師看與你頗有眼緣,把獨門秘笈傳授給你吧!”
  我扶額,以為他要說張睿那手絕活,道:“師傅的獨門秘笈不會要學個十幾年吧,我手指可沒張帥哥犀利啊!”
  獨門獨派微笑道:“不用,我教你的是一套探洞秘法,可在鬥中保命求生之用,換言之,此技是留到最後的底牌。”我驚喜,以為師傅藏了一手,師傅道,“這個學起來容易,三五年內你便可出師了。”
  我哭道:“師傅,有沒有三五個月能學成的東西?”
  獨門獨派轉了轉眼珠,嚴肅地拍拍我:“徒兒。”
  “在呢。”
  “跟師傅直接下鬥吧。”
  “……”
  有句名人名言說:最大的培養在實踐。
  獨門獨派大師瘋瘋癲癲的,還是個酒鬼,三五天我就要去城裡一趟,給他買花雕酒,還要挑年份的。獨門獨派不時還會跟我發牢騷說,張睿在只有小蘿蔔頭那麼點大的時候就知道察言觀色,懂得揣摩師傅的心思,摸透師傅最愛喝什麼酒。
  意思是我不懂師傅的心。
  我問:“張帥哥從小到大一直跟在師傅您老身邊?”
  獨門獨派酒意酣然,恍惚間露出惋惜之情,嘆道:“這娃兒乖巧,好養,為師是十分喜歡的。可惜生辰八字不好,比他大哥晚出生幾天,一個天一個地。名字又與八字相剋,命裡山窮水盡,註定一無所有。”
  我替張睿惋惜,挺好一個人才,偏偏命薄。
  我躺在炕上,本來是在想張家的事,卻不知怎麼拐到焚香爐那去了,那傢伙小時候不知是什麼樣子的。
  這日夜間,師傅房裡進了個賊,我們摸爬滾打兩麵包抄十面埋伏終於把賊拿下。
  賊躺在地上,仰望著高大的我,哭叫道:“好漢饒命,放過小的,小的日後給爺您做牛做馬暖床搓背洗衣做飯生……!”
  說到最後,他總算認清自己的根,收口了。
  我抖了抖眉毛,心說,老子要回家,這地方呆不下去啦。焚香爐,我們下輩子再續前緣……!

  29 香水

  鄉下夜裡拉閘省電。
  屋裡頭一盞油燈,照出三個人影。
  我和獨門獨派坐桌邊,一人面前擺一小杯花雕。小賊自然是不能上座的。
  這小賊討饒時不忘自報家門,到了我們坐下來談判時,他的名字我已經聽了十餘遍了。
  小賊叫阿缺,無父無母,家在湖南。
  阿缺看著我,戰戰兢兢說:“爺,夠了沒?”
  我打量他,現在他渾身上下就剩下一條內褲,沒想到脫了夜行衣,裡面挺有料,該有的肌肉都有,勻稱、精壯、結實。十月天,鄉下地方夜露重,他抱著膀子在那瑟瑟發抖呢。
  我掃了一眼地上,從他衣服裡抖出來的雜物零零落落散在各處,沒看見屬於我們的東西。
  我端了端架子說:“沒什麼值錢的嘛,難怪偷到我們鄉下農戶裡來了。”
  “是呢,最近不濟,城裡人都窮,出門帶個皮包裡面不過兩張分,一堆卡偷來也沒用,唉。”阿缺嘆了口氣表示無奈,接著又衝我擠出個笑容,小眼睛成了兩條縫,“那您看,脫也脫了,我這接下來——”
  我嚴肅道:“接下來幹嘛,真想暖床啊?�壁邊站著去!”
  “哦……”
  獨門獨派不知怎麼空穴來風,這時候忽然跳下椅子,幾步躥到那堆雜物前,蹲下來挑挑揀揀。我已經習慣了他做事不合邏輯,一開始沒在意,直到他挑出一隻石刻小人像擺在桌上,神色古怪,兩眼熠熠生輝,好像被人像震懾到了。
  我湊近了一看,才發現不是人像。
  石像乍一看很普通,約只有十公分高,一手能握住它,呈青灰色,看不出是什麼石料雕的,人身獸面,長有扁長的喙嘴,背後有一對小天使翅膀,有點像《山海經》中描述的怪物。有些部分殘留著明艷的色澤,能看出原本應該是用金粉、銀粉、硃砂等上過色的,特別是服飾上還留著彩繪圖騰。
  此種彩繪,我這個剛入門的學徒也能看出來,這玩意有些年代。
  獨門獨派越看表情越凝重,我聽他喃喃道:“莫非這就是第十個……”
  我好奇地問:“第十個什麼?”
  獨門獨派咬了下嘴巴,招手:“賊小兒,過來!”
  阿缺回過頭來,指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獨門獨派點頭:“快,過來!”但是他的眼睛卻始終直勾勾地盯著石像,好像怕一轉眼,石像就會消失了似的。
  我不懂師傅在搞什麼名堂,好奇心被他吊得老高,但我知道這時候不能提問,不然以師傅的脾氣,反而會跟你賣關子。
  阿缺狗腿樣地湊過來,一臉阿諛的表情:“大師您召喚我幹啥呢?”
  我忍俊不住,這小賊真有意思,當自己是召喚獸呢。
  獨門獨派一臉嚴肅,揪住阿缺的衣襟往自己身邊拽過來,指著石像問:“這東西你哪兒弄來的?”
  阿缺茫然道:“大師,我是個賊,這東西……當然是我偷來的,呵呵。”
  獨門獨派舔了舔嘴脣:“哪兒偷來的?”
  “這……”
  獨門獨派恐嚇道:“想不出,我讓我家徒兒做了你!”
  我默默哭天喊地,師傅,徒兒不是這麼使喚的啊!
  阿缺嚇得臉色慘白,忙道:“我記得,我記得呢!從一個旅館裡偷出來的!那房客出去時沒關門,我聽到門鎖警鈴在響,當時那一層樓連個人影子都沒有,又正好是角落,我心裡一時貪,就順道進去溜了圈,把這東西摸了出來。”
  “什麼時候偷的?”
  “就今天!”阿缺一點不敢怠慢,說,“寶山區一個小旅館裡,我看這東西應該挺值錢,又方便帶,就……”
  “徒兒,我們這就去上海!”
  獨門獨派迫不及待,把石像揣懷裡,一手一個拖上我和小賊說走便要走。我一陣頭暈,天知道師傅的瘋癲病怎麼突然變嚴重了,忙攔住他:“師傅,大半夜哪來的車去上海啊,等明天天亮吧!”
  獨門獨派想了想,還好沒再堅持下去。
  第二天清晨五點,我和阿缺被獨門獨派敲鑼打鼓給弄醒,三人包了輛黃魚車,到了上海郊區,我死活不肯坐黃魚車進市區,獨門獨派這吝嗇的老鬼咬咬牙才掏出錢叫了輛出租。
  路上我問師傅,這石像有什麼來頭,獨門獨派故弄玄虛說:“這東西叫行什,只有太和殿屋脊上有。”
  獨門獨派一說名字,我就知道是什麼了:“這是脊獸?!”
  不知為何,太和殿獨一無二的,它的屋脊上有十樣俱全的脊獸,所以脊獸有十種,“行什”是放在最後壓尾的第十個脊獸,古代所有建築中,只有太和殿上有這種脊獸。而前不久我們去盜的明王墓的地上祭祀建築屋檐上也有十個脊獸,為什麼齊王能享有超越九五至尊的墓葬待遇,我曾和獨門獨派討論過這件事,最終也沒有得出答案。
  獨門獨派不做聲,阿缺一臉茫然地看看我。我想車上還有司機在,石像有什麼秘密獨門獨派自然不好說。但是他的表情就像是有個驚天大秘密埋藏在心裡,不吐不快,卻又顧慮重重的樣子。
  我忍了忍,想不急,早晚會弄清楚。
  阿缺領路,帶我們到了他說的那家旅館。
  旅館地處僻靜的街道上,看起來不怎麼正規,進去後我們到櫃檯說找人,櫃檯小姐也沒讓我們登記身份證,就問了下房間號碼,阿缺報了個數,隨後可憐巴巴看著我。我懂他怕什麼,他是個賊,到哪兒都擔驚受怕不敢抬頭做人,要是讓人知道他的行蹤,賊的生涯也就玩完了。
  我便對櫃檯小姐微笑著說,我們自己上樓去找就可以了。
  房間是419,我們到了四樓,果然那間客房在一個死角裡,轉角一堵�正好把它完全擋住,不是這間房的房客,根本不會走到這裡來。
  我們三人擠在房門口,一下子有些無從下手。
  我看著獨門獨派道:“敲門進去?”
  獨門獨派看著阿缺道:“撬鎖進去?”
  阿缺再看著我道:“爺,還是您請吧,我走了!”
  我一把揪住阿缺衣領子,把他拽回來:“跑什麼,再跑我叫警察!”
  他一聽“警察”兩字,腿就軟了。
  “你們三個幹什麼?”
  忽然拐角處傳來一個聲音,嚇得我們三個直哆嗦,老子差點把自己當賊,想開溜。
  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從我們三個邊上繞過去,到房門口,用卡刷了一下,再回頭打量我們:“你們什麼人,站在這幹什麼?”
  還是我反應快,擠出笑容友善地道:“我們找人——”
  “哦,找小莫啊?”大叔笑了起來,“這小子說他在上海有朋友,原來不是在騙我。”
  我忙用上海話說:“是啊是啊,我們是他朋友!”
  其實我也不知道進去後見了小莫,接下去的謊要怎麼圓,從頭到尾,只有獨門獨派知道我們找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而我心裡在意的是,師傅為什麼看到石像後,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不過,這個謊已經不需要我們圓了。因為當我們走進房間後,就看見一個清瘦的少年躺在床上,仰面朝上,睜著兩隻大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臉上布滿了驚恐、絕望的表情。
  2.
  不用再看第二眼,我們就知道,這個少年死了。
  我們三個為之一怔,只聽大叔結結巴巴道:“果、果然……果然應驗了……鬼,這一定是鬼在作怪!鬼上身了,鬼上身啊!!!!!……”
  我們回過頭去,看見體型彪悍的大叔卻跟小女人似地渾身發抖,縮在房門邊,臉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接著在我們三人還未反應過來前,他大叫一聲,抱住頭沒命似地奔出了房間。
  我們三個本來也有些心驚膽戰,卻被這大叔鬧得傻在原地。
  我看看獨門獨派,獨門獨派看看阿缺,阿缺看看我。我道:“先報警!”
  阿缺大叫一聲不要,拔腿要跑,我再度揪住他的領子:“這是殺人案,你跑什麼!”
  阿缺哭叫道:“爺,我是賊,最怕見警察啊!”
  “老朽,”獨門獨派捋了捋鬍子,“也怕警察。”
  確實,一個偷地上的,一個偷地下的。
  我腦袋犯暈,心說娘的,老子現在是賊的徒弟,怎一點自覺也沒有呢!
  “不報警不行,等會旅館服務生過來一看,我們就成嫌疑犯了!”
  我拿著手機,拇指卻在發抖。
  畢竟這是我頭一次親眼見凶殺案現場,而且那個少年的死狀實在看了令人觸目驚心。似乎他在死前的那一刻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臉上才會扭曲成那樣,那種表情讓人覺得,他所看到的甚至可能是鬼怪一類無法解釋的東西,一股可怕的力量將他慢慢折磨而死。
  仿佛是死神來了。
  我膽子不算小,但是一看見那個少年的慘狀,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而當我們三個再度看過去時,床邊不知何時蹲著一個女人,她的長髮如簾子一樣擋住了她的側臉,似乎正在仔細端詳床上的少年,纖長的手指按在少年的頸動脈上。
  她起身,平靜地道:“他中了蠱毒,毒發而死。”
  我們都很驚奇,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因為我們三個就站在離房門不遠的玄關處,除非她本來就在房間裡,如果她是從外面走進來的,我們三個不可能一個也沒察覺。而剛才我們進來時,房中除了少年的屍體以外,沒有別人。
  我看看獨門獨派和阿缺,他們倆的表情果然也表明了,他們對這個女人何時進來怎麼進來的表示疑惑和吃驚。
  我正想問這個女人她是誰,女人向我轉過臉來,淡淡的眼波看著我,我莫名的心裡一顫。
  這個女人十分動人,粉黛俏媚,冰肌玉膚,星眸長睫。
  一身素紫色連衣裙,冷冷的,有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冰山一樣的艷美,雖然是化了妝的,但若不是底子好,也達不到這番效果。這樣的女人,往往一個淡淡的笑,就能令男人神魂顛倒。
  我喜歡高挑的氣質型美女,纖瘦骨感,腿要細長。這個女人恰巧就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老子沒出息地被她一眼看得腦中一片空白。
  可惜,美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冷冷地掃過我們,道:“你們走吧,我來報警。”
  我愣了下,心想怎麼能在這樣一位大美女面前丟臉,忙道:“我們怎麼能走,這種事女人乾不合適,一會警察來了盤問起來,你怎麼應付?我報警,你們都先離開這個房間!”
  獨門獨派和阿缺巴不得快點離開,轉眼就撤到門外去了。女人又垂下眼看了看床上的少年,接著竟從皮包裡拿出了墨鏡和香水。
  她往脖子和手腕處噴了點香水,戴上墨鏡才從我身旁走過去,走出房間。
  這個女人出奇的高,我低頭看了眼,她穿的長靴是平底的,但她竟然比我還高,經過我身邊時,她身上那股濃濃的香水味飄過來,淡雅芬芳,說不出的美妙。
  我有點窘迫,便低著頭撥打110。打完電話,我忽然想起女人剛才的舉動十分可疑。
  她似乎太過冷靜,在一間剛死了人的房間裡還能涂香水戴墨鏡,這正常麼?
  我忙奔到走廊上,那個女人已經走得無影無蹤,阿缺問我怎麼了,我心頭髮■,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有點懷疑那個女人跟少年的死有關,雖然我不願意去懷疑她可能就是凶殺案的嫌疑人,但是她過於冷靜的表現實在反常,只要是反常的事,必然有其原因的。
  可惜,我想到這點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
  我跟獨門獨派合計了一下,覺得以我們的身份留在案發現場不太妥當,到了警局做筆錄,把底子都抖出來那就完了。於是,最後還是決定在警察到達前先閃人。
  我們從後門離開旅館,走了很多路,直到確定已經離旅館很遠,才松了口氣。
  我問獨門獨派:“師傅,現在怎麼辦?”
  獨門獨派抓住阿缺的手,怕他會開溜似的,說:“老朽有話問這賊小子,不過要找個隱蔽的地方。”
  石像的主人不管是那個死了的少年,還是那位驚恐逃走的大叔,這條線索看來到這裡就斷了,獨門獨派只能從阿缺入手。我雖然也很想知道關於石像的秘密,但是我預感我們在上海不能久留。
  於是我道:“師傅,你們先找個地方說話,我想回家一趟。”
  半年沒有回上海,我想回家看看,也想和沈二聯繫一下,萬一惹上什麼麻煩,看他能不能幫忙。
  這真是莫名而來的災難,老子忽然就跟一宗殺人案扯上了關係,其中沒有一點道理,我什麼也沒乾,卻不能堂堂正正面對警察,看起來接下去一段日子很可能還要躲著警察四處逃亡。
  獨門獨派說,阿靈有家花店就在附近,他們打算去阿靈店裡。我們就此別過。
  我到了家樓下,想起來很久沒清理信箱了,於是找出鑰匙,把信箱打開,果然裡面早已積滿了各種廣告報紙和傳單。
  我把信箱掏空以後,捧著一堆紙頭上樓,邊走邊翻看,整理出水電費單子。
  就這樣,我看見了一封信。

  30 古怪的信

  信封是牛皮紙製成,鋼筆字寫著我家地址和我的名字,字跡陌生。寄信人的地址是國外。
  沒想到這是一封國外郵件,我有點意外。
  我以為可能是某位去國外留學許久不聯絡的校友寄來的,也不急著拆,上樓後把信擱在桌上,處理掉重要的單子,給沈二打電話卻沒人接。
  這麼久沒回家,我便想整頓掃除一番。打了桶水,擦桌子、擦櫃子、擦架子……
  看見陳列架上那隻漢代焚香爐,我不經意地笑了一下。
  此時不知怎的,竟想起一首詩。
  昔人已乘仙鶴去,此地空留仙鶴樓。仙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半年多了,那傢伙杳無音訊,我想知道的那些事還是沒有一點進展。
  我坐在沙發上,拿了紙和筆,效仿華生初識福爾摩斯時,將所有關於福爾摩斯的細節一一列出來,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尋線索。
  我在紙上列了幾條:
  一、倒鬥的。(此項毫無參考價值)
  二、身上有奇香。(這似乎是我最了解的一點?)
  三、墓葬知識豐富、通曉周易八卦;身手了得,一招“小龍飛刀”驚世駭俗。(難道就是模仿小李飛刀練的?)
  四、避蟲專家,清粽子專業戶。(無敵外掛嘛就是)
  五、皮膚蒼白,體溫冰涼,性情溫淡,不愛說話(說話言簡意賅?)。暫時沒發現他有什麼害怕的東西。(我覺得是個人,總有害怕的東西。)
  六、用過許多假名,可能是古龍小說迷,行蹤不定,明碼標價可找中介人雇傭他。(我能找到中介人雇傭他麼?)
  七、可能從小就跟著倒鬥隊四處打醬油……(這點大概可以作廢)
  歸納以上幾點,我忽然想到一個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答案,推敲了一下又馬上將其否定。
  焚香爐說過,他是人,不是鬼。我也相信,他是一個活人。
  越想越頭痛,我便決定不在這上面繼續浪費時間。想起桌上那封信,我把信拿來,拆開後,裡面是一張摺疊了四次的牛皮紙信。
  信的開頭是我的大名:李琅玉,後面跟了“先生”。
  顯然不像是跟我熟絡的朋友寫的。
  信的內容十分簡短,我很快便看完了,看完以後千頭萬緒,不禁有些懊惱,我早該回來一趟,或者是讓沈二幫我把寄來這裡的信件全部轉到鄉下去,那我也不至於在看到這封信時發現已經遲了許多天,本來我可以馬上就弄明白一些事,現在卻與寄信的人失之交臂。
  給我寫這封信的是一位女性,字跡娟秀整潔,並且我能從字裡行間中感覺到她是一個堅強、冷靜而成熟的女人。
  在這裡,我便把那封信的內容完整地覆述一遍。
  李琅玉先生:
  我和我丈夫通過您父親的一位朋友,得知李先生您略懂一些開機關巧鎖的方法。我們手裡有一隻機關盒,希望您能幫我們想想辦法打開它,這對我們夫婦倆很重要,希望您了解,我們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打擾您,它關係到我們夫婦倆的生命安全,希望您務必幫我們這個忙!
  盒子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因為不方便直接帶過來給您看,所以只能麻煩您到下面這個地址來找我們。我們會在這裡逗留十天,如果您十天以內沒有來,出於某些原因,我們時間緊迫,不能一直等下去。我和我丈夫下一站將去大理。
  如果您是在我們離開以後才看到這封信,我最後懇求您,能到大理來找我們,希望我們能見一面,我會把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您,請相信我,這些事和您想知道的事是有關聯的,否則我們不會來打攪您。正是那些事把我們這些人聚集到了一起。
  而悲劇就此開始,命運的轉盤上誰也無法逃脫。
  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我給您打過電話,但是卻始終無人接聽。也許等見到您時,可能一切已經太遲,但我仍然希望我們能見一面。如果您肯來,即便改變不了一切,我們夫婦倆依然會十分感激您!
  但願在我們所剩不多的時間裡,能見到您,諸多不便之處,若給您帶來了困擾,請見諒!
  落款是“花景蘭”,一個陌生的名字,我完全不認得這個女人。
  引起我好奇的是,在信中,她也提起了我爸爸的一位朋友。當初,張睿的大哥找我開木匣,也說是爸爸的一個朋友介紹的。我忽然很想知道,這位躲在暗處的神秘朋友到底是誰?似乎每一次都是這個人將我卷進離奇的事件中。
  信的最後寫著兩個地址。第一個是上海的一家酒店,信是兩周前寄到我家的,顯然,如今他們已經離開了上海。第二個地址是雲南大理市,夏家村。
  我上網查了一下雲南地圖,到夏家村不難,飛機到昆明再轉長途車到大理,夏家村是當地的山村,地址詳細,應該不難找。
  信中花女士說得如此危言聳聽,而且又是與一隻機關盒有關,我想我必須去一趟大理。
  使我捲入倒鬥等一系列事件中的關鍵物品紫檀木匣被偷了,我突發奇想,覺得那隻匣子會不會落在了這對夫婦手中?
  我把信收好,整理了一些行囊,翻出大學時用的登山包,一股腦兒塞進包裡,然後到阿靈店裡去找獨門獨派和阿缺。
  阿靈姑娘領著我鑽進店鋪後面的小弄堂,走了一些路,我們進入一間昏暗的小屋。我見到獨門獨派,把信的事說了一遍,獨門獨派思忖片刻,拉著我的手說:“此事內中定有玄機,徒弟,我們馬上去雲南大理!”
  我們盤算了一下,最後沒有選擇最快速的交通工具,而是決定乘火車去昆明,再轉大理。
  第二天,我、獨門獨派、阿靈和阿缺四人正好在同一間臥鋪廂,這是托沈二幫我們弄的票子,這樣就不用顧慮有外人在而不方便說話。
  其實有六張床位,但我們知道,另外兩張床位不會有人來。
  我把包廂門關上,瞥了眼靠窗的阿缺,我問獨門獨派:“師傅,帶他來做什麼?”
  獨門獨派張嘴還沒說話,阿缺忙給我捶背說:“爺,這一路上您得有人伺候著,這不,我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麼。”
  我渾身起雞皮疙瘩,連忙把阿缺推開,瞪著他說:“你小子是不是有那種不幹淨的嗜好?”
  阿缺迷茫地眨眨眼:“哪種嗜好?”
  我臉一熱,著實不好意思講明了。獨門獨派道:“他也是和脊獸像有緣的人,老天爺的安排必有其原因,帶著他會有用處。徒兒你莫嫌棄他,為師看出這賊小兒心不壞,貪點小財罷了。”
  阿缺搓搓手對我說:“爺,讓咱再給您按摩按摩?”他的手指頭抖了抖,朝我伸來,我忙閃到阿靈旁邊的座位:“免了,你給我師傅按摩吧!”說著,把獨門獨派推過去。
  我向阿靈歉意地笑了下,再看向獨門獨派,此時終於忍不住問:“師傅,阿缺偷來的那個石像有什麼秘密?我看你見到石像後,就一直很緊張。”
  獨門獨派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把石像摸出來看了會兒:“徒弟,你還記得寶山旅館裡,那個女人說過什麼?”
  我想了想:“她說那個男孩中了蠱毒,師傅指這個嗎?”
  “蠱”是個神秘莫測且極其不祥的東西,千言萬語道不盡其中的奧秘,苗族把一切無法解釋的疾病都歸結於“中蠱”,整蠱的事更是數不勝數。所謂“談蠱色變”,提起這個字,就讓人渾身不舒服,好像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從毛孔鑽進了皮膚裡。我實在不希望這回跟這種邪門的東西扯上關係,但是看獨門獨派的表情就知道,我猜中了。
  獨門獨派捋捋鬍子,意味深長地點頭:“脊獸共有十,石像也有十個,說來話長,這要追溯到十五年前那次倒鬥,當年張家一共收集到九個石像,凡與那九個石像有關的人,皆死於蠱毒。”
  聽到這裡,我不禁駭然。
  和第十個脊獸像有關的那個叫“小莫”的男孩,也死於蠱毒!
  事情又和十五年前張家組織的那次大範圍倒鬥活動有關,此前在鄉下,獨門獨派也跟我說了一些,那次倒鬥牽涉到很多人,張派和鬼派分成兩支隊伍,互相較勁,比誰先找到古墓,由於彼此不願分享對方手中的信息,以至於雙方手裡都只握有局部殘卷,使得倒鬥變得困難重重。這件事後也讓一批倒鬥界的宗師從此隱退江湖,姜老六便是其中之一。看起來,那次行動不僅謎團重重而且十分凶險。
  而張睿的姐姐也是死在那時候,我怕勾起張睿傷心的回憶,所以沒在他面前提起。但現在回想起張睿從明王墓出來以後的表情,我想張小姐一定死得十分離奇,而且可能牽涉極廣,才能讓張睿臥薪嘗膽隱忍十幾年苦練技藝,甘願冒生命危險下鬥追查真相。
  張睿有一點從小到大沒變過,就是他那逆流而上的■脾氣。
  我有時候會想,張睿,你心裡頭藏了多少事,心頭上又頂著多大壓力,可你表面上卻又一貫談笑風生,置生死於度外,這樣值得嗎?
  有一次張睿到鄉下來看看我學師情況。
  夜裡我倆坐在門口石階上,喝了一小壺酒,望著鄉野的月輪,我看他雙眼朦朧,似乎有點醉意了。他平常清醒的時候猶如銅�鐵壁難以攻克,我便趁他有幾分醉意疏於防備之時,問:“你的人生又不是只為你姐姐而活的,說句心裡話,我真不想你哪天也突然之間音訊全無,一個人死在古墓裡頭,不覺得凄慘麼?”
  他當時應該是醉得不輕,勾著我的脖子,眼底瀲灩,笑起來那股子妖冶卻蕭瑟凄楚的模樣,娘的,老子要不是當時清醒著,魂都差點給他勾去了。
  但是他只笑,卻一聲不響,我仿佛又看見小時候的傻瓜蛋扯著我的衣角跟在我身後。
  後來他直接躺地上了,老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上床……
  我等著獨門獨派說下去,不料包廂門忽然開了,沈二這廝有如電影男主角登場似的,摘掉太陽眼鏡,朝我們一干人揮揮手:“哎呀,我正要去雲南旅遊,沒想到和諸位乘同一趟火車,好巧啊!”
  我抽了抽嘴角:“真的是巧合嗎?票子本來就是你買的。”
  沈二把我從阿靈身邊趕走,自己坐下來:“阿靈姑娘,我說我們有緣呢,在前往神秘美麗的雲南途中彼此邂逅,這是多麼浪漫而奇跡般的相遇!說起來,冒昧問一下,阿靈姑娘有男朋友了嗎?”
  我被他那背書一樣的台詞酸得只想笑,無奈坐到獨門獨派邊上,擱起腿吐槽說:“沈二,我第一次看你追女孩子這麼花心思,不容易不容易,沈浪子這回恐怕要淪陷了。”
  沈二踹我一腳,阿靈莞爾一笑,別過頭去望著窗外。
  這姑娘看起來古靈精怪,我了解沈二的口味,難怪他這次被人牽著鼻子走。
  沈二不是外人,有些事即使被他知道,過兩天他也忘了。
  我想繼續剛才的話題,誰知道這趟旅途註定多有波折,包廂門此時又“嘩”地一聲打開了。
  門口站了個戴眼鏡的小青年,藍色牛仔衣牛仔褲,匡威鞋,頭髮亂糟糟的,黑眼圈很重,像是正在讀大學的書呆子,其貌不揚,有一張看過十來遍也未必記得住的平庸臉。
  前後被打斷兩次,我憋了一肚子火,想開口趕人,誰知眼鏡兄看了我一眼,我只覺藏在鏡片後面的那雙吊梢眼冷冷的讓人心悸。
  吊梢眼道:“我找了整節車廂,只有你們這有空床位,不好意思,我借用了。”
  不等老子開口,他把背包往床鋪上一甩,人翻上床躺下了。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這人占床位的本事夠牛逼,竟讓人沒機會趕他走。
  我硬著頭皮過去敲敲床鋪欄桿:“兄弟,這個床位有人——”
  吊梢眼的呼嚕聲把我的話打斷,我瞅瞅沈二,沈二撓撓頭,衝我笑道:“小王,你的體質專門吸引怪人。”
  “滾你的!”
  話題再無法繼續,我也只好爬上床睡大頭覺。
  那一覺我做了個古怪的夢。
  夢裡面的場景是一片荒蕪貧瘠的腹地,四處堆滿了白森森的骸骨,凄涼慘淡,血一般紅艷的晚霞裡,風冷得刺骨。
  似乎是古戰場。
  奇怪的是,在一堆土丘上站著一個人,穿的卻是現代的衣服。
  那是小時候的焚香爐,戴著黑色針織帽子,穿著寬鬆的汗衫和牛仔褲,我也不知道為何他沒有穿鞋,反正我當時自己都知道那是夢,再奇怪的景象也不以為然。
  夢裡面我看不見自己,但能感覺到我正在朝焚香爐走過去,我還聽見自己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不是他使用過的任何一個假名,也不是我平常喊的“香爐”,那個名字我醒來後就忘記了。
  小焚香爐朝我回過頭來,一張白嫩的娃娃臉,發梢拂動在皺起的眉頭上,小嘴脣小鼻子,眼睛卻仍然犀利而冷淡。
  實在是一個很古怪的景象。
  轉瞬間,場景又變了。小焚香爐如煙散去,大版焚香爐站在我的床頭。
  他低頭看著我,問我,血玉在哪裡。
  我說我把它放在很安全的地方,絕對不會弄丟,要他放心。
  他點點頭。接著,我便看到他眉頭眼梢拂過一瞬的微笑。
  就連在夢中我也知道這是假象,因為焚香爐不會笑,更不會有這樣平靜而溫淡的笑容,那傢伙給人感覺像行屍走肉,沒什麼情緒的。
  我驚醒過來,出了一身汗,摸摸胸口,血玉被我做成一個墜子一直戴著。接著我一轉頭,其他人都睡了,但是對面的床鋪空著,吊梢眼不知跑哪裡去了。
  時間已是深夜,火車平緩地駛在鐵軌上。我出去到走廊上抽了根煙,看見吊梢眼走了回來。
  我遞給他一支煙,他看了看,竟然接過去了。
  我給他點煙,他抽了兩口,像得了肺癆似地猛咳一陣,樣子狼狽。我哈哈笑起來,拍拍他說兄台你沒事吧,不會抽煙幹嘛還逞強接過去啊。他咳得喘不過氣,臉憋得通紅,瞪了我一眼,悶頭鑽進包廂。
  等我回到包廂裡,他人已橫在床上,背對著外面,大概是睡了。

  31 吊梢眼是何方神聖?

  我們到了昆明轉車,吊梢眼又與我們坐一起。
  我覺得這種安排實在太古怪了,不過對方是陌生人,我也不方便問。
  沈二的魂都系在阿靈身上,阿靈神遊天外看風景。我、獨門獨派和阿缺三缺一打不成牌,阿缺沒心眼地瞄了瞄吊梢眼,意思是:拉他入夥不?
  吊梢眼本來縮在車窗邊打瞌睡,我也不知他是怎麼感應到阿缺的目光,忽然睜開眼,扶了扶眼鏡說:“打牌嗎,加我一個吧。”
  我洗著牌,問他:“你會打什麼?”
  吊梢眼眼望著窗外,面無表情說:“鬥地主拱豬八十分跟花爭上游梭哈等等,都可以。”
  聽起來好像他一百八十樣都會。
  我看看獨門獨派和阿缺,挑眉:“我們玩梭哈,如何?”
  梭哈賭的就是下注,我們玩五分一毛的意思意思。三個小時後,我輸了一百,阿缺兩百,獨門獨派八十,這些錢自然全進了吊梢眼口袋裡。
  吊梢眼懨懨嘆了口氣說:“跟你們玩太沒意思了。”身子一縮,閉上眼,繼續打瞌睡去了。
  獨門獨派向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人不可貌相,吊梢眼長得平庸,洗牌手勢卻一點也不平庸。
  剛才吊梢眼洗牌時,我也留意了一下,牌在他手裡似乎能任憑他操縱使喚,要什麼摸什麼,但他又沒有出老千。換句話講,就是出千老手也練不到他那樣不著痕跡的本事。
  我點點頭同意師傅的,此人不簡單。
  經過五個多小時,火車抵達終點大理。我們走出車站,左顧右盼,吊梢眼還跟著我們。我們攔了輛麵包車,吊梢眼也跳上車,望著車窗外說:“搭個便車,謝謝。”
  他都說謝謝了,我還好意思趕他下車麼?
  路上我問吊梢眼:“兄弟,你去哪呢?”
  “夏家村。”
  靠!這麼巧?!
  “來旅遊的還是走親戚朋友的?”我佯裝熱乎地與他搭話。
  吊梢眼不說話,我便沒辦法再問下去了。
  眼看快要抵達目的地,我心裡的重重懸疑又浮現出來,滿腦子想著花女士信中詭異的內容,一環套一環,仔細數一數,竟能牽扯出許多疑點。
  尤其還與下落不明的紫檀木匣有關,說不定與齊王墓也有關係,我便無暇再去顧及吊梢眼這個怪人。
  大理是白族的自治領地,也是少數民族最多的地方,這裡也有漢人。漢人和白族走得比較近,而其他少數民族則大多劃地為界,一個村一個村地盤踞在周邊山野。所以這裡有許多山村,隔個幾十里路可能就是另一個民族。
  夏家村就是一個少數民族村落。
  到了夏家村,獨門獨派懂一些雲南話,找了當地的住民問了問,令我們錯愕的是,竟沒有花女士在信中寫的那個地址。
  線索到這裡忽然又中斷了,這下我們都束手無策,不知接下來怎麼辦才好。
  花女士難道在跟我開玩笑麼?
  我一頭霧水,與師傅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辦,沈二到是樂觀,泡妹妹的興致絲毫未減,纏著阿靈說:“這兒風景不錯啊!淳樸、自然、遠離鋼鐵叢林般的大都市,讓我們返璞歸真享受大自然的擁抱,阿靈姑娘,你看這裡很適合年輕的小情侶來度個假談個戀愛什麼的,是吧?”
  阿靈是個有耐心的姑娘,竟也不覺得沈二煩,笑盈盈地說:“我跟著我爺爺走,爺爺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於是,沈二眼巴巴地看著我們:“小王、老師傅,那我們還進村不進村?”
  我用帽子拍拍沈二腦袋:“你當鬼子進村啊!”
  阿缺學著阿靈的語氣,衝我擠了擠笑容:“我跟著爺走,爺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大太陽底下,我的頭很暈。
  我們都沒注意到吊梢眼竟一直跟著我們,這時候他忽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嚇得我們差點以為遇上鬼了。
  吊梢眼抓抓亂糟糟的頭髮,自言自語說:“哦,你們要去這裡啊,我也要去這裡,怎麼走呢?哦,對了!我以前來過這裡,好像記得怎麼走,要不我帶你們走吧,這個地方在當地有另一個名字,所以這裡的村民不知道。”
  我聽他這一番話實在可疑,不露聲色挑了挑眉。
  兄台,你動機太明顯了吧?這自編自導自演自圓其說的戲碼,糊弄別人可以,糊弄四歲就知道怎麼匡大人給我買玩具的孩子大王老子我李琅玉是也,再修煉個八百年吧!
  我認為此人十有八九是個想劫財劫色的騙子,不然他一路跟著我們作甚?在這種山溝溝裡,說要帶路其實是帶到土匪窩裡去的戲碼,我們看得少麼?
  不過我沒有表現出懷疑,迎合著吊梢眼的說辭,道:“喲,那真要麻煩你帶路了,這簡直是雪中送炭啊!我們幾個大老遠從上海到這裡,要是找不到這上面的地址,這裡人生地不熟,接下去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沈二見我這麼一說,也笑著拍拍吊梢眼:“眼鏡兄,你看起來沉默寡言,人其實還不錯嘛!回頭你要什麼好處,就直說啊,我能做到的一定答應你!”
  吊梢眼道:“不用什麼好處。”不知為何,他看了我一眼,又馬上轉開視線,“順路而已,那你們跟上吧。去那個地方有段山路挺難走,我們必須天黑前到達那裡。”
  之前還假裝回憶怎麼走,轉眼又好像很熟悉地形,前後矛盾,我越來越肯定他是騙子。
  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他的同黨埋伏,我合計了下,魯莽行事對我們不利,姑且跟著他走一步算一步。
  大理依山傍水,地勢極佳,附近少數民族的村莊許多都建在山上,夏家村就在山區裡,我們跟著吊梢眼繼續爬山,遠處一馬平川山河壯麗的景致,大氣磅礡,視野十分遼闊,能直達平野另一頭的重重山巒,這簡直是在大都市裡呆慣了的人無法想象的。
  這裡的交通十分落後,山路貼著山壁而開,都是村民自己修的泥路,極其險峻難走。我們一開始沒料到需要爬山,毫無準備,到了半途眼見前面的路隱匿在連綿的山川間,越來越狹窄陡峭,有一段還要緊貼著陡直的峭壁而行。獨門獨派說這樣走下去不行,我們只好再回到大理市。
  次日,我讓沈二留在大理,他一個嬌生慣養的紈褲子弟,讓他跟著我們跋山涉水不現實。
  可是沈二在阿靈面前吹噓說以前曾跟著登山隊爬過珠穆朗瑪峰,非要跟著我們一道不可。他還勾著我的脖子說:“是兄弟,就不要壞了本公子的好事。”
  我想我們不是要下鬥,只是翻過一座山,彼此照應應該沒問題。我也不能因為自己的顧慮,讓沈二在人家姑娘面前丟面子。
  我們采購了一些登山工具,換了輕便的裝備,隨後跟著吊梢眼重新走上那段山路。
  這時候我注意到吊梢眼對這條山路的路況十分熟悉,攀爬峭壁時,我們都做好安全措施,用繩索、鐵鉤、登山扣把自己固定在峭壁上才敢行走,他卻一個人遙遙領先,步履輕靈,如履平地地踏了過去。
  好在這段路不長,一小時後,我們翻過峭壁,前面的路漸漸平緩。
  獨門獨派年紀雖然最長,老骨頭深藏不露,底子深厚,竟不見一絲疲累。
  我和阿缺略有些小喘,但體力仍很充沛。要是在半年前讓我來爬這段山路,現在恐怕已經歇菜了,這半年老子在鄉下農耕鋤地,如今看來是得到了鍛煉,身體素質突飛猛進,略調整下呼吸,又覺得渾身是勁。
  阿靈雖是姑娘家,卻看得出身手不凡,一步一行輕盈如燕,再走個幾公里都沒問題的樣子。
  沈二面色蠟黃,搭著我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說:“我現在可以體會《木乃伊歸來1》裡男主角追女主角追了半個地球的心情了!”
  我心想,這廝直覺到挺敏銳,那阿靈姑娘沒準也是倒鬥的。
  我拍拍他:“誰讓你非要挑個這麼有難度的。”
  “媽的!”沈二咬咬牙道,“有難度的本公子才喜歡,你看著吧,將來有一天阿靈姑娘一定會小鳥依人地依偎在我懷裡梨花帶雨說,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我嘆了口氣,心說,小心人家跟你山外山,樓外樓,老死不相見!
  吊梢眼在老遠的前頭朝我們揮手喊道:“天快黑了,我們必須加緊趕路!”
  沈二指了指吊梢眼:“小王,你看這位仁兄是何方神聖?我看他剛才走那段跟猴子似的靈活。”
  獨門獨派站在我旁邊,捋捋鬍子說:“此人若非高人,便是惡人。”
  我點頭,提醒沈二提防著點,到了此地必須多長個心眼。
  阿靈說:“這個人真是渾身上下都是謎呢。”我們看向她,她臉上露出古靈精怪的表情,手指戳著下顎道,“剛才爬過那段絕壁時,我離他很近,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香味,嗯……應該不是香水味,我說不清那是什麼香味,挺好聞的,有點像苗族的蠱香。”
  香味?我皺了下眉頭。
  吊梢眼又在催促我們跟上,之後我們穿過一段蛇形的蜿蜒小路,眼前山嶺重迭,看似要走進死胡同裡去,卻不想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的山峰忽然往兩邊退開,路的盡頭竟是梯田,那裡萬家燈火。
  吊梢眼呆呆望著村寨,說:“我們到了。”
  我心說,嗯,土匪窩到了。

  32 焚香爐

  村寨是一個苗寨,獨門獨派多年不用苗語,已忘得一干二淨。阿靈雖有苗人血統,卻在上海長大,不懂苗語。於是我們面臨了語言不通的問題。
  正當我們犯愁時,吊梢眼卻跟一個穿著苗服的阿婆聊上了,兩人發音古怪,好像外星人在說話,我們一群人茫然無措。
  吊梢眼跟阿婆鞠躬似乎在道謝,接著回頭看向我們:“咪羅雅契烏鞳朗說,近日寨中要舉行祭神活動,不歡迎外客,我們這樣的穿著太顯眼。她同意讓我們到她家中借苗服給我們換上,你們看呢?”
  阿婆的名字發音像一串鳥語,我聽得犯暈,獨門獨派雖忘了苗語,苗族的習俗卻還記得的。
  他說,“咪羅”是對女性長者的尊稱,苗族忌直呼其姓,尊稱是必須的。後面“雅契烏鞳朗”是她的名字,苗人名字構成複雜,總之讓我們切記發音,不要叫錯,否則顯得很沒禮貌。
  我們一干人忙點頭。
  雖然一切看起來煞有其事,我還是有點懷疑吊梢眼和阿婆是串通的。我把我的懷疑告訴獨門獨派,獨門獨派考慮了一會,說讓我們萬事小心,處處留神即可,暫時只有跟著吊梢眼再看看情況。我也認為目前只有這個辦法可行。
  我跑到吊梢眼跟前,拿著花女士的信說:“你幫我問問阿婆,這個地址具體是哪一戶?”
  吊梢眼看也沒看地說:“這裡整個村寨就叫象牙湖西河寨一庭,前面有條河叫西河,從對面那座山上的象牙湖流下來,這裡是一庭,對面梯田那裡是二庭和三庭,還有六庭。”
  我摸摸鼻子,心想,你對這裡到是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
  手上沒有更多的線索能讓我們找到花女士,我們便跟著吊梢眼和阿婆到了阿婆的家裡。
  木結構的房子架在梯田上,屋內陳設皆是苗族風情,四處是圖騰裝飾物,顏色豐富得有些炫目。
  吊梢眼讓我們留在外間,他自己跟著阿婆鑽進簾子,到裡間去了。我跟沈二私下裡說:“看,正討論怎麼宰了我們下鍋呢。”
  天色已黑,山裡頭陰風瑟瑟,苗寨雖然燈火通明,但是建在梯田間錯落的房子像一頭頭巨大怪物的影子,匍匐在山崖上,各處是忽明忽暗的幽光,氣氛甚是詭譎。
  沈二被我一嚇,臉色發白,扯著我的衣服說:“小王,這時候你就不能往好處想嘛!”
  我冷笑。先往壞處想,才能有驚喜嘛。
  我看屋裡頭有香台,供著一座木像,少數民族都喜歡供些亂七八糟的神,苗族人本來就特別相信鬼神。
  半柱香時間,阿婆撩開簾子出來了,吊梢眼卻沒有跟出來。
  這個阿婆看起來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手裡捧著一疊衣裳,指指我們,再指指衣服。
  她的意思是,讓我們趕緊換上。
  再半柱香時間,我們五人各自換好了苗服聚在外間。男人就在外面直接換的,阿靈鑽到一副架子後面換。她出來的時候,一身艷紅的苗服,頭冠和衣服上的珠片叮噹作響,步子也仿佛更加輕盈了,雖然沒有上妝,臉上卻被襯得好似妝容嬌俏。
  沈二盯著阿靈兩眼發直,已飄飄欲仙:“聽說苗族少女的頭冠寓意著‘風花雪月’,我算是懂了。”
  我心說,這跟你理解的是同一個意思嗎?!而且“風花雪月”好像是白族的文化吧!
  吊梢眼一直沒有從裡間出來,阿婆坐到桌邊,倒了碗水竟只顧著自己喝,旁若無人,當我們是空氣一樣。
  情況變得匪夷所思,沈二和阿缺一人一邊扯著我衣服問下一步怎麼辦,獨門獨派皺起眉頭也不明狀況。
  我到阿婆面前,向她比劃,又指了指簾子,阿婆朝我點點頭,之後繼續自顧自喝茶。
  她覺得她懂了,我卻被自己的啞語弄糊塗了。
  這是什麼戲碼?沒有請我們喝加了迷藥的茶,沒有亮刀子現原形,就把我們一干人晾在邊上算什麼意思?
  我看看簾子裡頭,把心一橫,決定進去看看。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光站在外面等著不是辦法。
  我大步到簾子前,朝裡探了探,阿婆沒反應,似乎並不會阻止我進去。我向沈二他們示意,要他們呆著別動,接著我撩起簾子吸了口氣,往裡一鑽。
  忽然有人夾住了我,把我往裡猛拖。我心叫,不好,中招了!急忙蹬腿掙扎,那人捂住我的嘴巴不讓我發出聲音,就在此時,我聞到了一股奇香。
  香味是從我背後的人身上散髮出來的,我立刻就想起了阿靈的話,吊梢眼果然有問題!
  這人速度奇快,且一手夾住我的兩條胳臂,一手抱住我的腰,讓我完全使不上力氣。
  我感覺到自己被拖入了另一間房間,我的身後響起“吱呀”一聲,是關門聲!
  與此同時,束縛住我的人忽然鬆手放開了我。
  屋裡頭一片黑暗,我大口喘著粗氣,睜大眼睛盯著四周,但實際上我什麼也看不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離我遠去。我機警地轉頭看四周。
  “嘶——”的一聲,似乎是火柴頭摩擦火柴盒的那種聲音,黑暗的某處亮起了一點橘紅色,微小的火苗悠悠搖曳,一隻人手拿著一根火柴點亮了油燈。
  光慢慢地擴散到屋子四周,一片溫暖的橘色在屋子�角上染上濃影。我看見擺著油燈的木架邊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我,輪廓十分眼熟。
  瘦長的身影,長髮披肩,一身藏青苗服。
  橘紅的燈火將那張漸漸轉過來的臉不知怎的染成了妖魅的容色,眼梢上挑,裡面透出涼水一般淡淡的目光,黑沉卻通透,濃艷裡照出清淡。
  我不由得一驚:“焚香爐?!”
  焚香爐波瀾不驚看著我,這熟悉的表情令我一瞬間覺悟到了許多事。
  我在古墓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昏暗的環境,於是隻記得那光影交錯裡鬼魅似的五官,以及那雙淡淡的眼,還有眼瞼處很深的黑眼圈。
  我從來沒在明亮的地方仔細看過他的長相。
  我道:“原來一路跟著我們到這裡的眼鏡兄是你?”
  焚香爐眨了下眼睫,點頭。
  我再道:“倒鬥界巨頭大會那次,那個占了我邊上位子跟我握手的長頭髮男人也是你?”
  焚香爐點頭。
  前後兩次,外貌上雖有很大變化,但仔細看,還是能發現細節處的相似度。那兩人毫無疑問是他扮的。
  我一陣頭暈:“你還扮過誰?”
  焚香爐看著我,淡淡道:“還有旅館裡的那個女人。”
  我腦中浮現出冰山冷艷的長腿大美人,倒吸一口氣:“為什麼要扮女人?”
  “……試一下我的易容術進步了沒有。”焚香爐表情有點認真,又有點像是敷衍,“看來你沒有認出來是我。”語氣裡好像有一點得意。
  鬼才認得出是你!
  我撫著額頭,只覺渾身疲軟,頓時有點欲哭無淚。
  娘的,將來你要是再扮成女人,老子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愛上你怎麼辦!
  我嘆了口氣,心情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糾結而惱火:“你用得著扮成各種樣子,跟著我們嗎?”
  “前面兩次是巧合。”焚香爐道,“後來我發現你們的目的地也是這裡,我就決定偽裝成大學生跟著你們。”
  我苦笑:“你的偽裝很成功,我一開始真的以為你是書呆子,直到你跟我們玩牌時露了一手。”
  “嗯,情不自禁的就認真了。”焚香爐點了點頭,又看著我說,“出於某些原因,我不希望你們裡面有人認出我,所以我只好喬裝打扮,希望你理解。”
  我不理解,焚香爐希望我理解什麼?
  “我們當中,除了我,還有人認識你?”
  焚香爐不答。
  但我看他的表情,知道我們當中一定還有人認識他,我馬上就想到獨門獨派,他們都是倒鬥的,也許以前合夥一起盜過墓穴。
  焚香爐慢慢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跟我來。”
  我一愣:“做什麼?”
  焚香爐轉過身去,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拉著我朝另一扇門走去:“去見花景蘭,她在這等了十五天,再遲一步,你也許就見不到她了。”
  “她出事了?!”我驚愕道。焚香爐悶頭走路,一言不發。
  我便反握住他的手,心想,老子這回可抓到你了,在問清楚所有事之前,不會再讓你跑掉!

  33 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

  我們走出屋子,後面是一條石板鋪的路,我看這條路連接著梯田間好幾戶房子,經過一座小橋,通到對面此前焚香爐指著說那裡是“六庭”的寨子。
  焚香爐在前面快步走著,不聲不響,我緊跟著他,途中顧不得說話。
  他跟村寨裡的人似乎頗為熟絡,過了小橋後,他跟一個村寨裡的男人說了幾句話,那男人看了我一眼,接著領路,帶我們爬上位於最高處的一戶房子。
  進去以後,裡面格局與阿婆那戶差不多,外面一間是點著燈的,但是簾子裡頭只有微弱的幽幽燭光透出來,基本上昏暗得看不清東西。
  領路的男人指了指裡屋,焚香爐拿了一盞油燈,帶著我往裡走。
  由於多了一盞燈,裡屋才顯得明亮了一些。我下意識地四處打量,窗邊坐著一個女人。
  我馬上就想到這個女人就是寫那封奇怪的信給我的花景蘭,在我的想象中,她應該更年輕一點,不過實際上她年紀也不大,只是不知經歷過什麼事,此刻面貌憔悴,發辮凌亂,神情萎靡而恍惚,兩隻眼睛空洞地望著窗外,因而從表面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要大了許多。她要不是偶爾還會眨動眼皮,簡直就像一個假人被擺放在窗戶邊。
  她跟我們一樣穿著苗服,焚香爐到她面前低頭喊了一聲,她紋絲不動毫無反應,焚香爐再喊了第二聲,她才微微朝我們轉過臉來。
  她的神情呆呆的,臉上布滿了迷茫的神色,這種表情在精神病醫院裡經常能看到。
  我看出她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可能受過什麼刺激,乾澀的眼毫無神采。她看到我,迷茫地問:“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是不是……我的時間也到了?”
  她的聲音極度滄桑而嘶啞,那兩句話聽得令人渾身不舒服,好像話裡面隱含著令人心悸的訊息。
  我看看焚香爐,焚香爐在花景蘭面前半跪下來,把她的手輕輕握在雙手間,動作十分溫柔,我皺了下眉頭。
  “他就是你要見的人。”焚香爐仰面對花景蘭道。
  花景蘭呆呆地看了我半天:“你是……”
  我忙道:“我是李琅玉,你曾經寄給過我一封信,信上說你希望我幫你打開一隻機關盒,那隻機關盒攸關你和你丈夫的性命。”
  我掏出信件,走過去放在桌上。花景蘭低頭看了看,雙眼忽然一睜,臉上拂過愕然的表情。在那一瞬間,還有一絲恐懼,似乎她的眼裡忽然晃過許多可怕的畫面。
  “對,對……”她點著頭,顫抖地說,“盒子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沒有人能拿到它,沒有人……”
  焚香爐溫柔地撫摸著花景蘭的手,並且凝視著她說:“你不是說,有許多事必須要親口告訴李琅玉嗎,他現在就在這裡,你可以慢慢的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焚香爐這麼溫柔地對一個人說話,也沒有見過他的目光如此沉靜祥和,仿佛具有安撫心靈的作用。腦中忽然轟地一下炸開,心想,難道花景蘭的老公就是焚香爐?!不可能吧,他們倆年紀差了那麼多!
  花景蘭的神情中有一種濃濃的焦躁,但是每當焚香爐跟她說完話以後,那種神情便緩和了許多。
  過了會兒,她把手縮回來放到腿上,端端正正坐著,目視前方一片虛無的空氣:“讓我想一想,應該從哪裡開始說比較好……o(非︶︿︶凡)o?”
  “她的丈夫前幾天剛剛過逝,她受了刺激情緒不太穩定,如果你早一點來,見到的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焚香爐走回到我身邊,話語中透著一絲傷感,不過他這個人沒什麼感情的樣子,終日冷冷淡淡,我想那一絲傷感也只是因為眼前花女士的狀況實在令人憐惜,才讓我仿佛覺得焚香爐是在表示遺憾。
  我松了一口氣,歉意地對花景蘭道:“對不起,花太太,我來晚了。”
  花景蘭在寫信的時候,她的丈夫還健在,根據信上的內容來看,她是希望我救救他們夫妻倆。可惜我那段時間一直呆在鄉下,陰差陽錯,等我回到上海看到信,再趕到這裡,竟遲了幾天,一切已經無法輓回。
  我不禁有些內疚,本來我可以幫助的人卻因為我的耽擱而命喪黃泉,心裡面很不是滋味。我看看焚香爐,焚香爐臉上卻看不出什麼情緒,淡淡地說:“與你無關,不要庸人自擾。”
  他說話一向很簡略,而且不帶感情。不過這次聽來語氣比較溫和,我想這應該是安慰我吧?
  花景蘭坐了一會,神智好像比剛才清醒了,臉上也漸漸有了生氣。燭光照著她的臉,似乎還有一點紅潤。
  她凄涼地笑了一聲:“一切的結局,早在十五年前就註定了,在當時決定的時候,就知道我們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我不會怪你來晚了,這些本來就與你無關,只怪我們自己一時貪心,引鬼上身。”
  她的話中最後幾個字令我不寒而慄,斜在�壁上的影子仿佛就是一隻鬼魅,死死纏著花景蘭。
  聽起來,花景蘭似乎也和十五年前張家組織倒鬥有關,我忙問:“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寫這封信給我?”
  “我本來希望你幫我打開一隻機關盒,那裡面有樣東西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花景蘭說到這裡,臉上又浮現出濃濃的哀傷,而她又竭力克制著那種情緒,平靜地道,“至於十五年前的事,你坐下來,我慢慢告訴你。那些事盤根錯節卻又支離破碎,牽連到很多人,其中也包括你爸爸李海雁。我現在回想起來都已經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那樣,會如此發展,甚至參與那次倒鬥的人自己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花景蘭越說越離奇詭異,而我沒想到那次的事爸爸也參與了進去。
  張睿的姐姐就是在那時候死的,同樣還有姜老六的兒子似乎也與之有關;獨門獨派也曾說過,參與那次倒鬥,與九個脊獸石像有關的人全部死於蠱毒;而前不久我們又親眼看見和第十個脊獸像有關的人也死於蠱毒。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隻惡魔的手將所有人的命脈綁在一根線上,一股恐怖的力量潛伏在其中,花女士說,如果不是認為必須要親口告訴我,她根本不想再去回想當時的一切。
  我深吸一口氣,集中精力聽她繼續說下去。
  她道:“我想,將來的有一天,你會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到那時候也許一切都無法輓回,我不希望你跟我們一樣看著悲劇重複地發生,而自己只能靜靜地等死,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找了張椅子坐下,定了定心神,慎重地道:“你請說。”
  花景蘭點了下頭,接著跟我們講起了十五年前那次大規模倒鬥的事。她說,倒鬥的人並不害怕報應,但是他們得到的報應比想象的可怕得多●fei?fan●。
  花女士當時講的只是十五年前那件事的一部分,是從她的角度看最直觀的一部分,其中有些斷檔和殘缺的部分是我們後來經歷了一些事之後慢慢才明朗起來的。
  我是想讓大家明白,由於那件事牽涉到很多人,所以就有許多分支事件,就好像開枝散葉,由一個主因引發後續種種波折,它們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不同的地點以及時間上也有差異,整件事如果從頭到尾看,時間跨度很長,而裡面本生看起來是一個一個獨立的事件,彼此分離開來幾乎看不出有共同點,只不過經過我們後來的分析歸納後,才整理出了一個順序,從而發現它們都互有關聯。
  為了大家閱讀的流暢性,我想還是按這些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整理之後,再把它當做一個完整的故事寫下來吧。

  34 十五年前發生的事

  張家有本古籍,那本古籍其實我也看過。
  當張睿還是張小瓜的時候,我們一同住在老胡同裡,互為鄰居。有時候我去他們家串門,進門會看見這樣一幕:張小瓜小同學彎起膝蓋,像小豆芽似地小小的身板卻霸占了客廳一張單人沙發,不過他總是縮在沙發一角,雙手捧著一本封皮破舊的筆記本讀得專心致志,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會猛地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我,擔驚受怕的樣子,卻一聲不響。
  有一次我問他:“這本子我看你老捧著,上面寫什麼,好看嗎?”
  張小瓜努一努嘴,轉著眼珠低頭想了大半天才畏畏縮縮把筆記本往我懷裡送,嘴裡咿咿嗚嗚說:“不要……不要弄壞了……”
  我笑道:“看來似乎是你的寶貝嘛,要想這麼老半天才肯給大哥我看。”
  那本筆記本我翻了幾頁,就頭暈了。
  “上面畫得什麼啊,跟一條條蚯蚓似的,你的塗鴉?”
  張小瓜又想了半天,忽然下定主意似的咬了咬嘴脣,把小腦袋湊到我耳朵邊,用小手擋著嘴巴,偷偷說:“是鬼故事,很恐怖的,你怕不怕?”
  “我怎麼會怕鬼故事!”我當然要在小弟面前裝威風,佯裝正兒八經地又翻了翻筆記本,實在覺得那上面都是些亂涂亂畫的線條,便把它丟還給張小瓜。
  我以為張小瓜是個傻瓜蛋,他姐姐也說他有時候嘀哩咕嚕說的胡話讓我別在意,他打小就有點神經質,我想筆記本上也一定是他亂畫的,什麼鬼故事也是他亂扯的。
  後來等我和長大版張睿經歷了許多事以後,我知道那本是張家祖傳的古籍,使用一種“波形密碼”記錄了古代筆記小說中關於古墓和盜墓的事。
  張睿四歲就看的懂那種密碼,他還住在張家古宅的時候,經常會在�壁上寫那種密碼,然後蹲著冥思。張家的傭人以為他是亂涂亂畫,聽見他嘴裡念些古怪的發音就以為這孩子腦子發育不健全,是個傻瓜,所以一家人都叫他“小傻瓜”。後來,老爺子發現了這件事,也不知為什麼,就命他們姐弟倆搬出去住。於是,他們才會搬到我家隔壁住了一年多。
  張睿的生辰八字至陰至邪,生來“克上”,也就是凡比他年長的,都會被他剋死。所以張老爺子才把他的名字改在了他大哥前面,張睿從小也一直都被隔離開來養,不但不能和母親以及兄弟見面,家裡的親戚看到他都如見鬼一般忌諱。
  與他唯一親近的只有他的姐姐,張雅雯。因為張雅雯的八字也是至陰至邪,會剋死他人的命相。
  於是,先讓我們回到張家那本古籍上來說。
  古籍上記錄了一段關於戰國時期齊國國君齊閔王打造十塊玉璧水鏡的故事。
  相傳,齊閔王是個完美主義者,任何事物都追求十全十美。一日夜寢,他做夢夢見自己率領大軍與燕國作戰,被燕國洪水般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大敗而歸。潰敗的散軍一路撤退,逃亡到一條江邊,江邊坐了一個垂釣的老人,白髮長須,像是仙人。仙人指引說,七七四十九日之內造十面玉璧水鏡,便可反敗為勝。
  當時齊國的宮廷裡並沒有很好的雕刻工匠,齊閔王怕造出來的鏡子不合仙人的要求,觸怒眾仙反禍國殃民,便派使臣四處尋訪能工巧匠。後來在一條大江邊覓得一名神匠,領回王宮督工造了十面玉璧水鏡。
  據說,這十面水鏡照著月輪時猶如水中映月,通透明亮,鏡身用玉璧雕琢十隻神獸,凝聚靈氣,逢凶化吉。每一隻都鬼斧神工,栩栩如生,仿佛會復活化成真正的神獸。
  齊閔王看了十分滿意,說:“此物只應天上有,君臣俯首他朝傾。”杜甫的那句詩還說是引用了這裡的。
  齊國後來果然大勝燕國。
  齊閔王為了後世的人都不及他十全十美,他要做唯一與玉皇大帝平起平坐的人,於是將十面水鏡又全部打碎,只剩下鏡子握柄上玉石雕琢的獸像還保留完整,這些獸像後來贈與了不同的人,最後流散到各地。而保存下來的文獻中,只有當時設計這些水鏡的竹簡,共十卷,上面刻了關於十個獸像的詳細描述。
  張家的古籍上說,十卷竹簡最後作為隨葬品封入齊閔王的棺中,但它們並不在田齊王陵中。
  最後那句話是關鍵,也十分令人匪夷所思。而在那句話的旁邊有張家人稱“古董王”的張先輩寫的紅字批註,也是唯一不用密碼形式寫成的——找到這些石像,就能找到齊閔王的寶藏。
  所以脊獸有十,石像總共也有十個,代表著“十全十美”。
  張家過去幾十年斷斷續續逐漸收集了不少戰國帛書的拓樣,其中就有那十卷竹簡的拓本殘卷,這便引發了張家對齊閔王寶藏的興趣,之後又花了三年時間收集到九個石像,與殘卷上的描述一一對照,發現傳說似乎確有其事,這便一發不可收拾了●非0凡●。
  期間的收集過程自然也引發過不少一個個獨立的故事,那些故事與我們的故事無關,這裡就不詳說了。
  總之,最後一個石像“行什”流落何方,始終找不到線索,但是目前已經有九個,而且殘卷上的資料也比較可觀,張家決定憑手上九個石像以及那些殘卷賭一賭,看能不能找到齊閔王的寶藏。
  古代墓葬雖然從商朝開始就有厚葬的習俗,但形成一定規格並且有文獻可循,是在秦始皇造陵墓的時候。在此以前亂世爭雄,七國割據,不同的國度有不同的文化和語言,那時候的文獻又因為後來秦始皇統一六國而毀滅掉不少。
  儘管齊閔王的墓應該是在田齊王陵中,可是根據那些殘卷以及張家古籍來看,齊閔王似乎生前還營造過一座龐大的地下冥殿。
  那個時期的墓地上少有標誌性的東西,要找一個特定的地宮不是那麼容易的,文獻上留下的線索幾乎沒有什麼用處。
  張家想了一個辦法,將十卷竹簡的拓本殘卷分別複印數份,再把九個石像分散開來,分別交給九個人,只告訴他們,根據石像以及拓本的複印件去尋找一座戰國墓,數年以後若有所獲,再聚首分贓。
  秦漢以前的墓穴,裡面埋的往往都是無價之寶,對倒鬥的人來說簡直是一股難以抗拒的誘惑力。不過,事情卻並不如他們預料的那樣簡單。那九個人各自尋寶,數年間毫無音訊。
  其實,張家的古籍上是有一段關於齊閔王那座“冥殿”的記錄的,但是那幾頁從好幾代之前就遺失了。
  於是,到了十五年前,張老爺子發現那本古籍在張睿手上,而不知何時,遺失的那幾頁竟又夾了進去,當時張睿還小,又很怕張老爺子,老爺子問什麼他都不吭聲,所以也一直問不出那幾頁是怎麼找回來的。
  有了那段記錄,張家把以前託付的那九個人又召集起來,因為當年託付時離現在已經隔了好多年,其中有些已經傳給了下一代,張家再度召集齊九個石像和它們的主人時又耗費了不少時間。
  花景蘭的娘家,花家便是那九個擁有石像的其中之一。
  花家世代考古,花景蘭本來也是一名考古學者,結婚以後為了安定的生活而轉行做了歷史教師。
  本來,張家一直沒有找到花景蘭手裡的那個石像,就是因為花家後繼無人,而花景蘭也好幾年不關心考古界的動向,她的生活與倒鬥根本是扯不上關係的。
  但是,她認識我爸爸,而我爸爸又認識張老爺子。
  這樣一來,我爸爸從中搭橋,便把花景蘭搭進了張家的尋寶計劃中。花景蘭因為對石像的秘密很感興趣,又不得不給我爸爸一個面子,最後就答應加入張家組織的倒鬥隊伍,參與了這場尋寶遊戲。
  這場被張家稱為,“時光倒流,探索過去”——倒鬥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盜墓活動。
  花景蘭說到這裡時,她的眼底有些濕潤,浸透著她眼中的蒼涼。我能看出她藏在眼裡,那種無法輓回一切,後悔莫及的刻骨之情。
  她說:“古墓是人生終止時最後的定格,而我們為了一個和我們不同時代的人終止的那一瞬間,耗費掉我們無法再重來一遍的一生。所以說,墓既然是一個人終結的地方,就不該再去讓它甦醒過來。”

  35 陰間的東帝冥殿

  張派和鬼派素有井水不犯河水之約,但是十五年前張家在召集九個石像時卻引發了兩派的對立。
  原因是倒鬥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至親之間,祖孫三代往往不會一起下鬥,譬如父子倆若都是倒鬥的,可能分開各乾各的,而且未必會讓對方知道,尤其父親往往會瞞著兒子,因為這畢竟是不光彩的事,而兒子有可能背地裡也在下鬥。
  這就使得在許多年前張家委託的那些人當中,到了下一代可能就倒戈向鬼派,於是在張家召集他們的時候,結果就發現其中有一部分是鬼派的人,兩派分門別戶不願合作,後來正式開始行動就只好分成了兩支隊伍。
  石像和殘卷也因此分割成兩部分。
  不過那時候張老爺子並不著急,因為他們張派這邊有個決定性的底牌——張睿。
  誰也不知道張睿為什麼看的懂“波形密碼”,但事實卻是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古籍上寫了什麼。
  張老爺子本來就不把這個兒子當人看,出發時也不管當時張睿尚還年幼,只當他有利用價值,便帶著他一起,於是張雅雯出於關心弟弟的安危,也加入了倒鬥隊。
  我得知這點的時候,才發現當初勸張睿放棄冒險去追查姐姐死因時想得太簡單,簡直有點愚蠢,那麼多年張睿一直放不下這個心結,可見他一直認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或許他心裡認為這是他“克上”的命相所致,不是為了他,張雅雯也不會去倒鬥。也許只有查明真相,張睿才能從內疚中解脫出來。
  同時,我也忍不住罵張老爺子烏龜王八蛋!
  倒鬥隊到了當年齊國的地界山東臨淄,田齊王陵就在這裡,不過他們的目的地卻是山的背面。
  在此之前,他們花了兩個月時間整合手中的資料,而且讓小張睿翻譯出失而復得的那幾頁上的內容也頗費了一番工夫。
  張老爺子是個疑神疑鬼的人,到了臨淄,他怕鬼派的人跟蹤,於是分散大家在山中藏匿了兩天。
  他不但疑神疑鬼,而且刻薄,總以為小張睿有隱瞞的地方。其實一個不到八歲的小孩子能隱瞞什麼?張老爺子不管,他想帶小張睿一起下鬥比較放心。
  這便使得剛結婚不久,還沒有孩子的花景蘭出於母性情懷對張老爺子的做法大為反感。
  但是花景蘭是個極有教養且性格文靜的女人,幾乎不會為了一件事和別人起爭執。一開始,她表示不應該帶小孩子一起倒鬥,張老爺子固執己見,她便覺得這事張家的事,她是外人不好多管。
  隊伍中不乏倒鬥老將,什麼摸金校尉的後代,發丘中郎將的後代,搬山道人的後代等等,倒鬥中有得是神乎其技的門道,望氣、聞味、識土,這些人各憑本事發揮絕技,然而也在山中探了兩天兩夜才尋到龍穴。
  隨後,依照張睿翻譯的古籍內容,他們找到愚公山山陰處的古墓,大家準備下鬥了,花景蘭終於忍不住了,說,不能讓小孩子跟著他們到古墓裡去。
  張睿的姐姐當時就哭了,小張睿縮在姐姐懷裡發抖,但是他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一聲不響的,倒鬥隊的人都以為他是啞巴。張老爺子鐵石心腸,和花景蘭爭執之後,還是執意要帶兒子下鬥。
  花景蘭憤憤不平,說要和丈夫一起脫離隊伍,不想跟他們這些黑心賊合作了。張老爺子便用威脅的方式,迫使他們最後還是跟著大部隊進到古墓中。
  這座古墓是春秋時期齊國一位隱士的墓,張老爺子的目標當然不是這座墓,而是古籍上記載,墓中隱藏了一條路,這條路叫“黃泉之路”,能通到傳說中埋藏著齊閔王寶藏的地方——陰間的東帝冥殿。
  隊伍中有不少經驗老道的土夫子,他們在墓中望風聞土,很快就找到了“黃泉之路”,但是那條路的入口卻是被隱士的棺材頂住了。
  於是,他們自然要將棺材挪開。
  花景蘭告訴我,當時的情景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一直以為張小姐懷裡的男孩不會說話,可是當他們要搬棺材時,男孩卻發抖著說:“有鬼……有鬼……”
  張老爺子當然不以為然,號召大家把棺材搬開,然後一夥人走上了那條“黃泉之路”。
  那條路很長,花景蘭說印象中感覺是成“入”字形,一開始不斷往上爬,後來又往下走。途中有不少白骨埋沒在岩石中,景象恐怖,那段路簡直就是對人意志力和心理的煎熬。
  他們到了一個溶洞,溶洞裡有水,水面上漂浮著白茫茫的霧,那環境和氣氛陰森詭怪,幾個年長者都唏噓不已。最詭異的是,這樣的溶洞裡居然有一座大湖(┬非?凡┬),四周都被霧氣籠罩,看不到邊際,湖水淌著細細的漣漪,溶洞上的石筍不時滴下水滴,落在湖面上形成一種有序又似乎無序的清脆而空靈的聲音。
  他們估不準湖水有多深,不敢下水,此時湖面上飄過來一葉竹筏,竹筏上有個白衣女人,撐著長桿搖筏子。
  第一眼看到這景象,誰都以為那是女鬼。
  女鬼說,請他們上船,這是到鬼門的最後一班,錯過了就沒有了。
  說完,女鬼還發出了一串銀鈴似地笑聲,在溶洞裡迴盪,足以把人嚇得魂飛魄散。花景蘭說,當時她已經腿軟了,要不是丈夫扶著她,也許她就昏過去了。
  本來誰也不敢輕易動的,張老爺子跟大夥說,這是隻千年粽子,又有人反駁說這是不死的靈魂。粽子可以用黑驢蹄子應付,靈體就麻煩了。
  女鬼似乎饒有興致地聽他們爭吵著,時不時又發出那種銀鈴似的笑聲。
  不知為何,小張睿下地,竟朝著女鬼而去,爬上了竹筏。女鬼甩著長長的大袖,還摸了摸小張睿的臉,小張睿神情呆呆的,像是被鬼施了法術,沒有反應。
  張雅雯見弟弟上了鬼筏子,急得快哭了,她雖然害怕得要死,卻還是跳上了竹筏,連忙把小張睿抱起來。
  女鬼這時候又說,他們再不上船,船要走了。
  張老爺子把心一橫,便跳上了竹筏,其他一些人也跟了上去,花景蘭和丈夫也上去了,當然,也有幾個留在了岸上。
  女鬼輕輕用長桿頂了下岸堤,竹筏順水漂出去,很快就漂進了濃霧中,四周除了霧氣就看不到別的東西。
  他們的頭頂上也都籠罩著霧氣,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
  漂了一會,所有人都開始感覺暈眩和莫名的睏倦,當然,他們是有提防的,所以始終竭力保持著清醒。
  女鬼說,讓他們千萬不要睡著,否則就醒不過來了。女鬼又說,不能朝水面下看。
  有人好奇偷看了一眼,結果竟被女鬼推下了筏子,“噗通”一聲,那人毫無掙扎地沉了下去,無聲無息。
  花景蘭當時覺得,自己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也許前面就是迎接他們的陰間大門。人在害怕到極限的時候,反而也就不覺得那麼可怕了,橫豎都是死,既然是無需掙扎的事,花景蘭忽然間鎮定了許多。
  不久,他們總算看到了岸,竹筏漂到岸邊,女鬼請他們下船,但卻說,要留下小張睿。
  張老爺子冷著臉不說話,張雅雯嚇壞了,哭著跪下來求女鬼放過她弟弟,並且說自己願意代替弟弟留在女鬼這。
  女鬼笑了,忽然指著張老爺子說:“虎毒不食子,卻沒想到人間有如此涼薄的親情,今日之所為,日後必有報應。至於這個孩子,你不要他,便讓我收了吧。”
  張老爺子一定有超越常人的定力,在那種情況下竟還是冷冷瞪著張睿和女鬼,仿佛他們是同類。張雅雯大哭,抱著弟弟不肯放手,竹筏此時又順水漂了出去,速度極快,轉眼就沒入濃霧中,花景蘭他們聽見張小姐的哭聲回響在溶洞中,夾雜著怨毒的詛咒,漸漸遠離、消失。
  那情景毛骨悚然,事後回想起來,只覺他們著了魔道。
  張老爺子說,人已經被帶走了,擔心也沒用,而他們首先要顧慮的,是如何離開這鬼地方。
  花景蘭覺得很諷刺,在外頭的時候拼命想進來,進來了才發現這裡不是活人該進來的地方。
  但是他們已別無他法,剩下的幾個人跟著張老爺子繼續往前走,慢慢的,他們看到前面有一口很大的“井”,之所以叫它井,因為它是四四方方的一個深洞,從洞口望不到洞底,不知深入地下多少米,而洞的四壁竟有可讓人踏腳爬下去的板磚。
  他們往下爬了很久,終於到了洞底。底部有一扇機關門,打開後,他們便到了一間極大的墓室。
  一進入墓室,他們就發現這裡有人來過,因為門口的地磚上有鐵鍬的痕跡,還有鐵拐壓出的凹痕。
  張老爺子想起鬼派中有一個老頭是拄著鐵拐的,老頭手裡有石像和殘卷。
  張老爺子頓時非常氣惱,因為他們來到這裡是根據張家古籍上的記錄才尋找到“黃泉之路”,然後到達這間墓室的。鬼派的人手中沒有這種東西,為什麼反而比他們先一步到這裡?難道鬼派的人手上也有他們不知道的線索?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他們多久,因為很快,當他們往墓室裡走,就碰上了已經在墓室裡的鬼派的人。
  鬼派的人不是從他們走的那條道進來的,不過他們也不肯透露是從哪裡進入墓穴。
  張老爺子和對方領頭的人吵了起來,後來幾個人互相爭吵不休,均指責對方隱瞞實情,欺詐情報,想獨吞寶藏之類。
  花景蘭這時候覺得頭暈,想嘔吐,她由丈夫陪著到一旁休息。
  一群人吵完了以後,有人忽然說:“這個墓室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堆陶器,還不夠我們這裡的人分!”
  張派這邊有人便冷笑:“這是戰國的墓,怎麼會只有陶器?該不是你們已經把寶藏藏起來了吧!”
  鬼派的領頭人說:“我們一直覺得張老爺子有信譽,但是你們隱瞞了情報不和我們分享,明明有九個石像,卻拆成一個一個獨立的,混淆視聽利用我們大家,現在還敢說我們把寶□吞了?”
  張老爺子冷道:“姜善,你不要得寸進尺。”
  花景蘭不認識什麼姜善,這裡的人除了張老爺子,她都不熟悉。她只覺得一群人又開始轉移到新的矛盾上,並且吵得比剛才還凶,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猙獰狡猾。她感覺到事情有點詭異,好像大家的情緒都莫名其妙的忽然開始暴躁起來,在這裡的人都是倒鬥界經驗豐富的老手,碰到這種情況不應該會是這樣互相指責吧?現在指責還有什麼用呢?
  花景蘭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情緒也很焦躁,心裡面莫名的浮上來一股怨氣,想發泄出來。只是她從來不會發火,所以才忍著。
  就在這時候,張雅雯忽然出現在墓室中,誰也沒注意到她是怎麼走進來的,花景蘭看到這個女孩時,只覺得她和之前的印象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因為眼前的確實她本人,模樣衣裝都沒有變化,只是神情好像變得淡然了一些。
  所有人看到張雅雯,都像見鬼了似的驚慌失措。只有張老爺子還算鎮定,當張雅雯向他走過去時,張老爺子沒有退半步。
  張雅雯的臉上露出些許疲憊,她抓著父親的手說:“爸爸,我……我發現了一間藏有很多玉簡的墓室,總之,你們跟我來!”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覺得有蹊蹺,但是他們還是跟著張雅雯到了那間墓室,裡面陳列著如山一樣的玉簡,一直堆到墓室頂部,四周有十座神台,但是神台上放的不是鎮邪的神像,而是十隻木匣,封閉在一種已經凝固的紅色液體中,至今仍然色澤鮮艷,完好無損。
  長明燈仿佛燃了千年,生生不息,照亮了墓室中的一切寶貝,神秘而充滿誘惑力。
  花景蘭說,張老爺子認為那些玉簡可能是春秋戰國甚至也許更早年代的文獻,但是數量太多,如果只帶走其中一部分也沒有意義(張老爺子當時的這種態度,說明他已覺得那地方不妥,脫身以後不會再進來了)。
  在場的一共有九個人,算上張雅雯正好湊齊十個,張老爺子跟鬼派的人說,按人頭分贓這是規矩,所以他們一人帶了一隻匣子出去。
  我和張睿後來在分析這段的時候,覺得有一個地方想不通,那就是我們經過整理了前前後後的事,認為十隻木匣中的一隻就是最早,張慈讓我去酒吧打開的那隻“九龍乾坤匣”,那麼另外一隻就是花女士信中提到的那隻。
  但這樣一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我和焚香爐在明王墓(這裡用明王墓來與齊閔王區分一下,免得大家看了混淆)最下面的圓形墓室中曾見過那八隻羊脂玉盒,當時我也以為張慈手上的木匣本來是從羊脂玉盒中取出來的,取走後,用一份帛書替代放在玉盒裡。如此一來,同樣的一隻木匣,又怎麼可能出現在張老爺子他們認為的東帝冥殿中呢?
  我們後來便順著這個思路推敲下去,不過這裡暫且表過不提。
  堆滿了玉簡的墓室中有條墓道,張雅雯說她是從這條墓道進來,找到他們的。
  墓道出奇的長,花景蘭記得走了很久很久,在昏暗的地下,大家都覺得仿佛迷失了方向,渾渾噩噩的,不知怎麼就走到了外面,風和日麗,晴空朗朗,一下子覺得從陰間回到了人間。
  花景蘭對我說的最後一段話是:“後來,我和丈夫為了避開這段經歷,我們出國定居在了澳大利亞。在不久之後,我們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產生了變化,一開始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慢慢的我發現我老公經常會有一些以前從來沒有的癖好,他開始抽煙,開始為了一些小事焦慮不安,並且有嚴重的黑暗恐懼症,他開始晚上不睡覺,直到白天才能入睡,神經衰弱,敏感膽小,還有……他也說我變了,但是我自己沒有感覺,我一直對他說我沒有改變,但他總是因此和我爭吵。後來,我知道我是變了,我的身體在起變化……”
  她說到這裡忽然開始劇烈地發抖,手指不停刮著臉頰,狠命的似乎想把臉上的肉刮下來,表情也變得猙獰可怕,低著頭粗沉地喘著氣,就像很快會缺氧而死。
  我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跳起來:“花太太!”
  花景蘭猛地抬頭瞪向我,我愣了愣,她忽然叫了一聲,便朝我撲過來。老子毫無防備,直接被她推到在地上。
  女人的力氣本來沒多少,但瘋子就不同了。我又不敢亂來,怕弄傷她。
  焚香爐把我拽起來,乾淨利落地把花景蘭推開,接著他快步到花景蘭身邊,扣住她的雙手反扭到背後,一手按住她的後頸,把她摁在桌上√(─皿非─)√凡。
  他轉向我,似乎是第一次用比較激烈的語氣道:“你出去!”
  我一愣,七葷八素的,心裡面有股無名冤火,不知怎麼辦才好:“香爐,她——”
  “你先出去,花景蘭的情況,一會我會跟你說明。”焚香爐在說的時候,已經取出一隻卷布袋,從裡面抽出一根銀針,對準花景蘭腦部的穴位慢慢扎進去。
  我看得心驚肉跳,雖然明白這是針灸,焚香爐大概是想用這種刺激神經的方法另花景蘭冷靜下來,但面對一個柔弱的女性,他冰冷的表情以及毫不猶豫的手勢,還是讓我心裡一顫。
  大概看我沒動,焚香爐朝我轉頭:“不相信我嗎?”
  我不知道他這是問不相信他會跟我說明情況,還是不相信他的針灸醫術能治好花景蘭。
  “沒,我……”我心煩意亂,想不起自己該說什麼,想想留在房間裡也沒用,只好退出去,等待焚香爐給我一個解釋。

  36 “蠱”

  我在外面與此前帶路的那個苗族男人大眼瞪小眼,彼此語言不通,自然說不上話。
  我討好地笑笑,但是那人臉跟鐵板似的僵硬。
  老子只好無趣地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沒多久,焚香爐走出來,滿頭大汗,我想他剛是在裡面乾了什麼啊。焚香爐直接朝著苗族男人走過去,說了幾句話,苗族男人出去了。
  焚香爐到門口檢查了下門有沒有關好,隨後轉向我。
  媽的,這傢伙終於正眼瞧著老子了。
  我朝裡屋瞅瞅:“花太太沒事吧?”
  “她睡了。”焚香爐淡淡道。我心裡有點憋氣,該不是你哄她入睡的?
  我也不知自己那根筋不對頭,腦子裡竟浮現出焚香爐抱著那女人靠在床上,溫柔地哄她睡覺的情景……忙撇開雜念,我沉住氣道:“她怎麼了?是不是她老公的死給她打擊太大了?”
  焚香爐沉默了很久,才說:“她和她丈夫都中了蠱,她丈夫先走一步,她大概也只剩下幾天的時間。所以你再晚一點來,就見不到她了。”
  即使在說這些聳人聽聞的事時,焚香爐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沒有感情。
  他用這麼冷靜的語氣說出來,我只覺神志恍惚,像在做夢。
  “蠱”到底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有很多種形式的蠱,譬如蟲蠱、蛇蠱、花蠱、泥人蠱、草紙蠱、石頭蠱、金蠶蠱等等,相當邪門。
  我還是有點將信將疑:“整蠱這種事,真的有麼?”
  “有。”焚香爐點頭道,“厲害的蠱師,無所不能。給他們夫婦倆下蠱的人就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蠱師,不僅是他們倆,十五年前進過東帝冥殿的人都可能中了蠱。”
  我一怔,心數當時進入古墓的那些人頭,不由心悸:“張睿也中了蠱?”
  “張睿有沒有中蠱,我不清楚。”
  “那他姐姐呢?”
  焚香爐微微搖頭:“張雅雯未必是死於蠱毒,關於當時墓中的情況,還有幾處疑點我也沒有頭緒。”
  的確,從花景蘭他們進入隱士的墓開始,就留有許多疑點解釋不通。比如,小張睿為什麼會說有鬼,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那個女鬼又是怎麼回事,真的是千年粽子?小張睿又為什麼會自己上竹筏,而且毫不懼怕女鬼?花景蘭他們到了墓室中,為什麼會覺得情緒焦躁不受控制?後來出現的張雅雯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不去想還好,一旦仔細數一數,發現那件事中留下的謎團真不少。
  我想起花景蘭剛才憔悴的容色,想到因為自己的耽擱而可能錯失了唯一救他們夫婦倆的機會,心裡又很難過。
  我道:“他們中蠱的人,就只有等死嗎?”
  焚香爐道:“蠱是能解的,但必須找到下蠱的人。不知道是誰下的蠱,就不知道蠱是怎麼種下的,便無法解。”他皺了下眉頭,停頓得有些突然,似乎在思考什麼,我看出他的眼神裡含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厭惡,“有些人下蠱無所不用其極,辦法多得是,至少以我的道行,無法解花景蘭的蠱。”
  我當時覺得焚香爐的話中隱含著什麼,但是一時沒想明白。
  “你也救不了花景蘭?”我因為腦筋沒轉過來,只顧慮到自己想輓回一切的心情,才問了這麼一句多餘的話。
  焚香爐的眼中出現了一股淡淡的悲傷:“我只能延緩她的死期,減輕她的痛苦,不過相對,她被蠱折磨的時間也更久。”
  他的聲音始終波瀾不驚,聽得人心裡一片涼意。
  我原本激動得站了起來,此時又覺得有些疲軟,往椅子上一靠:“如果我早一點看到那封信就好了。”
  焚香爐卻道:“世間因果,皆命中註定,你不用為此內疚。”
  我愣了愣,心情很低落:“如果我及時看到那封信,當花太太他們還在上海的時候就和他們見面,也許我已經幫他們打開匣子,那說不定他們身上的蠱還有得救。”
  焚香爐淡然道:“事情既已發生,沒有意義的假設就不要再去多想。”
  我苦笑,茫然地看著他:“香爐,你是不是有點太冷血了?”
  焚香爐不做聲。
  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說出這種話很莫名其妙,未免幼稚了點。我又怎麼能因自己一時心情低落而把花景蘭的命運歸咎於焚香爐身上。
  我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這種事,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我以為焚香爐也許會對我再說些什麼,諸如安慰我幾句之類,但是他一聲不吭在那站了許久,然後說:“你還有什麼要問?”
  我心頭一凜,忙道:“對了,你跟我在明王墓棺槨裡時,你說我身上有一個什麼,你話說到一半昏過去了,我想知道你當時想說什麼?”
  焚香爐低頭,眼底一片看不透的黑沉,竟然不說話。
  我有點著急:“你還把血玉留在我這,這是為什麼?”
  焚香爐這次總算出聲了:“我趁張睿和姜老六糾纏的時候,把血玉藏了起來,不過這塊玉對我沒用,我不想給張家,所以想還是給你吧,以後你會知道它的作用。”
  我愣了愣,腦筋一轉,想到姜老六那麼想要這塊血玉必然有原因。
  莫非血玉還有保命護身的作用?所以焚香爐覺得讓我這個毫無一技之長的拖油瓶拿著,多少能增加點實力?
  娘的,這又不是養成類遊戲!
  “那你當時又回去找什麼?”
  焚香爐想了片刻:“你記得最初那個坑道麼@非?凡”
  我不管還記不記得,先點頭再說。
  焚香爐道:“剛進入坑道的時候,我看見洞壁上刻著什麼,但是因為突然發生山洪,來不及看清楚,所以我後來又順水游到坑道那裡……”
  這段經歷焚香爐敘述的時候輕描淡寫幾句話,不過我想起當時水淹整個古墓的情景,他游回去的過程是極其凶險的。
  當我和張睿他們從盜洞逃出去時,焚香爐出了那間墓室。
  墓道裡已經積滿了水,他逆流而行,找到了張睿他們從外面走到九龍壁畫那裡時的另一道機關門,就是鬼面畫像上隱藏的那條路。但是他回到最外面第一層墓穴時,洪水已經淹到了頂部,我們從山谷祭祀建築中下來的那個盜洞已經因為塌方而完全找不到了。
  這時候水勢越來越湍急,幾股洪流匯聚過來,把他衝走,他只覺撞在什麼硬物上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發現洪水退了,他被衝到一個洞穴口(據我分析,焚香爐可能是在潛意識下死命扒住洞口邊緣的石縫讓自己不被洪水一直衝來衝去,至於那難度有多大,我就不敢想了)。
  那個洞穴通到一座大湖,或者說,正是因為發洪水,水流到了洞穴盡頭的一個大坑,才形成了那個湖。不過湖的四周都是封死的岩壁,沒有出路。
  焚香爐在岸邊觀察了一會,決定潛到水中看看。潛下去發現,那個坑原來是個葬屍坑,如今坑底無數的骸骨和腐屍浸泡在水中,四周還有大量游動的水蝨子。
  當然,反正他既不怕水蝨子也不怕粽子,所以那場面儘管我想起來覺得相當■人,不過從焚香爐的語氣中完全聽不出恐怖的感覺就是了。
  他一直潛到水底,發現有一堆屍體很不自然地聚在一起,並且有一種下沉的趨勢,就好像那裡有一個吸盤,把附近的屍體都牢牢吸住。於是他想到,那裡應該有個洞!
  接著,他把那堆屍體翻開,果然被屍體堵著的地方是一個傾斜的洞窟,水流此時因為洞窟露了出來而往洞裡灌去,形成一股漩渦,把焚香爐推進洞中。
  聽完這一段,我只覺渾身發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焚香爐卻像談著家常一樣若無其事。
  不知道這傢伙以前幹掉過多少粽子?
  就這樣,焚香爐被急流半推半游地通過了那個洞窟,等他從水中鑽出來時發現,回到了最初的坑道。
  此時由於水面漲高了不少,離洞頂已經很近,原本刻在洞頂下方岩壁上的東西就在水面位置了,焚香爐游過去,這次終於看清楚了洞壁上刻的是什麼。
  我問:“洞壁上刻了什麼?”
  焚香爐表情忽然變得異樣的沉靜,那股冰涼的氣息滲入到空氣中,令人心底發寒。
  他只冷冷說了四個字:“鳳凰涅?。”
  我一驚。
  張睿拿到的金絲帛是無字天書,原來,鳳凰涅?的拓樣被刻在了那座坑道的洞壁上?!這真是始料未及!
  “不過我來不及拓下來,只匆匆看了一眼。”焚香爐補充道。
  我點點頭,當時洞穴裡的情況可想而知有多麼凶險,他有本事再游到那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他再逗留得久一點,就可能永遠被淹沒在明王墓中,這是我萬萬不希望發生的事。
  想到這裡,我不禁慶幸,還好焚香爐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我心裡琢磨著,還想問一問他和花景蘭什麼關係。憑我的直覺,覺得焚香爐對花景蘭的態度有點不同於別人,但卻沒好意思開口。
  焚香爐把油燈擱在桌上,道:“我們該回去了,否則他們恐怕會起疑心。”
  經這麼一提醒,我猛地拍了下腦袋。
  是啊!我在阿婆家鑽進裡屋前,還跟沈二說,“吊梢眼”和阿婆恐怕要合謀做掉我們一干人,這裡頭有蹊蹺。結果我這一進去,過了那麼長時間都沒有再出去,留在外屋的沈二他們說不定真會以為我被“吊梢眼”剁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可能覺得這兩人的感情進展得慢了……嗯……節奏方面俺會注意下,不過這兩人總要在倒鬥的過程中慢慢的讓拖油瓶從一種好感度跨越到感情層面,還要從思想上去接受這種感情,所以俺想是自然而成的結合……唔,看V的人比較少,不過俺會繼續努力噠……(*^__^*)

  37 寬衣解帶

  原路返回阿婆家,焚香爐留在裡屋說,讓我先出去。
  我也不多廢話,速度趕回外屋,可是沒想到撩開簾子一看,竟一個人影子也沒有,連苗族阿婆都不在了!
  桌上只有阿婆喝水的碗,氣氛猛地森冷起來。
  我心想,難道沈二他們被阿婆做掉了?這個猜測怎麼想都覺得荒謬。
  我想回去叫焚香爐出來看看,剛一轉頭,簾子又撩起來,鑽出來的人蓬頭亂發,平庸的一張臉,戴著眼鏡,只不過身上藏青色的苗服沒有變。
  我知道這是焚香爐又扮回了“吊梢眼”,清清嗓子,趕緊讓自己習慣一下:“香爐……”
  他看著我,眼神犀利了不少,接著皺眉頭道:“他們人呢?”
  娘的,聲音也變了,老子遲早被你這隻百變香爐弄得精神分裂啊!
  “人全都不見了,那阿婆也不見了,會不會出去找我了?”我推測道,“估計他們看我一直不出來,都進裡屋去找過,結果找不到我們倆……”
  話說到一半,外面火光沖天,人聲騷動,似乎出了什麼事。
  我和焚香爐跑到外面一看,整個苗寨就像有什麼引蛇出洞了似的,仿佛所有原本蝸居在家裡的苗人都涌了出來,聚集在村寨最下面。那裡火把密集,人身鼎沸,看起來就知道有什麼東西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重重包圍在當中。
  我擔心沈二他們出事了,一個箭步飛奔下去,衝進人群。
  一開始還需要撥開前面的人往裡擠,後來苗人似乎注意到我是個陌生臉孔,紛紛往兩邊退開,中間讓出了一條道,我一直鑽到人群中央。
  有個看來十分威嚴的長者站在那裡,朝我指了指,接著就有幾個人向我衝過來。
  我一驚,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們五花大綁。他們架著我到長者面前,把我往地上一推。沈二他們也在這裡,跟我一樣被綁成了粽子。
  接著,一堆人圍著長者嗚裡哇裡地嚷起來,大概是在討論怎麼辦了我們。
  我問沈二:“你們幹了什麼?”
  沈二苦著臉:“小王啊,你沒事偏要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幹什麼呢,我們本來還指望你能單槍匹馬想辦法救我們呢。”
  我沒好氣地瞪了沈二一眼:“人的本能反應,看到這種場面總要過來看看什麼情況吧,你們本來不是在那個老婆婆家裡嗎?我看你們都不見了,能不著急嘛!”
  沈二衝我齜牙咧嘴:“你個王八蛋還好意思說,明明是你不見了,我們擔心你被苗人活捉了明天被拿來當祭神大蝦啊!”
  我內牛滿面道:“現在好了,我們都成‘大蝦’了!?非?凡”
  此前吊梢眼……不對,是焚香爐說過,苗寨明天有祭神活動,不歡迎外來人。可見明天的祭神苗人一定非常重視,而且隱秘。這時候沈二他們為了找我,大張旗鼓地在寨子裡找人,給人認出他們是生面孔,估計被認為是混進村寨裡搗亂的。
  天可見憐,我們都是文明人士啊!
  焚香爐扮的“吊梢眼”比我運氣好,沒有被綁。我看見他在幾個苗人的監視下,到長者面前與之說了很久的話,應該是在為我們求情。謝天謝地,我們當中有個懂苗語的,看來情況還有轉機。
  果然,他們討論了一會,焚香爐跪下來磕了個頭,長者審視我們,面上神色緩和了不少,再過一會,他指指我們,對身邊幾個苗人說了幾句話。那幾個苗人便朝我們走來,七手八腳給我們鬆綁。
  我們一群人剛松了口氣,忽然跑過來一個苗女,匆匆到長者跟前耳語著什麼,只見長者本來舒展的眉頭再度緊鎖起來,神色變得嚴肅冷酷。他衝著焚香爐厲聲質問,焚香爐面上微微一怔,回了幾句。
  他背後的一個苗人掄起鐵棍朝他背部砸下去,我來不及出聲提醒焚香爐當心身後,焚香爐硬實地吃了這一棍,跪在地上噴出一口血,跟著拿鐵棍的苗人毫不留情地又往他頸椎一下,焚香爐倒在血泊中。
  老子氣急敗壞,差點沒衝向那個苗人把他命根子給踹爛了!
  操你媽的,最毒婦人心,還有那些跟在後面興風作浪的奸佞小人!苗寨裡他媽的全是蛇蝎心腸,難怪出那麼多整蠱的事!
  說真的,這可能是我有生以來最生氣的一次,那苗女見焚香爐倒了,躲在長者後面陰陰竊笑,分明此前是在嚼舌根,而那男人跟苗女眉來眼去,一看就知道兩人串通好的。他們不想苗寨長老輕易放過我們,八成希望明天拿我們當活人祭燒了!
  不過,我們並沒有掙扎反抗的機會,緊跟著我也感覺到背後被人敲了一棍,眼前發黑,失去了知覺。
  後來,我聽見有人在喊我:“拖油瓶!拖油瓶!”
  一聽就知道是那個殺千刀的傢伙喊這種丟人的綽號,我猛地睜開眼。
  四周昏黑,地面陰涼,粗看是一間頗大的房間。
  再細看,各處擺了香火台和神位,三座雕像面目猙獰,威嚴佇立在兩丈高的底座上。天頂高闊,屋梁縱橫交錯,垂下片片紗簾。
  看來是間廟宇。
  我掙扎著坐起來,估計此前給我們鬆綁時拆了繩子,第二次再綁就偷工減料,我只被綁了手腳,沈二、獨門獨派、阿靈、阿缺,他們也都在附近躺著,跟我情況差不多,不過他們都還沒有醒。
  我數了數人頭,心裡一怔,焚香爐呢?
  焚香爐和我們不在一塊地方,他在廟堂深處的一根頂梁柱那裡靠著,外面一聲驚雷,閃電中我看見他成半臥的姿勢,慘白的臉有一半浸染著鮮血,頭髮似乎也因為被血浸濕而粘在臉頰上,粗略的一眼看起來畫面十分■人。
  幸好我已經習慣了他鬼魅的樣子。他低低道:“拖油瓶,你還好麼?”
  我“嗯”了一聲。
  他道:“你過來。”聲音有點悶。
  我成蚯蚓狀扭著腰挪過去,等到了焚香爐跟前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焚香爐雙手反綁在背後,不但纏了好幾圈麻繩,還和背後的柱子綁在一起,兩腿也被捆成了臘腸。我笑道:“嘖嘖,果然你是重點防範對象,綁得比我們都結實,看來他們很怕被你逃了。”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心情開玩笑,但是看到他被這麼“特殊對待”,想到那幫氣焰囂張的苗人一定十分忌憚焚香爐的能耐,便忍不住想吐槽。
  外面不停地打雷,又一道閃電落下來,焚香爐半紅半白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他道:“替我解開衣服。”
  “啊?”我莫名地眨眨眼,“解衣服做什麼?”
  “刀在衣服裡,把它取出來。”
  我輕輕“哦”了一聲,把焚香爐的身體從上往下掃了一遍,這……該讓老子從哪兒下手呢?
  “你舌頭靈活不靈活?”他又問。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靈活得很,老子能用舌頭把櫻桃桿子打個結。”
  “嗯,解扣子。”
  我懵了,臉上也不知為何一陣騷熱。娘的,這什麼台詞啊!
  苗服男裝大多是左衽對襟,衣服從上往下沿著胸膛線條訂了十一顆布扣,我舔了舔嘴脣,深呼吸一口氣,做好準備後,瞄準上端第一粒扣子附身低頭,準備“下嘴”。
  半途我頓住,道:“你下巴抬一抬,扣子被擋住了,我夠不到。”
  焚香爐於是把脖子往上仰了一仰,第一顆扣子露出來,在我嘴下幾寸。
  這時候外面偏偏就不打雷了,黑燈瞎火的,感覺我這下去要是位置有個偏差,似乎能一口咬住他的喉結。
  我便道:“萬一我咬到你的肉,別怪我,這裡那麼黑,看不清楚啊。”
  焚香爐一聲不吭,仰著頭,姿勢正點。
  我也不知道腦子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忙開始幹活。我腦袋鑽在焚香爐的下顎下面,空隙和弧度都挺舒服,焚香爐十分配合我的動作,調整出該有的空間讓我方便下嘴。
  咬開了第一粒扣子,後面的就順手得多,不過當中也有意外。人的身體又不可能是一塊平板,焚香爐仰著頭,牽動胸膛自然有點起伏,我位置距離沒算準,一口下去啃在他鎖骨上。
  “呃,不好意思。”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快點。”
  “哦。”
  我埋頭苦幹,一路往下終於把十一顆扣子全部解開,問題是扣子解開了,衣服又不會自己滑下去,這又不是拍古裝片電影。我只好再用嘴咬著衣襟把衣服撩開。
  這傢伙身上陣陣香氣撲鼻,熏得我臉孔越來越騷熱。而經過剛才一番彎腰下背的折騰,我已累得不行,索性擱在他身上歇了會。
  他也不吭聲,仍我躺著卡油。
  我緩過神來,打量他的身量,精瘦、骨感、緊致,韌勁十足的感覺,小腹平坦,腰身線條在黑暗裡藏於衣褶中若隱若現,想起剛才臉頰碰在他皮膚上的觸感細膩溫涼,果斷是個大活人,用男人的審美觀來看,是極富生命力和力量的一具軀體,我一直擱在心裡的疙瘩也隨之消除了。
  如果他不是“人”,我還真不知該怎麼看待他。
  我找了半天,皺眉毛:“刀在哪呢?”
  他壓抑地嘆了口氣,道:“綁在褲腰上。”
  我往下面一瞅,看見露在腰封外的刀柄,便吞咽了口氣,俯身下去咬住刀柄。但是刀插得緊,死活拔不出來,我臉蹭著焚香爐的腹上摩挲半天,又怕刀拔出來時弄傷他,便不敢發狠抽刀。
  “太緊了,拔不出。”我氣喘吁吁道。
  焚香爐輕輕低吟一聲,抑制了隱藏在尾音中的喟嘆,估計是我磨得他腰間發癢難耐。
  他那一聲輕顫的嘆息有那麼點銷魂,撕磨得我心裡癢了起來,面如火燒。而且我們彼此貼得這麼近,他身上的沉香便聞著更加濃郁,熏得我頭昏腦脹,心窩裡燒著一團團烈火。
  想想這樣耗下去不行,我鬆開牙齒,定了定心神。
  娘的,還要老子給你解腰帶?
  我故作淡定道:“得把腰封鬆開才行。”
  他點點頭,不做聲。
  我算他同意了,眼睛盯著腰封琢磨要怎麼下手,只見褲腰下面那處竟突了起來,心裡不由微微一顫。
  喂喂,焚香爐哥哥,你不是定力很好的麼,這時候興奮個毛啊!要爺我伺候你寬衣解帶這麼光榮麼?我皺了下眉頭,心情很不爽,想到上次在棺槨裡被這傢伙頂住下面痛癢難耐的情景,那債老子還沒跟他計較呢!
  我把心一橫,厚著臉皮繼續幹活,幸好褲腰是布條束住的,打了個活結,我咬著腰帶一頭把結拆開,褲頭鬆開了幾分,我聽到“■當”一聲脆響,估計原本插在腰封裡的石頭刀掉地上了。
  手被綁在背後,我試了試扭動身體,卻怎麼也拿不起石刀,想想還是用嘴吧。
  老子儼然成了只鳥,努力彎下腰去,用嘴把刀銜起來。當時我覺得,那動作在旁人看來就好像我給焚香爐深深鞠了個躬,真讓這傢伙揀了不少便宜!
  我咬著刀柄,看著焚香爐:“然後怎麼辦?”
  因為嘴裡含著刀,說話含糊,發出的竟是嗚嗚聲,我也不知焚香爐聽懂了沒有。
  我覺得他一定是沒聽懂,這殺千刀的沒感情的傢伙,一定不明白我此刻嘴裡咬著把凶器,面對他衣襟凌亂的軀體有多尷尬!
  他一言不發,忽然挺起胸膛朝我靠過來,嘴對準了我的嘴,一瞬間我倆湊得極近,脣齒間磕磕碰碰,緊密無隙的,他含住了我的嘴,把刀從我嘴裡銜了過去。
  老子也不知哪裡不對頭,竟心臟狂跳,差點呼吸不過來!
  只覺鼻子一酸,眼角邊濕潤了,我顫抖地道:“你咬得我牙齒出血了,媽的個混蛋,做事前先打聲招呼不行啊?!”
  他不吭聲,咬著石刀又往我身上靠過來,動作利落乾淨地在各處劃了幾下,我身上的繩子斷成了幾截。
  我只覺身體僵硬,腦子裡一片空白,確實這一切都是為了脫身,但這是神馬古怪的方式啊!
  焚香爐沉默片刻,含著刀看著我說:“幫我解開。”
  “哦,來了!”我拿過刀,看著他衣襟凌亂,又被束縛得不能動彈的模樣,壓了一壓心裡的火頭。
  之後我也不多廢話了,忙給他割開繩子。
  解開繩子後,我站起來大大深呼吸一口氣,驅散掉剛才心慌意亂的情緒。焚香爐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我看他有點不對勁,扶了他一把,發現他身體很軟,渾身無力的樣子。我問:“你還好吧?是不是失血過多頭暈?”
  焚香爐扶著額頭,輕輕道:“他們給我灌了迷藥,藥效還沒過。”
  我心說,怪怪,那幫苗人該有多害怕你呢,對你下手可真不輕,還雙重保險。同時,我還問候了那幫人的祖宗一百八十遍。
  焚香爐顯然有點站不穩,他又靠著梁柱蹲下去,說要歇一會。我便去把沈二他們叫醒,一個個給他們解繩子。
  沈二恢復自由,第一件事竟不是關心阿靈,而是瞄著我似乎在琢磨什麼╮(╯非?╰)╭凡。
  他看到我滿頭大汗,再看到柱子那邊焚香爐衣衫襤褸虛軟地靠在那,拍拍我,意味深長說:“你跟眼鏡兄,你們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低頭扶額,擦擦冷汗。這該讓老子怎麼解釋呢!
  作者有話要說:俺估計有人沒有看文案的習慣,這裡再說下,大家看V章時如遇到空白、亂碼或者缺段落加載不成功,重複刷新一下就好了。另,安裝和更新adobe flash player插件(基本電腦上都有),定時清除緩存(瀏覽器上面一欄有個大刷子的“清除歷史記錄”,或者是以下這個路徑:工具-internet選項-刪除cookies和刪除臨時文件or清除歷史記錄),這樣可以提高網速,如果一直在加載中,也可嘗試這樣的操作,然後再重新刷新章節頁面試試。有人說在作者有話中備份,但是俺擔心這樣苦了用手機看文的同學,所以大家先嘗試著多清理緩存,如果還有碰上字體小看不清楚什麼的問題請留言,俺再做備份吧。祝願大家網速暢通,看文流暢,丫頭們辛苦了……

  38 風水大師之墓

  苗寨的人把我們搬到廟宇這裡,大概是想第二天祭神時拿我們做祭品。
  神廟建在山野高處,看得出近年剛修葺過,一切都還嶄新。有甫道有牌坊,青磚鋪起十級台階,前院中央有廟宇的模型建築,到了殿前詹檐下則列著守門神獸,廟堂裡神座與香台也一一對應了佛經中的諸多喻意,這座廟算是頗有規模的。
  佛本來就有好幾派,西藏□喇嘛的藏佛與中土的佛教就不同,而少數民族信佛、信鬼、信神,只要是他們能想到的神仙都會拿來刻個像供起來,土地神、灶神、酒神、農神、還有偉大的領袖也會供著按時祭拜,祭祀的活動十分頻繁,總之他們喜歡怎麼拜怎麼拜。
  不過農曆十月左右正好是大型祭神活動的時節,碰巧被我們趕上了,也難怪苗寨的人這段時期那麼排斥外來客。
  外面一直在打雷,驚天動地,簡直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獨門獨派說一會必定有暴雨,此時是深夜,我們怕走出去反而在山中迷路,便留在廟中轉了幾圈,大致把整座廟觀光旅遊了一遍。
  焚香爐沒跟著我們四處兜,等我們回來時,他比剛才精神了一點,衣服也重新穿戴整齊了。我看看他,不知為何竟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他還是一貫的不太合群,待在邊上悶聲不響。
  阿缺終於耐不住了,說:“爺,您看這廟裡應該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吧?既然是祭拜神仙的,總會拿些金銀首飾祭給神仙什麼的,哦?”
  我拍他腦門,訓斥道:“這種時候你還滿腦子想著偷東西,拿這裡的東西小心遭天譴!”
  沈二嘆道:“我們東西都還留在那個老婆婆家呢,總要想辦法偷回來吧?”
  我有點頭暈,心說沈二你太容易被別人帶過去了,自己的東西還用“偷”這個字眼。
  獨門獨派望著外面,神色深沉不講話。阿靈姑娘卻道:“恐怕我們一會真的有偷東西的活要乾呢。”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獨門獨派呵呵笑了幾聲:“阿靈丫頭機靈,看來已經聽出什麼來了。”
  阿靈抿嘴,靦腆地笑了一笑。獨門獨派走到我們中間,並且看著我說:“徒兒,為師以前跟你說過,倒鬥四字訣,望、聞、問、切。雜家丫頭天生有慧根,深得‘聞’中奧義,聽風、聽雨、聽雷,從這聲音裡頭能斷出墓穴的位置。”
  阿靈便接著道:“附近有墓,離此地不遠,而且應該是座大墓。”
  沈二搓著手:“哇塞,盜墓啊!少爺我來勁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是追姑娘來勁了吧!
  沈二看懂了我的眼神,辯解說:“別忘了我們家老祖宗就是倒鬥的大師呢,其實聽我老爸說,沈家親戚中有人還在幹這活,少爺我就想有個機會也下古墓裡去開開眼界,別以為我成年只會吃喝嫖賭,家裡收藏的盜墓筆記我可看過不少,對倒鬥什麼的有點認識哦,就是沒機會實踐一下啊!”
  說著,蹭到阿靈身邊恭維討好去了,臉上的意思明明白白:阿靈姑娘你下什麼鬥,我就跟著下什麼鬥,我們在鬥中山盟海誓,出生入死,他日喜結連理,終南山後活死人墓,神鵰俠侶絕跡江湖……
  獨門獨派思索道:“老朽年輕時曾到過大理,到是聽說過這麼一個故事。說是附近地區的某個苗寨裡有一座風水大師的墓,墓裡出過貓妖狐仙,有妖孽進村寨作亂,曾經一對苗族母女見了妖狐,雙雙得了瘋癲病,還有上山采藥的年輕人路過時中了蝎蠱,渾身長膿瘡而死。後來請了巫師來做法,巫師沒在外面開壇做法,而是進入墓中看了看,出來後說,墓主人靈魂不死,尚留在墓中難以安息,只因棺冢被盜時有所損壞,因而招妖孽來作亂。若要驅妖,只需將此墓整修,便能安撫墓主人的亡魂,妖孽也會隨之退散。”
  阿靈插嘴道:“爺爺,你忘了說,那座墓中葬的風水大師有通神招鬼的本事,據說能召喚陰兵到陽間做法賑災,神通廣大非比凡人,後來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墓也不知是何人修的。村寨裡的人都對他又敬又怕,所以沒有人去打理那座墓,日積月累之後,盤踞在山中的妖魔被墓中的屍氣吸引,那些都是不得超生的游魂,找著個陰宅,便借墓而居了。”
  獨門獨派“哦”了一聲,又誇了孫女幾句,再道:“年紀大了忘性大,話說這召喚陰兵一說也就是一種道術,抓一把蠶豆撒在陰土上,蠶豆便化作陰間的鬼兵,列成兵陣阻擋洪澇之災。附近的西河以前曾發過大水,傳說那個風水大師曾召喚陰兵形成一道鐵壁阻擋了洪水,使得山中的村寨免於危難。呵呵,所以說,此等人物,即便生前被尊為神人,若死了之後英魂不散,引眾妖孽出來作亂,村寨裡的人自然寢食難安嘍!”
  我問:“那後來呢,墓修好了沒?”
  獨門獨派這才發覺偏題了,忙道:“後來苗寨派人重修了那座墓,為防再有人來破壞墓穴,便去掉了夯土上的墓碑,嫁接草木以隱蔽之。過了個把年頭了,後來的人就慢慢淡忘了罷。”
  我略作推敲,道:“那阿靈說附近有墓,可能就是那個風水大師的墓?”
  獨門獨派笑了:“聽說那位風水大師有塊陰陽羅盤,是招陰兵還陽的神器。”
  我看穿了獨門獨派的心思,道:“師傅,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獨門獨派摩拳擦掌:“哎呀,倒鬥的,見了古墓豈有不下之理?那座墓可能已被盜,但老朽還是要下去看看的。再說了,徒兒理當跟為師下鬥實踐實踐,不然光憑紙上談兵何日能獨當一面啊!”
  獨門獨派拍拍我,我有苦難言。想當初開始倒鬥是為了找焚香爐,現在焚香爐找著了,我也失去了倒鬥的理由,卻沒想到如今是騎虎難下。
  沈二到比我起勁,忙舉手嚷嚷:“帶我一個!老師傅,我跟著你混!倒鬥我喜歡啊!哦,不對,男人是要敢於冒險,歷經種種磨難,滄海桑田方能成大才,嘿嘿!”
  “■■■■……”獨門獨派笑開了花,“好好,不如老朽再考慮收個徒兒吧!”
  “師傅請受徒兒一拜……”
  沈二一臉殷勤,我忙給他讓道上演拜師戲碼。
  我勒個去,你們去滄海桑田吧,我只想柴米油鹽,一輩子夠了。
  我回頭看看焚香爐,焚香爐靠在柱子邊沒有什麼反應,似乎也並不反對。我便覺得自己的立場無人支持,有點落單的感覺。
  等我再回過頭來,沈二和獨門獨派相談甚歡,彼此握手乾坤已定。阿缺不想參與,但被獨門獨派抓著不放。
  我便道:“我們也不能說倒鬥就去倒鬥了吧,就算找到那座墓,現在我們都沒帶工具,總不見得用兩隻手挖?”
  這一說,獨門獨派神色凝重:“是了,總得弄些工具來。”
  沈二拍拍胸膛說:“老師傅,我們先離開廟躲起來,別再被苗人發現了。至於工具的事,洛陽鏟、火摺子、雷管、礦燈什麼的是吧,給我一天時間,保准準備齊全服務周到!非”凡
  沈二人面廣,財大氣粗,我想弄些工具對他來說確實不難。
  獨門獨派這�頭草,馬上往沈二那邊靠了過去,拍拍他的背誇讚:“年輕人有本事,中用,好啊!”
  沈二忙旁敲側擊:“那老師傅您看,合不合適做您孫女婿?”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老子又成了被趕上架的鴨子,附帶扮演了給沈二和阿靈牽線搭橋的角色。
  獨門獨派回過頭來,又找阿缺說:“賊小兒,明日速潛入苗寨將咱們的行囊取來,明日祭神,苗人都不在家中,應該好下手,你速去速回,切勿打草驚蛇。”
  阿缺眨眨眼:“大師,您說得可真順口哈。”
  獨門獨派呵呵笑道:“帶你來,自有你派上用場的時候嘛。再說這是你看家活,你不會辦不好吧?”
  阿缺苦著臉瓜看看我:“爺……”
  我朝他擺擺手,意思是人在江湖混,總要挨刀子,既然你幹了這行,就好自為之吧。
  我再看看邊上的焚香爐,心想,不怕,有這位高桿的專家在就等於吃了顆定心丸,去哪個墓都萬事俱備。想到此,我便也安心了不少,抖抖肩膀,振奮起精神。既然上了這條船,唯有乘風破浪,男人是不該退縮的。

    39六人倒鬥隊

    沈二這人,別看他平常吊兒郎當花天酒地,其實此人在某些方面的能耐是十分強大的。因為是世家出生子弟,人脈廣,路子粗,交代他辦的正事,他會以驚人的效率幫你處理得穩妥周全。
    當然,前提是他沒有因為女人的事而誤事。
    我們離開了神廟後,獨門獨派和阿靈趁著雷鳴還未停歇,說要先去找準墓穴的位置。剩下的人由我帶隊,在山中尋覓躲避之處。
    附近一帶都是原始深山,山中有不少或大或小的洞穴,我們揀了個適合藏身以及營火休息的山洞,安頓下來後倒覺得還不錯,勉強能挨過一夜。
    本來還想出去揀些枯枝來生火,結果外面就下起雨來了,獨門獨派和阿靈都還沒有回來,一個老人和一個姑娘,我不免有點擔心。
    當我說想出去找找他們的時候,焚香爐擺手攔住我,一聲不響自己跑了出去。我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山中野林,我沒有經驗,出去找人只會平白添亂,而且我也不知道獨門獨派他們去了哪,漫無目的地找,到時候自己反迷了路。
    焚香爐看起來有十足的把握,我想也許他也有“聞雷聲辨墓穴”的本事,這樣便能依循著同樣的原理找到獨門獨派和阿靈。而且現在既然知道了吊梢眼就是他,他這個人雖然少言寡語,做事方式古怪而且喜歡自己悶頭乾,不喜歡跟別人解釋,但本領強大,處變不驚,在山中遇到什麼突發狀況應該都能應付得了,我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沈二大概看出了什麼蹊蹺,到我身邊碰碰我的肩膀說:“是不是我的錯覺啊,好像你對眼鏡兄的懷疑消除了,反而開始信任他了嘛?廟裡面你們兩個果然發生過什麼?”
    我撇撇嘴,用肩膀擠開他:“現在大家同在一條遇難船上,當然應該消除芥蒂彼此信賴共度難關。而且之前我們被苗人抓起來時,你也看見了,焚……吊梢眼他有為我們求情,還因此受了傷,我覺得再懷疑他就說不過去了,不是嗎?”
    沈二轉了轉眼珠:“小王,這世界上的黑暗勢力沒有你想得這麼簡單,普通的騙子只會騙財騙色,但是高端的騙子可是懂得怎麼先博取你的信任,再騙得你傾家蕩產,而你卻還蒙在鼓裡呢。錢財被騙,找回來就可以了,心要是被騙了,到時候可會傷得不輕哦!”
    他還作勢用手指在我胸口上畫圈圈,我抖了抖眉毛,神經跳痛,按耐住窘迫的情緒說:“可惜我沒什麼錢財家產好被騙的,老子兩袖清風一貧如洗,銀行存摺上不過五位數,家裡那套二居室還是每個月在還貸款呢,老婆都沒錢取,你說能吸引什麼高端騙子?”
    沈二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拍開他的腦袋:“反而是你,別騙了人家阿靈的芳心到最後又喜新厭舊,那是個好姑娘!”
    沈二急忙辯解:“我不是騙,這次是認真的!”
    我看他表情挺認真,想來這次應該是真被阿靈特別的氣質吸引了,便笑笑:“認真就請認真到底吧,將來結婚別發請帖給我,我沒錢包大紅包給你!”
    “喂,那你也吝嗇過了頭了!”
    我不是吝嗇之人,這話當然是跟沈二說笑的。倘若有一天他真和阿靈喜結連理,我自然是要包份大大的賀禮慶祝他終於讓世上千千萬萬的女人倖免於難。
    不久,獨門獨派、阿靈和因為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而頭髮全部服帖地貼著臉頰,頓時身形好像又瘦了一圈的焚香爐回來了。
    焚香爐跑出去時,我一時忘記了他不但有傷,而且中的迷藥藥效未過,此時從雨中衝進山洞,人有些懨懨的,濕漉漉的頭髮貼著臉,眼鏡片上沾滿了水珠,使他的雙眼仿佛起了一層霧氣般,迷迷濛濛,看起來呆呆的。
    我看他人在那裡一步一晃腳底下有點飄,像喝醉了似的,我便扶他到一邊靠著歇息。剛坐下來,他便腦袋一歪,閉上了眼。
    我問他:“你要不要緊?”
    他迷迷糊糊回答我:“……沒事。”
    我看他還能說話,想來應該沒什麼大礙。而且阿靈被毒蛇咬了腳,沈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邊炸開了鍋,我只好趕緊過去看看情況,便沒有精力再顧得上焚香爐。
    獨門獨派說,墓的位置大體是確認了,但是墓穴附近一帶似乎是個蛇窟。
    他們一開始沒注意到。阿靈“聞聲辨墓”,一下子就探準了墓穴的位置,並且能大體估算出墓的深度、大小、年代和結構,於是他們便埋頭苦幹,開始測量計算,想先定位做好標記,明天便能節省時間直接起手開挖。
    怎知忽然樹叢裡竄出一條蟒蛇,衝著阿靈的右腳踝而去!
    傳聞中既然說墓中曾出過貓妖狐仙,可見墓穴附近的深山老林地氣旺,而且既然是風水大師的墓,總應該是有風水寶穴的,那蛇在深山裡養了好些年,吸足了天地精氣,仿佛有靈性似的,速度極快反應極其靈敏。爺孫倆避之不及,阿靈結果就中招了。
    後來,焚香爐出現,吹起一聲哨響把毒蛇吸引到他那邊。獨門獨派有些著急,想這年輕人身子單薄,怎麼對付得了一條蛇精。
    但是毒蛇只虎視眈眈盯著焚香爐,搖晃著“頭部”吞吐長舌,好像它對這個年輕人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一樣。
    焚香爐不慌不忙地來回走動,慢慢引開毒蛇往叢林深處,之後不知往草叢裡撒了一把什麼粉末,毒蛇“嗖”地猛朝叢林裡鑽去便沒有再回來,他們才得以脫險。
    我回頭看看焚香爐,又對他的神秘莫測產生了一些好奇。
    毒蛇毒性很強,阿靈撩開裙擺露出小腿,我們看見她被咬的那隻小腿從腳踝到腳背都淤紫發黑,腫得像個紫色的蘿蔔。
    她比外表看起來堅強得多,當沈二在旁邊急得頭頭轉時,她卻十分鎮定,拿出一把小刀往腳踝上垂直劃了一刀,挑破膿包,逼出膿血。
    她咬著牙,額頭上涔涔汗水,卻目光清銳,一聲不吭。
    沈二忙在衣擺上撕下一片布料給她,她淺淺一笑,用布包紮傷口,手勢熟練。
    我對沈二道:“明天你記得再弄點急救用品,紗布啊,消毒藥水啊,化瘀止血的藥膏啊什麼的還是需要的。”不僅是阿靈,焚香爐也受了傷,總要處理下。
    沈二點點頭,忽然湊到我耳邊賊賊地問我:“是不是還需要涂在那種地方的……潤滑的……藥膏?你懂的,哦?”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瞪了他一眼,不由道:“你的腦子能不能想點正常的東西!”
    “是,是,我不過隨便說說麼。”沈二雖然這麼說,卻還是瞅了一眼已經睡著了的焚香爐。我對這傢伙的腦部結構表示壓力很大。
    這一夜除了焚香爐和阿靈,我們輪流守夜,勉強熬過了一晚。
    第二天,沈二極其效率地,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把我們所需的工具和急救用品準備齊全。
    經過一夜,焚香爐精神好了許多,獨門獨派檢查沈二帶回來的工具時,他也在邊上看著。
    有時候我覺得他這人雖然讓人感覺很冷漠,卻有旁人看不到的細心和溫柔,特別在團體行動時,儘管不合群,卻是不露聲色地以照顧團隊隊員的安全為優先,上一次他帶領張睿他們盜明王墓時,也是這樣。
    沈二搬來的東西五花八門,種類繁多,有洛陽鏟、火摺子、節能燈管、手電筒、尼龍繩索、鷹爪鉤、指南針、計時器、雷管、求救用彩色煙花彈、做記號用的熒光棒、還有一些刀具和一隻醫療急救箱。
    東西是準備好了,不過倒鬥的活還得摸黑乾。
    沈二還帶回來一些食物,我們在山洞裡補充體力,養精蓄銳,等阿缺帶回了我們遺漏在阿婆家的行李,大家把行囊重新整理分配,待到天黑,山中連星星月亮都看不見,獨門獨派和我們對了對時間,大夥準備出發。
    阿靈腳有傷走不了路,這便給了沈二表現的機會。不過姑娘家一開始羞澀推辭,後來被沈二的蜜糖嘴皮子說得動搖了,再加上獨門獨派推波助瀾,芊芊玉手便搭上了沈二的肩膀,沈二心滿意足地背著阿靈上路。
    我心裡嘖嘖,沈二這廝的確有兩把刷子,知道先要拉攏岳父,再博得姑娘芳心就不難了。將來我也要學一學。
    獨門獨派和焚香爐先前都探過路,這兩人在前面開道,我們踩著濕滑的泥地一路往山上爬,經過一條小溪,再走過一段盤山而繞的破路,等溪流聲漸漸聽不到了,此時我們已被繁茂的叢林包圍。
    焚香爐登上一塊大石頭,高高站在那望了一會,向我們擺手示意。同時,獨門獨派說:“附近有蛇窟,從這裡開始我們每一步都要謹慎而行。”

    40蛇穴魔窟

    焚香爐包了個頭巾,從背後看,白晃晃的大腦袋在黑夜裡的叢林中倒是格外醒目了,只是他走起來輕靈迅捷,有好幾次我都差點看成是一隻鬼魅在那裡遊蕩。
    我們已經進入蛇出沒的地帶,但是暗夜下,光憑手電筒的光,即便草叢中蛇游走過來,離我們再近也難以發現。這就要靠獨門獨派豐富的閱歷,以及焚香爐靈敏的感官。
    頭巾同學有時候會喜歡悶聲不響地跟在隊伍後面為我們殿後,以至於我經常要回頭看看,怕他忽然又失蹤了。
    不過這會兒他一馬當先,衝在十來米外的前頭試探情況,每當他揮手示意安全,我們再大步跟上去。
    山林中潮濕,夜間空氣濕度大,帶著一股潮氣吸入鼻腔,仿佛渾身凍在一層看不見的霜露中,皮膚上的毛孔都張開到最大,任潮氣滲入。
    阿靈忽然說:“就在這裡了。”
    焚香爐還在老遠的地方勘察周遭動靜。獨門獨派停下來,用腳蹬了幾下潮濕的泥地:“嗯,該是在這了,小沈,拿測量表、尺子和鏟子出來。”
    “好■!”沈二精神頭可足,挑了塊平整乾燥的石堆放下阿靈,溫柔地關懷了幾句,隨後躍躍欲試,麻利地跟阿缺兩人從登山包裡翻出需要的工具。
    我張望瞭望,焚香爐仍站在遠處沒有回來,大概是想給我們望風。我蹲在獨門獨派面前,問:“師傅,就在這裡開挖?”
    獨門獨派表情嚴肅,點了點頭說:“此墓有前、中、後三室,於平民老百姓來說算得上規模龐大,這位風水大師估計是個有來頭的人物。”師傅說到此,兩眼透光,精神熠熠,想來是覺得墓穴越大,越印證了墓中有能召喚陰兵的羅盤之說。
    接著,他繼續道:“雜家與靈丫頭昨日大致已確實此墓的情況,估摸著結構大抵是仿的明清墓,前後為配室,應是葬的墓主人生前用品,一介民間風水師,不指望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們點點頭,早知道獨門獨派的目的是直搗黃龍。“主墓室恐怕是雙棺合葬,頂部應該有七縱七橫十四層青磚鋪置。”
    沈二叫嚷起來:“這麼厚的頂,怎麼挖?”
    獨門獨派噙著笑,露出老謀深算的表情:“對付此種墓穴,自然不是在天頂上開個洞,盜洞要斜著打,下去以後轉向,直穿墓室後壁。”
    沈二受益地點著頭。獨門獨派裝好洛陽鏟,交到我手上:“徒兒,依照為師說的,使勁挖吧。”
    最後四個字著實“字字誅心”,我僵住表情,看看沈二,再看看阿缺,確實這裡沒一個靠得住,剩下師傅和受傷的阿靈姑娘更乾不了體力活,老子只有認命。
    獨門獨派拍拍我,說:“多鍛煉鍛煉,用心記著,下鏟打盜洞是門技術活,不是讓你光翻土的。”
    我虛心點頭,表示謹記師傅教導。
    獨門獨派貓腰趴在地上,用尺子量了半天,指了個地方用石子畫了個叉:“從此處下鏟。”
    我扛起洛陽鏟子走過去。
    洛陽鏟的鏟柄是分節的,一節一節接上去,大約打下去十幾米,獨門獨派忽然喊停,示意我可以拔-出來了。第一步驟不是直接挖洞,而是下鏟探測地下墓葬周圍的土質情況。
    洛陽鏟的發明可謂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鏟頭與別的鏟子大不相同,橫截面成狹長的一個“U”字形,兩邊是卷起來的。鏟子上來後,會帶出地下深處的土壤。
    待我將鏟子完全掏出來,獨門獨派挖下一塊鏟頭上帶出的土,在手掌裡按了按,又嗅了嗅。下面的泥土似乎比地面上的更潮濕,沾著一點水跡,燈光裡看像閃著晶光。
    獨門獨派皺眉頭說:“墓中恐怕有積水,受潮之後會吸引不幹淨的東西。”
    沈二到底是被沈家先祖的盜墓事跡熏陶過的,這一聽臉霎時白了:“老師傅,您是不是想說,屍體可能會屍變,變成血淋淋的妖怪什麼的?”
    阿缺一聽,也嚇得發抖,忙往我背後躲:“它它它……會不會從土裡爬出來啊!”
    獨門獨派信心十足地擺手道:“不必怕,血屍墓乃設了防盜火頂、酸頂或有硃砂層的墓,土壤血紅,此地並無紅土。況且,血屍護寶,它能護什麼?一塊羅盤?哈哈!”
    獨門獨派不羈地一笑,我心說,師傅,您不是挺稀罕那塊羅盤麼!
    不過獨門獨派師從長沙一帶的老土夫子,本來盜墓的人有許多忌諱,謹言慎行是行規,許多事是說不得的。獨門獨派年輕時張狂不羈,嘴上很沒顧忌,因而才與師門不合,自立了門戶。
    獨門獨派捋鬍子略有思索:“老朽以為,即便屍變,也早已被那幾十年前進過墓中的巫師幹掉了。”
    他的話聽起來似有深意,但此刻我沒有來得及問清楚。
    獨門獨派拍拍我,再指指地下:“徒兒,可開始打盜洞了,六十五度角東南方下去,十八米左右垂直朝西面轉向。”
    我軟綿綿地哦了一聲,看了眼焚香爐,只好安慰自己,有清粽子專業戶坐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那血屍粽子什麼的道行能不能敵得過我家焚香爐大人。
    師傅說了,探準位置後,到了正式的下鏟打洞是有技巧的,厲害的盜墓者打個盜洞看似簡單,裡面卻都是學問,技藝超群,挖個幾十米的洞,能做到洞口地面上一點土堆都沒有。
    我當然沒有老手那種高超的打洞技術,不過也差強人意,而且有師傅在旁指導,其他人此時都平心靜氣看著,沈二給我打燈,氣息聲都控制得極其微小,氣氛赫然有些緊張。
    多虧了鄉下學農那段日子,鍛煉得老子孔武有力,臂膀上也練出了些肌肉,挖了幾下竟覺得挺順手。
    約莫一個鐘頭後,我已深入地下,後面獨門獨派他們魚貫而入,跟著我屁股後面鑽下來。
    六十五度傾斜的洞可不好爬,必須要手腳撐住兩邊洞壁一點點往下挪,我被壓在最下面,多少有點心慌,怕上面的人一旦打滑掉下來,老子就被活埋了。
    獨門獨派一再提醒我盜洞直徑不可太大,而且要圓整,留出墊腳的小坑,我謹慎小心地挖著,足像個土撥鼠。
    挖到差不多轉向的時候,我想起什麼:“焚……那個吊梢眼跟著我們沒有?”
    獨門獨派說:“跟靈丫頭待在外面望風。”
    我心裡微微一抖,他在外面,一會墓裡出了粽子,誰對付?而且我們連半隻黑驢蹄子都沒帶啊!
    我道:“不行,不能把他留在外面。”
    沈二大概跟在最後面,聲音悶悶地傳下來:“小王你怎麼了,老掛念著眼鏡兄同學想什麼呢?”
    我不管沈二胡說八道什麼,粗略心算著,道:“師傅,您也看出那傢伙不簡單,看身手估計也是個倒鬥的。”
    獨門獨派低沉地嗯了一聲,看來贊同我的觀點。
    我道:“他跟著我們總有目的吧,你們不擔心他留在外面,萬一加害阿靈?阿靈腳受傷了,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不等獨門獨派有反應,沈二先激動起來,叫嚷著擔心阿靈姑娘貞潔不保什麼的,猴急地開始往上爬,說要出去英雄救美。
    我的目的達到了,頗有些心滿意足地跟在大夥後面又爬出洞。
    哪知,我的腦袋剛鑽出洞口,只聽“嗖嗖嗖”幾道風聲從耳邊掠過,焚香爐凌空一個倒掛金鉤,略略歪著腦袋從上面看我一眼,手裡彈射出幾顆石子,帶著幾絲黑煙沒入四周草叢。
    他身輕如燕,一個翻身,姿勢優美,就像跳水運動員似的,最後在洞口邊落地,翻起的幾片碎葉沾在他衣服上。
    接著,他瞪我一眼,冷冷道:“你們出來幹什麼!”
    聽起來有點責罵的意味,我心裡一堵,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靈一瘸一拐地急奔過來,身子一下沒站穩,跌進沈二懷中。
    “蛇群出沒了,你們快下洞裡去!”她叫道。
    我這才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獨門獨派和阿缺分別用手電筒照著周圍草叢,大驚失色:“不好,都朝著我們過來了!”
    焚香爐微蹙眉頭,抓了一把什麼東西,往洞口邊緣撒了一圈。我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沈二道:“雄黃粉!蛇怕雄黃,難怪白天我去采購時,你要我準備這種粉末!”
    我扒住洞口邊緣,伸手去抓焚香爐的腳踝,看著他道:“我不放心你留在外面!”
    焚香爐眼波淡淡,掃了我一眼,從我手中奪過洛陽鏟:“跟我下去。”
    他像是練了鎖骨功,竟從我和洞壁之間極為狹小的縫隙裡滑了下去。我忙對大夥叫道:“大家都快進洞!”
    洞口撒了雄黃,蛇群不敢靠近。洞中,我們手忙腳亂往下爬,到了洞底,這回換焚香爐打洞,他比我熟練得多,技巧精湛,速度奇快,獨門獨派不時讚嘆,說他打的盜洞堪稱完美,方位精準,洞的尺寸恰如其分,且不會留下一點殘土。
    我聽見阿缺嘀咕說:“這位眼鏡哥果然,倒鬥是他本行吧。怪不得老人家都說,看人不能看表象,眼鏡哥看起來文文弱弱,我還以為他連鏟子都拿不起來■!”
    獨門獨派跟著說:“這到讓老朽想起幾十年前來苗疆,遇上過一個資質不錯的年輕人,當時想收他為徒,他卻硬是不肯,唉……那年輕人和這位眼鏡小兄弟有幾分神似,勾起老朽不少回憶啊。”
    我忙道:“世上長得像的人多呢,您老別滿腦子想收徒弟想得穿越了。”
    剛說罷,我便有些後悔。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幾十年前的事,我何必畫蛇添足替焚香爐辯解,那時候焚香爐還沒出生呢。何況焚香爐現在易容之後和他原貌差很多,我都沒認出來,別人更不用談。
    幸虧獨門獨派似乎也沒察覺出什麼,只■■笑了幾聲作罷。
    橫向打的洞,我們通行起來方便許多。很快洞打到了墓磚,焚香爐清理出一部分磚�,擱下鏟子,用手電筒尾端往各個磚上敲一敲。
    我想他大概是在找承重點,從力學上來講,如果打穿這面�時破壞了承重磚,那整面�都會坍塌,墓也可能會整個塌陷,我們就會有被活埋的危險。所以現在,必須避開承重磚。
    自從看過明王墓萬屍穴那裡的標記,我就知道焚香爐是個做事很嚴謹認真的人,他問我要了粉筆,在磚�上做好標記,劃定範圍,隨後開始破壞工作。
    每個人對付磚的方法果然都不同,張睿善用小刀片切割法,焚香爐則先在一塊磚上鑿了個小洞,然後把一根長柄鐵鉤打進去,隨後用拇指勾住這根長柄,與小指之間形成兩個力點,便能把磚頭夾出來。
    他的小指平常藏得好,幾乎注意不到比普通人的長而且成鐮刀狀,發力的時候指節緊繃,看起來有點嚇人。陳年積壓的石磚,又經封土凍結,動它一分所需之力不亞於千斤頂,但是他面上卻仍舊淡淡的,什麼表情也沒有。
    我總覺得他那手指練來是做別的什麼事,絕不是為了拔磚頭的,有種可以充當凶器的感覺,好幾次想問,卻又找不到機會。
    我們開始搬磚頭的時候,獨門獨派小聲跟我說:“為師總覺得,這個年輕人似曾相識,這種手法和技藝,頗像是當年老朽在北京看戲時,酒樓裡遇上的花魁連理枝——”
    我頭疼不已,想想焚香爐總是一悶頭幹活就忘乎所以然,不自覺的開始認真起來,於是藏頭露尾了。
    替他擦屁股的工作唯有我這個知情人士來做,我只好硬著頭皮道:“師傅您當年遇到的那是您夢中情人吧,您老就別在這種時候越穿越離譜了,行不行!”

    41 標記

    打穿墓�不過一根煙的工夫,由於是經過精密計算直奔主墓室打的盜洞,我們進入墓室後,便看到裡面有兩副棺,估計是夫妻合葬。
    獨門獨派所料準確,墓中果然有積水,潮濕陰冷至極。但這些積水恐怕形成時間並不久,也許是近期地表雨水慢慢滲進來的,墓中的物品和棺材都還未受潮損壞。
    風水大師的墓自不比明王墓那麼龐大複雜,驚險刺激,墓室裡的情況一目了然。
    我還是對墓主人的生平比較感興趣,之前又聽獨門獨派對這位風水大師的傳說敘述得光怪陸離,看見墓室中立著一塊石碑,就好奇地過去看看。
    才站到石碑前,沒想到焚香爐也湊過來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注意他。
    他眉頭微蹙,表情嚴肅,盯著石碑好像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這傢伙也會對一個人的生平表示感興趣,我不禁想笑,又不好笑出聲,憋得有點臉抽筋。
    只聽他喃喃低語:“碑文被動過。”
    “嗯?”我好奇地轉頭看向他。
    他用手抹掉石碑上的積灰,又用袖子擦了擦,神情就好像是在擦拭自己收藏的珍貴古董,臉上卻不知為何帶著一絲不悅。他這個人雖然神秘莫測,可看起來似乎又很簡單,有什麼情緒都很容易被我發現。
    我道:“你怎麼知道碑文被動過?”
    剛說完,我就看見石碑的下半部分文字被磨平了,只殘餘了一些痕跡,但是根本已看不出原本寫著什麼。
    焚香爐道:“這塊碑原本應該在地面上,整修時才移至墓中。”
    我點頭表示贊同,獨門獨派說過,本來墓上面是有在地面上的墓碑的,這塊石碑應該就是了。
    這時候焚香爐的手不停摸著石碑一處,那裡刻著一個標記,乍看與焚香爐使用的標記有點相似,外面也是一個圓圈,不過裡面多了一個正方形,當中的字像繡花,我看不懂。
    焚香爐用拇指反覆搓著標記,好像這個標記對他別具意義。我看見他眼底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厭惡、憤恨、悲哀,許多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他那雙黑沉的眼變得鋒利如刀。
    而那把無形的刀子卻又好像是握在別人的手上,深深扎入他的軀體中,他的臉上有著那種被傷害的痛苦神色。
    我嚇了一跳,實在不知道面對他這種表情該如何是好,想了半天腦子裡也是一團亂。
    我道:“你……是不是認得這個標記?”
    他不出聲,咬著脣,忽然面對石碑跪下來,深深磕了個頭。然後,他站起來,表情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漠:“這座墓中什麼也沒有,也不會有傳說中召喚陰兵的羅盤這種東西,這是某個人為了欺瞞眾人之眼虛設的疑冢。”
    我大驚道:“意思是,這個墓裡沒有安葬任何人?兩副棺材都是空的?”
    焚香爐抿著脣,一言不發。
    我匆匆掃了幾眼石碑上的文字。
    大抵和獨門獨派說的那些傳說差不多,記錄的都是風水大師如何神通廣大,召喚陰兵做法賑災之類,還說他能操縱妖魔蛇蝎,是個法力超群的蠱師,因而村民又對他噤若寒蟬。他從未娶妻,獨自居住在深山之中,孤僻自閉,極少與人交往等等。
    這位風水大師的身份來歷似乎是一個謎,無人知道他從何處來,當人們注意到他時,他就已經住在山中的一座木屋中,石碑上的內容把這位風水大師刻畫得十分詭怪,還說那座屋子是建在一個山洞裡的。
    既然沒有娶妻,那夫妻合葬自然說不通,棺材果然是用來騙人的?
    我腦筋一轉,抓住焚香爐道:“等等,聽起來你好像知道些什麼?”
    焚香爐皺了下眉頭,我看出他此時的情緒十分糟糕,面上比往常更顯得冷漠。
    他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我想出去了……我在洞外等你們。”
    “外面有蛇——”
    我話還沒出口,焚香爐已經一股腦兒鑽進盜洞,消失了。
    我又氣又憋屈,只想滿地跺腳,不知道這隻死香爐怎麼忽然間性情大變,也很恨他什麼都悶著不說出來的脾氣,讓旁人像無頭蒼蠅被耍得團團轉!
    而我現在處境尷尬,想追出去又覺得不妥,不追又怕死香爐就這麼跑了。要是他再度失蹤,難道我又要翻遍半個地球去找他?
    猶豫來猶豫去,我想這裡有獨門獨派坐鎮,想盜羅盤的也是他,墓中又沒有機關,出不了什麼事,而我呆在這裡恐怕也無事可做,那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呢?
    相通了這點,我便決定去追焚香爐。
    可是當我剛要鑽進盜洞,獨門獨派那邊卻叫起來。他要是嚷些別的東西,我也就當沒聽見了,可他偏偏喊的還是我在意的事。
    獨門獨派一進墓室就繞著棺材轉,而且他經驗豐富,一看就看出兩副棺有所不同,其中一副略高几寸,我還聽到他嘀咕說這是子母棺,上為明棺下為暗棺什麼的。
    此時,他猛拍了下棺材板,大叫:“操你娘的,倒鬥最怕師徒犯衝,怎偏偏被老朽遇上了!”
    沈二一直圍著阿靈問長問短,由於獨門獨派忽然吼了這麼一嗓子,激動得有些駭人,他便湊過去:“老師傅,怎麼了,什麼師徒犯衝?”
    “哎呀呀!這可真印證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啊!”獨門獨派懊惱得捶胸頓足。
    我心說,感情你還懂網絡流行語?
    他提到“師徒”二字,我馬上聽出“徒弟”指的不是我,既然如此,便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得不暫時將焚香爐擱下,忙把跨進盜洞的那隻腳收回來。
    我到獨門獨派身邊,看了看棺。他們圍著棺轉了半天,竟沒有動它。
    我問:“怎麼回事?”
    獨門獨派搖著頭說:“明棺已被人動過,老朽自個兒教出來的徒弟,手法自然清楚得很。唉!”他指著棺角上的刀痕給我看,“這是張小娃兒的手法,除了他,沒人開棺下手這麼犀利的喲!瞧,這裡還有他封鬼的符,唉!都是老朽教他的,現在被他擺了一道!”
    整副棺幾乎看不出被動過,棺釘都還在,只有四角上留下一些刀痕,也極其細小,不仔細觀察還不容易發現。
    照此看來,恐怕棺釘都被鋒利的刀片截斷了,從而啟棺。
    棺四周有積水,水裡浸了些爛掉的黃符。
    我道:“張睿來過這個墓?”
    獨門獨派點著頭:“大概就是前腳後腳的事,就在這幾日吧。他一個人進來的,走的時候恐怕匆忙,盜洞沒封好,才讓雨水滲了進來。”
    原來如此。
    我安慰獨門獨派:“師傅,我明白你懊惱什麼,你想盜的墓,卻被張睿搶先了,不過張睿不是貪財的人,最多……就跟師傅一樣,拿了個招魂羅盤吧。而且我想,師傅如果問他要,他不會不給。”
    不過張睿為什麼要來倒這個鬥?這個問題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焚香爐說過,墓是空墓,羅盤什麼的都不會有,張睿是不是也跟我們一樣空手而歸?
    “唉!好你個兔崽子,下手到是快!”獨門獨派指著棺材氣惱不已,“走,出去吧,這裡該有的,怕是都被張小子摸去了,待為師改日去趟蘇州問問他便是。”
    結果這一進一出白忙活。
    我們爬出盜洞,卻沒有看見焚香爐。我想前後不會超過十分鐘,這傢伙又鬧失蹤!
    阿缺道:“哎呀,眼鏡哥不見了呢。”
    沈二發抖地說:“我早就覺得他有點古怪,跟鬼魂似的……嘖,這一說感覺毛毛的,他會不會就是一隻老纏著我們的鬼啊?”說著,猛搓臂膀,東張西望。
    獨門獨派道:“光天白日之下,怎會有鬼。”
    沈二叫道:“老師傅,現在是夜裡啊!”
    沈二的體力已達到極限,只是在阿靈面前還想逞強,他一手撐著樹幹直哆嗦,疲倦會讓人胡思亂想,我看他恐怕快癱下了。
    我當然不贊同他們的說法,只是不知焚香爐又跑到哪去了,去做什麼。
    阿靈也扶著樹幹,忽然道:“小心,有蛇!”
    我們都被她的話驚得一身冷汗,機警地觀察四周草叢。這裡雜草叢生,滿地枯枝爛葉,蛇要不是已躥到我們腳邊,恐怕怎麼也發現不了。
    我聽見阿缺叫了一聲,跟著沈二也大叫起來。我感覺到腳背上壓著什麼東西,慢慢的在蠕動,低頭用手電筒一照,是條碧綠的青蛇。
    我忙蹬腳摔掉蛇,往石頭高處爬。
    沈二叫道:“點火!蛇怕火!”
    我道:“不行!萬一引起森林大火就麻煩了!”
    沈二怪叫:“那用煙呢,蛇好像也怕煙!”
    “我們只有求救用的煙花筒,點燃了也可能引起火災!”我想了想,“雄黃還有沒有?”
    沈二絕望地嚎叫:“全給了眼鏡兄那傢伙,媽的,早知該留一些!”
    蛇已經順著石縫爬上來,我心想被圍攻了不划算,看了看草叢,一咬牙,跳下去滾出兩三米。
    獨門獨派道:“快跑!跑出這一帶就安全了!”
    場面一下子混亂不堪,我從地上爬起來,直覺附近還有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跑了幾步又回頭:“阿靈呢?!”
    沈二從我身邊竄過去:“我背著呢!快跑啊————————!!”
    深山密林,昏天黑地。
    我們一群人一開始還在一起,但是被重重樹木逼著四處亂轉,我左晃右晃,後來也不知晃到哪裡去了,只覺大家好像慢慢分散了。
    等我回過神,附近已看不到其他人,而我也不敢停下,咬緊牙關拼命地跑,卻又不知跑到哪裡才算安全。
    泥土濕滑,我腳下忽然不知被什麼拌了下,跌出去,碰巧滑下斜坡,翻滾著一路往下,身上被各種樹枝劃傷,陣陣刺痛。
    我也顧不得許多,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什麼停止翻滾。
    就這樣我手臂纏住一根藤蔓,抓了把雜草。身體因為慣性又往下俯衝了一段距離,藤蔓上的荊棘刺入肉中,疼得我齜牙咧嘴。
    我能感覺到血順著手臂淌下來,熱乎乎的磨著皮膚有點癢,而我總算停止了下滑,被吊在許多交纏的枝丫和青藤上。
    腳底下懸空,看來是滑到懸崖邊了。

    42 寂靜叢林

    我人掛在樹杈上,雙手緊緊抓住幾根藤蔓,腳下面是萬丈深淵,如果掉下去,別說粉身碎骨,恐怕會變成一灘肉沫渣子,爹娘都不認得。
    命懸一線,千鈞一發,人就仿佛蕩在一根細細的鋼絲上,此中的滋味難以形容。
    我想起小時候隨父母到黃羊川,細雨濛濛,沙石丘壑一片灰黃,滿天漂浮著水霧,蒼涼而冷寂。
    媽媽抱著我,打著傘站在雨中,我張望著水汽氤氳的世界,只見遠處泥濘的土坑裡似乎躺著一個人。
    我小手指著那地方,嚷嚷:“媽媽,那邊有人。”
    黃羊川古浪河上游那裡到處是溝壑與平川,荒蕪乾旱,那些土坑子據說是當地的人為了挖地下水而留下的,有時候會挖出死人。
    那人橫臥在坑底,半身埋在沙石泥土之中,滿身沾著泥灰,散髮出一股腐敗的氣味,臉面跟坑中的土灰一樣的顏色,怎麼看都像是死了。
    我天真地指著那人說:“瞧,這人真不乖,怎麼躺在這麼髒的地方睡覺!”
    那時我才三歲半,自然什麼都不懂。
    爸爸滑到坑底,把那人從泥沙中拖出來。我聽見媽媽說:“他是不是死了?”
    爸爸蹲在那人身邊,半晌後搖頭嘆息。
    我抓著媽媽的衣領子,急道:“沒有沒有,他沒死,他是活的!我剛才看見他手指在動呢!”
    正當我剛說完,那人的一隻手猛地蜷緊,抓住一把泥土。
    “水……水……”
    爸爸對媽媽叫道:“快找水來!”
    我看見爸爸把那人抱了起來,那人樣子十分年輕,最多二十出頭,穿著煙灰色的雨衣,雖然面色灰白,跟死人一樣沒有生氣,可是他鼻子挺括,脣線硬朗而精緻,睫毛很長。
    我湊在媽媽耳朵邊說:“媽媽,是不是一個女孩子,長得真漂亮!”
    媽媽說:“不是,是個小青年。”
    我又看見那人手指動了動,漂亮的嘴脣微微顫著,知道他還活著,我心底也莫名的暖了起來。
    後來我聽爸爸對媽媽說,那人被埋在土坑裡十天滴水未進,能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跡。
    大概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我始終認為人有無限強大的潛力,沒有那麼容易死亡。
    我掛在懸崖邊,腦子裡七想八想,終於想到這樣耗下去不行。
    吼了幾聲,聲音在大山中擴散出去無邊無際,我晃晃手電筒的光,看看有沒有人能發現我,等了半天沒動靜,顯然我滑到了杳無人跡的地方,和其他人走散了。
    心裡面一番苦澀,想焚香爐又弄丟了不說,自己還可能葬身深山野林,成為“下落不明”人士。
    我穩住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等人來救是不行的,必須靠自己想辦法爬上去。於是掙扎了幾下,扯扯藤蔓覺得還算牢固。
    頭頂上此時忽然傳來一陣摩擦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沿著山壁滑了下來。
    我看見一團黑影子從我身邊落下去,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動靜忽然停了。
    我一驚,屏住呼吸,只聽下面傳來悶悶的聲音:“拖油瓶!”
    “是我!”心裡面不知怎的一陣驚喜若狂,就像老鼠發現了米缸似的,我咽了口唾液,“香爐,你怎麼也掉下來了?!”
    下面沒了聲音。
    我拿手電筒往下照,只覺附近的藤蔓被一股力量往下扯動繃緊,並且摩擦著崖壁上粗糙的石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不久,焚香爐已順著藤蔓爬上來,在我身邊停了停:“別發呆,爬上去。”
    我看他靈活得像只野猴子,嗖嗖地眨眼就竄上去了。
    我也不敢怠慢,馬上使出渾身的力氣往上爬。人就是這樣,落單的時候只會不斷擴大心裡的恐懼和疲倦感,然而一旦有了夥伴在身邊,頓時就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一下子鬥志滿滿,疲勞隨之減弱了。
    我們終於一鼓作氣爬上懸崖,我翻進草堆裡滾了幾下,停下來大喘幾口氣,謝謝蒼天保佑!
    焚香爐過來摸摸我的頭,淡淡說:“你還不錯。”我愣了愣,他又拍拍我,“快起來,這裡不是休息的地方。”
    我覺得他的舉動莫名其妙的,不過心裡卻並不反感。
    在我們的背後依然是坡度很大的峭壁,焚香爐一邊摸索一邊開始攀爬斜坡。我也忙跟上去。
    “你剛才去哪了?”我急切地問,心裡憋屈地說,這人怎麼真跟鬼影子似的,神出鬼沒。
    焚香爐冷冷回我:“別說話,保存體力。”
    我一切聽他的。
    斜坡到了上面慢慢開始平緩,我也算不準究竟爬了多久,後來終於可以用兩條腿走路,焚香爐悶頭往叢林深處走,我也靜靜地跟隨著他,低頭不語。
    後來回想起這段經歷,我對自己當時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跟著一個身份成謎的人,相信他能帶我走出深山找到一條活路而感到不可思議。如果那個人不是焚香爐,是其他人假扮的,我毫無防備,那人如果要害我實在很容易。
    好幾次焚香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跟上去了,才轉身繼續悶頭走。他一直不說話,而我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毫無懷疑地,我們一前一後,彼此都一聲不響地走在繁茂的山林中,那情形很奇妙,我無法用言語表達。
    只覺我們彼此命運牽系在一起,他走到哪裡去,我就跟到哪裡,哪怕天涯海角。
    夜幕濃重,而我卻覺得腳步越來越輕鬆。
    我們找到一個山洞,焚香爐說,先在這裡休息一晚,養足精神,等天亮了再想辦法。我也贊同,夜間摸黑,想在山中找到一條出路是不現實的。
    山洞中殘留著一些枯枝,堆積在一起,我們想可能以前也有人來這裡避難過。焚香爐竟用鑽木取火的方法把篝火點燃起來,我新奇地看著他,十足覺得他認真沉默的樣子令人不禁想笑。
    他大概察覺到我在傻笑,對我皺了皺眉頭,我撇撇嘴,忙轉過臉去。
    我們的衣服上都沾著泥濘,又濕又潮,穿在身上反而覺得冷。我們於是把上衣脫下來,鋪在篝火邊烘乾。兩個大爺們光著膀子坐在火堆邊烘手,低頭髮呆。
    火焰帶來的溫暖烘烤著臉頰熱乎乎的。
    我按耐不住,道:“剛才你跑哪去了?”頓一頓,琢磨著,“我以為你又會就此失蹤。”
    焚香爐一言不發地盯著火堆。
    我嘆了口氣,以為他這一晚都不打算開口說話。誰知,他竟開口了:“我出來時看見附近有人……也許是我看錯了。”
    “哦……”我點點頭,表示理解他是因為追什麼人影子才言而無信,不乖乖待在洞口等我們。
    我雙手握在一起,盤起腿,低頭思忖猶豫:“有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我嗎?”
    焚香爐看著我:“想問什麼?”
    和在苗寨時一樣,他沉靜而耐心地問我,仿佛只要我有什麼疑問,他都會為我解答。但我似乎又覺得,有些事他不願告訴我。我們之間肯定隔著一層什麼,雖然我知道人都有想要保留自己隱私的權利,焚香爐也許有許多隱秘的過去不想讓人知道,這是他的自由,也可能是他為了保護自己的措施,可是這讓我的心情有點不知所措,甚至有點低落。
    我再琢磨了一下:“你說我身上有一個……有一個什麼?”我盡量挑和自己有關的說。
    焚香爐又靜靜盯著火堆,不做聲。他這個人不想說話,逼他也沒用,我只好無奈地聳聳肩,心裡面上上下下也不知有什麼在磨著心窩,難受得很。
    但是我們沉默了一會,他卻又說:“我說過,你最好不要和我們這些人來往,為什麼你卻……”他沒有說下去。
    聽起來語氣雖然溫淡,但是不難察覺出其中隱含著失望。我知道,他對我不聽忠告,偏要?渾水而感到失望。
    我道:“我倒鬥是為了找你,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關於我身上的一個……什麼秘密,我想知道答案,僅此而已。”我無奈地攤手。
    我不想表現得很幼稚,所以我也沒有逼迫他非說不可的意思。
    我看出來,焚香爐是個很難對人敞開心扉的人,換句話說,內斂沉悶,一點也不健談,對付這種人,除了耐心等待他自己願意說的時刻,別無他法。我不想因為自己的急躁而嚇跑他。
    雖然我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面對這個人,我卻可以很平靜。
    焚香爐呆呆望著火堆,好像在想什麼,過了會兒,他終於開口說:“你身上有一個蠱。除了對你下蠱的人,沒有人可以解。”
    我不由得一怔,這個答案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怎麼也中了蠱?!”
    焚香爐低頭,火光照得他的面頰微紅,眼底卻染著一層看不清的顏色。
    “你中的蠱,跟我有一點關係。”他慢慢道,“你被卷進來,也是因為我……”
    他似乎不想再說下去。
    我咋舌:“所以你才答應我爸爸,救我三次?!”
    焚香爐轉向我,我看不出他眼中有著什麼樣的情緒,在我看來那雙眼依然波瀾不驚,淡如止水。
    他說:“我是個蠱師,因為長年馴蟲養蠱,身上有去除不掉的蠱香,只要是行家,一聞便知。”
    我再度被他的話所震驚,原來他身上奇特的沉香,是因為養蠱所致?
    “蠱”是萬毒之王,據說將許多毒物放在一起,互相吞噬,最後剩下的毒王就是“蠱”。養蠱的人自然常年和毒物打交道,“蠱”有很多種,蟲蠱當然只是其中之一,譬如金蠶蠱就是此類蠱中之首。我也聽說養蟲蠱蛇蠱的人,依靠各種香料和藥粉可以降伏蛇蝎毒蟲,從而自如地驅使操縱它們成為蠱物,禍害人命,這是蠱中最歹毒的一種,而這種蠱師往往也是一名極好的調香師。
    焚香爐的外表柔柔弱弱,我實在想不到他竟然在做這麼狠毒的事。
    而焚香爐好像也察覺出我眼神中的變化,把臉轉過去,繼續盯著火堆:“所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後都會害怕,不敢接近我……拖油瓶,你呢?”
    我張了張嘴,卻一下子發不出聲音。我也不知道忽然把焚香爐當做一個邪惡歹毒的蠱師要怎麼看待,在我的印象中,蠱師都心狠手辣,狡猾陰邪,害人害己,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我的心情很矛盾。我想繼續信任焚香爐,可是心裡又微微的有一點忌憚。
    也許是我的緘默,讓焚香爐也陷入了沉默中。他的眼底有一絲淡淡的孤寂,我聽他的話,知道常年以來他都是一個孤獨的人。
    “苗人那麼對待你,是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了你是蠱師?”
    我想起在苗寨,長老聽了苗女的讒言,臉上厭惡的神情如此清晰浮現在腦中。
    苗人是非常忌恨蠱師的。
    焚香爐呆呆望著火堆,點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簡直有種把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感覺,按著他的肩膀說:“香爐,你只要告訴我,我中的蠱,是不是你下的?”
    焚香爐轉頭看看我,眼中有一點茫然。他搖搖頭,我松了一口氣。
    “不是你下的,我就放心了。”我一字一頓道,“我還是相信你的。”
    焚香爐靜靜看著我。
    我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不想告訴別人,你是誰,你經歷過什麼事,你為什麼倒鬥,又怎麼會認識我爸爸的,也許這些事你都不想說。但是我覺得你這個人不太會撒謊,只要你不是存心騙我,我願意相信你。”
    我看著他道:“我也不介意你是一個蠱師。”
    我臉上一熱,心撲通撲通直跳,簡直不能控制加速心跳的感覺。
    也不知這是怎麼了,我希望焚香爐能明白,我是相信他的。此刻的我仿佛就像面對著自己的初戀情人,準備要告白,緊張、亢奮、壓抑著情緒,內心卻暗生波瀾。
    而焚香爐的表情卻是如此平靜,淡淡的看著我,說:“我曾在你身上下過跟蹤蠱,在明王墓裡的時候,你也不害怕?”
    我愣了愣,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再想了想,才想起焚香爐當初喊我進墓室時,從我脖子後面取走過什麼東西,當時也沒來得及細想。
    他現在突然出了個這樣的難題,我又不知該怎麼接話了。
    忽然,他淡淡笑了一下:“你這樣的性格,乾倒鬥這行很容易被人害死。但是我卻希望你不要改變。”
    我臉又熱又癢,再度被他攪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他道:“如果你相信我,就閉上眼睡一會吧,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存體力。”
    我輕輕咳嗽兩聲,表示一再被他牽著鼻子走,自己有點窘迫。但是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也只好找塊乾淨的地方躺下。
    焚香爐坐在火堆邊,纖瘦的身影縮成一個淡淡的影子,他背對著我,解下頭巾,火光在他凌亂的發梢上沾染上濃艷的橘紅,好像他的頭髮在燃燒,削薄的肩膀被火照得通紅,斜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細長細長。那幅畫面許多年以後我回想起來,都覺得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43迷蹤鬼森

    “拖油瓶,拖油瓶……”
    焚香爐把我推醒,我睜開眼看見他湊得極近的臉,愣了愣:“怎麼了?”
    篝火已滅,白煙縈繞,一層層如漣漪盤繞散開。
    使得整個洞裡都白茫茫的,恍如眼睛上矇著薄薄霧紗。
    我正想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濃煙,卻見洞外泛白,天已微亮,而那大片煙霧則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焚香爐拉我起來,迫不及待往外走:“附近山林中開始形成瘴氣,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
    我覺得莫名其妙,這裡又不是熱帶雨林。瘴氣應該是在濕熱的原始森林中植物腐爛而形成的毒氣,這裡山高水遠,氣溫低冷,雖然也是原始叢林,卻並不具備那種氣候條件啊!
    但是走到洞外,我發現我們很快被白霧包圍,半米之內已看不清東西,就好像身處在桑拿房裡。
    我驚道:“怎麼會突然起這麼大的霧?!”
    “是鬼霧,”焚香爐冷靜地道,“山中有靈,凡仙靈聚集之地精氣最旺,必定會招來孤魂野鬼。”
    我想起獨門獨派給我講堪輿學時也提過這方面的事,靈與鬼必是相扶相依,互不分離,聚集靈的地方,也一定盤踞著鬼。
    只是我一直認為這是迷信的說法,不以為然,現在聽焚香爐這麼說,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同時也覺得那些往身上纏繞而來的白霧妖邪詭異。
    我想焚香爐不會判斷錯誤,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科學文明社會中,深深排斥迷信的唯物主義新好青年,不免覺得鬼怪之說匪夷所思。
    我忍不住道:“鬼霧是從哪裡來的?”
    焚香爐一邊快步趕路,一邊道:“今晚是朔月,陰盛陽衰,地煞之氣聚集,會有小鬼出沒。”他停頓了一下,緊鎖眉頭說,“凡風水寶穴,一定也是最凶險之地,寶穴上墓葬,雖保佑後代風調雨順,豐饒富裕,但是卻會招來不幹淨的東西。”
    說到招攬不幹淨的東西,我想起此前獨門獨派也這樣說過。但是後來到風水大師的墓進出都太過順利,才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果然我們在霧中走了半天,焚香爐忽然停下來不走了,而我也漸漸發現附近的霧氣變得稀薄了一些,景物有些眼熟。
    之後我們再繞了兩三遍,結果又回到了原地。
    焚香爐微微動了一下眉頭。隨著他這動作,我認出這裡就是我們昨晚挖盜洞的地方,那個洞還留在那裡,昨天倉皇之中,洞沒來得及堵上,我們就四散而逃了。
    這時候,焚香爐用腳踏平一小塊泥地,然後蹲在地上用石子畫了一個圖。
    我湊過去一看,是幅卦圖,大大的一個圓,中間是陰陽魚太極圖,外面一圈刻著十天干。
    焚香爐摸出十枚古錢,在卦圖上一撒。
    在鄉下,獨門獨派讓我看了不少古代筆記小說,如今我可以看出這是卜卦中的一種,以錢代簽,十天干代表的是順序,與錢幣一一對照檢索來卜算一件事的發展。
    當然,至於如何看出卦象卜算凶吉,這我是不懂的。
    焚香爐似乎很快得出了結論,將十枚古錢收起,起身望向我們昨晚挖的那個盜洞。
    “現在打算幹什麼?”
    “下鬥。”焚香爐蹲在盜洞邊,盯著洞裡,“要下去看看。”
    我們順著盜洞又來到風水大師的墓中,一切和昨夜我們離開時一模一樣。
    焚香爐打著手電筒,一開始照著子母棺,昨晚,獨門獨派就是發現棺被動過,大失所望地招呼大家返程。而此時,焚香爐卻把手電光移向了旁邊那副較矮一些的棺材。
    他走過去,讓我有種他很肆無忌憚的感覺,三下五除二地用刀剔除棺釘,將棺蓋掀開。
    一開始我不敢湊近過去,卻又控制不住好奇心,還是到棺材邊瞧了瞧。
    棺材裡果然沒有屍體,不過卻有一把刀。
    焚香爐低聲喃喃:“……原來藏在這裡。”
    他的表情像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我便注意了下那把刀。
    明代以前的古刀大多不超過三尺,刀身筆直狹窄,譬如唐代的刀就是日本刀的原形。這把刀的款式看來似乎比唐刀還要早,但是秦漢時期都是青銅製刀,它又不像。而刀長足有五尺之多,刀柄與刀刃似乎是用整塊白玉雕琢,卻通體透明,又不似玉石的質感。
    這是把裸刀,沒有刀鞘。
    焚香爐把刀取出來,動作極為小心翼翼,我注意到他的眼底竟含著憐愛溫柔的神情,好似他所凝視的是一位久違的朋友。
    他放下了手電筒,用雙手去握住刀柄和刀刃,輕輕地說:“你知道《白澤圖》嗎?”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地點頭。
    白澤是崑崙山上的神獸,渾身雪白,為吉祥之獸,可逢凶化吉。傳說中,它通曉世間所有鬼怪的名字、相貌以及驅除的方術,黃帝在巡狩時遇見它,它將所有鬼怪知識一一說給了黃帝聽,黃帝因此受益,沒有讓鬼怪趁虛而入,禍害他的國家。
    而《白澤圖》便是一本記載了那些鬼怪資料的書。
    焚香爐慢慢地撫摸著刀身,那動作讓我覺得比對待自己深愛的人還要溫柔細緻。而他的眉頭卻緊鎖著,黯淡的眼淌著瀲灩的波光,好像有一種深深的感情藏匿在裡面。
    “這把刀就叫‘白澤’,”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是一把斬鬼刀。”
    我不置可否,只好再點了點頭。他轉向我,把刀橫置在我面前:“上一次,那把青銅刀留在了明王墓裡,現在就拿這把刀替代,你留著吧。”
    刀很沉,我必須雙手捧著它,心裡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這刀的主人是誰,焚香爐這傢伙竟順手從棺材裡摸出來就要當禮物送人,這樣妥當嗎?而且我一個現代人,帶這麼把長刀在身邊,人家以為我古裝戲中毒呢……
    我勉強笑笑,焚香爐的表情讓我不敢開口說不要。
    接著,他把棺蓋放回去,拍拍手,拿了手電筒說:“我們出去吧。”
    我啞然:“這樣就好了?”
    焚香爐垂下眼,想著什麼,然後眼睛坦然地看著我道:“拖油瓶,我給你講個鬼故事。”
    我得瑟了一下,心說,怎麼忽然要講鬼故事呢?
    他道:“從前有個年輕人夜間在山裡獨自行走,後來起大霧迷了路。但是他想快點回家,於是馬不停蹄地趕路,忽然他聽到背後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去,山路盡頭有個白影,長長的頭髮,是個臉色蒼白但是十分美麗的女子。”
    “嗯,我知道了,後來那個年輕人再也沒有走出過那片森林,等村人上山去找他時,只發現一棵大樹邊躺著一副白骨。”我打斷焚香爐,把他的故事後半段說完,揉了揉太陽穴。
    香爐,你說鬼故事的水平和你撒謊的水平一樣不敢恭維,這種段子老子八歲就會編了。
    大概是因為被我搶了話,焚香爐看著我半天不做聲。
    我咳嗽兩聲,向他攤手:“不好意思,你繼續說你的。”
    焚香爐嘆了口氣,道:“我是想告訴你,這個墓裡本來住著一隻千年妖狐,大概是張睿來的時候把它趕了出去。”
    我心說,怪怪,張帥哥威武,千年妖狐都拿他沒轍。
    焚香爐沉默片刻,大概是在整理思路:“斬鬼刀上有靈,寄宿著刀的主人部分的魂魄,也就是記憶。而妖都有通靈的本事,那隻妖狐在墓中住得久了,受到斬鬼刀的影響,慢慢就吞了附在刀上的記憶,現在,它已化身為白澤。”
    “嗯……”我琢磨著,“所以?”
    “它就在附近,昨晚我去追它,結果追丟了。”焚香爐慢慢朝盜洞走去,同時說,“白澤之所以能驅鬼,是因為它會先喊鬼怪的名字,鬼應答它,它便能吞掉鬼。我剛才講那個故事的意思是,一會你跟著我走,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回頭,也不能在心裡應答。”
    焚香爐一頭鑽入盜洞,我抱著刀緊跟上去,心裡涼颼颼的。
    我們走在大霧之中,四面八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只一味不動腦子地跟著焚香爐走。慢慢的被白茫茫的視野晃得有些眼睛發花,腦袋也暈乎乎的。
    背後隱約傳來一聲聲清脆的聲音,好似是風帶過來的,輕而細柔,帶著幾分甜潤,在喊我的名字。
    李琅玉……李琅玉……
    我想真是鬼,它又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越這麼懷疑,越覺得那聲音抓心腦肺的,攪得心裡又痛又癢,滿腦子裡都是它的回聲,很想回過頭去看一眼。
    想起焚香爐的警告,我用力咬了下嘴脣,讓自己清醒一點,埋頭往前走。
    忽然,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了我的脖子,觸感冰涼,一根一根,像是人的手指頭,而且正在慢慢往肉裡掐。
    我提起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頓時停住腳步,渾身像被灌了鉛一般僵硬。
    鬼魅的聲音仿佛就在我耳邊喊著:“李琅玉……”
    不是很清晰,但是發音很相似。
    我想起手上的刀既然是斬鬼刀,總該對鬼有點作用,便想豁出去了。
    我雙手提著刀,朝身後揮去。
    此時,只聽焚香爐叫了一聲:“別回頭!”
    他喊的時候已經晚了,我看見身前半米處站著一個高高瘦瘦,單薄得想紙一樣的人影,身上披著雪白的紗,一層層垂落在地上。披散的長髮筆直垂下,像簾子一樣半掩住慘白的臉。
    看不出是男是女,只知道“它”咧著嘴,嘴角勾成月牙,在對我笑。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意識恍惚,混混沌沌的像要往天上飛。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焚香爐用力捏住我的手臂,疼痛感讓我回過神來,身體沉沉的分量似乎回來了。
    鬼魅一下子飄遠了一些,伸出手指著我,手指蒼白而骨瘦如柴,長者細而鋒利的黑色指甲:“一物換一物,他拿了刀,就要留下魂魄。”
    焚香爐擋在我身前,面對著白澤冷冷道:“刀是我拿的,他的魂魄你不能動。”
    白澤縮了縮手指,繼而指著焚香爐笑起來:“那麼,留下你的也可以。”
    焚香爐皺了下眉頭,一言不發。白澤眨眼間就飄到了他跟前,抬起細長蒼白的手,指甲在他的頸側輕輕摩擦。
    我站在旁邊雖想叫出聲,卻已嚇得六神無主,腦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這隻鬼打算對焚香爐做什麼。
    鬼好像非常享受將一隻活物慢慢碾碎的感覺,手指纏繞在焚香爐的脖子上,一點一點收攏起來。
    焚香爐一動不動,凝固了表情,宛如一尊玉雕。而忽然間,鬼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什麼,嘴脣微微一顫,迅速縮回手。
    我看到的下一幕便是,白澤的手慢慢縮回白紗中,雖然看不見它的面孔,但是它的動作卻似乎在表露著吃驚,緊接著在焚香爐面前跪了下去。
    “恕我失禮了。”
    它低下頭去,顯得恭敬而卑微。
    忽然如此峰迴路轉,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香爐抓住我的手,轉身:“快走!”
    我們在林子裡疾步飛奔,腳下面快得讓人喘不過氣。焚香爐始終緊緊拉著我的手,冷冷的背影,沉默中透著隱約的溫柔,讓人感到他即便是個不善表達的人,外表冷硬,內心卻十分柔軟。
    後來霧慢慢散去,我們找到一條人踩出來的路,沿著路一直走了很久,日頭旺了起來,路的前面出現了木頭蓋的房子。
    那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山村,一共才幾戶人家,住在這裡的是白族。
    一位裹著頭巾,漢人打扮的婦女熱情地給我們端來一碗熱乎乎的菜根湯,我和焚香爐當然也沒什麼講究了,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灌下肚。
    婦女會說漢語,是從山對面坐索道過來求醫的。
    她指給我們看,所謂的“索道”,其實就是橫跨兩座大山之間的一條繩纜,上面是滑輪,下面綁著掛鉤,掛鉤綁在人腰上,抓住剩餘的繩子,便能通過這個簡單粗陋的“索道”裝置滑向對面那座山。
    大山之間是一條湍急的大河,俯瞰下去,我心說,這不會是怒江吧?
    我和焚香爐在農家小歇一會,覺得又有力氣了,便使用這條索道到達對面的山腰。之後,就在那條山路上遇到了回來找我們的沈二他們。

    44 張家

    回到大理市,我們也不敢久留。照獨門獨派的說法,在一個地兒乾了活,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行蹤,需趕緊輾轉離開此地,阿缺身為一個地道的賊,這一次與獨門獨派達成一致共識。
    於是我們只在大理停留了半日,然後坐長途汽車到昆明。
    焚香爐沒有跟我們同行,他說要再回苗寨去找花景蘭,我千說萬說勸不住他,只能眼巴巴看著他背著老舊的藍色登山包與我們分道揚鑣。
    站在三岔路口,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沈二從背後推推我:“你怎麼不攔他?”
    我道:“攔不住啊,剛才你沒看見?我說了一大堆理由,他就回了我一句。”
    沈二道:“那你怎麼不跟著他去?”
    我心裡隱隱的一揪,頓時覺得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明明是想跟著去的,卻偏偏開不了口。
    終於看不到焚香爐的人影了,我轉過身,嘆了口氣,勾著沈二的脖子道:“到底是萍水相逢的人,香……想來眼睛兄是什麼人我們都不清楚,我幹嘛要跟著他再去面對那些蠻不講理的苗人?又不像我跟你關係這麼鐵,手足情深,到哪兒都哥倆好同聲同氣,對吧?”
    沈二瞅著我,滿面愁容搖著頭說:“小王,憑我認識你這麼多年的經驗看,你這是口是心非。”
    我攤攤手,算是服了這個二愣子了。
    到了昆明,獨門獨派買了幾瓶茅台酒,然後我們上火車。斬鬼刀過不了安檢,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事先找了託運。
    這一路沒什麼可說的,拼酒時我喝多了點,臥鋪上躺了一夜,夢裡面全是那一身藏青苗服,長髮素顏的人兒,紅燭燃香,清清的一雙眼,卻莫名的幽深。
    到了醒來時,沈二竟笑我,說我在發春夢。
    由於此前曾牽扯到一樁刑事案,天知道上海境內如今是什麼情況,為了避免旁生枝節,我們不敢進上海,於是當火車在崑山停留時,便跳車潛逃。
    後來再合計了一下,阿靈的腳傷有惡化趨勢,土方子缺藥材,沈二背景硬,不怕警察找上門盤問,於是決定由他帶阿靈到上海去大醫院看門診,不然阿靈的腳不好,沈二怕是也寢食難安。
    我、獨門獨派和阿缺決定直接去蘇州張家。
    張家據說稱得上江南一霸,張老爺子隨便動一下手指,便能要南方古董市場翻雲覆雨。
    此等高門大戶,百年家宅自不會在小小的蘇州地內,獨門獨派去過幾趟,沈二也隨父親拜訪過,憑這兩人的記憶,我們還是繞了許多冤枉路,好不容易才找著門第。
    白�紅瓦,從一頭連到另一頭,院子裡面的海棠樹高大挺拔,枝丫翻過了圍�,繁花似錦,一片紅燦燦的,秋風拂過簌簌而下,門口的地磚上都鋪成了柔軟的花地毯。
    我仰頭望著,只覺圍�裡面似乎飄出陣陣墨香,還有古琴的幽婉之音繚繞於耳際,仿佛到了另一個時空。
    穿著長褂的家僕出來迎客,把我們接到廳堂裡一一坐下。端上來的是上好的鐵觀音,茶色碧綠,清香淡雅。我小心翼翼捧著青花瓷杯,心想張家號稱古董世家,府邸之中傢具擺設日常用度無一不是有故事的,這茶杯不會也是一件古董吧?
    這一想,便忙朝阿缺使眼色,叫他規矩點,別一時貪財把人家裡頭的東西摸出去了,我們是來做客的,可不能變成賊啊!
    門外先傳來一陣渾厚酣暢的笑聲,接著進門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大背頭油光可鑒,五官深刻印堂飽滿,眼睛彎彎的帶著笑意,裡面卻是露骨的狼子野心。
    早聽說張老爺子因為身體欠安,早不管事,深居簡出頤養天年了,現在當家的是大少爺張慈。
    算起來,我與張慈這也是第三次見面,早已不覺得陌生。他還是一貫笑眯眯的,不露聲色朝我們點一點頭,再向著獨門獨派恭恭敬敬作揖:“獨門獨派大師,許久不見,晚輩有失遠迎請見諒。”
    我心說,做作!別過頭去懶得理會。
    獨門獨派私下裡朝我擠眉弄眼,意思是他也很受不了大家族這種逢場作戲的戲碼,但是面上還是要裝一裝腔調的。
    堂上寒暄的氣氛讓我有點受不了,我冷著臉悶頭喝茶,有些坐不住。張慈好幾次眼睛往我這邊瞟,點頭笑一笑,笑得老子我骨子裡直發冷。
    幸好這時候來了個小廝,請示說:“大當家,二爺想請李先生到他書房去聊聊。”
    我巴不得趕緊跟小廝走,心說張睿這次可真是雪中送炭,拯救我於水火。
    張慈目光移到我身上,眯著眼笑容淺淡:“舍弟似乎一向與李琅玉先生投緣,這幾天還不時惦記你,在我面前已多次提及你的名字。”他端起茶盞抿上一口,再道,“我這個弟弟從小性子冷冰冰的,缺乏感情,少有見到他有什麼喜怒哀樂。對古董也一向沒什麼興趣,上次拍賣會上沒想到他會拍下一隻青花瓷瓶,到是難得見到能有一件東西令他如此喜歡。”張慈挑了挑眉,看著我,“呵呵,那隻花瓶他收藏在書房裡,可是誰也不準碰的,記得前幾天我好奇拿起來只看了一看,他就跟我鬧了三天冷戰沒說過一句話,唉……”
    我不置可否,只好面上尷尬地賠笑。
    這事後來小廝領我去書房的途中又說了一遍,張家兩位少爺雖是血脈相融的親兄弟,關係卻形同陌路,張睿很少在家,大多時候都在外面漂泊,兩兄弟在家裡若是碰了面至多三言兩語話不投機,有客來訪,相迎打點的都是張慈,張睿基本足不出戶,從來不見客的。
    有時候一張飯桌上只能聽見老夫人對大少爺噓寒問暖,大家對坐在邊上的二少爺如同空氣一樣視而不見。張府的人都習慣了這種畫面,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兩位少爺的起居生活也完全是隔離開的,一個在東廂,一個在西廂,中間隔了個大花園,兩邊便恍如兩個世界。東廂大少爺這邊門庭若市熙熙攘攘,西廂二少爺那邊卻冷冷清清,粗茶淡飯。府上的家僕都養成了一種觀念,認為西廂那邊夜半鬧鬼,二少爺八字至陰至邪,會招來許多不幹淨的東西,所以大家平常沒事誰也不願到西廂去。
    我了解到,張睿即便身為高幹子弟,在家裡一切衣食起居也要靠自己動手。怪不得此前沈二請吃飯時,他能一個人塞下幾大碗米飯,真還不如我這個自由自在,普通人家的獨生子。
    於是再說到那天張慈心血來潮,穿過花園到西廂。
    張慈平常不會去西廂,老爺子有家訓,大少爺不準踏入西廂半步,當然二少爺也不準踏入東廂半步,所以兄弟倆除了特殊的節日需要在前廳陪父母吃飯,幾乎是碰不到面的。
    那天張慈浮生偷得半日閒,因為邀了女友到家裡來吃飯,飯後便與女友逛花園散散步賞賞花,還帶了小廝與另一個家僕跟在後頭,一點也不介意被人看他們打情罵俏。
    逛著逛著,石板路的前面出現了一條靜悄悄的遊廊,兩邊的植物都顯得蕭瑟萎靡,一看就知道平常沒什麼人經過這裡。
    張慈的女友便好奇道:“這邊的房子不住人嗎,看起來好像沒人打理。”
    張慈也不知為什麼,淺淺一笑,看著抄手遊廊道:“家弟張睿住在這邊,他喜歡清靜。”
    張慈的女友第一次聽說張慈還有個弟弟,嚷著非要見一見。兩個家僕以為大少爺會拒絕,沒想到張慈望著冷清的西廂宅淡淡斂住笑容,牽著女友的手便往抄手遊廊走去。
    兩個家僕都沒來過西廂,無法帶路,張慈也不熟悉這邊的布局,只能在遊廊裡瞎摸索,兜兜轉轉找到書房,見裡面桌案上擺齊了文房四寶,鋪著宣紙,毛筆擱在硯台上還沾了墨,想來這間書房應該是有人在使用的,便跨進門檻到房裡看看。
    進去以後,張慈先到了桌案前,將鋪展在桌上的那張宣紙拿起來看,兩個家僕便也跟著看見宣紙上描了一個人像,隨意幾筆勾出一張眉清目秀的臉,淡淡的墨描繪出素雅的微笑。
    大家都知道張二爺琴棋書畫四絕,圈內有句話說:“南有風流才子張二爺,北有妙手鬼才姜四爺。”那畫上雖只有寥寥數筆,卻惟妙惟肖,神韻生動,仿佛有一股濃郁的感情滲透在畫裡頭,隱匿在輕描淡寫的筆墨中。
    但是張睿一般只畫山水鳥獸,第一次見到他畫人像,張慈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訝,他的女友將畫紙拿過去端詳,笑道:“要是畫的是個女人,我一定會以為這是你弟弟的心上人。”
    張慈淡淡一笑,信步到書架邊,看見擺在架子上的青花瓷瓶,瓶頸上掛著一枚玉佩。
    那次拍賣會是張家舉辦的,張慈自然一眼就看出這隻花瓶是拍賣會上的拍賣品之一,而掛在花瓶上的玉佩成色碧綠,就連家僕都能看出是塊廉價玉石,又沒有什麼花紋。
    張慈皺了皺眉頭,家僕們也看不懂為什麼他盯著玉佩冷冷笑了一笑。
    就在他拿起花瓶來看時,張睿便碰巧在這時候走進書房,先是一驚,再黑著臉衝到大哥面前奪過花瓶,冷冷瞪著大哥一言不發。
    張慈笑道:“怎麼了,我只是看一看而已,你別一臉好像我糟蹋了你的寶貝似的表情。”
    張睿用袖子擦一擦花瓶,小心翼翼放回書架上,還仔細地把玉佩擺正了,接著冷著臉說:“出去。我的東西不喜歡被別人碰,也沒什麼好看的。”
    張慈大概是礙於女友在旁邊,家醜不可外揚,他便沒有再和弟弟理論下去,轉身帶著女友走出書房。
    到書房門口,他卻忽然停下腳步,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
    他說:“弟弟,你的心思別人不懂,哥哥懂。”
    小廝說到這,忍不住喃喃嘀咕,揣測大當家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到是不覺得奇怪,張慈看起來就是個眼明心細,極其精明刁鑽的人,有那樣城府的人,像張睿這種不善於掩飾的,肯定一眼就被他看穿了。何況兄弟之間,總存在著心有靈犀的那種默契。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西廂書房。
    小廝先進去通報一聲,我聽見一個年輕而清朗的聲音道:“快讓他進來!”
    我清清嗓子,整了整衣服,想讓自己顯得體面一點。不過身上是穿了好幾天的運動衫,褲腳還沾著污跡,要體面也體面不起來。
    待我跨進門檻,便看見紅木躺椅上坐著一個俊朗的青年。
    他站起來,一席玉色長衫乾淨素雅,手裡拿著一本書,站在古色古香的書架前,溫文爾雅的一個人,眉宇銳氣十足,衝我淡淡地微笑,卻又挑了挑眉說:“瓶子,你看你,怎麼弄成這副德性?”
    我不由一窘,咳嗽幾聲,心說我這德性怎麼啦?
    張睿對小廝擺手道:“阿淮,先帶李公子去換身乾淨的衣服,準備暖茶和糕點。”
    我心裡暗暗靠了一聲,張小瓜同學,你要是對著未來老婆挑剔她的穿衣打扮還說得過去,見個老朋友用得著這麼講究?非得要老子沐浴更衣了才能來見你?!

    45 張二爺

    我再被阿淮領著回到張睿的書房,清清爽爽,總算是“儀容得體”地坐下了。
    阿淮說張睿有琴棋書畫四絕,卻漏了說張二公子茶也泡得不錯,清光光的水上浮著幾根肥葉子,透著嫩綠,味道比在前堂裡喝的還要好。
    張睿低頭喝了一口茶,我也低頭喝了一口茶。
    張睿抬頭衝我一笑,我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只好尷尬地賠笑。
    他說:“我正想找你問問,那件東西寄過來我這裡是什麼意思,沒想到你就來登門了。”
    我愣了愣,一時沒想起寄了什麼,便糊塗地道:“什麼東西?”
    張睿看著我,淡淡的笑了一笑,再低下頭去喝了口茶,說:“該是從哪個鬥裡摸出來的吧?”
    我怕了拍腦門,想起來了:“哦!那把白色的刀啊!我一時想不到怎麼處理,就想先給你看看,讓你給我出個主意。”
    張睿勾起嘴角,掛著說不清什麼意味的淺笑:“跑哪個鬥裡去了,怎麼沒想到叫我一起?雖然我想,應該是師傅讓你下鬥實踐去的吧?”
    “嗯,算是實踐吧。”我裝作老實地點頭。
    想在張睿面前瞞天過海不容易,憑我的演技,不到三句話大概底細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了。此前提到南張二北姜四,其實還有另一句:南北有“二毒”,張二爺眼毒,姜四爺嘴毒。
    我怕萬一被張睿發現我有什麼隱瞞之詞,他會胡思亂想一個人不知道偏到哪裡去,於是便將苗寨之行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除去我和焚香爐在山洞裡的那一晚,其它細節都不忘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沒想到我剛說完,張睿便眯著眼打量我:“大霧的前一晚,是不是還發生過什麼事?”
    紙包不住火,被他這麼一問,我窘迫地抓抓臉頰:“也沒發生過什麼,就是我們在山洞了過了一夜,香爐他告訴我,他是個蠱師。”
    張睿皺了下眉頭,我忙攤手:“我也沒想到他會是個蠱師,不過我想他品性應該不壞。”
    張睿有一雙比桃花眼更為細長一些而且像混血兒一樣深陷的雙眼,當他眯著眼的時候,疏朗的長睫在下眼瞼掃下淡淡的陰影,裡面隱隱約約漏出幾許冷冷的光,冰冰涼涼且有些妖艷,那真是叫人消受不了的眼神,我被他那麼看著,覺得快窒息了。
    感覺自己就像被結髮妻子發現在外頭風花雪月了,心裡莫名的發虛。
    他卻笑了笑,淡淡說:“龍小爺是個神秘的人,你說想找他,我就替你留意了一下,結果發現他這個人根本就是一個謎,圈內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也沒有人和他深交,也就是說,他一直以來都獨來獨往,沒有固定的合夥人。換言之,也可以說他是故意不讓任何人了解他的底細。”
    張睿說話向來喜歡婉轉一些的,我聽出他的話裡有別的意思,便笑笑道:“我明白,你是想提醒我不要太輕信別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香爐底子不幹淨,是吧?”
    張睿端起茶,神情被茶杯遮蓋住,只聽他的聲音輕輕說:“我只是不想你被騙,不想你因此受傷。”
    直到後來,我再琢磨這兩句話的意思時才恍然大悟,張睿這傻小子一廂情願,我卻一直沒有察覺。而當時,我真沒往那方面去想,以至於以為張睿只是出於好意勸諫而已。
    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張睿放下茶盞,道:“你想想,深山野林裡,你和一個不明來歷的人待了一晚上,身上沒有帶任何防身武器,而對方卻是個身手不凡的人,萬一他有心害你,你現在可就變成山洞裡的一具腐屍了。”
    張睿以玩笑的口吻說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搓搓手臂:“我這不是好好的嘛,香爐他不是壞人,我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張睿暗自一笑,點了點頭,便也沒再說什麼。
    我想起獨門獨派來拜訪張家的目的,趁著此時書房裡只有我和張睿兩人,我問:“那座墓你也進去過,子母棺你打開看過吧,有沒有帶出來什麼東西?”
    張睿呆了半晌,點頭:“既然你來了,我拿給你看看吧。”
    整間屋子陳設簡潔,同時也收拾得整齊乾淨。除了書桌、躺椅、書架,以及一個梅花屏風,就沒有別的了。
    張睿走到書架那裡,我視線跟著他,便看見了書架第三層擺放的青花瓷瓶,瓶頸上掛著城隍廟買的那塊玉佩。
    我笑道:“你不是說,玉佩買來準備自己戴的麼,怎麼沒戴在身上?是不是後來又覺得它質地一般,不喜歡了?”
    張睿回頭看看我,再呆呆地看著玉佩:“戴在身上,我怕容易弄丟。”
    “哦,那到是。”想到張睿經常下鬥,在地下鑽來鑽去難免磕磕碰碰,身上的東西的確可能一不留神就掉了。
    張睿拿過來一件東西,用絲絹包著。他把那件東西放到書桌上,然後朝我招手:“你過來看。”
    我走過去,張睿解開絲絹,我低頭看了一眼,大吃一驚。
    由於許久以來,心裡一直心心念念惦記著,以至於只要看上一眼,我就能認出來。
    這竟然是一隻紫檀木匣!
    不過,與張慈要我開的那隻不同,那隻上面刻著九條龍,而這隻上面刻的卻是鳳凰。
    我想起十五年前張家一共從東帝冥殿中帶出十隻木匣,難道木匣上的刻紋也正對應了十隻脊獸?
    繼而我又想起花景蘭悲慘的遭遇以及瘋癲發狂的可怕模樣,與那次倒鬥有關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心裡不由微微一悸,同時不由自主地暗暗瞄了張睿一眼。
    張睿盯著木匣,表情嚴肅,眼神森冷,好像那隻木匣裡住著一隻令他深惡痛疾的惡魔。過了很長時間,他臉上的神情才漸漸緩和下來。
    直覺告訴我,他接下來也許會說到什麼至關緊要的事,果然他把一隻手掌輕輕按在木匣上,顯得十分慎重而小心,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微微的發抖。
    “子母棺中躺著的人……”他吸了一口氣,“是我姐姐,張雅雯。”
    我大吃一驚。
    在墓中,獨門獨派曾說,張睿進過那個墓,並且走的時候十分匆忙,沒有把盜洞封好。可是張睿行事不像會馬馬虎虎粗心大意的人,他會如此匆忙,只能是兩種情況:第一,當時墓中出現了什麼突發狀況讓他必須馬上撤退;第二,有什麼東西使他受到了刺激,導致情緒不穩,才會一反往常疏忽大意。
    我們進去時,墓中並沒有什麼異狀,所以第一條不成立。而如今看來,我終於明白,顯然是第二種情況,張睿意外的在墓中發現了姐姐的遺體,精神上受到強烈的衝擊和打擊,於是一下子沒了方向。
    看來,他離開墓的時候,或許正處於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中,情緒十分紊亂。
    直到此時,張睿在向我提起當時的情況時,臉上也難掩痛苦的表情。他用手蓋住額頭,靜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才繼續道:“我不知道她在裡面躺了多久了,遺體保存得很好,幾乎沒有任何腐爛的跡象,而且……面容安詳,看起來死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麼痛苦,就像……就像她只是睡著了一樣,我當時恍恍惚惚的,總以為她或許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喊我的名字,對我微笑……”
    “我本來想帶走她的遺體,可是她看起來那麼安詳,我……不敢動她。”他再用力吸了口氣,抑制住尾音裡的顫抖,“我怕一動,她就可能會變得面目全非,不再是那麼完好的樣子了。”
    張睿扶在桌邊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握攏,繃得骨節都發白了。
    張家雖大,張睿卻等於只有他姐姐這麼一個親人。小時候的傻瓜蛋整天拽著姐姐的裙擺躲在姐姐身後,戰戰兢兢地盯著別人瞧,好像世上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要害他們姐弟倆的壞人。我那時候不懂事,現在知道,張睿對於張家人來說簡直是世所不容的存在,也許他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儘管滿堂喧囂,卻冷冰冰的世界裡,唯一能給他一點溫暖的人就只有他的姐姐。
    他對姐姐的感情,必然是刻骨銘心的。
    如今找了那麼多年,忽然之間在遙遠的雲南,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中的一座古墓裡見到至親的屍首,雖然當時的情形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是想來,張睿獨自一人呆在那又黑又冷的墓室裡,面對一口冷冰冰的棺材以及棺中早已冰冷僵硬的親人,心情該是如何的。
    張睿啊張睿,你當時是不是強烈盼望著身邊能有一個人能聽聽你心裡的發泄?
    而可惜,當時你什麼人也叫不到,在那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方,你過去是孤獨的一個人,現在依然是孤獨的一個人,沒有人可以與你分擔你那冰冷的內心世界。
    我苦笑了一下,伸手按了按張睿的肩膀,也不知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剛才竟還能在我面前談笑風生。
    “節哀順變吧。”我道,“也許在那里長眠,是她的選擇。”
    張睿到底是有極好的修養,在如此心境下卻沒有繼續消沉下去,很快他對我笑了一笑,悄悄掩埋掉眼底的那絲哀傷:“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覺得姐姐或許還活著,現在雖然這個希望破滅了,不過,我還是要將真相查清楚。”
    看他的神情裡總有一股終有一天會飛蛾撲火玉石俱焚的感覺,我拍著他的肩膀,忍不住道:“我們也算是投緣的朋友,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你要下鬥,我陪你一起,我們一起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這樣,萬一哪天你在鬥裡心情抑鬱不能控制的時候,也好有個人能說說心裡話。”
    張睿回頭看著我,眼睛明亮:“……謝謝。”
    “哪裡,謝什麼呢。呃,我主要是因為……”我抓耳撓腮,忽然不知該從哪裡講起,結果擠牙膏似的慢慢說,“因為以前的某些舊事,某些約定,雖然童言無忌,不過我不想做個言而無信的人,所以,所以你將來要是有難,我這個朋友一定會罩著你!”
    我說得有些臉發燙,大概是覺得以前給這樣英明神武的大帥哥取那種綽號實在很不好意思,現在也沒有臉再提起,於是莫名的尷尬起來。
    張睿忽然輕輕一笑:“原來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早忘得一干二淨了。”
    我尷尬地聳聳肩,他卻笑彎了眼。
    他的眼睛實在很漂亮,清澈如水,裡面卻淌著幾許痴醉,仿佛是透過煙雨看花花世界裡繁花似錦,明明意猶未盡,卻始終只是遠遠觀望,而沒有讓自己陷入那個世界中去。
    我始終認為張睿是個什麼心思全寫在臉上,看起來十分簡單的人,可是他到底有沒有動過情,到底喜歡些什麼,討厭什麼,即使很多年以後,我還是對他了解的很少。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張睿清清嗓子,正色道:“回到正題上。這隻木匣有七道鎖,目前我只能解開第一道,剩下的六道我們必須想辦法解開,才能知道裡面有什麼。”
    我詫異道:“裡面有東西?”
    “嗯。”張睿點頭的同時,把木匣拿起來晃了晃,果然裡面傳出咕隆咕隆的聲音,應該是放著什麼堅硬的物品。

    46 姜四爺

    姜家據說祖上是為朝廷效力,從雍正年間就已經是仿製官窯的名家,也就是“官仿”。
    所以論家底,蘇州張家宅的闊氣雖已讓我大開眼界,但張睿說,北京的姜家比他們實力雄厚得多,光是家裡面庫存的古玩就足以舉行一場獨家展覽會。
    之所以提起姜家,不光是因為我和張睿在討論紫檀木匣時說到了姜老六和張家的恩怨,還因為姜家有妙手鬼才姜四爺。
    他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據說此人雙手長得十分古怪,但也因此比普通人的雙手要靈活得多,打字時,旁人只能看到他雙手走勢的幻影,卻根本看不清手勢動作。李斯特的鋼琴曲《唐璜的回憶》他只需用五分鐘便能彈完,手指音階跨度可達十三個音階。而且,他的本職是警局重案組一名拆彈工程師,經常需要長時間集中精神且精密細緻地工作,只有手指靈活的人才能從事這個行業。
    我和張睿對著紫檀木匣研究了大半天無果,最後張睿嘆了口氣說:“要不然,我找姜四來商量商量,這種方面我想他應該是比較精通的。”
    張睿和姜林不但齊名,兩人交情也不錯。不過張睿是比較低調的人,而姜林性情狂傲,做派張揚,精於奇巧淫技,雕刻技藝鬼斧神工,傳聞能在黃豆上刻立體版的仕女圖,畫上女子傾國絕色,美艷動人。
    因為他自恃很高,傲慢無比,在帝都又是背景很大,權大勢大的太子黨,圈子裡的人都管他叫四爺或太子爺。
    我正好奇,張睿怎會與這樣的紈褲子弟結交,第二天姜四一來,送了厚禮給張老爺子、張老夫人以及當家的張慈,卻私底下塞了一套簡裝版《亂世佳人》給張睿,說:“你要的浙江文藝出版社再版第二次印刷,傅東華翻譯的版本,我給你找著了,怎麼謝我?”
    張睿笑道:“你想我怎麼謝?”
    “畫張我的裸體工筆畫,做成屏風如何?”
    姜四爺自然是隨口說說的,而出乎意料的是,張睿竟衝他挑了挑眉,說:“好啊。”
    我覺得,這兩人的交情非比尋常。
    與之前送給老爺夫人以及大少爺的三樣東西比起來,姜四給張睿的禮物算是“薄禮”,但卻不難看出很得張睿歡心。
    我很驚訝,張睿原來愛看浪漫愛情小說?
    張睿說姜四有三十多歲了,不過他看起來卻還十分年輕,乾淨的斜紋襯衫和扣著黑色背帶的西褲,外面套一件寶藍色大衣,現在少有人這樣打扮的。額前劉海的弧度給人一種剛硬銳利的印象,襯得他的臉硬朗剛強。
    我原以為姜四和姜六是有什麼關係的,那麼按照排行來講,姜四怎麼也該比姜六年紀大一些,結果沒想到是這樣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子,很是意外。
    這日,我們三人在張睿的書房裡談正事,姜四喝了一口張睿泡的碧螺春,面上沾了點不濃不淡的笑意,說:“茶淡,人也淡,整天喝這種工序麻煩卻澀口的東西,怪不得人矯情。”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姜四真是一針見血,說穿了張睿的精髓。
    張睿面上僵冷,斜了一眼姜四:“不喜歡喝,就把杯子放下。”
    姜四笑著說:“放下了你不會立馬跟我翻臉?真要我放下?”
    張睿動了動脣,卻沒說什麼,低頭喝了一口茶。
    這兩人之間我實在無法介入,便默默地在一旁撥花生米,撥到一半,姜四的眼神便朝我投來:“這小哥長得很清秀嘛,原來你喜歡茶葉桿子,泡軟了又酥又帶點韌性這種。”
    我滿臉黑線,喂!誰是茶葉桿子啊,老子我可是有六塊腹肌的男人!
    張睿看看我,咳嗽兩聲,說:“阿四,我想你幫我看看一隻機關盒能不能解。”
    姜四伸手攤開五指:“盒子呢?”
    張睿取來鳳凰木匣,放在姜四面前的茶几上。姜四愣了愣,拿起匣子來看:“東帝的十隻木匣之一……哪來的?”
    張睿道:“姜家也保存著一隻吧?”
    姜四笑笑:“確實有,刻著獅子的。不過盒子被保存在老太爺那裡,我們小輩沒人見過。”
    我道:“之前我們還見過一隻刻著龍的,那是一隻九轉乾坤匣,但是這隻卻不是,十隻匣子的機關可能都各不相同。”
    姜四點頭表示贊同,眯縫起眼端詳木匣。
    我注意到他拿著匣子的五根手指確實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指甲很長,並且有種尖利如刺的感覺。
    他用拇指的指甲在木匣頂面上的鳳凰尾巴這裡輕輕一撥,繼而並用食指和無名指將兩個側面夾住,在以小指在正對他自己的那個側面正中戳了戳,如此輕而易舉的便將張睿研究了兩個小時才解開的第一道鎖給打開了。
    我就像個土鱉似的愣在那裡,張睿道:“剩下應該還有六道鎖,我們研究了一整晚毫無頭緒,你有什麼看法?”
    姜四轉了轉木匣:“這是‘七巧連心鎖’,共有七七四十九根轉軸通過正中唯一的一個圓孔,解開它的方法就是找到四十九根轉軸的順序,依次抽出某幾根轉軸,順序不能錯,否則軸會被卡斷在裡面,鎖就永遠打不開了。”
    我和張睿對望一眼,幸好我們都沒有魯莽行事。我道:“我會開六星連心鎖,小時候聽爺爺說,七巧連心鎖只比六星多了十三根轉軸,原理是一樣的。”
    姜四微微抬高下巴,倨傲地看著我,勾起嘴角:“想不想試一試?”
    我正色道:“試一試可以,不過工具……”
    “六連環和七連環嗎,稍等,我馬上叫人送來。”
    人說姜四說風就是雨,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電話裡說一小時內把工具送到。
    果然一個小時後,他的手裡便拿著“六連環”和“七連環”,衝我笑道:“我相信張睿的眼光,小哥你加油,不要敗壞了張二爺的名聲。”
    這簡直無形中給了我壓力,我算是領教了姜四爺名副其實的嘴上功力。
    他把兩副工具丟過來,我接住後,唯有保持鎮定地道:“我姑且試一試吧,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麻煩姜四爺提醒。”
    姜四笑了兩聲,轉向張睿:“蘇州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我想李小哥他需要先放鬆放鬆,才有精力去應付那隻盒子。”
    張睿便轉向我。姜四又道:“哦對了,千萬要帶上老榛,上年紀的人得要多鍛煉鍛煉筋骨才行啊。”
    姜四所謂的“鍛煉筋骨”其實就是替他背行李。我們從虎丘逛到觀前街,白大褂手裡的禮盒疊得跟小山似的,什麼送給二三四姨媽的,送給弟媳和妹夫的,送給姑姑嬸嬸的等等等等,姜家人丁興旺,而且看似乎每個人都與姜四關係不錯。
    到了獅子園,姜四買了把摺扇,白底上畫著竹葉。姜四說太過單調,非要張睿給他題字。張睿借來筆墨,問他題什麼,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展開摺扇擺在張睿面前:“五個字,天下第一林。”
    張睿搖頭嘆氣,似乎有些受不了他,不過字還是寫了,看不出張睿的毛筆字竟走的是龍飛鳳舞的風格。
    我們最後在園中吃了小點,白大褂滿頭大汗說:“四爺,你要是再敢買東西,他娘的,老子這就去投湖變厲鬼來咬死你!”
    張睿咳嗽了一聲,說:“一會我幫你拿一些。”
    白大褂朝我齜牙咧嘴:“你怎麼不幫忙拿!”
    我沒來得及開口,讓張睿搶先:“他是客,怎麼好意思讓客人拿。”
    白大褂紅眉毛綠眼睛瞪著我卻反駁不了,我使勁憋住笑:“你家張二爺宅心仁厚,體恤我這個兄弟不說,又嚴格遵守待客之道,你懂你家二爺的脾氣的,別羡慕妒忌恨啊!”
    姜四嘖嘖說:“明明就是悶騷。”
    我衝姜四眨眨眼,姜四轉過臉去,搖著扇子念了首打油詩:“江南才子張二爺,擅長書畫和琴藝,一日游觀獅子園,不看美景看美玉。”
    這首詩我從獅子園出來一直到回到張家仍在琢磨,姜四要說的是張睿走馬觀花,心思不在那些景致上,卻不知怎的讓我十分在意。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還反覆推敲著這四句二十八個字裡隱藏的含義。
    忽然屋外有人敲門,半夜三更的,我有些不耐煩:“誰啊?”
    “是我。”姜四的聲音,“小哥,我們談談可否?”
    我納悶著姜四爺夜半三更找我有什麼好談的,接著又想到可能和木匣有關,忙去開門。
    姜四已經換了睡衣,手裡卻還搖著白天在獅子園買的那把摺扇。他自顧自到桌邊坐下,然後把帶來的紹興酒擺到桌上,又放下兩隻杯子。
    “喝不喝酒?”他問。
    我一邊納悶一邊走過去坐下:“喝是喝,不過你這時候來找我喝酒……”
    他笑笑:“有些話,必須要一邊喝酒一邊說。”
    實在摸不透這個姜四走的什麼路子,爺我只好陪他喝了大半瓶紅酒。待我們雙雙都面色紅潤,開始有些輕飄飄的時候,他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覺得張睿怎樣?”
    我給他添酒,再給自己添了半杯:“他挺好啊,你這麼問我是什麼意思?”
    姜四和張睿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他一笑起來,我就覺得不會有好事。
    他說:“你見過他書房裡那隻青花瓷瓶吧?”
    我皺了皺眉:“見過,怎麼?”
    他隱隱一笑:“見過瓶子上掛的玉佩?”
    “見過。”我想了想,“難道那塊玉佩是什麼罕見的寶貝?”
    我以為姜四爺邀我喝酒,又兜兜轉轉,可能是要說古玩方面的事。我還猜想到也許他看中了那塊玉佩,想我幫他跟張睿說個情,但是又想到他和張睿的交情似乎不需要我出馬。
    姜四再拍拍我的背,衝我笑了笑,笑得我實在莫名其妙。
    “你見過有人把玉佩掛花瓶上?”
    我徹底糊塗了:“四爺,你到底想跟我聊什麼?聊花瓶還是聊玉佩?”
    姜四呵呵笑起來,按住我的肩膀,忽然壓低嗓音說:“有些人一輩子只守著一個約定,到老死為止,也許靈魂還會繼續守著那個人。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好好想想。”
    我有些哭笑不得:“四爺,有話你就直說吧,你跟我繞彎子,估計我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答案來。”
    姜四酒量不是很好,醉眼迷離地瞄著我,皺起眉頭:“我說他怎麼就喜歡你呢,看來是看上你這股純天然無污染的氣質了罷。”
    純天然無污染??
    “唉,當我沒說,睡吧,呆子。”
    他拿著還剩下小半瓶的酒,搖搖晃晃朝門口去。我這時候才看見門忘了關,屋子裡燈忽然一亮,張睿鐵青著臉站在門外:“半夜三更,燈都不開,你們兩個聊什麼呢?”
    姜四臉色一僵,忙說:“哦,我找小哥聊聊天,沒什麼,你別誤會。”
    這兩人的對話我實在有聽沒有懂,不過也沒時間去追究。
    張睿眯著眼看了看我,再白了一眼姜四。他一言不發冷冷地站在那裡,看起來著實有些像要來索命的怨鬼,忽然奪過姜四手裡的酒瓶子,仰頭猛灌,一口見底,瓶子被他“砰”地砸碎在地上。
    我簡直呆住了,姜四也愣在原地。
    張睿勾了勾嘴角,衝我蒼白的一笑,再斜了姜四一眼:“我也希望我是看錯了……哼。”
    等我回過神來時,姜四已經追著張睿跑遠了,我聽見他在遊廊裡不斷喊著要張睿別生氣。
    這晚我徹夜未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終於被我想出一個不太合乎情理但是邏輯上又講得通的結論。
    難道……張睿他喜歡我?

    47 又一個假名

    喜歡不喜歡,這種事可大可小。
    既然我想到了這點,就不能再裝糊塗,繼續跟他沒心沒肺地稱兄道弟,否則老子就是個孬種!
    我決定找個機會好好問一問張睿,確認一下此事。
    等到天亮起床,阿淮過來請我去飯廳吃早飯,我想正好可以趁著大家同桌吃飯時找機會約張睿私聊。
    我跟著阿淮心事重重到了飯廳,卻見只有姜四坐在桌邊,喝著早茶,有些寂寞地吃著一塊桂花糕。
    我走過去坐下,看了看桌上只有兩副碗筷:“張睿不吃早飯?”
    “病了。”姜四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被我氣的,還是被你氣的。”
    我抽了抽嘴角,啼笑皆非說:“怎麼突然就病了啊,晚上睡覺著涼了?”
    姜四搖搖頭:“你有沒有聽說過古人急怒攻心泣血而亡的?”
    “……你,不用說得那麼恐怖吧。”我有些擔心起來,“張睿怎麼了,病得很嚴重嗎?”
    阿淮說:“傷風感冒發高燒,常有的事,躺幾天就好了。”
    阿淮的話和姜四的表情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含義。
    我少許定了定心,瞥著姜四:“你故意嚇我呢?”
    姜四哈哈笑道:“我是看你關心不關心他嘛,而且一個人生病了總是很可憐的,張睿在家裡就是生病也無人問津的狀態,死了估計還沒人來收屍。要不是我和你在這裡,阿淮壓根不會來西廂房吧?”
    他瞄了瞄阿淮,阿淮乾笑著低頭。
    我皺了皺眉,聽到這種話不免心裡有些沉重,轉向阿淮:“等會我和姜四爺去看看張睿吧,他吃藥了沒,看過醫生了嗎?”
    “二爺不喜歡去醫院,藥吃過了。”阿淮說,“你們也不用特地去看他,二爺生病了一貫都是關在房裡誰也不見的,還是不要去打攪他比較好。他生病的時候脾氣就特別大,上次有個遠房表妹來,也是聽說他生病了就去探望他,結果被他大發雷霆轟出來,還摔了滿地鍋碗瓢盆呢!”
    我皺眉:“有那麼誇張?”阿淮嚴肅地衝我點頭。
    我再看看姜四,姜四掖著笑說:“他就是那個脾性。”
    我恍然大悟,難怪姜四看似和張睿交情不錯,這時候卻坐在飯廳裡吃早飯,原來是不想去碰張睿那頭噴火龍。
    下午,我窩在書房裡整治那隻鳳凰紫檀木匣。
    張睿說,匣子是他姐姐捧在手裡的,他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帶走。由此可見,當年張老爺子要按人頭數分配木匣,這隻鳳凰匣就是張雅雯拿的那隻吧。
    可是她為什麼會客死他鄉,還安葬在遙遠的雲南山野中?
    我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先開了匣子再說。
    “六連環”和“七連環”是兩種開鎖工具,分別是六個扣在一起和七個扣在一起的軟性鋼絲環,環上有細細的倒鉤,將環卡進凹槽,經過精密的調整,讓倒鉤扣住裡面齒輪上的牙齒,就能同時撥動這些齒輪或者移動齒輪中央的軸心,從而將鎖打開。
    我以前開過六星連心鎖,用的就是六連環,照道理開七巧連心鎖要用七連環打開,但是因為我沒用過七連環,所以一開始先用六連環試了試。
    這種開鎖的技巧全在於“聽”,聽鋼絲環有沒有正好卡到適合的位置,鉤子有沒有對應地扣住齒輪上的牙齒,而撥動的幅度也必須控制準確,不能有分毫偏差。
    匣子的第一道鎖已經打開,四個側面分別彈出四根五公分長的圓軸,這些軸原本是藏在雕刻的紋路里從而讓人難以發現,此時看起來,就是四隻鳳凰四條尾巴上的孔雀眼突了出來。
    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找到接縫把軟環卡進去。
    由於之前見過那隻九轉乾坤匣,現在應付這隻鳳凰匣便頗有心得。
    姜四坐在一旁,閒適地喝著茶,說:“這種機關盒運用的都是周易原理,譬如天象中有二十八宿,分別位於東南西北各七宿,對應匣子的四個面,你試試看往這個方面思考。”
    我本來腦中就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聽他這一說,腦子裡靈光一閃,便有了思路。我尋著星宿的位置去找,而果然被我找到能同時嵌入六隻鋼絲環的細槽,沒想到竟依此順利打開了第二、三、四道鎖。
    打開以後,我們發現外面的鳳凰雕紋不過是鳳毛麟角,裡面才真正稱得上別有洞天,精彩絕倫。
    匣子的寶頂升起,四面朝外展開,被包裹在中心的是一個圓球,球體表面刻著無數的小孔和鏈接這些小孔的細槽,仔細一看,原來這個圓球是個完整的星象儀!
    把星象儀縮小成只有網球這麼大也許並不算很稀奇,但是上面不僅雕刻著精確的星象圖,而且這些星的位置似乎是能根據球體上一道道的軌跡運動的,這就不得不讓人嘆為觀止了!
    我知道剩下的兩道鎖是不可能用六連環打開的,姜四本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此時似乎也有些耐不住好奇,湊到我身邊來看。
    我問他:“接下來你有什麼指教?”他年紀比我大,名望高,又是這方面的專家,我想虛心向他請教也是應該的。
    姜四盯著木匣,皺眉毛說:“我只會對付現代高科技產品,古代的東西不是很在行。”
    我想他大概是謙虛,便道:“別賣關子,我比你更不在行。”
    姜四笑了:“你是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這玩意我真的不在行,不然我為什麼不自己開,非要你試呢。”
    他拿起匣子轉來轉去端詳了一會,道:“星象方面我更是一竅不通,宇宙天體自億萬年以前就存在,卻非要說幾萬光年以外的它們影響了地球上生物的命運潮汐,我從小就覺得這種純屬謬論,從來不屑研究這些旁門左道。等張睿和我探討過其中的奧義之後,卻因為工作忙,又沒時間再去好好鑽研了。”
    我知道這是姜四肺腑之言,無奈攤手:“可是靠我找門道,也許花個一年半載都有可能,還要去查查星象方面的資料,這也太麻煩了。難道就沒有捷徑可走?”
    “破壞它?”
    “……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吧?”我硬著頭皮說,“我認為盒子本身沒什麼值得研究的東西,重要的是盒子裡面有什麼。”
    “這可是一件寶貝啊……”姜四搖了搖木匣,裡面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照目前匣子展開的形狀看,裡面剩餘的空間應該不大,放在裡面的可能是件很小的東西。
    姜四隱諱地笑了笑:“你猜裡面是什麼?”
    我不暇思索道:“一塊玉,或者一把鑰匙什麼。”
    姜四點頭:“我也覺得可能是一把鑰匙,聽聲音應該是金屬的。”
    他聽力好,我相信他能聞聲辨物,但這樣一來,我更迫不及待地想把匣子拆開來,看看裡面究竟是不是一把鑰匙。
    姜四放下木匣,考慮片刻後,道:“這樣吧,我知道有一個人應該能開這隻木匣,不過能不能聯繫到他需要碰碰運氣。”他頓了頓,再衝我揚眉,“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醉月花刀’,古董界裡很有名的?”
    姜四可能看我和張睿關係不錯,就以為我對倒鬥界的事也滾瓜爛熟,其實老子剛入門不久。
    我搖搖頭,姜四顯然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愉悅地向我介紹說:“古玩江湖中有這樣一句話,‘獨月十里不醉,花葬一弄俏刀’。我說的那個人叫不醉,此人只需藉著月光就能在墓裡來去自如,十里之外的酒香一聞就知道出自何年何月何地。當然了,傳聞總是有些誇張的,不過這個人確實有超凡的本事,如果他也奈何不了這隻木匣,那我估計,世上應該沒人能開這隻匣子了。”
    雖然我並不完全同意姜四的說法,因為既然古人能創造這隻木匣,就一定懂得怎麼解開它。不過我還是心說,有這樣的人,我們何必在這裡損耗自己的腦細胞浪費時間,姜四啊姜四,你可別告訴我是故意到這時候才亮出底牌!
    我要姜四趕緊去聯繫那個人。
    這次,姜四不再是一個電話一小時便搞定,他離開了張家,說三天以後要是還沒有得到他的消息,讓我再想辦法。
    我在張家西廂院百無聊賴地度過了三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翻翻張睿書房裡的書,對著紫檀木匣從沉思到發呆到昏昏欲睡。期間獨門獨派找過我,問我怎麼還在張家賴著不走,我大致說明了原因,也沒有和師傅多聊。
    獨門獨派似乎打算去黃羊川,為什麼去哪裡他沒在電話裡說。他只問我跟不跟他一起,眼下我心裡擱著事,自然不想去。
    那三天裡,張睿沒有踏出房門半步,我只在某一天傍晚時分晃到他房門口,從窗戶看進去,只能窺見床上鋪著被褥,有個人躺在那裡,臉還是對著內側的。
    我徘徊了一會,忍不住敲門:“張睿,你的病好點了沒有,燒退了嗎?”
    等了半天,一聲沙啞得撕心裂肺的聲音傳出來:“……瓶子,你還在啊?”
    “我當然在,你以為我會不辭而別嗎?”我幹澀地笑笑,“呃,我能不能進來?”
    屋裡頭響起一陣咳嗽聲,粗沉嘶啞,令人揪心撓肺。但是過了會,那聲音卻淡淡道:“我困了,你還是別進來了。”
    我嘆了口氣:“哦,那你好好休息。”
    “……瓶子,”他忽然叫住我,“我是不想把感冒傳染給你。”
    “我知道,你自己注意身體。這兩天別怪我賴在你們家不走,等你病好了我才能放心。”
    屋裡頭再也沒有響起聲音。
    也不知張睿到底在鬧什麼彆扭,不過生病的人難免脾氣古怪,我也只好識相地不去打擾他。
    三天以後,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手機對面的人笑聲朗朗,得意地說:“那個人我找到了,今天就帶他過來。”
    我愣了愣:“……姜四爺,你怎麼會有我手機號碼?”
    “呵呵,我在警局工作,你忘了?”
    嘖嘖,這個四爺,假公濟私呢。
    “而且,”姜四又補充,“凡是跟張睿有關的,沒有我不知道的。”
    你這是職業病麼?!
    沒想到這天,姜四帶來的人竟讓我覺得有點眼熟。那人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連帽外套,戴著明顯尺寸有點大的飛行帽,外面再套了衣服上的帽子,擋著臉,看起來鬼鬼祟祟見不得光似的,身材略顯消瘦。
    我到那人正面,才看清他露出的手臂和脖子上都纏著繃帶,像是剛重傷出院,臉上還貼了好幾塊創可貼,額頭也繞著繃帶,右邊臉頰顴骨處打著紗布包,一張臉就好像打了許多補丁,以至於第一眼我實在沒認出這人是誰。
    直到打量了半天以後,我才從那雙沉沉的眼認出他是誰,心說,你到哪裡鬼混去了,搞成這副鳥樣?!
    姜四介紹說:“這位就是‘獨月十里不醉’的不醉公子,倒鬥界價碼最高的摸金賊,古玩界有名的鑒定大師,請他來可費了我不少工夫。”
    都說警匪其實是一家,倒鬥的人最怕見警察,可是張睿和姜四卻又是深交的好友,其實警與匪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明確的。
    不過這兩人站在一起畫面著實有點滑稽,我知道“不醉”肯定是假名,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要喊那人的另一個名字。話到口邊,忙忍了忍:“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那人定定地看著我,乾巴巴地說了聲:“你好。”
    我臉一熱,頓時莫名的有股無地自容的感覺,真想栓自己耳光。

    48 月夜酒色

    焚香爐剛到書房就坐,姜四也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把鳳凰匣放在了他面前。
    焚香爐盯著木匣,我們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瞪大眼生怕一不留神就錯過了“不醉大師”巧手開匣的好戲。
    哪知,他竟“噗通”一聲倒在了桌上。
    我們目瞪口呆,兩兩相望。姜四把焚香爐扶起來。
    焚香爐腦袋垂倒在他懷裡,眼神迷離,輕輕低喃了兩聲。我湊近了聽,才聽出他幹澀的聲音說的是:“……我餓了,十天沒吃東西了。”
    老子差點想掀桌子,這傢伙到底鑽到哪個土坑子裡去了啊,搞得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十天沒進食!
    不過我依舊還是在姜四面前好脾氣地說:“他餓了,弄點吃的來。”
    阿淮這廝不需要他的時候總是像個跟屁蟲一樣陰魂不散,現在要找他了,卻連個人影子都找不找。我和姜四兜遍了整個西廂以及花園,還是沒看見他。
    我說到東廂或者前院去找,姜四拉住我:“不醉公子歷來行事隱秘,不喜歡被人知道他的行蹤。剛才我帶他來時走的是後門。”
    我攤手,姜四也朝我攤手。
    他的意思是,你別指望我這個太子爺會做飯。所以老子我悻悻地去了廚房。
    好在我多年獨居,家常菜還是會炒幾樣的,等菜色全端上桌,看一看,葷的素的花花綠綠,再搭配一個冬瓜湯,嗯……雖比不上滿漢全席,但我覺得挺像個樣子。
    姜四嗅了嗅,搖著扇子坐下,用筷子夾起幾根土豆條放嘴裡細嚼慢咽:“哎呀呀,很不錯嘛,聽說上海男人都要會做飯才能娶到老婆,看來這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我給焚香爐的碗添滿米飯,同時瞪了姜四一眼,心說這菜又不是給你吃的,輪得到你評頭論足麼!
    我坐下來喝涼茶,看著焚香爐端起碗開始用膳。
    早前見過張睿不露聲色中的驚人食量,現在看焚香爐則是小雞啄米,修長的手指端著筷子,夾起一小坨米飯,沾了燒肉的湯汁往嘴裡送,咀嚼的速度直讓人打哈氣。
    偏偏爺我還不懂察言觀色,湊上去說:“夾塊紅燒肉嘗一嘗,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焚香爐本來悶聲不響地在吃,文靜秀氣得簡直像個小姑娘,聽我一說,面無表情道:“不喜歡紅燒肉。”
    我窘了一窘,拿起筷子掃一眼其它菜:“大概你不喜歡油膩的吧,那甘筍土豆絲呢?這個清淡。”
    “不吃土豆。”
    “清炒河蝦呢?我只過了過水,味道清爽不澀口。”
    “剝起來太麻煩。”
    我臉部抽了抽,放下筷子。丫的,這傢伙他娘的真難伺候!
    姜四斜著身子往焚香爐那邊靠了靠:“蝦仁吃不吃?”
    “……吃。”
    姜四衝我抖眉毛斜眼睛,嫌不夠,還特地補充道:“蝦不吃,不過去了殼的蝦肉吃的。”
    老子我一開始裝作沒聽見,自顧自撥花生米消遣,撥著撥著卻不知怎麼開始撥起了蝦。
    總算,焚香爐開始研究那隻鳳凰匣。
    這傢伙被喂飽了以後,精神似乎不錯,黑沉沉的眼終於透出點光了。
    他翻轉木匣看了一會,伸手:“七連環,另外還需要一把螺絲刀,十一號的。”
    姜四雖然年紀比焚香爐大,可是在焚香爐面前卻顯得十分恭敬謙虛,半根煙工夫找來了螺絲刀,焚香爐便一手螺絲刀,一手七連環地開始對付木匣,動作就像在解剖台上解剖一隻小老鼠。
    他聚精會神,我們都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忽然聽“■嚓■嚓”四聲連響,圓球頓時分解成幾十個小方塊,同時朝外彈出數毫米。
    雖然看焚香爐操作起來簡單,但我知道,這其實需要一隻手五根手指同步能控制好七之軟環,再用另一隻手拿著螺絲刀配合鋼絲環嵌入的位置,角度和深度都要計算好。
    好比一個人要一手畫圓,另一隻手同時畫方,圓和方都要規規整整。我聽爺爺說過,做不到的人是無法將七連環運用自如的。
    圓球解體以後,裡面只剩下最後一道鎖,而焚香爐只是將螺絲刀細小的一字頭伸進去輕輕戳了一下,這個動作同樣看似簡單原理卻複雜,因為這時候根本看不清解體的圓球內部是什麼,而必須要很熟悉這種木匣的結構,才能在不需要眼睛去確認的情況下就找到內部的最後一個鎖槽。
    我們聽見清脆的一聲聲音,接著是“叮鈴■當”的金屬砸落聲。
    匣子裡掉出了一把鑰匙。
    與姜四猜測的完全一致,是一把鍍金的金屬制十字鑰匙。
    鑰匙的形狀有點奇怪,是交叉的兩個土星環,下面連著十字匙,光溜溜的一根,只有牙籤那麼細,上面沒有牙齒,打卻有一個個不規則排列的小孔。整把鑰匙大約半截小指那麼長。
    我一頭霧水,看看焚香爐,他好像也有些茫然。不過,姜四卻似乎認得這把鑰匙,皺了皺眉頭,冷冷笑道:“一個謎中總是隱藏了另一個謎,謎中套謎,永無止盡。你們這些盜墓賊就是這樣慢慢一步步陷下去的吧?”
    我不耐煩道:“你是不是知道這把鑰匙有什麼用?知道就快說啊!”
    姜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食指按住鑰匙土星環的某處:“這把鑰匙有什麼作用我是不知道,不過你們看這上面的標記。”
    “一個八邊形裡套一個六芒星,這是沈家的家族標記。”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嘶啞駭人的聲音,嚇得我不禁發抖,回頭看去,沒想到竟是張睿站在我身邊。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在這站了有一會了。”可能是生病脾氣差的緣故,語氣特別冰冷,讓人有種西北風鑽進領子裡的感覺,看人的目光就跟長了刺一樣,見一個扎一個。他看了看我,又瞟了眼焚香爐。
    也許是因為我猜測張睿可能喜歡我的緣故,此時見了他總有些尷尬與不自在,擠牙膏似的半天才終於說出話來:“你、你能下床了啊?”
    張睿神色中仍有一些疲倦,不過他滿不在意的樣子,緩了緩語氣道:“當然,我也只在沈家大當家的書法畫上見過這種標記,印章的花紋和它有點像,你最好找沈靈一確認一下,他們家的人應該認得。”
    不用他說,我也已經想到了沈二。這小子號稱自己把家裡世傳的典籍都看得滾瓜爛熟,就算這個標記不是他們家現在使用的,只要是他們沈家的,沈二應該見過。
    本來我是打算叫沈二立即開車來蘇州,沒想到電話裡傳來他們家幾位姐姐喳喳呼呼的笑聲,接著沈二沮喪地對我說:“少爺我一定是頭腦發昏了才會回來省親!媽的,這才剛回家半天,她們就弟弟長弟弟短圍著我滔滔不絕講了一下午,講得我現在滿腦子三字經,人都快給她們說成傻子了!他媽的,現在居然開始問我一天跟幾個女人做幾次,準備生幾個娃!這是神馬樣的姐、姐、們、啊!……”
    後半段幾乎是鬼哭狼嚎式,接近火星人語言,老子就不翻譯了。
    邊上姜四顯然聽得一清二楚,搖著扇子拿茶杯蓋敲出一聲聲脆響。
    我抽搐地對電話裡的沈二道:“冷靜點,傻子還有救,瘋子就沒戲了。”
    之後我快速向沈二說明了準備去武漢找他以及為什麼要找他等等,在他展開第二波哭訴前,老子果斷掛掉電話。
    就在這段時間內,張睿一去一回,竟已把焚香爐送我的那把斬鬼刀拿來。
    我想起之前他說過去大理沒叫他,於是道:“沈二回武漢老家了,現在只能我們帶著鑰匙去武漢找他。你呢,跟我們一起嗎?”
    張睿瞥了一眼焚香爐,溫聲道:“我不去了,感冒還沒好,我不想傳染給你們,而且我現在這副樣子也幫不了你們什麼,說不定可能變成累贅,路上你們還要照顧我這個病人,那就不好了。”
    他的聲音實在嘶啞得揪心,面色蠟黃,眼神渙散,身子似乎輕飄飄的風一刮就倒的樣子。我也看出勉強他跟我們遠行,反而可能會讓他的病情加重,還是在家好好養病比較妥當。
    我也不知道那一瞬的錯覺是什麼,總覺得眼前的張睿經不起外面的風霜雨露。
    我道:“那你呆在家記得多休息,別再累著。我們到了武漢有什麼消息再聯繫你。”
    張睿點了點頭,笑容有些蒼白。他把刀塞到我懷裡,再抓住我的手臂說:“刀你還是帶在身上,說不定有用。”說完,還不露聲色地看了眼焚香爐。
    我點點頭。
    他看著我道:“現在已經快天黑了,再住一晚,明天再走吧。我也好叫人幫你們打點好車票和行李。”
    我不由苦笑:“你這怎麼說得好像我們會去個三年五載才回來似的啊!”
    張睿笑了笑,姜四扶著他道:“就你這樣還是趕緊躺床上去休息吧,其它需要打點的事我來辦。”
    張睿此時仍然不改那副■脾氣,甩開姜四,轉身朝門外走:“你們都是客,我是主,該我做的還是我做吧。”
    那天晚上一頓像是餞行宴,張睿請我們喝酒,上好的黃山茅台擺了一排,也不知乾了多少杯,張睿面色紅潤,人早已晃得像個不倒翁。別說這傢伙酒量不好,連我都有些頭暈了。
    我偷偷看看邊上的焚香爐,他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神情還是清清冷冷的,墨一般的雙眼不見絲毫渾濁。
    果然“獨月十里不醉”,“不醉”的名字不是空穴來風。
    飯桌上我們說了點什麼,後來老子全忘了。只記得姜四是我們四個裡唯一滴酒不沾的,張睿由他扶著回房,我和焚香爐一對一碰杯又乾了整整一罈子酒,老子有些醉意了,知道不能再喝,再喝要出事,便克制著停手。
    我吃了幾口小菜,覺得乾坐著不行,就道:“你後來去找花景蘭怎麼樣?她還好嗎?”
    “她死了。”焚香爐說,“我把她埋了。”
    要不是此時有幾分醉了,我大概做不到那麼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我悶了很久,才緩過氣來:“是蠱毒的關係?”
    “嗯。”
    “……希望她能在陰曹地府和她的丈夫相聚。”我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地道,“話說這些天你都在幹什麼?又下鬥去了?怎麼弄得一身傷……”
    “有人雇我,我也需要賺錢。”焚香爐淡淡說。
    “嗯,也是。你又不帶明器出來賣錢,只能靠雇傭金過日子吧?”
    焚香爐不說話。
    和一個悶葫蘆聊天基本等於自討沒趣。我喝了一口悶酒,焚香爐卻把我的酒杯按回桌子上。他說:“你要不要去看看張睿。”
    雖然我有些好奇,焚香爐為什麼非要挑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過張睿那邊我也的確不太放心。他一個生病的人喝了那麼多酒,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借酒消愁。
    我拍拍焚香爐,晃著走出飯廳。
    外面涼風一吹,頓時醒了不少,我慢悠悠地沿著抄手遊廊摸到張睿的房間,敲了敲,發現門開著。
    屋子裡有些昏暗,不過藉著走廊上的燈勉強能看清。我想也不想地走到床邊,低頭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床上竟沒有人。
    難道和姜四散步聊天去了?
    我剛一轉身,面前便有個人影朝我倒下來,一手抓我一條胳臂,把我摁在床板上。那傢伙手勁賊大,抓得我手骨發疼,力氣完全使不上來!
    我看清那人的臉,只喊了聲:“張……”
    後面的發音被堵住了,除了白大褂人工呼吸那次,我畢生還沒跟人做過這種事。我們脣齒相磨,舌尖是柔軟溫濕的纏繞,我退而再退,他進而再進,一直深入到底,老子實在沒地方退了,只覺口腔裡撕磨出一股血腥味,滲入喉間,似乎順著喉管一路子往下淌,燒得下面發燙。
    我被帶動著有些情不自禁,可是忽然,他停了下來,什麼也不做,只看著我不說話。
    我就像缺氧的魚急忙大口喘了幾下,這時候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有一股憤怒自心底竄上腦門,然後轟地炸開:“媽的,你裝醉!”
    張睿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用手指刮了下我的臉,冰涼的觸感讓我不由哆嗦了一下,連忙躲開他第二次觸碰。
    他愣了愣,縮回手指,舔著深得發黑的脣,笑了笑。我看著他,不知為何,從他的笑容裡仿佛覺得自己是在看著一隻沾滿了血依舊在向著烈火裡飛撲的蛾子。
    他沉著嗓子,緊緊盯著我說:“我不求別的,只求這一個晚上,你成全我,好嗎?”
    我急忙道:“這不是成全不成全的問題,你懂不懂這樣做的後果?”
    他皺了下眉頭:“可我一直,一直喜歡了你十五年……”
    我腦袋發暈,心煩意亂:“喜歡是一碼事,能不能跟你做又是另一碼事。我,你讓我該怎麼說呢!”
    張睿忽然眯起眼,嘴角勾出一股冰冷:“你喜歡龍小爺?”
    “……沒有。你別瞎猜!”
    “明明就喜歡。”他頓了頓,忽然笑起來,聲音發抖地說,“沒關係,我不介意你心裡喜歡誰,我只要你一個晚上。”
    他又湊過來要親我的臉,我急忙別過腦袋。他撩起我的襯衣,手鑽進來一下下在我背後摩挲,我感覺那一下下裡積蓄滿了他一年又一年的刻骨情感。
    我實在抵抗不過他的怪力,害怕得控制不住嗓音,不由自主嘶吼了一聲:“停……停下!張睿,別這樣!……不然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張睿盯著我一言不發,一口氣都不出。
    我感覺他的目光已快將我看得體無完膚,於是我只好心虛地往別處瞄,再緩一緩說:“你想清楚了,別開這種玩笑了,讓我老爸知道我跟男人做這種事,我會被打斷腿的。”
    “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不行!”我急得不住發抖,“真的這樣了,以後就無法回頭了,你懂嗎?!”
    他看著我,目光裡靜謐,猶如雨中望著一座失守的孤城。
    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張睿閉了閉眼,很快將那一絲神情掩住。
    “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最後的話湊效了,張睿忽然鬆手,翻身下床,“強拗的瓜不甜,你走吧。”
    我急急忙忙閃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眼,張睿站在床邊。他剛才背對著我,現在依然背對著我,遊廊裡的光透過窗戶,將他的長影照在地上。
    我想他是不會轉過來的。我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今天的事我會當做自己失憶了。”
    回到飯廳,我本想用酒灌醉自己,好忘了今晚的事,卻看見焚香爐靠在遊廊扶欄上,捧著一壇酒,對月獨飲。
    他高高地舉起酒罈子,從上而下灌,看起來那幅印在月下夜幕中的剪影酣暢而有一絲孤冷,酒液從嘴邊淌出來,滑過刀削一般的下巴乃至頎長的頸子,一直到鎖骨之間凹陷的小窩。
    醉意中看這幅畫面,有那麼點淫靡誘人。
    我躊躇著走還是留,最後轉向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有些人一喝就醉,有些人卻怎么喝都不醉。”
    焚香爐望著月色,浸染著月光的臉蒼白一片,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聽他像在自言自語地說:“你醉了,你還是你。我沒醉,卻不知道自己是誰。”
    “香爐……”我心裡不知怎的有些為他難過,想說些什麼,可是思緒紊亂,實在說不出什麼來。
    焚香爐問:“張睿還好嗎?”
    我軟綿綿地應了一聲:“……嗯,還好。”
    “那就好。”他跳下扶欄,提著酒壇背著我走遠,清冷的月光掃在他背後的遊廊上,我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
    那天我知道,我傷了一個人,又錯過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進入中段了,香爐和瓶子的感情也快要開花結果了喲~(這話放在這章末尾說好像不大合適……而且說快也不是很快……丫頭們:作者你這是找抽吧……||||丫頭們淡定喲,俺囧囧地頂鍋蓋爬走……)
    這文預備是寫35W字左右,應該……不會太長

    49 沈家古宅

    我以為姜四會和我們同行,後來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涉足倒鬥,他的父母也只是純粹的古董商而已,只因認識了張睿,他才對盜墓一行的內幕略有了解。當然,以姜四的身份職業來說,這也在情理之中。
    與張大當家告別之後,按照張睿為我們安排的路線,我和焚香爐起程去武漢。
    路上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盜墓者首先要很好地掩蔽行蹤和目的,萬一日後東窗事發,被人找到蛛絲馬跡追查到自己頭上,那就麻煩了。說穿了,我們只不過就是比較高端的賊,但本質依然是賊,一次倒鬥行動總要有周密的部署,即便不是倒鬥,每走一步也要以長遠之計來考慮。
    為了避人耳目,我們換了好幾趟車,盡量避開大路以及人多的地方,到了夜晚就在野外露宿,而且不搭帳篷,人往睡袋裡一鑽就了事了。這時候焚香爐身為一個蠱師的可怕力量就體現出來了,他在我們睡覺的地方劃定一個圈,撒上某種香料,他說這樣能引來毒蟲,野獸怕毒蟲,就不敢靠近我們了。
    我毛骨悚然問他,毒蟲會不會襲擊我們,焚香爐淡定地說,“蠱”與蠱師之間是有契約的,只要蠱師不違反契約,“蠱”就不會襲擊施蠱的人。簡單來說,有他在這裡,毒蟲不敢碰我們。
    而且他身上的“蠱香”也有操縱蠱蟲不敢接近我們的作用,不過——控制範圍較小。
    這也就導致這一夜我必須緊緊貼著焚香爐的身體才能保證安全。我按照他的指導,縮緊身子附在他身上,他留了半個肩膀的位置讓我能靠得舒服點,並且一手攬著我的腰說是防止我半夜滑下去。
    我們睡在一個睡袋裡,保持著他半裹住我的姿勢,雖然感覺微妙,不過老子忍了。
    而在天未亮之前,我們又開始趕路,路過一個烘山芋攤子,一人捧了一個烘山芋,大冬天蹲在鐵路軌道邊等候著準備搭載的貨運火車。
    焚香爐悶聲不響地啃山芋,我看著他,心裡雖然為如今的苦境感慨,卻又覺得有一股溫溫的暖流自心底淌過。
    他只吃了半個,把剩下半個丟給我說:“我吃不下了,你吃吧,別浪費。”
    我也不知為什麼,看到他一臉冷淡地說出這樣的話,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大半年以前,我還是個只用腦補構思出各種盜墓傳奇故事的作家,生活過得平平淡淡,而現在身臨其境,東躲西藏,像個通緝犯一樣整日提心吊膽,個中滋味複雜,只能說世事無常。
    如此輾轉,路上竟花了三天時間,沈家可以算是武漢的地頭蛇,所以我們到了武漢以後一切就順利多了。
    沈二開車來接我們到郊區別墅,安頓好我們,後半天基本上都在緩解一路來舟車勞頓的疲勞感,所以什麼事也沒做,也沒談起那把鑰匙。
    沈家老爺夫人熱情地款待我們吃了頓海鮮火鍋,這是三天以來我們吃得最好的一頓。沈二的四個姐姐著實有點讓人消受不起,兩個圍著我,兩個圍著焚香爐,從名勝古跡說到詩詞歌賦,還能拿來扯出不少冷笑話。
    我看見焚香爐在她們的圍攻下依舊淡定自若,心裡實在很佩服他的功力。
    飯後,沈二拉我到一邊,指著焚香爐悄悄問:“這人誰啊,怎麼跟塊木頭似的。”
    我幹笑,心說敢情你能憋到現在才問也真不容易。
    沈二雖然在大理就見過焚香爐,但那時候焚香爐易容成“吊梢眼”的模樣,現在樣子完全不同了,他自然不認識。
    我便裝腔作勢道:“他是張睿的一個朋友,很厲害的人物,你別惹他。我們這次來武漢的目的,電話裡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一會到你書房去談。這件事一定要幫我保密,知道沒?”
    沈二眨眨眼像是有點茫然,再點點頭好像又領悟了。
    想起上次分別得有些匆忙,我了以關心地問他:“你和阿靈怎麼樣了?”
    沈二豎起大拇指,春風滿面桃花開。
    這小子,果然情聖出馬,不同凡響。我拍拍他的肩,心裡面不由得羡慕,想到自己的感情問題還是一鍋糊了的粥,也許有機會可以向大情聖討教討教。
    晚上在書房,我把鑰匙拿出來給沈二看。焚香爐坐在一旁沙發上悶聲不響。
    沈二難得一本正經地將鑰匙拿到面前看了又看,全神貫注思索了一會,道:“這個標記是我們家的沒錯,不過這把鑰匙的形狀也太古怪了,誰家的鎖孔長這樣?”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愁眉苦臉對沈二搖頭。
    來武漢的路上,我們每接近武漢一點,焚香爐臉上的神色就沉一分,等到了武漢,他就更加沉默冷淡,雖然平常他就話不多,但是現在卻比往常還要沉悶,從下午開始,我就沒聽他開口說過一句話,眉頭也總是壓抑地鎖著。
    剛才他也一直獨自縮在沙發角落裡,低頭髮呆。可是沈二剛說完,他竟忽然開口了。
    他抬頭看向我們,確切地說是看著沈二,問:“沈家是不是有一棟古宅?”
    沈二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見鬼似的朝我張張嘴,再緩過神對焚香爐說:“你怎麼知道?那宅子太老了,荒廢有幾十年了吧,還是以前文化大革命時,我爺爺那一輩的人住過,後來就封起來了。除了我們家自己人,外人應該不知道啊!”
    “……我也是聽人說的。”焚香爐低下頭去。
    我一看就知道他的謊話說得又蹩腳了,八成有內幕。當然,我也料到他不會作解釋。
    沈二茫然地看看我,忽然想通了似的用力擊掌:“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說,這把鑰匙可能和那棟古宅有關?嗯……這到是有可能,這上面的標記已經是我們家好幾代以前使用的印章了,估計應該比我爺爺用的印章還早吧!”
    我忙道:“我聽你說過,你們家用的家族印章每換一位當家,就改一次樣板。”
    “是啊。”沈二一手托著下巴,得意洋洋說,“等輪到我做當家的時候,我打算改成玫瑰花瓣形狀,你覺得怎麼樣?”
    我提醒沈二別歪樓,焚香爐此時走到沈二面前,低了低頭禮貌地問:“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帶我們去一次古宅看看?”
    “這……可以到是可以,”沈二看看我,“不過那地方很久沒人打理了,現在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樣,要進去可能有點麻煩。”
    我向焚香爐道:“你怎麼決定,我跟著你走。”
    焚香爐看著沈二,表情堅定不移:“我想去看一看,麻煩你帶路。”
    “那行,只要你們不怕麻煩,嘿嘿,少爺我其實很樂意啦!”沈二搓著手,“看起來你們好像打算去尋寶探險?帶上我啊,我是專業的導遊!”他指指自己,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好奇焚香爐為什麼會知道沈家有這樣一棟古宅,而且看他的樣子顯然知道的還不止這些。不過這傢伙有時候就是讓你一口氣卡在半當中,不上不下比吊死還難受。要從他嘴裡套出話來,比登天還難,所以我暗自決定跟著他,慢慢的自己找尋線索。
    次日,沈二積極地開始為出發做準備,看他列在清單上的各種工具,我發現去那地方至少要跋山涉水,可能還真如他所說有點波折。
    由於此前有約,出發前我給張睿打了個電話。
    張睿在電話裡聲音仍有些沙啞,我們只寥寥說了幾句,他最後道:“有龍小爺在應該沒什麼問題,你自己多留點心眼就是。”
    我們之間多少還有些難以釋懷的尷尬,便不知不覺的客氣起來:“謝謝,我會的。你放心,有什麼消息我一定會馬上告訴你。呃……感冒好點了沒?”
    張睿溫溫的笑了一聲:“好得差不多了,你別擔心我。但願你們能給我帶回好消息。”
    他那邊主動掛斷了電話。
    “好消息”指的應該是和他姐姐有關的事,我既然答應他會幫他一起查出真相,這件事我是一定會放在心上的。
    沈二租了輛越野吉普車,我在別墅後門等他把車開來。此時焚香爐從我身後的樓房裡推門走出來,我看他改頭換面,長髮全部塞進了黑色針織帽裡,露出的脖子清爽乾淨,衣裝從頭到腳是短夾克、牛仔褲和登山靴,腰上綁了一圈工具袋,袖子卷起,手臂上也綁了兩副皮套。
    全然是整裝待發的模樣,精悍銳氣,英姿挺拔,看得我目不轉睛。
    這大概就是他倒鬥的標配行頭,我不自覺地朝他笑笑,他面無表情看著我說:“笑什麼?”
    我窘了一下,忙低頭查看斬鬼刀,掩飾道:“哎呀,這刀也太重了,老帶在身邊真不方便……”
    焚香爐二話不說,把斬鬼刀接了過去,甩到背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心臟位置一陣狂跳。
    “車來了。”
    在他說這句話的幾秒鐘之後,我才看見馬路盡頭一輛越野車瀟瀟灑灑奔馳而來,沈二從車窗裡探出頭,朝我們招手。
    車到跟前,焚香爐一頭鑽進後座,路上沒講過一句話,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景色,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而我也不經意地越來越在意起他的一舉一動。
    武漢有沈家灣,一開始我以為那裡可能是我們的目的地,可是車子卻是從岱黃高速公路到漢十高速公路往北行,然後再轉到京珠高速公路,繞了一大圈。
    我問沈二為什麼這樣繞路,他看看我,嘿嘿傻笑:“少爺我……迷路了。”
    迷路不算,車子居然還在半途歇菜了,檢查下來居然是因為沒油了!
    我撫了撫額,無力地拍拍沈二:“出發前你就不能檢查清楚嗎!”
    沈二一臉無辜:“平常我的車都有人幫我加油,開出去肯定是滿油狀態,我……沒想到啊!”
    這就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弊端!
    我們把車推到公路邊,這裡是高速公路,車子一輛輛飛馳而過,根本不會有人理會我們。而且沈二說不方便讓別人載我們,沈家古宅現在已經是個秘密,最好不要讓外人發現,否則政府極有可能會來收地。
    前不著店後不著村,就在我們望眼欲穿的時候,焚香爐指著遠處田野:“能不能借用那個?”
    我們看過去,麥田中間一條小路上挺著輛拖拉機,不過它的主人在麥田中正埋頭幹活。
    我道:“人家不一定肯借吧,對一個農民來說,一輛拖拉機可能是他的身家性命!”
    沈二道:“我們偷偷地借用好了。”
    “不行,怎麼能偷呢!”
    沈二理直氣壯瞪我:“你盜墓也是偷,和那比起來,偷輛拖拉機算什麼?”
    我忽然找不到話反駁沈二,而他和焚香爐趁我不備,已躡手躡腳地朝著那輛拖拉機前進。
    連焚香爐都同意我們用偷的,娘的,他果然是個專業的賊!
    於是,豪華越野車變成了現代化自動拖拉機,我們在拉風的引擎聲中朝著目的地挺進。
    此去到王母湖,沈二說,早年侍奉他爺爺的師爺告老還鄉,晚年安居王母湖邊,找到他,才能知道怎麼去沈家古宅。
    等我們到了王母湖打聽下來,那位師爺幾年前就已辭世,不過,後來又被我們找著了那個師爺的孫子。
    這位年輕人叫小昭,從他身上頗能讓人聯想到當年那位師爺的風範。
    小昭謹慎地把我們仨打量充分,背了個小包袱,手裡搖著麥稈說:“你們要是非去不可,就跟著來吧。不過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想去那棟古宅不是那麼容易的,怕死的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沈二不買賬,說:“你能去,我們為什麼不行?”
    小昭冷笑:“那條路我走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先跟你們講明白,那是條墓葬道,女人和小孩過不去,陽氣太旺的人也過不去。”
    沈二不耐煩道:“我們當中又沒女人和小孩,陽氣……大家都差不多吧!”
    “呵呵,”小昭道,“還有,進去後,要是你們能出來,不管帶出什麼東西,和我五五分。”
    “啊?”
    小昭不再解釋,甩著狗尾巴草等我們回話。沈二瞅瞅我,我拿不定主意,再瞅瞅焚香爐。
    焚香爐淡淡道:“可以。”
    “行,那走吧。”
    小昭揮了揮手,焚香爐一聲不響跟了上去,絲毫沒有顧及我和沈二的意見。
    我一直覺得焚香爐到了武漢,人就變得怪怪的,但我明白,也許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他心底藏了多少秘密,也許,我連令他打開心門對我敞開心扉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闖入他的世界……

    50 刀與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平野丘陵,古道悠長。
    小昭帶的路大致方向向西,湖北東西多丘陵,荒郊野外只有那麼一條路,小昭走在前面與我們相距超過三十米,我能看到他的身影一會出現一會又隱沒在矮丘背後,在他的前頭,路一直望不到盡頭。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焚香爐走在我不遠的前面,步距腳程不曾有過變化。我少許有點腳酸,而我身後的沈二已經在連連哀嚎了。
    我回頭看看他已然是副彎腰駝背的衰樣,只好對前面兩人喊:“喂——,我們停下來休息一會吧,走了大半天了!”
    小昭與我隔岸對吼似的,也大聲回答我:“這裡不能休息,前面不遠有驛站,到那裡才能休息!”
    我拍拍沈二,沈二咬咬牙。因為是他自己嚷著要跟來的,現在也只有忍氣吞聲,不敢抱怨。
    說驛站,其實是戶農家,不過像是經常招待路過的遊客,打起招呼來頗為熟絡。
    小昭與驛站老闆一家像是認識的,見了面老闆就知道要張羅鋪桌擺椅子。我們坐下吃乾糧,老闆娘笑盈盈端來茶水,小昭對我們說:“這裡茶水是免費的,不過要給服務費二十塊,桌椅租借費二十塊,另外加收二十塊保密費,你們不希望行蹤被說出去吧?”
    老闆娘衝我笑笑,我咬牙切齒掏出一張一百。
    小昭又說:“每過一小時要收五塊錢人工費。”
    “人工費?”
    “走了一天了,想不想有人幫你捶捶背?”
    我搖搖頭,沈二急道:“你不需要,我需要!不就五塊錢嘛!”他又大方地摸出一張一百。
    老闆娘眼珠打轉,小昭又說:“哦,對了。接下來的路還很長,我們需要租幾頭驢子,一頭五十塊,押金三百,你們看租幾頭吧。”
    他淡定地喝水,老子我很不淡定地瞪了眼沈二,誰要他擺闊,這不被人趁火打劫了!
    沈二主張舒適,我主張節約開支。小昭棄權,最後在焚香爐決定性的一票下,我們只租了兩頭驢子。
    在農家過了一晚,天亮後我們繼續趕路。
    小昭的那匹驢子跑得賊順溜,我這邊由於號稱自己沒騎過馬更沒坐過驢子的嬌貴少爺像個樹袋熊似地死死抱住我,我憋屈,驢子似乎也特別憋屈,腳下跑起來總不給力。
    兩個大爺們騎著驢子還跑得像個熊樣,被人看見了著實丟面子。
    為了引開大家注意力,我道:“剛才老闆娘聽了我們要去的地方,臉色怎麼那麼難看,那地方真那麼邪門?”
    再邪門其實我也坦蕩蕩,因為有鎮邪法寶焚香爐在。
    小昭說:“我跟你們說過,路上要經過墓葬道吧?據說那裡本來是一座大型陵墓的神道,不過現在叫墳道。”
    “就是墳場嘍?”
    “哪有墳場那種規模,你們能看到的不過就是一個個土堆,沒有墓碑的。不過有些被野狗刨過,極有可能會看到露在外面的白骨就是了。”
    “白、白骨?!”我身後的沈二得瑟了一下。
    小昭看沈二嚇得臉色都白了,樂呵呵說:“都是幾百年前死的人,你們要是不信那些迷信,沒什麼好怕的。只不過鄉里有傳說,活人經過那裡會被吸走陽氣,女人和小孩會被直接帶往陰間,這種說法無非就是讓人不要靠近那裡。”
    沈二嚇得牙齒打架,貼著我的耳朵邊悄悄說:“我覺得墳道沒什麼,但是這小子有點可疑,我們不能跟他商量商量,繞路走嘛!”
    我看穿沈二是避重就輕,不過小昭的話也有讓我好奇的地方。
    “也就是說,那里幾百年前有個村子?”
    “是啊。”小昭道,“不過村子裡的人一夜之間全死光了,然後,有個年輕人把那些人都埋了,但是因為數量太多,一下子哪兒弄得到那麼多石頭做墓碑啊,所以就只有墳,沒有碑了嘍!”
    沈二抱緊我,嘴裡直嘀咕小鬼頭陰陽怪氣。
    我擠開他,問小昭:“村裡的人怎麼會一夜間全死了?”
    小昭道:“哦,那是有個傳說的。”
    小昭講的故事有點長,等聽完這個故事,我們也已經看見那條墳道了。
    由於這個故事是關鍵線索,所以我這裡精簡地敘述一下。
    故事是這樣的。
    古時候往往一個村就一個姓,這個村子裡的人都姓沈,所以村子就叫沈家村。
    村子裡由於沒有大夫,凡是生了病,都要走好幾公里路去另一個村找大夫,很不方便。村裡也經常有人一生病就只能等死。
    有一天,村裡來了個要飯的乞丐,乞丐對村長說,只要賞他一個肉饅頭,日後一定會報答他們。
    窮鄉僻野,饅頭是有,肉饅頭卻是奢侈品。
    但是那個村長是個好心人,他看這個乞丐實在太可憐了,就召集全村人,每人家裡供出一點肉糜和麵粉,做了一個肉饅頭。
    乞丐很高興地吃了,吃完又說,請求村長讓他留宿一晚。
    雖然村民都反對,不過村長還是答應了乞丐的請求。
    哪知,乞丐一住,住了半個月。
    忽然有一天,村長生了一種怪病,村民特地把鄰村的大夫請過來,都治不好村長。而這個時候,乞丐卻說,他能治村長的病。
    怎麼治的不是重點,重點是乞丐治好了村長的病,在沈家村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村民都把他奉為神醫,懇求他能一直留在村子裡。
    乞丐說,為了報答村長的恩惠,所以他願意留下,直到他不得不離開的那一天。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村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位神醫乞丐的身邊總是跟著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一非 一凡+。
    那個年輕人總是背著一根長長的棍子,用布包裹得很嚴實。他沉默寡言,從來不和村裡的人說話,而且什麼事也不做,不言不笑,整日就坐在村口石頭上發呆,從日出到日落。
    大家覺得,這個少年就像幽靈一樣,忽然就出現了,也許某天又會忽然不聲不響地消失,旁人還未必會察覺。
    有人終於忍不住問神醫乞丐,神醫乞丐笑著說:“他是我到隔壁村看病時路上撿來的,看他孤苦伶仃,我便收養他做徒弟。小徒兒失憶了,記不起自己是誰,也怕與生人講話,慢慢的日子久了,會好一點罷。”
    此後,這個年輕人到是不太在村口發呆了,有時候神醫乞丐會差他上山采藥,有時候又會打一籮筐河魚回來給村裡人豐富晚餐。
    只不過,他還是不會說話,也不笑,村民就當他是個啞巴。
    二十年過去了,村長開始察覺事情有些不對頭。
    哪有人二十年都是一個模樣,沒有一點變化的?
    大家眼看神醫乞丐臉上有了風霜雨露的細小皺紋,儼然比當初滄桑了許多,可是他身邊的小徒弟卻仍然跟當年一模一樣。
    哪怕年輕人當年只有十幾歲,現在也該有三十多歲了。從少年到壯年,應該有個明顯的成長期,可是這麼些年下來,時間仿佛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是停止的,他沒有變老,也沒有長高或長胖,他的容貌仿佛永遠被凝固成那個樣子,俊朗白淨,永遠不會改變。
    而且這些年當中,有不少人家的姑娘想嫁給他,他卻全部都拒絕了。不談戀愛,也不交朋友,沒有喜怒哀樂,沒有自己喜歡的事物,讓人以為他極有可能會孤獨終老。
    大家覺得他越來越古怪,活得就不像一個正常人。
    一天,有人趁他到河邊去打水,偷偷把那根一直用布包著的棍子偷出來。
    他們把布拆開,沒想到裡面竟是一把五尺長的刀!
    刀這種東西在普通人眼裡是極其可怕的邪物,人們認為它會引來血光之災。
    等年輕人打水回來,全村人出動,他們拿出刀和年輕人對峙。年輕人平常很安靜,性子淡淡的沒有感情,這時候不知怎的,竟抱住刀,惡狠狠地瞪著村民們。
    他的目光冰冷可怕,就像是那種斬盡千人的劊子手,一落刀便能砍下一個人的頭顱。
    村民們都嚇得不敢出聲,此時,到城裡去娶媳婦的神醫乞丐回來了,他撫摸著年輕人的腦袋,低聲在年輕人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他們只聽見神醫乞丐最後說的那句是:“現在是我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和這些人告別吧,我的好徒弟,你會完成為師的心願。”
    之後,年輕人用那把刀殺光了村子裡所有的人。
    聽到這裡,我跟沈二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沈二牙齒咯咯打架,說:“他、他殺了那些人,還親手埋了那些人?!”
    小昭道:“顯然,他是被他師傅催眠了。那位神醫不但會看病,還懂風水方術。他的徒弟後來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殺了所有人,就親手挖了墳,把那些人都埋了。因為他是徒手挖的,整整一夜,挖的滿手是血,那些土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色,不知道為什麼,過了幾百年,至今還是紅的。老人家都說這種紅土地裡容易出血屍,所以才凶險。”
    各位看到這裡,不知道是否還記得我在開頭時寫到的那個風水大師和三個徒弟的故事。
    小昭的故事隱約讓我覺得和那個故事有相似之處,但卻又有很大的出入。
    我便問道:“神醫乞丐有名字嗎?”
    小昭道:“有啊,他本名叫什麼不知道,不過他住在沈家村以後,就取了個新名字,叫沈千九。說是因為他很喜歡喝酒,而且酒量奇好,千杯不醉,取諧音就作‘千九’。”
    千杯……不醉……
    我也不知怎的,在那一瞬間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焚香爐。焚香爐心不在焉,好像壓根沒在聽我們在講什麼。
    我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路。
    雖然一切看似還是謎團重重,不過至少知道了,神醫乞丐和沈家筆記中記載的那位風水大師是同一人。
    傳聞可能一代一代傳下來有偏差,沈家筆記也可能有刻意篡改的地方。
    照目前看來,小昭說的故事裡的沈千九根本不像沈家筆記中描述的那樣德高望重,敦厚老實。他慫恿徒弟殺光全村人,簡直可以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沈二自然比我更吃驚,他聽了小昭的話以後,急忙替祖先辯解:“有沒有搞錯!這麼個大魔頭,居然跟我家老祖宗同名同姓?!啊呸,抄襲山寨什麼的果然可恨啊,簡直是敗壞我家老祖宗的名聲!”
    我沒有當即反駁沈二,不過我心裡認為這不是同名同姓,而就是同一個人。
    世上只有一個沈千九。
    筆記也是人寫的,上面說他有三個徒弟也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隱藏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可能只有一個徒弟,那麼沈二說的那個故事極有可能要全部推翻,一切事情的真相也許早已被筆記上的文字改得面目全非。
    我在明王墓的時候,就發現沈二故事裡的某些部分與那張放在羊脂玉盒中的帛書上記載的不同。
    沈二說,沈千九隻帶了三個徒弟去盜千年古墓,但是按照帛書上記載,當時應該有一支龐大的摸金大軍從京城出發。
    我甚至敢大膽地推測,他們去盜千年古墓,為的就是“鳳凰涅?”,而“鳳凰涅?”最終應該找到了,否則它不會出現在明王墓坑道裡的石壁上。也正是“鳳凰涅?”,讓“齊王”這個人自明初一直活到明末。
    至於小昭說的這段故事,應該是發生在沈千九到京城裡做官之前的。
    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似乎已有局部漸漸浮出水面。
    沈千九……沉默寡言的小徒弟……刀……鳳凰涅?……一個活了兩百多年的明朝王爺……還有十個脊獸和十隻紫檀木匣……東帝冥殿中的寶藏……
    這些事千頭萬緒,散成一個個拼圖,裡面真真假假難以分辨。看似所有的線索好像都能串在一起了,能看出它們之間是有關聯的,可是卻缺少重要的那根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的引線,使得這幅拼圖還拼不出完整的圖形。
    我感到自己依然身在迷霧之中,十五年前花景蘭等人進入東帝冥殿之後中的蠱,和我身上的蠱,兩者是否也是這張拼圖中的一塊,我還說不上來。但我隱約感覺到,我們這些人的命運似乎刻在了一個命盤上,並且這個命盤已經悄悄開始轉動。

    51 機關堡壘

    時間應當是晌午,天色卻陰沉沉的,滿天灰濛濛,讓人有股不祥的預感。
    我們看到遠處的土壤果然如小昭所說,呈現一種令人反胃的紅褐色,好比把紅色顏料和黑色顏料攪拌在一起,但又沒有調勻的那種髒兮兮的顏色。我們還沒走過去,便覺得有陣陣陰風撲面而來。
    同時,也看見了那些小土堆,數數大概有幾十個,排布在一起,令人聯想到地下熔岩噴發後的地貌情況,如果從空中俯瞰,說不定會令有密集恐懼症的人極不舒服。
    小昭說,讓我們集中精神趕路,不要在意周遭任何動靜。
    其實他不說還好,一說,我身後的沈二就抖得像得了羊癲瘋。他還拍拍我脖子說:“小鬼頭故意提醒我們的吧,我很容易被心理暗示的。哎呀媽呀,這地方也太陰森恐怖了,早知道我還不如待家裡聽老姐們說教!”
    原來你是為了逃避姐姐們,才跟著我們出來的啊?
    這裡原本是神道,但現在完全看不出這裡曾有過大型陵墓。
    小昭說,這是因為改革開放以後,曾有一批黑商想來這裡開發土地,他們把地上建築拆個精光,結果挖出不少死人墓,還有人嚇得後來瘋瘋癲癲,只好作罷。
    他指著那些土堆,說只有這些是沒有動過的,另一部分已經被填平了。
    我又好奇心起,問:“那以前那座大型陵墓呢?既然是龐大的陵墓,地上陵被拆了,地下應該還留有龐大的墓穴吧?”
    小昭道:“是有盜墓賊在那之後來這裡盜過墓,不過好像沒什麼成果。據說那座古墓埋得很深,年代太久遠了,地下土質經過數千年起了很大變化,沒有大型的挖掘工具,挖不下去。”
    “就是說,那是座數千年以前的古墓?”
    “傳說是這樣的,是不是真的又有誰知道呢。”
    雖然最近我大概和倒鬥的人接觸多了,聽說有古墓,心裡也有些按耐不住。不過這裡氣氛太■人,讓人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原本跟著小昭如果加緊趕路,不用幾分鐘我們就能走出這片潮濕的深紅土壤。可是焚香爐卻不知是何原因,忽然跳下驢子,往土堆那裡走去。
    我們都吃了一驚,“香爐!你幹嘛?!”
    焚香爐一聲不吭,徑自走入土堆冢。
    每當這時候,我就十分討厭他的緘默不語,總是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讓我們這些旁人只有幹著急的份。
    我看他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墳冢深處走去,心裡忽然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出什麼事,隨即也不敢多想,連忙跳下驢子追上去。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拉住他:“你幹什麼,小昭說了這裡不能久留!”
    焚香爐沒有回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隱約感覺到他的身體好像在微微發抖。
    “你讓我待一會,只要一會兒就好。”
    他的聲音輕緩而冷淡,但是裡面卻包含著深切的懇求。
    我鬆開手,他在那裡站了一會,什麼也沒做,只是呆呆地站著,站了許久。
    忽然,沈二那裡發出尖叫:“那、那裡有人!”
    他指著我背後,我一驚,忙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有。
    背脊冒起一股寒意,我僵著脖子拉了拉焚香爐:“喂,我們還是快走吧?”
    沈二又大叫起來:“啊啊,小王,朝你那邊過去了!”
    我渾身打了個冷顫,再次回頭,還是什麼也沒看見。越是這樣,心裡反而越覺得毛骨悚然,如果這時候我看見了什麼東西在我背後,反而不會那麼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二看錯了,還是真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心裡面直發毛。
    焚香爐終於轉身:“走。”
    我們快速回到驢子上,加快速度趕驢。沈二嚇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竟拿著驢鞭技術純熟地揮鞭趕驢子,果然人的潛力是可以在特定條件下被激發出來的。
    我們一口氣跑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終於在蘆葦湖邊停下。
    碰上了水,驢子過不去,而且湖中長滿了高大的蘆葦,風一吹那些蘆葦激起千層浪,湖對岸是什麼,根本看不到。
    岸邊擱著一隻竹筏,小昭說要坐竹筏到湖對岸去。
    我們雖然覺得他有可能誆我們,但是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好跟著他走。
    竹筏粗陋,載重量不是很大,我們只好把帶來的行李篩選丟棄一些。
    小昭搖著竹筏,在蘆葦湖中繞來繞去,如果沒有這些蘆葦,我們在這邊的岸邊就能看見對岸的情形,但是渡過這座湖竟花了足足一個小時。
    等到達對岸時,我們繼而發現,眼前有一道規模龐大得令人驚嘆的城�,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小昭把竹筏拖上岸,卻悠哉哉地坐在上面,瞧著我們三人一路舟車勞頓的疲憊樣,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幸災樂禍:“我只帶你們到這,後面的你們自求多福吧。”
    沈二累得夠嗆,看小昭表情如此挑釁,不免火冒三丈:“你別告訴我這麼一堵破�就是沈家古宅?!”
    小昭往城�上一指:“翻過這堵�,你們就能看到沈家古宅了,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我和我爺爺目測至少有三四十丈,雖然�上有凹進去的踏腳槽,不過要爬上去不會比攀岩運動輕鬆,弄的不好還有可能會觸動機關哦!”
    我抬頭望去,城�豎在我們的面前,猶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向我們壓過來,讓人不能呼吸。
    沈二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非_凡→擊掌叫道:“我想起來了!難怪筆記上那幅沈家古宅內部結構圖是那樣的!”
    我問:“怎麼?”
    沈二苦著臉:“我們家祖業是做什麼的,你知道的,而且這一行傳下來到現在,家裡頭還有人在做這個,也就是說,這就是我們家族的傳統,一代一代都有人繼承這個行當,從沒斷過,古宅是什麼時候建的我查不到記錄,不過以前一直有人打理,還修建過很多次,直到我爺爺手裡。我看筆記上說,沈家古宅最初建造時,就被設計成一個龐大的機關堡壘,裡面分布著各種機關暗道,十步一個陷阱,百步一個死穴,在裡面必須步步為營,只有非常熟悉內部結構的人才能不被那些機關陷阱暗算。”
    我嘆了口氣:“這點我倒是猜到了。”
    沈千九的後代建造出來的東西,不是一座亡靈古堡,裡面住著當年傳說消失在千年古墓中的摸金粽子大軍,我覺得已是萬幸了!
    沈二仰頭看城�上:“而且,翻過這道�,�背後直接就是一條護城河。當年我爺爺決定封閉這座古宅時,把所有入口都堵死了,現在唯一能進去的辦法,就是從護城河下面的排水道走。”
    我揉了揉太陽穴,著實為接下來要經歷的一切感到壓力很大。
    “難怪你帶了潛水工具。”我嘆了口氣。
    沈二道:“我準備了三套潛水設備,不過現在應該只用得上兩套。”
    “……為什麼?”
    沈二對我露出祝福的表情:“我看我死也爬不上這麼高的�,你們倆加油吧!”
    靠!這就叫不怕熊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同伴!關鍵時刻臨陣退縮,沈二你個二,敢不敢別讓老子這麼看不起你!
    沈二顯然讀懂了我的眼神,不過他裝作沒看見,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啊,從剛才起我就老覺得頭暈,你看我這樣能跟你們一起走嘛?”
    說著,他還一手扶著額頭裝病弱狀,我無語地看著他,小昭卻說:“兄台,你大概是中了屍氣的毒吧?”
    “嗯?!”我和沈二都困惑地看著小昭。
    焚香爐突然三兩步到沈二身邊,伸手在他頸側探了探,接著手勢極快地在沈二後腦處刺入了一根極細的銀針。
    沈二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掙扎著被焚香爐勒令不準亂動。
    我問焚香爐:“他真的中毒了?”
    焚香爐表情嚴肅,起身道:“嗯,恐怕就在經過那條墳道的時候,我封閉了他的玉枕穴,避免他產生幻覺。”他又對沈二說:“我在你後腦刺入了一根藥針,不要碰。”
    沈二剛想伸手摸摸後腦勺,急忙停住。
    這一說,我想起之前在墳冢,沈二說看到有人什麼,看來那時候他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
    “那他要不要緊?”沈二畢竟是我老友,知道他中毒了,我很擔心。
    焚香爐總是在關鍵時刻就不做聲了。
    沈二慘兮兮地望著我,把沈家古宅內部圖交到我手裡:“小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否則我死不瞑目。”
    看他面色紅潤,我嘆了口氣,拍拍他:“我相信你還能活很久。”
    雖然我怕小昭有問題,沈二留下來不知道會不會遭暗算,不過看焚香爐也不反對,他雖然對別人都漠不關心,可是對於一起行動的隊友還是很負責的,所以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
    後來我問焚香爐,為什麼我沒有中屍氣的毒。小昭常年經過那段地帶,也許早養成了免疫體質,焚香爐百毒不侵我一點也不奇怪,但我和沈二體質差不多,要說抗病能力,他還比我強一點。
    焚香爐雖然沒回答我,不過我自己琢磨著,可能是那塊從明王墓中帶出來的血玉起的作用。

    52焚香爐的暗示

    小昭說,會在湖邊等我們三天,三天以後如果我們還出不來,他就劃竹筏回去了。
    那座蘆葦湖雖看上去風平浪靜,不過總讓人覺得湖底暗濤洶涌,小昭如此提醒我們總是有原因的。
    我和焚香爐把需要帶上的行囊分別塞進兩個背包,他一個我一個,結結實實捆綁在身上以後,焚香爐開始摸索著攀爬城�,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跟著他走。
    由於城�上也是設有機關的,那些凹陷的踩踏之處有些是陷阱,觸碰了便有可能觸動�壁裡的萬弩齊發機關,或者是落下城�摔死。
    當然,有焚香爐負責探路,我敬業地當個拖油瓶跟在他後頭,雖然攀爬的過程艱辛而極其耗費體力,不過除了需要足夠的毅力以外,我認為並不會碰上什麼危險,焚香爐也不會讓任何暗藏的機關有機會威脅我們的性命。
    爬上城�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爬了大約一個小時,才登上一半的高度。我抬頭看看頭頂上的焚香爐,他一直和我保持著固定的距離。以他的能耐,我想他可以爬得很快,顯然他是故意放慢速度等我。
    有時候他這個人會讓你有這種感覺,儘管沒有隻字片語,儘管看起來表面是那樣清冷沉默,可是如果你是有心之人,就會發現他已經在許多細微的舉動之中暗暗表露出他的耐心和體貼,這種淡淡的含蓄的溫柔需要你去用心體會和感受才能發現。
    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的內斂和沉穩中隱藏著一股灼熱的情感,他或許並不善於表達,並沒有溫柔的言語,可是他的溫柔卻如細水長流,一點一點輕柔地淌進你的心扉。
    那麼溫潤柔軟,讓你覺得人世間的繁華都在他的一個眼神裡褪了色。
    我們爬上�頭大約花了兩個半小時。城�有五輛卡車並排那麼寬,焚香爐蹲在高起的圍�邊緣俯瞰下面的護城河,我已精疲力竭,仰面倒在磚地上,呆呆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他查看了一會,道:“水位比外面的地勢低,從這裡跳下去估計超過五十丈。”
    “在落水的剎那,我們會和摔在水泥地上差不多吧。”
    “嗯,需要爬下去一段,再跳水。”焚香爐頓了頓,“水裡還不清楚是什麼情況。”
    我咬牙硬撐著乏力的身體,爬起來:“我還有體力,走吧。別在這耽擱久了,我們只有三天時間。”
    焚香爐回頭看了我一眼,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我們穿好潛水服,做好潛水準備以後,他還是先爬下去幾丈,確定沒有危險,再朝我打手勢。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往下爬其實比我們上來時難得多,因為視線有死角,腳底下有什麼很難看清楚。
    儘管我一再小心謹慎,往下踏時還是踩錯了一步,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遲了。
    �壁裡忽然響起一陣低悶的摩擦聲,其中一塊磚忽然朝外彈出,我本來就像爬山虎一樣勉強攀附在�壁上,被這塊磚忽然頂了一下腹部,人便失去了平衡,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做自由落體運動,朝著下面神秘莫測的河水墜落下去!
    我看見焚香爐也很快跟著跳下來,接著我便跌入水中,無數泡沫水花像結晶一樣阻擋了我的視線,河水冰涼刺骨,一下子令我渾身麻痺,失去了感覺。
    幸好我水性並不差,在水裡翻騰了一會,蹬了幾下發現知覺又慢慢回來了,急忙向著水面游上去。
    我破水而出,只聽焚香爐在喊:“拖油瓶!拖油瓶,你在哪裡,回答我!”
    “我在這!在這裡!”我大聲喊了幾下,拼命揮舞手臂。
    焚香爐迅速游過來,托起我的腰,讓我的腦袋至少能浮在水面上,我得以呼吸到足夠的空氣。
    “你怎麼樣?!”
    “腳……腳有點抽筋,不過沒什麼事。”
    焚香爐幫我戴好氧氣面罩,我急促地吸了幾口,覺得肺腔順暢了許多,慢慢的平靜下來,扭動腳踝活絡筋骨。
    他也戴好面罩,手指了指水面下,做了個讓我準備潛水的手勢,我回他準備O.K的手勢,他點了下頭,然後一頭鑽進水裡。
    我也跟著鑽入水中。
    河水比預想的清澈,我們打著防水手電,基本上能看清楚水下的情況。
    整條護城河縱深十分驚人,前後望不到頭,下面望不到底,不知河床有多深。不過寬度卻並不十分寬,我們游了一會,就看見對岸的水下面,有許多支架結構的建築嵌入在石壁中。那些支架是由一根根兩人抱那麼粗的圓木搭成,形成一個個六角形的通道,互相之間縱橫貫通。我在看到這幅情景時,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水上到水下這整座建築物是上下顛倒地倒插入水中,本來應該在上端的房梁結構現在卻在水面下,而且怎麼看都類似於一個龐大的蜂巢結構!
    這樣的建築實在讓人有股不寒而慄的感覺,仿佛那些嵌入在岩石中無邊黑暗的通道裡隨時會爬出變異的巨型蜂怪!
    而且這又是在光線昏暗的水中,冰冷的水以及那股冷寂的氣氛更使人覺得陰森森的,打從心底發毛。
    我冷不丁吸了一大口氣,焚香爐忽然拉住我,對我搖搖頭。
    我不明白他搖頭代表了什麼意思,只見他皺著眉頭,發現我沒明白,便越發用力地搖頭。我隱約感覺到,他的眼神裡有著一絲恐懼。
    可是,我又覺得那是我看錯了,因為我想不到,會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感到害怕?
    但他卻分明是一副越來越著急的樣子,不斷地在朝我搖頭。

    53毒藥和靈藥

    我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頭。
    焚香爐一般不會表現出這樣激烈的情緒,他露出這樣顯而易見的焦急,說明情況已經非常危機,連他都不能控制了。
    我蹬了幾下水,想朝焚香爐游近一些,就在此時,水中忽然冒起大量氣泡,白花花的一大片,在我和焚香爐之間仿佛形成了一道氣泡�。
    我一怔,忙停止了游泳的動作。氣泡的數量越來越多,面積越來越龐大,很快我們就被這些氣泡完全包圍了!
    在水中遇到任何異狀,身體能做出的反應會遲鈍許多,但是恐懼感卻是在陸地上的好幾倍。
    看到這些氣泡,只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會從皮膚毛孔裡鑽進去!
    我下意識地往腳下看,我們的正下方,原本逐漸延伸向黑暗的河床,此時漂浮著大量綠幽幽的東西,像是水藻。而這些水藻像觸須一樣在水中舞動搖擺,纏繞著看不清是什麼的黑色物體。
    那“黑色物體”並不是一整個的,而是有許多許多隻,“它們”都被水藻緊緊纏住,就像來自地獄掙扎哀嚎的惡鬼,在竭力擺脫束縛。而“它們”應該是長了許多隻如同枯藤一樣的“手”,拼命地從水藻的縫隙裡鑽出來!
    我嚇得急忙雙腳用力蹬踏,想往水面上游去,但是當我向上看去,本來是一片白亮的水面漸漸的也被一些黑色的東西覆蓋,慢慢地遮住了光線。
    我倒抽一口涼氣,噴出無數氣泡。
    焚香爐拉住我,指了指嵌在岩壁中的那些通道。
    他的意思是,水面上也有東西,不能往上游了,現在只能往那些通道裡逃。
    我此時才明白他剛才搖頭的意思,大概是他早發現水裡情況不妙,要我盡快撤離,但是我卻傻愣在那裡不動。
    現在情況發生巨變,那些“東西”以驚人的速度在水中蔓延開,就好像大量的墨倒入水中,要將整條河染黑。只不過我知道,那些絕對不是墨,而是活的!
    我也顧不得多考慮,急忙按照焚香爐的意思,往通道裡游。
    岩壁裡有許多人工搭建的通道,焚香爐游在我後面,所以我來不及去徵詢他的意見,朝著離我最近的那條通道游去。
    焚香爐也慢慢趕上,我們一起鑽入一條通道,裡面很深,不知道會通到哪裡,焚香爐指指裡面,再點點頭,示意我們趕緊往裡游,那些“東西”很快會追上來。
    我蹬了幾下腿,忽然感覺腳踝被什麼纏住了,一股驚人的力量扯著我的腿,把我往後拖!
    好在,焚香爐也同時抓住了我的衣服,使得我沒有一下子被拖出通道。
    我回頭一看,抓著我腳踝的是好幾條黑乎乎的藤蔓,粗看是這樣,但再看第二眼才發現,那些“藤蔓”上泛出青紫色,尖頭上有著一根根細長的手指,並且長有黏膜!
    這東西我在明王墓中見過,所以現在見了,馬上就知道“它們”是什麼。
    這是用屍水養百年而成的“屍鬼”,也叫“饕餮”!
    可是,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我嚇得心裡猛地一抽,恐懼之中毫無理性地胡亂蹬腿,想甩掉那些觸手。可是它們仿佛有粘性似地,牢牢粘在我腳踝上!
    我一急,心裡害怕得不得了,便不顧一切地胡亂揮舞手臂掙扎,不料連接著面罩的氧氣輸送管竟松脫,掉了下來!
    很快無縫不鑽的水流就涌進面罩裡,一下子灌入我的喉管,陣陣刺痛感仿佛是許多尖利的爪子在抓撓我的脖子!因為忽然缺氧,我又嗆了水,急得手舞足蹈,感覺自己很快就會溺死在水裡!
    我的腦子裡已經一片混沌,瀕臨溺死的窒息感充斥整個大腦,有種在痛苦中漸漸墜入昏沉沉的黑暗中的感覺。
    忽然,一陣清新的氣息淌入我的口腔,帶著一股溫潤的如春風一般的暖流。
    我睜大眼一看,原來是焚香爐托住我的腦袋,用“嘴對嘴”的方式給我灌輸氧氣。
    慢慢的,痛苦的感覺消褪下去,焚香爐鬆開口,朝我擰眉點了下頭,再把他面罩上的氧氣輸送管拔下來,插入我口腔中。
    我的氧氣筒已經因為剛才那番掙扎,掉到通道底部去了,他要我拿好他的氧氣筒,然後他順著我的身體往我腳跟爬。
    這種情況下,我又不得不佩服焚香爐這種倒鬥老手,他一點也不驚慌,爬到我的腳邊,拿出一把黑雲母石刀,一刀斬斷那些觸手。
    只見觸手噴出許多綠色的粘稠液體,往後縮了縮,可是眨眼又朝我們撲過來!
    焚香爐把我往裡推了一把,觸手撲了個空,繼而卻纏住了焚香爐的手臂。
    本來,焚香爐對付這些觸手不費吹灰之力,可是沒想到忽然又有許多觸手從通道外鑽進來,纏住焚香爐的腰和腿。眨眼間,他就好像變成一隻牽線人偶,身上纏滿了那些噁心的觸手!
    他沒有氧氣筒,脖子又被那些纏上來的觸手勒住,噴了幾口氣泡,嗆了許多水。我看情況不妙,這時候也不知怎麼,忘記了害怕,蹬腿往焚香爐那裡游去。
    可是我游到他面前,他卻又推開我,同時有一些觸須又朝著我竄過來,我下意識地退了退,那些觸手衝著我脖子而來,我連忙躲閃,不慎,剩下的氧氣筒也掉了下去!
    焚香爐伸手往通道裡面一指,他的意思是要我別管他,往通道裡游。我緊閉嘴巴,用力搖頭,並且伸手想去拉他。他卻又推開我,那些觸手拖著他往外去,眨眼間,他又遠離我好一段距離。
    要是我能開口說話,我恨不得大罵,他娘的,這種時候跟老子發揚什麼謙讓精神,你要是這樣死了,我會好過嗎!他媽的,你就不能乖乖從了老子一回麼!
    我急得想罵人,卻罵不出。心裡六神無主,七上八下,眼看焚香爐快被拖出通道外,哪裡想得到逃,只顧著一個勁地追趕他往外游。
    也許看到這裡的各位朋友會覺得,我腦子抽瘋了,思路竟是與常人相反的,可我當時的潛意識就是要從那些觸手手裡奪回焚香爐!
    我一邊游一邊伸手去抓住他,腦子裡只想著我們一定要一起,如果他死在這裡,那麼我也不想活了!要死大家一塊死!
    那種情況下,我又氣憤又著急,一把抓住焚香爐的手臂,把這些情緒用表情告訴他,並且表示態度堅決,打死我也不會丟下他自己逃跑。
    他看著我,眼中神情一晃,情急之下,我也沒看清楚那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渾身已經被觸手一圈一圈地捆住,而我看見他背上的刀,把心一橫,反正也走投無路了,我拔出那把純白色的長刀,對著那些觸手一陣亂砍。
    焚香爐說它是把斬鬼刀,“饕餮”是屍鬼,我想斬鬼刀對這種怪物一定有作用。
    而那些觸手四分五裂之後,也的確沒有馬上再竄上來。
    但是焚香爐由於在缺氧的情況下,剛才又與那些觸手激烈搏鬥了很長時間,我看他臉上已充斥著窒息的痛苦神色,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我腦子裡很亂,混亂中卻又拽著焚香爐拼命劃水往通道裡游去。
    這樣,我游到了通道出口,浮出水面,拖著焚香爐上岸。
    當時我也沒有心情去關心我們到了什麼地方,焚香爐已是半昏半死的狀態,我把他拖上岸,扔掉行囊,馬上去查看他情況如何。
    他的臉色完全是一副溺水的癥狀,而我只有一些急救理論知識,從來沒真正搶救過溺水者的經驗,只脫下他的潛水服,覺得這樣能讓他的肺腔少受點壓迫,其它就方寸大亂毫無方向了!
    我心裡面既惶恐又慌張,一邊心情亂得像鍋燒糊的粥,一邊手忙腳亂地在他胸口上亂按一氣,再想做人工呼吸的時候,卻想起如果姿勢不對,可能反而會導致溺水者直接死亡。
    這一想,便不敢下手了。
    我害怕得不住發抖,卻又對著他發呆,雖然知道現在必須要做點什麼,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什麼辦法也想不出!
    最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抱住了他,把他擁在懷裡,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感不住顫抖,卻死死地抱住他不放,似乎潛意識裡覺得這樣做能留住焚香爐的體溫。
    “香爐……你別死……”
    和那一次在明王墓的棺槨裡比起來,如今我比那時候更害怕他會一睡不醒,這種感情已經在八個月中強烈了好幾倍。
    讓我從害怕他,到開始害怕失去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極度恐慌中產生了錯覺,此時,我聽見一陣空靈靈的鈴聲傳來。
    我呆呆地抱著焚香爐,現在周遭發生什麼事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可卻獨獨聽見了這種鈴聲,繚繞耳際揮之不去。
    就這樣,清脆悅耳的鈴聲由遠及近,一直到了我面前,我看見青色的綾羅綢緞垂落在地上,有種厚重而古雅的感覺。沿著裙擺往上看,竟是一個穿著古裝的年輕女子站在那裡,提著一隻紅燈籠,髮髻整齊,系著小小的金鈴鐺。
    女子面容蒼白,但是五官清麗秀美,所以雖然在那種昏暗的環境下,我覺得這種長髮素衣的女子出現在這裡一定是鬼,但是看著她卻不覺得可怕。
    “他快死了。”女子的聲音,也是那種平靜,溫淡的。
    我渾身一顫,抱緊焚香爐,讓他的腦袋靠在我的頸窩裡,貼著他本來就十分溫涼的皮膚和秀髮。
    恍惚裡,我說:“……要是他死了,我也跟著他一起死。”(事後,當我冷靜下來,打死我也不想承認這麼俗不可耐的話是從老子口中說出來的!)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女子問。
    “嗯……”我用力點頭,聲音竟不住嘶啞哽咽,古怪得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了,“雖然我也說不清有多重要,但是我寧願自己死,也不要他死!”
    我抬頭看向面前的女子,心生一絲警惕:“你是誰?你要我們的命,還是……”
    也許是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在瀕臨死絕的同時又會產生一股渺茫的希望。
    我竟希望這個女子能有辦法救焚香爐,哪怕提出任何交換的條件。
    女子面無表情看著我們,我感到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
    她蹲下來向我伸手,我看見她掌心裡有兩顆藥丸,一白一黑。
    “黑的是毒藥,白的,是能救命的靈藥。”
    我呆呆看著兩顆藥丸,又看看她。
    她笑了笑,笑容也並沒有鬼魅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溫婉端莊,我覺得,起碼比焚香爐笑起來像個正常人。
    她是要我選擇,又或者是在試探我,總之,在這兩顆藥丸面前,我和焚香爐只有一個能活。
    反正已經無路可走,我也沒有多想,給焚香爐服下了靈藥,我自己吞了那顆毒藥。
    要不是我腦子還清醒著,知道不可能有穿越時空回到古代那種荒謬的事發生,眼前這個女子的打扮真讓我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而她是那麼真實地站在那裡。
    藥丸入口即化,無香無味。
    女子轉身,對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跟著她,接著她就慢慢朝黑暗裡走去。
    此時我才注意到,這是在湖邊,但不是之前的那個蘆葦湖,而是一看就知道是古代大戶人家的庭院裡用作觀賞之用的園中湖。
    湖邊是竹林,女子正朝著竹林中的小徑而去。
    我一時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焚香爐昏迷不醒,眼下沒有了他的指引,我必須自己做決定。
    而我覺得,與其留在這裡等死,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哪怕是鬼門關也要闖一闖才知道是凶是吉。
    於是,我把焚香爐拖到背上,背著他跟隨那名奇裝異服的女子走入竹林。

    54偷吻

    竹林的另一邊,想不到竟是一番與世隔絕的壯觀景致。
    亭台樓閣重重深院,一眼望不到邊際,點滿燈燭的抄手遊廊仿佛是一條條游蛇盤繞交纏在一起,而一座座高高的塔樓在大片雪白的梨樹間冒出尖尖角,若隱若現似乎是海市蜃樓。這番景致忽然展現在眼前,實在讓我覺得一下子詞窮了,不知該怎麼去形容。
    我想這就是沈家古宅,卻想不到它竟如此氣派,即使明清時代的王府也未必有這等規模。
    沈二說,沈家古宅百年以前就有了,看到這些古色古香的建築頗像是明代風格,我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沈千九做官以後,不斷積累財富,在武漢這裡建了這座大宅準備用來養老?
    古人如此注重風水,文武百官乃至皇帝都深信風水會影響國運社稷,那麼沈千九身為一個道行深厚的風水大師,又得到王爺青睞,在當時的地位可想而知。
    筆記上雖然只說沈司戶在京城裡做官以後,生活從此便富裕起來,但我想,實際上一定不單只是生活富足這麼簡單。
    他不但受到王公貴戚賞識,經常周轉各個王府無需行拜見之禮,連宮廷裡許多祭祀典禮之類的事,禮部還須私下裡徵詢他的意見。就是皇帝偶有興致,也會招他進宮談談。
    “談談”這兩字看似輕描淡寫,但是字義裡面意義深遠,哪個凡夫俗子能三不五時進宮與皇帝閒談家常?
    所以我那時候聽沈二講起這部分,就覺得筆記上的描述含糊隱晦、漏洞百出,現在再看到這麼龐大的一座府邸,更覺得沈千九這個人很不簡單。
    他為人不簡單、做派不簡單、身份地位不簡單,內裡深藏的野心恐怕更不簡單,遠不是筆記上所寫的那樣清心寡慾,道貌岸然。否則,就靠為官那點俸祿,他得幾輩子不吃不喝才能建造這樣的大宅?一個有氣魄能蓋起此等規模的宅邸,此人的心胸城府又是何等深厚?
    自從小昭講了那個故事以後,沈千九這個人就給我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他就像隱在紗簾背後的一個朦朧影子,是正是邪,是好是壞,現在都分不清楚。但我卻有預感,當他走出紗簾立於我們面前時,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想象不到的震驚。
    不過此刻,我沒有閒情逸致去邊想邊看。
    青衣女子步履飛快,很快上了九曲橋,往荷花池對岸去。我只注意了一眼周遭栽種的花卉果樹,它們都生長得異常繁茂。池子裡荷花盛開,色澤豐潤艷美,即使在陽光充足的地方也未必能開出這麼嬌艷的花朵,何況這裡似乎在山巒谷底。我不禁覺得有些古怪,不過這念頭也就一晃而過,馬上我急急忙忙追上青衣女子,順著九曲迴廊到了一間布置雅致的屋子中。
    這間屋舍像是夏日用來納涼避暑的涼閣,屋裡擺著四季花染香屏風,點著香燈,處處是迷迭香的味道。
    說來也奇怪,現在是冬天,可我到了這裡以後,卻感覺不到冬日凜冽的寒氣,只覺溫度適中,十分舒逸。
    屏風後面擺著一張美人榻,我毫不猶豫地把焚香爐搬到美人榻上,青衣女子請我到茶桌邊坐,我便不客氣地坐下了。
    當然,她給我沏的涼茶,我是不敢喝的。
    這一切的經歷太過奇妙,仿佛我置身在夢裡頭,等一炷香燃盡之時,我就會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和焚香爐仍然在昏黑無光的湖邊,我抱著他冰涼的身體不住發抖,又或者我們早已中了什麼邪,成為湖水中漂浮的兩具冰冷腐屍,而這裡的一切都是我死後彌留的夢而已……
    青衣女子陪著我在桌邊坐了一宿,不過她一句話也沒說,神情呆滯,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她起身說要去換身衣裳,接著匆匆忙忙走出去了。
    我無所事事地趴在桌上發呆,想起焚香爐仍在昏迷中,急忙到美人榻邊看看他。
    他還是沒有要醒來的徵兆,緊閉雙眼,垂下的長睫還沾著細小的水珠。也許是燈燭渲染的關係,使得他此時安靜地平躺在美人榻上沉睡的模樣,猶如一個玉雕的美人,膚如凝霜,清冷高貴,脣色也因燭光照映,似乎透出了一點淡淡的水紅。
    我莫名的感到渾身燒起一股難耐的熱浪,從腳底心躥上來,憋到胸口又是冰涼的感覺。而身下早已漲得發緊,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動,出了一身熱汗。
    後來我自己回味起當時的這一幕,也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老子一個大爺們,二十多年來還沒對一個女人動過心,現在竟對著另一個爺們的身體莫名興奮了?!
    可我當時是有這麼一個念頭。
    我想面前這人平常都像千年玄冰打造出來的冰人似的,勾不起人的欲-望,而且要靠近他也很難,制服他就更不用說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這樣的人現在卻是毫無反抗力地躺在老子面前,燈火裡映出一股嫵媚,沉靜裡透出一股誘惑,老子血氣方剛,能把持得住真叫有鬼哩!
    我忽然想到,也許這是我千年難得一次的機會,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我咬緊牙關,把心一橫,心說,彎了就彎了吧,人生難得幾回醉,總要做幾件糊塗事。老子多年不近女色,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的,徒勞無益的掙扎有礙身心健康啊!
    何況,張睿敢那麼做,我又為什麼不能?
    我深吸了一口氣,直覺肺腔裡終於灌滿了充足的底氣,這就打算一鼓作氣乾了。
    我一手扶著美人榻,一手輕輕按著他的肩膀,為了不驚醒他,我循序漸進,慢慢彎下腰,把臉緩緩湊下去,一點一點靠近他泛著冰涼氣息的薄脣……
    我還想好了圓謊的說辭,萬一焚香爐突然醒過來,老子就無賴一回,說是不小心腳底一滑,跌下來摔在他身上,又不小心親到嘴的。
    俗話說,男人在床上都是流氓痞子,這話正點。人總是得了寸又想進尺,我胡思亂想著親了嘴之後又要不要繼續的問題,思索著各種能正當辦了他的法子,一邊覺得自己成了個活脫脫的現實版人渣,一邊卻還是緩緩閉上眼,克制不住。
    忽然,我聽見屏風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想來可能是青衣女子回來了。
    這就叫做賊心虛,在那一瞬間,我像個彈簧一樣猛地挺直身板,朝屋外窺竊一眼,又一個躥步坐到桌邊,喝了口茶壓壓火頭。
    我佯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氣定神閒地抖著腿,等青衣女子走進來。
    雖然表面裝得若無其事,其實我心裡面多少仍對剛才的流氓舉動有些心慌意亂,不自覺地又朝美人榻那邊瞧上一眼。
    沒想到的是,焚香爐竟已坐了起來,一手扶著額頭似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樣子。
    他抬頭朝我看過來,眉目裡依然是清清淡淡,卻讓我如同見了閻王似的,一杯茶打翻在桌上。

    55沈芳芳的考驗

    焚香爐的目光輕輕掃過來,直直落在我身上。
    眉目淡如水墨,眼底粼粼波光,看得我一瞬間面如火燒。
    我見他張口要說話,忙自己搶先道:“咳,你總算醒了啊。對了,事情是這樣的。之前在水底通道裡,你被那些觸手一樣的東西纏住,情急之下,我用你的斬鬼刀把那些觸手砍斷,然後帶著你游到一個湖邊——”
    焚香爐道:“刀即已送給你,就是你的。”
    我板著臉,重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接著在湖邊遇到個女鬼,把我們帶到這裡來了,我估計,我們現在就在沈家古宅內。啊,還有,你嗆了水,一直昏迷到現在,我沒有急救執照,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狀況,所以就只好先背你到這。我怕弄錯了反而害死你,所以什麼也沒做……我的意思是……”
    沈二說過,人在撒謊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語無倫次,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同時和三四五六個女人約會,並且用謊話一一擺平她們,讓她們誰也揪不出他的破綻。顯然,編故事我在行,編謊話有欠水準,光面對一個焚香爐,老子就開始語無倫次了。
    不知道焚香爐有沒有發現我話裡頭的破綻,亦或是從我的表情中發現了什麼。剛才我動靜那麼大,他卻沒有醒,我一走開,他就忽然醒了,我實在很怕他發現我偷吻了他。
    至今,我脣上還留著一絲溫熱和濕潤,他大概也會覺得奇怪吧?
    但他一貫沒有表情,烏黑的眼深深的望不到底,看得我心裡沒有底,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就那樣一直看著我不說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怕他開口問出尷尬的問題,忙又道:“說起來,你還好麼?”
    焚香爐點了下頭:“我沒事。”
    他依然靜靜看著我,看得我心裡越來越虛,忍不住暗罵,媽的,老子不過偷個香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咬一咬牙,決定還是從實招了吧。我衝到焚香爐面前,把他按在榻上,深深吸了口氣:“香爐,我其實對你有點意思——”
    還沒來得及看清焚香爐的反應,近在咫尺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就在我淌了一身虛汗,胯間又有些難耐,想要繼續做點什麼的時候,青衣女子竟偏挑這節骨眼上回來了。
    她換了一身粉紫旗袍,盤起整潔的髮髻,銀簪素雅而簡潔,手裡提著一盞油燈。等她快走到我面前時,我注意到她的另一隻手腕上掛著一串銅鑰匙。
    這名女子從走進涼閣開始就一直盯著我,讓我不禁覺得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繼而心裡想的念頭也只好先壓一壓,我重新回到桌邊。
    女子淺笑,水波一樣的眼朝著我微眯起來:“我渾身上下哪一點像女鬼了,明明是個大活人,你這樣說不太禮貌吧?”
    想不到女鬼說話還挺刁鑽,我臉皮抽搐,莫名的有一種被人窺見床事的尷尬感,只好乾巴巴地說:“抱歉,是我說話不經大腦。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沈。”女子嫵媚地笑了一笑,“叫芳芳。”
    “哦,端方大雅,好名字。”人在外面混江湖,嘴巴甜一點總是沒錯的。
    何況這樣一個古典美人的微笑,矜持中帶著幾分神秘,神秘中又掖著幾分露骨,透出幾分大方,我想是個男人應該都經不起誘惑。我雖然在美女面前比較淡定,但也不覺得反感,雖然懷疑她在這種地方冒出來十分可疑,不過至少她令我覺得她沒有惡意。
    可是焚香爐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按照過往的慣例,他一般這時候都是悶聲不響地待在一邊,不愛說話也不愛理人,安靜沉默,甚至有時候會讓人忘記他的存在,而我們這些人在討論什麼,他也都漠不關心。
    可是當沈小姐自報姓名以後,焚香爐卻忽然離開美人榻,一個箭步到我身邊。
    他的一雙眼寒冷得像冰刀,死死盯著沈芳芳,我從沒見他眼底出現過如此激烈的情緒,不由得一愣:“香爐……?”
    焚香爐盯著沈芳芳,低沉地道:“你和沈千九什麼關係?”
    聽他忽然提起沈千九這個人,一開始我心頭也不由發緊,但是繼而又有些困惑:“香爐,你為什麼對姓沈的這麼敏感?”我頓了頓,想起焚香爐早見過沈二,同樣姓沈,他對沈二卻沒有這種敵意。
    說明沈芳芳比較特殊?
    焚香爐不說話。
    我再道:“香爐,這裡是沈家古宅,會住在這裡的人,姓沈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你……這是怎麼了?”
    他顯然並不贊同我這番分析,聽了我的話以後,神情反而更為嚴肅了。
    沈芳芳笑了一笑,似乎並不在意焚香爐用那樣充滿敵意的目光看她。她看著我,道:“你是李琅玉,對嗎?”
    我心裡咯■了一下,點了點頭。
    既然是在沈家古宅,這裡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我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這裡就是一個不尋常的地方。
    一座如此龐大悠久的古宅藏匿在山谷中,圍繞著古宅的護城河裡養著數以千計的屍鬼,並且在水底能建起結構如此複雜的通道,而且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令浸泡在水中的梁木能幾百年都不會腐爛,這一切已經充滿了令人費解的懸疑。
    那麼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此時此刻說出我的名字,倒是反而顯得極為正常。
    這時候,我也想到了焚香爐為什麼會有一些易於反常的舉動。他表面沉靜,但卻又是個洞察敏銳的人,也許他早察覺到這座古宅中隱藏著什麼不可測的東西,所以才比往常都來得警惕。
    沈芳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意味深長看著我:“你可總算來了。”
    我一臉莫名,沈芳芳便解釋道:“沈家古宅百年以來一直由我們這一族守護,從我不知道多少輩以前的曾祖母開始,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傳女不傳男,而且每一代只有一人,如今傳到我們手裡是第二十三代。”
    我表示懷疑:“不對啊,我認識沈靈一,他跟我說,他爺爺那輩人以前住在這裡。”
    沈芳芳笑道:“以前沈萬里是住在這裡,不過沈家古宅大得很,我們知道他,他卻不知道我們,還以為自己是這裡的主人。”
    我將信將疑道:“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從沈芳芳的眼神裡,其實我已看出,她所說的這一切與我有關。
    沈芳芳眼裡帶著一種莊重的神采,慢慢道:“我們除了負責看守這裡以外,還嚴守著一個秘密。我們的責任是保護這座古宅的秘密不被任何外人發現,即使是沈家的繼承人也不能知道。直到有一天,一個姓李、名中帶‘玉’字的年輕人來到此地,古宅的秘密也將因這個人而揭開塵封。”
    我大概明白她為什麼對我說這些了。李姓,名中有玉,我確實符合這兩點。
    不過我也相信,中國人名字裡符合這兩點的人應該能一撈一大把。
    沈芳芳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說:“雖然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你,不過,試一試就知道了。麻煩你跟我來。”
    她一說完,便轉身朝外走,大概是常年獨居古宅中的緣故,一言一行都讓人覺得這個女人非常自我。
    我看看焚香爐,他好像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這裡是沈家古宅,熟悉這裡的只有沈芳芳。換句話說,這裡是她的地盤,她占盡天時地利,我合計了一下,覺得還是跟著她走一步算一步比較好。
    她帶我們來到一個祭壇前,祭壇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有四座塔樓。
    這裡我不得不插幾句題外話,李白詩句中名聞遐邇的“黃鶴樓”就在武漢市,素有“天下江山第一樓”的美譽,到這裡遊玩的人總要去黃鶴樓瞧一瞧,體會一下詩句中“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意境。
    而如今,我眼前仿佛就坐立著四座黃鶴樓,每一座塔樓雖略有不同,不過氣勢卻遠勝過那天下江山第一樓。可惜我不是李白,不然也作首詩流傳千古。
    沈芳芳指著東面的那一座,道:“正東蒼龍塔,鎮守東方,龍首為帝王寶座。”她轉向我說,“你進到塔裡面,最頂層供著一顆龍王寶珠,把它取出來。”
    我不禁好笑:“你要我到塔頂取一顆龍王寶珠,這樣就算試探我是不是你們等的人?萬一我辦不到呢?”
    “你要是能辦到,就說明你是我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我會告訴你這座古宅的秘密,以及你的身世之謎。”沈芳芳笑起來溫婉動人,但是忽然間,笑容裡透出一絲狠毒,“如果你不是,沈家古宅的存在不可被外人知道,任何一個闖進來的人,都必須斬草除根!”
    一會捧你上天堂,一會又把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我看這個沈芳芳就是個天使臉蛋魔鬼心,不由乾笑:“那不就等於,我非把那顆龍王寶珠取出來不可?”
    沈芳芳嫵媚地一笑:“能不能辦到,看你命裡的造化。”
    她的意思簡單明了,如果我是她們要等的人,就一定能取出龍王寶珠,如果不是,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拿不到那顆珠子。
    在我看來,事情也很簡單明了。蒼龍塔中一定有重重機關等著我,進去九死一生,不死也可能重傷。這麼不划算的買賣,在我這個有經濟頭腦的納稅人眼裡,當然是虧本生意。雖然我很想知道自己中的蠱是怎麼一回事,也感覺到沈家古宅或許能給我一個答案,但我還是覺得為此貿然冒險,不值得。
    不過,我一回頭,看到了焚香爐。於是我改變主意,對沈芳芳說:“能不能帶幫手?”
    沈芳芳皺了一下眉頭:“祖訓中到沒說,不能有外人借力,可是……”
    “別可是了,這小子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命理跟我是綁一起的。你說你砍了我的雙手,還要我怎麼闖關?”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先胡謅一通瞞混過去再說。只要有了焚香爐這個強大的後盾,什麼鬼門關老子都敢闖。
    沈芳芳之前在湖邊聽過我的一些胡話,此時大概也想到了什麼,點頭道:“那你就帶他一起吧,我也希望你就是我們等的人,否則,我必須殺掉你們。”
    我心底暗喜,不料焚香爐卻忽然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指緊緊握住我的手腕,每一根好像要掐進我的肉裡去。然後,他看著我,一字一頓說:“不要去,你會死。”

    56重傷

    焚香爐拉住我,沉著聲音說:“不要去,你會死。”
    本來我已打算一鼓作氣,就是鬼門關也要闖一闖,可是他這一說,我又有些動搖。
    “香爐,難道你知道塔裡有什麼?”
    焚香爐卻不看我,目光冷冷地朝著沈芳芳而去,他這個人一向沒什麼情緒,可是現在對沈芳芳的敵意卻毫不掩飾地從那雙黑沉沉的眼裡透出來,那麼針鋒相對,那麼咄咄逼人。
    我實在好奇他為什麼這樣忌諱沈芳芳。
    沈芳芳輕笑一聲,徑自朝著蒼龍塔走去:“這裡是沈家古宅,沒有你們猶豫選擇的餘地。”
    我道:“塔裡有什麼?”
    “不知道。曾經有人誤闖進去,不過再也沒出來。活人都不知道裡面有什麼,因為知道的人都已經成死人。”
    沈芳芳用手腕上的銅鑰匙打開塔門,而後轉向我們,微笑的脣角此時看來像是一道鮮紅的殘月。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看向焚香爐:“香爐,我們沒有選擇,如果我們不進去,她就要殺了我們。而且……有些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就在我說完這句的時候,焚香爐細長的眼裡漏出一絲冰涼的光,那是黑夜裡月光劃過刀刃時綻出的冰芒,讓人猶自心底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而那道光輕輕地在眼睫下掠過,擦著眼角朝向塔樓那邊。
    看起來那樣的輕描淡寫,似乎曾經他非常慣於用這樣的眼神看人,裡面蘊藏著可怕而殘忍的力量,讓人不由心生畏懼。
    他似乎並不喜歡我知道某些事?
    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想起小昭的故事,一夜間,全村人的生命都被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奪走,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少年親手把那些人的屍體埋葬,背負著雙手沾滿全村人鮮血的罪孽,痛苦、懊悔、卻無法回頭。
    只要殺過一個人,就和普通人已經不一樣。
    劊子手都有一顆冰冷的心,眼裡都有那麼一道經久未愈的傷疤,隱隱鈍痛。
    我心裡不禁在想……焚香爐殺過人沒有?殺過多少人?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焚香爐已經不在我眼前。
    他如同一道疾風俯衝向沈芳芳,迎面一刀劈下去,那樣熟練而沉穩,直衝著沈芳芳的頸骨,斬鬼刀細長的刀刃在半空中留下猶如彎月一般的銀色軌跡,凌厲、強悍,那一刀的驚艷,也許看過一眼就永生難忘。
    我忽然發現,焚香爐不止是清理粽子的高手,他十分慣於用刀。
    換成是別人,那一刀落下,必定當場斃命。
    但是沈芳芳反應奇快,她身形一側,退出半步,刀勢順著她的臂膀斜下,袖子刺啦一下,破了道口子,鮮紅的血滲透出來,映在焚香爐冰冷的沒有感情的眼中。
    要不是沈芳芳本身也有深厚的功夫底子,那一刀絕對會從她的脖子斜著往下,劈開她的身體,頓時就會鮮血飛濺,身首異處!
    我驚得不敢動彈,實在想不到焚香爐眼中能有那樣濃烈的殺氣。
    沈芳芳果然也不是等閒之輩,衣袖裡劃出鐵扇,冷冷的光映照她冷冷的脣角:“原來他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她的聲音隱沒在鐵扇打開的聲勢中。
    兩人忽然大打出手,沈芳芳刁鑽,焚香爐狠絕,一招一式都陰毒狠辣,叫人看了心驚肉跳,看起來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的樣子。
    沈芳芳用的什麼功夫我看不出,只覺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看似鬆散卻流暢靈活,有點像太極。焚香爐並沒有用刀,他在那一刀落空後,刀刃順勢在地上劃了個圓弧,而後收刀,轉而換了一套拳腳功夫。這套功夫我認得,是舉世聞名的少林絕學——十八羅漢功。
    兩人過了幾招,看起來不相伯仲,焚香爐的羅漢功看得出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不過沈芳芳也不遜色,至少場面上在我看來,兩人勢均力敵,焚香爐並不占多少優勢。
    當然,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瞬間。就在彼此僵持之下,焚香爐的一次橫腿掃蕩動作,忽然在一般收勢,如彎鉤猛地扣住沈芳芳的腰肢,沈芳芳扭身想避開,卻不料焚香爐這是假動作,接連著他騰躍起來,在半空橫向翻身旋轉一百八十度,用腰部扭轉的力道帶動右腿切換左腿,在一隻腳落下前,緊接著另一隻腳橫掃過去,身體的旋轉作為紐帶,帶動著腿部發出驚人之勢,直朝沈芳芳背部砸下!
    沈芳芳避之不及,跌出數步,吐了一口血:“十八羅漢功只傳少林弟子,你……當過和尚?”
    焚香爐沒有回答,雙眼緊盯沈芳芳,並不打算收手。
    沈芳芳挑眉,殷紅的嘴角勾出冷笑:“哼,不和你玩這個。”
    我看焚香爐似乎像要至沈芳芳於死地的樣子,本想阻止他們再動手,忽然,沈芳芳的目光卻朝我投來,焚香爐也猛地朝我扭頭大喊:“拖油瓶,腳下!”
    我一怔,低頭看去,地面上竟有無數條花斑蛇朝我游走過來,方圓十步以內爬滿了血紅色的毒蛇,我已沒有逃出蛇群的可能!
    媽的,這女人居然會操縱毒蛇!
    我看了看四周,除非我能飛檐走壁,否則很快就可能會被萬蛇啃噬!
    焚香爐又喊了一聲:“拖油瓶,你別動!”
    我暗自苦笑,現在是我想動也動不得。
    焚香爐吹了一聲口哨,聲音尖利刺耳,聽起來讓人從骨子裡感到一陣陣刺痛。而這聲音顯然同樣能刺激毒蛇,地上的蛇群忽然像被施了催眠大法,相互撕咬起來。
    沈芳芳見狀,惱羞成怒:“你是蠱師?!”
    焚香爐把兩根手指含嘴裡又吹了一聲,蛇群廝殺得更加厲害。他朝我揮手:“快逃!”
    我急忙跑出蛇群包圍,然而跑了沒幾步,頓覺有什麼纏上了大腿,並且在那一瞬間,椎骨鑽心的痛楚從大腿根部蔓延開來,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銀色九節鞭繞在我大腿上,鏈子上的倒刺扎入肉中,血很快涌流出來,順著腿部內側往下淌。
    酸麻感如電流從腳底心灌上來,我半跪在地上,只見一名容貌和沈芳芳一模一樣的女子慢慢朝我走來,她的五官樣貌和沈芳芳沒有一點差別,但神情卻沒有沈芳芳那樣的氣韻和神采。她的眼神有些呆滯,眼底也有一股脫俗的清冷。
    “你……!”
    女子淡淡一笑,我恍然大悟。
    不是把我從湖邊帶到涼閣的女鬼中途離開去換了身衣服,而是她們原本就是兩個人,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紫衣,是一對有著相同容貌與身形的孿生雙胞胎!
    “蘭姐姐!”沈芳芳驚喜地叫了一聲,也印證了我心裡的猜測。
    焚香爐一定也沒料到她們竟有兩個,跟著驚呼:“拖油瓶!”
    我腦中響起沈芳芳一直在說的“我們”,現在明白,她說的確實是兩個人。
    這時候,我面前的青衣女子扯動鞭鏈,輕輕的微笑著把我提起來,而後掌心貼著我的胸口,朝著塔樓那邊輕輕一推。
    她的動作輕巧,力氣卻足以堪比張睿,我耳朵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凌空飛騰起來,直朝著塔門裡落下去。
    這一摔,摔得我幾乎肝膽俱裂,胸口處一悶,嘴裡鼻子裡頓時溢滿了血的腥味。
    焚香爐衝進來,抱起我。我七葷八素裡看不清他的臉,只聽他在喊:“拖油瓶!你沒事吧?!”
    “沒……”第二個音沒發出,喉間猛地一嗆,我吐了一口血,只覺身體輕飄飄的,視線裡剩下大片黑暗,只有一處白亮,那裡應該是塔門。
    白亮裡站著兩個身形相仿的女子,顯然是沈芳芳和沈蘭蘭分別站在塔門兩邊,看著裡頭的我們。
    她們異口同聲說:“塔門一旦關閉,機關就將啟動,從外面無法再打開。但願你們能通過考驗活著出來,不要讓我們失望。”
    接著,我聽見一陣沉重的關門聲,黑暗裡唯一的白亮也消失了,最後的一聲門鎖扣住的聲音在塔樓裡響起冷漠的回音。
    我和焚香爐被關在了塔樓裡。
    “拖油瓶!拖油瓶!”焚香爐喊了兩聲,聲音有些低啞。
    我意識朦朦朧朧,聽見他的聲音,便清醒了一些。塔樓裡並不是完全沒有光,但是也昏暗得看不清東西。我扶著焚香爐的肩,半撐起身體,只見他血跡斑斑的臉,眼睛倒是意外的清亮。
    “我……還好,你呢?”
    焚香爐沉默了一會,低低道:“你有內傷。”
    我勉強笑了一下,狀態確實不好。
    渾身上下只覺哪裡都疼,又說不清具體哪裡受了傷。焚香爐這麼一說,我便覺得胸腹的確悶得難受,看來是傷到內臟了。如果有內出血,感官會喪失一部分,所以並不覺得很疼,只有一股酸酸漲漲的感覺在身體裡擴散開來,每呼吸一下就覺得胸膛撕裂一般的痛。
    我按著胸口處揉一揉,焚香爐卻抓住我的手:“別亂動。”
    我腦袋昏沉沉的,反應變得很遲鈍,半天以後才緩過氣來,笑著對他說:“放心,自己的身體自己有分寸,大概是有點內傷,不過應該不要緊……那女人,他媽的下手也真狠了點,一邊要我通過考驗,一邊差點要了老子的命,你說她們到底想怎麼樣呢?”
    我想說些輕鬆的話,可是見到焚香爐一臉嚴肅的表情,便笑也笑不出來了。
    “你先休息一下,看看情況再說。”
    我點頭。
    焚香爐扶我到�邊靠著,塔樓裡究竟有什麼,我們還不清楚,如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自然不能貿然行動。
    我搭著焚香爐的肩膀,順手一抓便扯到了他的長髮。他臉上從沒有過如今這般認真的表情,不過依舊冰山面癱,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我渾渾噩噩的,見他仍這樣冷靜,竟忍不住想開他玩笑。
    我說:“剛才你用的是十八羅漢功?……你真當過和尚?”
    焚香爐緊抿嘴脣不說話。
    他平常看起來有一點慵懶,黑眼圈很重,整天睡不醒的樣子。但是現在眼睛卻異常清澈,低著頭悶不作聲,伸手便要解我褲腰。
    我一愣,攔住他的手:“你幹什麼?”
    “你腿上的傷似乎很深,讓我看一看。”他淡淡地說。我猶豫了一下,不自覺地竟同意了。他便開始解我的褲子。
    他是一臉正經,我卻耐不住一股羞愧感,扭過頭去,心裡面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
    這小子,做這種事的時候總是正經八百的,上回讓我替他寬衣解帶,再上回是在棺材裡……每次都搞得我很不堪。
    傷在大腿根部,而且是內側,脫褲子的時候不免碰到,疼得我直冒冷汗。我不想發出聲音,可是聲音卻從牙齒縫裡漏出去,低啞顫抖。
    隱隱約約,我似乎看見焚香爐的面色有些血氣了,我說:“嘖,你也會不好意思?”
    他不做聲,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
    我高仰著頭,靠在�邊,閉著眼。清晰地感覺到焚香爐一手深入我胯間,輓著大腿根部,手指慢慢地滑過內側肌膚,哪裡被他弄得痛癢難忍。
    我咬了咬牙,道:“好了沒有,看夠了沒?”
    “鏈子上有鐵鏽,傷口可能會感染。”焚香爐不帶感情地道,“我幫你處理一下。”
    “你……幫我……?”
    後面得話沒來得及說,大腿內側傳來一陣陣輕柔的濕潤感。我心底一緊,睜開眼去看。
    焚香爐俯身,一邊手指揉捏著我的大腿內側,一邊低頭舔著那裡的傷口。
    這狀況簡直讓老子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喂,你……”
    “我幫你這裡按摩一下,可以化開淤血。”
    “那,你用嘴……”
    “唾液可以消毒。”
    我啞口無言,渾身又莫名其妙的酥軟乏力,一點也使不上力氣,只好心裡暗嘆,媽的,爺我這輩子沒被人這麼搞過。
    他緩慢地在那種部位又揉又按,動作極為細緻,也許他不知道,這簡直是天雷勾動地火的事兒,此時老子心裡有多麼酥麻多麼瘙癢,我還真怕他看見那處起了變化。
    弄了半天以後,他終於鬆手,扯下一隻袖管,做成布條給我包紮傷口。
    我緩過勁來,深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抓住他的手:“香爐……”
    他靜靜看著我,眼底粼粼的光沉靜溫和。
    我舔了舔脣,再一次輕聲喊他的名字:“香爐,我不知道接下去會怎樣,你說我會死在這,你說的話向來不會毫無依據。”
    他靜靜聽著,我緩上一口氣,接著說:“萬一我們真會死在這裡,有句話,我想我一定要趁能說的時候說出來,不然我死也不會甘心。”
    焚香爐眼神慢慢沉下來,十分鄭重地道:“你要說什麼?”
    “我……”我對他擠出一絲微笑,輕輕地發出那幾個字的發音,“……我喜歡你,香爐。”
    焚香爐垂下眼,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心慌意亂,就像是一個快要上絞架的死刑犯。
    過了很長時間,他依然沒有回音。我按壓著心底的酸痛,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愛聽,就當我沒說罷。”
    “拖油瓶。”忽然,他用力抱住我:“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你不會死。”
 
    57寶塔古樓

    那一瞬間,我心臟漏跳了一拍。早看出來這傢伙什麼都悶著不說,腹中一定深藏著許多心思,不是個簡單的人,果然他是早有準備,等我這條魚兒自動上鉤。
    我還沒來得及再說上一句話,人已被他按在�上,十指交纏,他的臉湊過來,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我們開始脣齒交疊,舌尖纏繞,吻得甚為激烈。
    我一肚子的慾火都被他勾出來,渾身燒起一陣陣熱浪,索性勾住他的脖子,吻得更加深入。
    和張睿的時候沒有這麼容易進入狀態,但是現在確實有了控制不住的念頭。
    這麼做的後果就是老子大腦缺氧,一下子暈得眼前泛起雪花,不得不退了退:“停……停一下……”
    焚香爐最後吸允了下我的脣才鬆口,技巧精湛純熟,不亞於他的倒鬥技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頭栽倒在他懷中,氣喘吁吁說:“你……你是不是早對我有意思?媽的,其實你早有想法吧,非要我先開口說出來,是吧?”
    “……我不想和張睿一樣,被你拒絕。”焚香爐的聲音低冷沉穩,“不過就算你沒有這方面心思,我也會保護你,我和你父親有約定。”
    我皺了皺眉頭,自己現在七葷八素的,這當口上聽見這種不清不楚的話,胸口上燒起一把火,忍不住扇了一巴掌在焚香爐臉上:“他媽的,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和我爸爸有什麼約定,跟老子喜歡你沒關係!我不喜歡感情裡面還攙和著人情債。這檔子事你就說說清楚吧,你喜不喜歡我?把那些狗屁約定承諾什麼的都拋開,單純就我這麼個人,你喜歡麼?”
    明明那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卻不是摸自己的臉,而是用手指輕輕摸了摸我的脣角,還是那張面癱臉,眼底寧靜,淡淡說:“喜歡,比以前喜歡過的那些東西都喜歡。”
    我皺了皺眉:“你還喜歡過什麼?”
    焚香爐低頭不語,過了會兒用力抱住我:“拖油瓶,你比這世間任何的東西都寶貴,讓我想生生世世都有你跟在身邊。”
    他的聲音從未有過這樣的沉重,每當我回想起他說的這句話,總覺得這不是現在許下的一個承諾,而是從很久以前也許就已有過。
    那一瞬,我腦海中如同放映著一部電影,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快速掠過,最後定格在一個黃昏夕照的畫面。
    黃羊川荒涼的山崗上,有個年輕人坐在那裡,身形單薄,仿佛會隨時化成空氣裡的塵埃,在血一般的晚霞中如煙散去。
    我好不容易爬上去,他笑了一笑,伸手擦了擦我臉上沾著的泥灰。
    他笑起來沒什麼溫度,但是聲音清澈溫柔:“你爸爸說你是個拖油瓶,看來你的確很喜歡跟著別人。”
    年幼的我只覺得這個人很漂亮,說不出是哪種漂亮,其實他的五官並不是那麼精緻,臉色也有些病氣,但是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的時候,淡淡的,如畫出來的一樣。
    “你是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那人的表情有些迷茫,且哀傷。
    後來爸爸也爬上來了。
    爸爸牽著我的小手,那人向爸爸鞠了個躬:“我該走了。答應你的承諾,我一定辦到,將來青銅刀就是識別的物證。”那人看著我,淡淡說,“我會用我的性命保護他一生。”
    說完,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爸爸和我一直在小山崗上看著茫茫風沙中消失的那個削薄的人影。
    想到這裡,腦袋猛然一抽,像是神經被看不見的力量用力牽動,疼得喘不過氣。
    我抱住腦袋,焚香爐驚道:“怎麼了?”
    “頭……很疼……”
    他沉默了一下,按住我的肩頭:“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塔裡的情況。”
    我頭疼欲裂,只好點點頭,靠著�閉上眼睛。剛才那些畫面就像剪碎的紙上的畫,慢慢支離破碎,想不起來了。
    焚香爐離開我身邊,塔裡十分昏暗,很快我就看不見他了。
    很久以後,我才又聽見他穿的登山靴踏著石磚地慢慢走過來的腳步聲,從那聲音裡頭就能感覺到,即使在眼下充滿了未知的潛在危機的情況下,他依然沉著冷靜,渾身沒有一絲破綻。
    我想他以前的日子一定經歷過許多生死險境,而在那些四面楚歌,危險重重的墓穴中,他都是一個人闖過來的。
    那會是什麼樣的滋味,我無從知曉。
    大概是感染了他的冷靜,我也平靜下來,道:“怎麼樣,有辦法出去嗎?”
    焚香爐搖了搖頭:“底層只有一個出口,四面全部為封閉式結構,�壁都是整塊砌成,沒有接縫。�厚度至少兩三丈,七層磚�而砌,灌了鐵漿,不可能破得開。”
    聽了他對塔樓結構的估判,我心頭不由一怔。
    本來我以為整座古宅是在沈千九還活著的時候建造的,但如果焚香爐沒有說錯,那麼這座塔樓不太可能建造於明代。
    獨門獨派曾讓我研究過古代建築結構。
    古代建築基本上都是木結構,而如果是大型宮殿城樓,取材則大多因地制宜,就拿明長城的城�為例,用的也是夯土�、石�和磚�。磚�灌鐵,這已經是磚混結構,工藝頗接近現代建築了。
    沈千九是明朝人,這也就是說,就算沈家古宅是那時候初建的,這座塔樓也是在後來才修建的。
    修建它的目的是什麼呢?
    又是誰設計的?
    我並沒有聽沈二說到過他們家有人從事土木建築行業,先輩之中也沒有出過建築大師,但是從外觀看,這座塔樓的設計絕對可以媲美黃鶴樓,有這種才能的人一定不會默默無聞。
    忽然之間,我也不知怎麼的,思維跳躍地想起了明代陵墓結構。
    塔樓的砌�結構雖與宮殿樓宇不相符合,卻反而在某些部分與陵墓的結構有相似之處。只怪獨門獨派那時候一下子塞給我太多雜書,我快速記憶的結果就是對那些東西不能徹底消化,全都是一知半解,肚子裡只有半瓶水而已。
    大概是因為塔樓畢竟是地上建築,我才壓根沒有把它往陰宅方面想,也就不太相信,它會和明代的陵墓有關係。
    而就在我七想八想卻不得要領的時候,焚香爐道:“雖然我還不能確定,但十之八九,這座塔樓是一座明樓。”
    “明樓?”
    我只當之前的一些猜想是我自己牽強附會,但聽焚香爐這樣一說,發現也許我歪打正著,還當真猜中了。
    繼而,焚香爐也進一步確實地說:“明樓建在方城之上,沈家古宅只是掩飾,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古宅的原貌應該是一座帝陵。”
    我丈二摸不著頭腦,張著嘴愣了半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大家也許不知道,我便在這裡簡略說明一下。
    焚香爐說的“方城”指的是明代帝王陵墓的“寶城寶頂”。
    以前,帝王陵墓的封土規制並沒有圓形城�,明朝建國皇帝朱元璋對陵墓規制大肆改革之後,明代地宮之上的皇陵就成了砌築有高大的圓形磚�,並設有垛口和女�的“寶城寶頂”的形式。而在寶城的前面建有方形的城台,這就叫做“方城”。
    “方城”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一般來說,在這個方形城台上建造明樓,明樓裡內置石碑,刻上這座帝陵主人的廟號、謚號。也就是說,明樓就是一座皇陵的招牌,告訴別人,這裡葬的是哪一位皇帝。
    焚香爐忽然說這裡原本是一座帝陵,換了誰恐怕都會像我一樣恍若在夢境之中,一下子緩不過神來。
    本來是活人住的宅子,轉眼卻成了死人住的地方。
    焚香爐蹲在地上,摸著地磚縫隙,道:“我想,所謂的‘頂層’不是塔樓頂部,如果是陰宅,‘頂層’指的就是封土下面那一層,我們要想辦法下去。”
    “嗯……”我勉強點了點頭,心裡著實有種被這座古宅的設計者戲弄的感覺。
    鬧了半天,我們原來還是要倒鬥。
    不過既然被關在裡面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往上還是往下一樣都是體力活,我苦嘆一聲,反正一樣要開工,便想扶著�爬起來,和焚香爐合計合計怎麼個開工。
    焚香爐看向我,卻說:“你有兩天沒閤眼了,不如睡一宿,等你醒過來,我想盜洞應該已經打好了。”
    我忍俊不住,道:“敢情我跟著獨門獨派學了大半年都白學的,在你身邊,我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焚香爐面無表情,轉過臉去淡淡說:“讓你安安心心當個拖油瓶不好嗎?我認為這是福氣。”
    我心說是,確實是我的福氣,能到哪裡都不用爺親自動手,事事坐享其成,還有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倒鬥專家為我護駕保身,下什麼鬥都事半功倍,這不是福氣還能是什麼?又有哪個倒鬥賊像我這麼逍遙?
    何況老子現在有傷在身,他叫我不要動,我還真懶得動。
    於是我也就毫不客氣地說:“那麼我就睡一會了。你打好了盜洞一定要叫醒我,別自己一個人下去,把我丟在這。”
    焚香爐還是那樣面無表情的,不過神色裡卻有一分認真。
    “不會,”他說,“以後到哪裡都會帶著你,除非你改變主意。”
    “不改了,死也不改。”我努努嘴,“我是個死心眼,你攤上我這個拖油瓶,以後就是一輩子的事,你要對我負責到底,瞧,咱倆棺材都一起睡過呢。”
    反正我臉皮厚,肥水不流外人田,趁著時機成熟,看準了的人就要綁緊些,免得他轉眼不見,我問誰討去?
    焚香爐看著我:“你不怕跟我過苦日子?”
    “不怕。”我不暇思索說,“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後面的話老子實在說不下去了。我想怎麼哪裡覺得虧了呢,俗話說當家的決定家庭收入水平,焚香爐,你是不是哪裡搞錯了,爺才是一家之主啊!

    58 蛇蟠陣圖

    塔門關閉之前,沈蘭蘭把我們的行李一併丟了進來,看起來這對雙胞姐妹也不是想絕我們的後路,這讓我覺得她們的某些舉動令人疑惑。沈芳芳要考驗我,沈蘭蘭卻又打傷我,看似把我們推入絕境,卻又為我們留下一線生機,這前後不是互相矛盾麼?其中又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我靠在�邊胡思亂想了一陣,終究也不得要領。
    焚香爐此時就在搗鼓我們帶來的工具,埋頭苦幹,一聲不響,我很喜歡他這樣專注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多看幾眼,有些不捨得閉上眼。
    不過我確實是睏倦不已了,慢慢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剛一閉眼就馬上酣然入夢。
    等焚香爐把我叫醒的時候,我看了看手錶,大約睡了兩個小時。
    焚香爐打盜洞的本事自不在話下,他領我到洞口,原本鋪得平整無縫的地磚不知被他用了什麼方法翹起了十幾塊,而掀起的這些磚塊並沒有疊在洞外,而是鋪在了盜洞內,用作防止洞壁泥土鬆軟坍塌。
    厲害的盜墓賊打一條幾十米的盜洞可以做到不留一點泥土渣子在外面,焚香爐的技藝顯然又遠超過這種水平,在雲南苗寨我已見識過。他倒鬥技術精湛高超,這我是知道的,不過在真正接觸了倒鬥,並且逐步深入這個圈子以後,更覺得他的技術讓人望塵莫及。
    我蹲在洞口不由興嘆,大概是我太容易入戲的關係,不禁從身為一個倒鬥人士的角度,為我家焚香爐感到驕傲。
    這麼好的人,我實在很想把他雪藏起來,真怕有一天被別人挖走。
    於是,我情不自禁道:“香爐,我這個人對感情可是非常認真的,以後你千萬別騙我,就算騙了也不要讓我知道。要是被我發現你背叛了我,我怕我會受不了做出傻事。”
    愛情是需要精心經營的,欲擒故縱,不能一貫強勢。偶爾表現出一點依賴,讓對方覺得你很需要他,讓他感受到你非常喜歡他,這是很有必要的。我雖然沒追過女孩子,不過理論知識大學裡和幾個哥們也討論過不少,男人沒有不懂這個的。
    按照我對焚香爐的觀察,他這方面應該不及我有心思,感情方面也是個嫩手。
    這樣正合我意。
    焚香爐果然因為我的話,久久注視著我,眼神深刻而溫柔。
    看他會這麼認真地聽我說的話,那麼用心地對待,我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然而,他卻又忽然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仿佛被人一錘子從夢中打醒過來,怔怔地看著他:“你……”
    “我看你睡得很沉,不忍心叫醒你,就自己先下去看了看。”他說,“我只是想讓你多睡一會。”
    他這彎繞得妖孽得很,我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句“對不起”指的是沒有按照約定,在盜洞剛打好時就叫醒我。
    我以為他那句“對不起”說的是他有什麼事隱瞞我,結果原來指的是這件事,這一下子,我心頭一沉一浮,半秒鐘一落千丈,半秒鐘又回了原位,衝著他哭笑不得:“這不要緊,我不是對這種小事情斤斤計較的人,你不是還在我身邊麼。只要你不會突然消失不見,我不會生你的氣。”
    我很誠懇地讓焚香爐明白我在感情上的容忍尺度,也不知焚香爐這時候心裡懷揣著什麼樣的心思,竟朝我隱隱約約地勾了勾脣角,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笑容。
    很少見到他會笑,而且笑容裡帶著幾分得意。
    “這你顧慮得多了,你要是突然跑了,我才會傷腦筋。”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股磁性,讓我只覺是一陣和煦的風滲進胸膛裡,溫軟如玉,聽得我骨頭都要酥掉了。
    等定下心神再一想,其實我並沒明白他說怕我跑了是什麼意思:“你怕我跑哪兒去?”
    焚香爐不答,一手攬住我的腰靠過來,在我額頭吻了一下:“拖油瓶,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哦,對!”
    剛才一走神,差點忘記眼前還有一道難關要闖。我大概是情竇初開,高興過了頭,竟在這種地方和焚香爐談情說愛。
    於是我重新正視腳邊的盜洞。
    “你說你已經下去看過了,下面是什麼?真的是墓穴?”
    我們倆都蹲在洞口,焚香爐拉著我的手,卻不是朝盜洞裡鑽:“跟我來。”
    他帶我到塔樓一層的�邊,打著手電筒往�壁上照去。
    剛開始,我看見�上畫著彩畫,並不覺得奇怪。寶塔鎮妖,通常塔中都會繪有各種斬妖除魔的敘事畫或寓言畫。但是當我隨著焚香爐手電光的移動,將�上的畫看了一圈以後,發現這些畫要敘述的事情很凌亂,甚至於整理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讓人看不懂畫這幅壁畫的人要表達什麼。
    焚香爐便在此時道:“這是蛇蟠陣圖,換言之,是一個蠱陣。”
    我皺了皺眉頭,繼而開始回想在鄉下看的那些筆記中記載的內容。
    “蛇蟠陣”是太公陣法中的一種。
    古代陣法主要用在列兵打仗上,太公陣法也就是太公兵法,這“蛇蟠陣”的作用就是以群蛇螻蟻形成一種凌亂的看似無形且多變的陣勢圍剿敵人而後滅之。
    塔樓裡畫著陣法壁畫本來就已經匪夷所思了,焚香爐又說這是一個蠱陣,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壁畫中的蛇妖蟲怪也許是比喻蟲蠱和蛇蠱。
    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焚香爐點頭:“蛇蟠陣其實不是一種實質上的兵陣,而是給敵方帶來視覺上和心理上的壓力,讓其困於其中自我周旋,等敵方喪失鬥志,就可從而攻破。說白了,就是一種詭詐狡猾的心理戰術。”
    我似乎領悟到了什麼,說:“那這裡畫的蛇蟠陣圖,是不是會對人產生心理影響?”
    “嗯,有它在,我們就無法找到出口。”
    經他這一說,我才察覺到,剛才我們已經繞著這一層走了一圈,的確沒有看見塔門在哪裡。可是之前,明明是有入口的,沈芳芳和沈蘭蘭將塔門關閉以後,入口好像就此消失了一樣。
    我想起那兩隻刻著繁縟紋飾的紫檀木匣也是運用了這種原理,便道:“出不去,我們不是可以先下鬥,到地下墓穴找出路呢?”
    焚香爐搖頭:“下面的墓道中也全部是蛇蟠陣圖,沒有墓室。”
    我也困惑了,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攤手說:“我們再仔細找找看,總可以發現破綻的。”
    焚香爐卻還是搖頭。
    他比我權威,他一搖頭,我也馬上心裡沒譜了。
    而他看著�上那些色彩斑斕,卻給人一種太過濃艷,看久了視覺疲勞極不舒服的蛇蟠圖,忽然冰冷地笑了一下:“這個陣圖天衣無縫,我們破不了。”
    我心裡有些難言的糾結,但說不清為什麼焚香爐的那種表情讓我會覺得糾結。
    “只要是人設計出來的,不管什麼機關,總有破解的辦法吧?”
    焚香爐卻默默地搖頭:“拖油瓶,三千世界的奇妙,你看過多少?你能想象到這世上有多少無解的東西?它們本來就存在,沒有任何道理。”
    他看著那些壁畫,眼中波光流轉,半明半暗,在我看來,他那雙眼就像是一幅五彩斑斕的畫。
    我定了定神,問,“那你知道多少?”
    焚香爐低頭沉默了一會,“……我知道的也很少,所以我在尋找答案。”
    “你在找什麼答案?”
    焚香爐不答。
    每當問到這種關鍵的時候,我總是被他的緘默攪得心神不寧。尤其是現在,這種焦慮比以往更加強烈。
    我緊緊握住焚香爐的手,用力鎖住十指,誠懇地說:“香爐,你心裡藏著什麼秘密,能不能告訴我?我……我很希望能多了解你一點。比如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焚香爐目光慢慢朝我轉來,靜靜的如夜色裡的湖水。
    “你問我我到底是誰,我不想瞞你,但是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誰。我沒有名字,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我不知道我的過去是什麼,我從哪裡來。”
    “你得過失憶症?”
    焚香爐的眼神黯淡迷茫:“一個人如果失憶了,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一兩個人能告訴他他是誰,知道他失去了哪些記憶吧。就算自己忘記了過去的事,那麼其他人呢?其他人應該還記得才對。”
    “一直以來,我試圖想找一個認識我的人,但是到目前為止,一個也沒有找到。”
    “為什麼在這世上,會沒有一個認識我的人,為什麼我會一個朋友也沒有……”
    他看著我,認真地道:“所以你的問題,我無法回答你。對不起。”
    這是焚香爐第一次對我說起他自己的事。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聽不出有什麼波瀾,含蓄溫和,就像沉澱在河床底部的鵝卵石,不管做什麼也總是這樣輕描淡寫的。
    但從那些話裡,我卻感覺到他的內心也許並不像表面那麼平靜淡漠。
    怪不得見他很多時候都會一個人待在旁邊,呆呆的好像在想著什麼心事,看起來很不合群的樣子。現在我終於明白,也許在那種時候,他心裡正積聚著許多困惑,想著自己的事,想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從心理學上來說,得失憶症的人會很容易沒有安全感,焚香爐又說自己不像得了失憶症,我不知道他這種情況是不是比失憶症更糟糕些。
    他是不是也會經常沒有安全感,也會有感到迷茫焦慮,不知所措的時候,也許還會感到害怕。
    但是這些從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他冷靜、平和、沉穩,甚至從來沒有顯露出過一點急躁焦慮的時候。
    我莫名的有些心痛,忽然想起那夜在山洞裡,看到他坐在火堆前沉靜孤獨的背影,難怪會有一絲說不清的傷感。
    “香爐,”我握住他的手,說,“世界這麼大,也許你只是還沒遇到你的朋友和家人,而且,他們也可能正在著急地尋找你的下落。而且,你現在有我,我會陪著你,如果你一直找不到認識你的人,我就陪你一直找下去,直到我死。如果你沒有親人,我就做你的親人。”
    他愣了愣,對著我輕輕一笑,笑容淺淡,隱約的含著一股經年的滄桑。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積累起如此這般的滄桑。
    不過他繼而彎起的眉目像一幅山明水秀的畫那麼好看,而我就是那個沉醉在畫中春色裡的人。
    我皺緊眉頭,懵懂卻堅定地說:“讓我陪你一生一世,我們白頭偕老。”
    他笑了笑:“還好遇到了你,讓我心裡終於有了一個人。”
    他撫摸我的眉角,輓住我的後頸。
    時間不對,地方也不合適,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我抓過去,吻了我。

    番外

    李琅玉跟著父母去黃羊川的時候,還不足四周歲。
    但是他從娘親肚子裡蹦出來時,哭聲如雷,大雁看著這個兒子,就說:“老婆,這娃將來要多多管教,不然鐵定到處闖禍,我也說不清為什麼,聽他哭起來這分貝,就有這麼個預感。”
    大雁多看了眼躺在暖箱裡的嬰兒,不禁扶額輕嘆。
    知子莫若父,果然被他料中。李琅玉剛剛會爬,就蹭著父親的膝蓋在他身上爬到東爬到西,差點在爬父親肩膀的時候滾下去;開始走路的時候,他就在房裡呆不住了。他們家以前最早住的房子是在一樓,有天井,他喜歡拖著父親到天井裡去玩,把擺在院子裡的花花盆盆踢翻,攪得花泥到處都是。
    李琅玉的母親下班回來看見天井裡一片狼藉,勒令丈夫把他們家小搗蛋二十四小時抱在懷裡。李琅玉下不了地,就嚷嚷著父親做馬騎著玩。
    漸漸的,大雁發現這孩子不僅貪玩,而且很黏人。於是在他們決定去黃羊川考察的時候,夫妻倆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最後還是把尚還年幼的兒子一起帶到了黃羊川。
    就是這又調皮又黏人的小東西,攪得他們在黃羊川不但無法專心工作,還憑添麻煩,調研進度停滯不前,兩人都有些焦躁。
    也不知這小東西什麼眼神,跟著父母到考察現場時,忽然小手一指,李夫婦竟發現,在考察的文物坑中竟埋著一個年輕人。
    他們本來是來考察文物出土的情況,到了當地才知道那批文物被挖掘出來的一部分剛接觸到空氣,上面的彩繪馬上就褪了色,考古隊於是不敢再挖。專家們對那幾個坑估不出年代,李夫婦倆都是考察員,進度要跟著考古隊走,於是調研工作也就毫無進展。
    在這節骨眼上,文物坑中挖出一個年輕人,李夫婦剛開始猜測這個年輕人可能是個盜墓賊,便沒有告訴同僚,偷偷把年輕人藏在賓館裡。
    可是這個年輕人不管問他什麼,他都悶聲不響,連名字都不肯說。
    李夫婦越來越覺得這個年輕人可疑,斷定他十有八九是倒鬥的,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李琅玉坐在父親的腿上,聽他們交談,聽到一半,忽然抓著父親的衣領子嚷嚷說:“小玉不許你們把他交給警察!他……他是小玉發現的,是小玉的!”
    大雁每次看到兒子提要求就頭疼,忙把兒子甩給老婆:“你看著小玉,我還是去趟警局吧。”
    他還沒來得及離開凳子,李琅玉的小手便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盯著父親:“你們要是敢把他帶走,小……小玉就不理你們了!”
    說完,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滿屋子的分貝直往上飆漲,哭聲聒噪刺耳,攪得李夫婦頭痛欲裂,只好向兒子投降:“好,好,爸爸媽媽不把他交出去啊,他是小玉的,小玉決定怎麼處理他,好不好?”
    大雁只好又坐下來,重新把兒子抱到腿上,說:“那小玉想怎麼樣?”
    李琅玉馬上停止了哭泣,咬著小手指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睛:“小玉喜歡他,小玉想娶他做老婆!”
    大雁一聽,頓時臉成了豬肝色,朝自個兒老婆瞪去:“你看看你,都教了兒子些什麼?”
    李夫人輕飄飄地打了個哈氣說:“一直在管教他的不都是你嗎,是你晚上抱著他的時候又看了什麼□片,教壞兒子了吧。小孩子看什麼學什麼,電視裡台詞怎麼說,他都當真的,所以我叫你少看點毛片,你老不當一回事。”
    大雁覺得冤枉,最近沒看毛片啊!
    於是,他正色問兒子:“小玉,那個人他是個男孩子,你也是男孩子,別說你現在才三歲半,以後就是長大了也不能娶他做老婆,明白不?”
    李琅玉癟癟嘴:“為什麼?爸爸明明說過,因為媽媽很漂亮,所以娶她做老婆。漂亮的人就可以娶來做老婆,小玉也要漂亮的老婆!”
    一說完,又哇地哭起來。
    大雁忙塞著耳朵瞅瞅老婆,李夫人攤手,閃到房間外去了。
    大雁心裡想著,那年輕人確實模樣不錯,再正一正色,對兒子說:“漂亮的人還分男人和女人,男的不可以娶來做老婆,知道嗎?”
    “為什麼不可以?”李琅玉邊哭邊鬧,“爸爸是壞蛋!自己娶漂亮老婆,不準小玉娶!”
    大雁捶胸頓足,恨不得在兒子面前自刎以求解脫。
    李琅玉鬧了一會也就鬧不動了,大雁也早看出他就這麼點力氣。然而這邊廂剛稍停,那邊廂又出了事。
    考古隊掘出墓穴夯土的流沙層,有人不甚陷進去,那是個大型流沙層,厚達十多米,人一旦被卷進去便迴天乏術。
    由於當時設備不全,安全措施也不完善,遇到這種意外,大家亂作一團,整支考古隊雞飛狗跳,在流沙坑邊眼見同伴被吞進去,急得臉色發白卻想不出營救的辦法。
    當天下過大雨,地面濕滑,泥地上到處是積水,誰也不敢太靠近坑邊。在無法聯絡上營救隊的情況下,考古隊的人面如死灰,盯著流沙坑人人都連死的心都有了。
    這次考古不但進展不大,還出了意外,別說項目會被停止,大家回去都免不了處罰,說不定還會引來社會輿論的譴責。
    大雁在賓館房間裡接了電話知道情況後,心頭猛地一沉。
    就在這時候,那個一聲不響的年輕人從房裡出來,急急道:“聽說有人陷進了流沙坑,他們在哪裡,快帶我去!”
    大雁一時也弄不懂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兒冷得像冰雕,一會兒又關心起考古隊的事。
    但是情急之下,他沒時間多想,帶著年輕人來到現場。
    只見坑邊的人都遠遠站著,一條繩子一頭綁在一塊大石上,另一頭拋進流沙坑中,陷在坑裡的人兩手抓著繩子,拼命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
    流沙已經淹到那人的胸口。年輕人三步並兩步地只朝著流沙坑去,大雁一驚,忙攔住他:“你幹什麼!”
    “我去救他。”
    “開玩笑,你知道那是什麼嗎?一旦你掉進去,就會被吸進流沙中,根本別想掙脫出來!這種情況要是還有救,早有人下去救人了!”
    “放開我!”
    年輕人健步如飛,眨眼就到了坑邊。大雁本想把他追回來,一想還帶著兒子,便只好停步。
    年輕人蹲在坑邊遲遲未動,大夥兒提心吊膽地看著他,一來怕他也被捲入流沙中,二來看不出他想幹什麼,以為他可能到了坑邊見到流沙吞人的景狀就有些退卻了。
    坑中的人揮舞著手拼命嚎叫求救。
    眼看沙已慢慢沒過那人肩膀,年輕人忽然繞著大坑走了半周圈,然後縱身一躍,往坑中滑去。
    旁邊有人忍不住驚呼。
    大雁此時看出來,那年輕人身手矯健,很不簡單。他剛才蹲在坑邊是在觀察流沙運動的情況,而他現在順著流沙漩渦的方向滑到繩子邊,伸手纏住繩子,再兩腳也勾住繩索,整個人繃得筆直,緊貼著繩子往下滑到坑底。
    坑中的人惶恐害怕之中也不管是怎麼回事,馬上抓住年輕人的腳直喊救命!
    年輕人回頭看了一眼,命令對方抱緊自己的腰。他又下了幾寸,讓那人的手能完全繞住他的腰部,然後他雙手來回輪換著纏住繩子,慢慢的開始往上爬。
    流沙漩渦的吸力極為驚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那個年輕人看起來身形消瘦,大雁曾懷疑他那身板,倒鬥的時候要在墓穴裡爬進爬出恐怕危險,如今眼見他能拖著一個人爬出流沙坑,簡直是不可思議!
    李琅玉本來趴在父親肩膀上打瞌睡,忽然醒過來,揉揉眼睛,指了指流沙坑:“他在做什麼?”
    大雁被那年輕人的勇氣和驚人的攀爬能力震撼到了,一時胸中激起滿腔熱血,忍不住抱住兒子的腦袋親了一口:“他在救人。所有人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自己,都不肯冒險下坑去救人,但是他卻能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去救一個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他到底是誰?又為什麼要那麼做?”
    李琅玉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看著沙坑,沒有做聲。
    人救上來以後,大夥才蜂擁上去,年輕人的身影淹沒在手忙腳亂的人群裡,眨眼就不見了。
    大雁因為要去幫忙,就把李琅玉放在一塊大石頭上,要他坐在這等他回來。
    李琅玉當然不會那麼聽話。
    他四處張望,轉了幾圈,後來在一棵樹邊找到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靠在樹旁,低著頭,滿身泥沙。髒兮兮的臉上看得出他極度疲乏。
    李琅玉走到他面前,靜靜地站在那裡。
    年輕人一轉頭,看見他,不禁一愣。
    李琅玉盯著年輕人,道:“爸爸說……你救了別人。”
    年輕人又低下頭去,不語。
    李琅玉努嘴,把手裡捧著的礦泉水瓶朝年輕人伸過去:“你累不累?要喝點水嗎?”
    年輕人一言不發看著他。
    李琅玉皺起眉頭:“你那麼大個人了,喝水還不自己動手?要我喂你喝嗎?”
    年輕人眨了眨眼,便把水瓶接過去,仰面一下子灌去半瓶。
    “謝謝。”他把瓶子還給李琅玉,淡淡說了聲。
    其實這人說話非常冷淡,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冷冷的看起來對人愛理不理,不喜歡與人親近。
    李琅玉站在他身邊,並不打算走。他眼睛盯著年輕人,嘴角邊泛起一股溫暖的微笑。
    年輕人不明白他在笑什麼,皺了皺眉:“你還有什麼事?”
    “你叫什麼名字?”李琅玉問。
    “……我沒有名字。”年輕人淡淡道。
    李琅玉臉上露出幾分失望,但是很快又朝氣蓬勃地對對方笑道:“等我長大了,讓我做你的媳婦兒好嗎?”
    李琅玉偷偷覺得自己這個點子不錯,既然自己不能娶他,那就讓對方娶自己不就可以了嗎?
    年輕人沉默半晌:“……好,我等你長大。”
    那一天的黃羊川涼風瑟瑟,漫天飄著黃沙,天空陰霾灰暗,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場意外,誰也不願記得那種日子,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年輕人。
    後來大家發現這個年輕人神通廣大,知識豐富,對文物的年代鑒定十分準確,也能精準地估判墓坑的狀況。考古隊看中了這一點,便帶著他一起行動。
    儘管年輕人平常幾乎一言不發,卻幫了他們許多忙,慢慢的大家都覺得十分依賴他,甚至認為他就應該是考古隊中的一員,是他們的精神領袖,這支隊伍在那幾個月裡所取得的成績離不開他的功勞。
    年輕人說自己叫阿斗,他在考古隊呆了差不多四個月,走的時候,他們仍然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後來知道,連名字都是假的。


    59三座石像
    我們靠在一起坐了許久,焚香爐一言不發,顯然是因為他還沒有想出脫困的辦法。
    他曾經一人在明王墓的棺槨裡躺了兩天最後脫出,可見耐心有多麼好,換了我恐怕早就瘋了。
    我不想打擾他的思路,但是又有些坐不住,於是就沿著壁畫又轉了幾圈,想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
    最終還是一無所獲,我無聊地晃到塔樓中央。
    底樓中央並不是什麼也沒有,正中間有一座三層石板鋪砌的台階,上面是一根六人環抱那麼粗的盤龍柱,玉石雕刻,整根柱子通透雪白,就像冰晶一樣。
    這根極有可能是撐天柱,一直從底部直通到寶塔最上層。
    柱子四周有盤繞的樓梯,我走上去,抬頭張望了一會:“香爐,我們幹脆到上面去看看吧,反正呆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說不定上面會有什麼線索。”
    香爐來到我身邊,他和我一樣高高仰著脖子張望天頂上的大洞,看了會兒,又打開手電筒照了照。
    雖然光線不足,我們還是能看見大洞四周有懸梯連接著中間的撐天柱和兩邊樓面。
    我怕焚香爐不同意我們貿然行事,又補充道:“明樓應該都會有記載墓主人身份的石碑,好歹我們要弄清楚下面的古墓是誰的,死也要知道我們是被誰的墓害死的。”
    焚香爐不聲不響,點了點頭。
    我很高興他能體諒我的心情,回了他一個明媚的笑容。這傢伙竟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了。
    我覺得逗他很有樂趣,還想再主動吻他一下,看看他什麼反應,沒想到他抓著樓梯欄桿縱身跳起,輕盈地跨過欄桿,人便翻上了樓梯,在那裡高高地看著我:“快跟上來。”
    我撓撓後腦勺,無話可說。
    九天雲霄,寶塔果然有九層,越是這樣越說明地下古墓是一座帝墓。
    我們沿著樓梯爬上第九層,途中暢通無阻,不禁有些意外和困惑。
    焚香爐冰封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疑惑,不過他還是沒有說什麼。我受了傷,爬九層樓已累的精疲力竭,一看總算到了頂層,立馬癱坐在懸橋上。
    焚香爐獨自從懸橋走到樓層邊緣,急著去看�上的壁畫。
    我們一路上來,為了找線索,每一層都轉了圈。當我們到二樓時,就發現�上的壁畫和底樓的完全不同。
    底樓的是雜亂無章的蛇蟠陣圖,而從二樓開始,壁畫的內容卻是一個連貫的故事。
    每一層樓的壁畫內容都是有關聯的,而且我們後來才發現,從下而上是按故事發生的時間順序排布。
    不過就像我們平常在看一本小說時也會碰到這種情況,由於開頭凌亂而無法搞清楚整個故事的主線是什麼,要等看下去才慢慢明白。何況壁畫不像小說,會標明出場的人物。
    我們看到的壁畫上的那些人,在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是誰,而是等明白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才猜出他們的身份。
    當然,為了便於大家理解,我就把和焚香爐討論之後,得出的結論告訴大家。
    壁畫的一開始講述的是一場發生在遠古時期的戰爭,畫中有兩個主要人物,一個牛首人身的是炎帝,一個人臉蛇身的是黃帝。
    炎帝是上古時期姜姓部落的首領,又稱神農氏,也是神話中最早的天帝;黃帝即軒轅氏,據說是第七世假炎帝之子,在空桑——也就是今日的山東泰安這裡建都立國。
    黃帝建立自己的勢力,等於是挑釁炎帝作為天帝的權威,於是兩股勢力對抗衝突,後來炎帝的神座被黃帝取代,我們在二樓看到的壁畫就是關於黃帝推翻炎帝統治的那場戰役。
    黃帝趕走了炎帝,自己做了華夏朝的帝王,炎帝只能忍氣吞聲屈居一方。而炎帝的臣屬蚩尤不甘於此,於是舉兵征伐黃帝。
    蚩尤雄韜武略,勇猛強悍,就連黃帝都敬其為戰爭之神。兩軍在涿鹿開戰,殺得天昏地暗,傳說蚩尤差一點就能擊敗黃帝,有一幅壁畫說的就是被蚩尤打得狼狽撤退的黃帝,後來從夢中的華胥國得到啟示,造銅鼎召喚九天游龍,並借此說自己是龍之子,蠱惑蚩尤休戰結盟。蚩尤因而中了黃帝的圈套,最後戰敗,被黃帝斬殺。
    蚩尤的形象在神話中是十分邪惡的,傳說中他是三頭六臂刀槍不入的妖魔,而且是苗族的祖先,蠱就是他發明的,這也使得他在人們心中一直是可怖憎惡的形象。
    但是壁畫中的他卻不是這樣。
    所以一直到看完二樓至八樓的七幅壁畫,我也只猜出畫中從頭到尾不斷出現的人臉蛇身像是黃帝,但卻始終沒想到後來與黃帝兵戎相接的是蚩尤。畫上的蚩尤有一種令人說不出的美感,雖然壁畫所繪的樣貌十分抽象,但即使從輪廓和顏色來看,也帶給人一種神勇、英俊的印象。
    在蚩尤的身邊,還有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的人,與他形影不離,但由於這些壁畫中的人像太顛覆神話傳說中的描述,所以不管是我還是焚香爐,都沒有猜出這人是誰。
    至於為什麼我們最後會知道在第二場戰役中與黃帝打仗的人是蚩尤,那是因為等我們到了第九層樓,看見圍繞著中央神台的三座懸橋,分別通往三座石像。
    三座石像分別在三個方位,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而我原本以為直通塔頂的撐天柱卻到這裡就沒有了,九樓的正中是神台,神台上是石碑。
    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塊應該用來篆刻墓主人身份的石碑!
    老子生平最喜歡的就是挖掘出什麼世人所不知的故事,所以在焚香爐走向石像的同時,我就坐在懸橋一頭,看石碑上的內容。
    碑文是明代纂體,這說明,不管下面的古墓年代多麼久遠,這座塔樓果然是明代以後建造的。
    根據石碑上的文字,我也很快證實了我們一開始的猜測。
    沈家古宅的地下果真是一座帝王墓。
    不過我一開始猜測是黃帝的墓,因為陝西黃帝陵只是一座衣冠冢,考古學家認為,一定還有另一座真正的“軒轅黃帝墓”埋葬在地下,歷經幾千年被歲月和歷史塵封,無法找尋。我以為就是這裡,還興奮地認為這將是一大發現,然而看了碑文才知道猜錯了。
    這裡的地下墓中,葬的是炎帝以及他的臣屬蚩尤。這也就難怪塔樓的壁畫以及地下墓穴的墓道中會布滿了蛇蟠陣圖,而且焚香爐說它們是蠱陣,大概就是因為葬著蚩尤的關係。而之後的幾幅壁畫描述炎帝和蚩尤的事跡,也就符合其理了。
    然而,又有一個新疑問產生。
    明樓大多是用來祭祀墓主的,石碑上寫的明明白白,古墓的兩個主人是炎帝和蚩尤,那為什麼這裡會有三座石像?如果其中的兩座是炎帝和蚩尤,那麼第三座石像是誰?
    想到此,我不得不拖著沉重的兩條腿慢慢走到�邊。
    出乎我的意料,這一層壁畫中的主角竟不是炎帝也不是黃帝,我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蚩尤的身影。
    壁畫的內容說的是建造一座大型的地下宮殿,其實也就是營建一座龐大的陵墓。畫中出現了刻著牛頭的棺以及刻著八角蟲的棺,我想這應該是指炎帝的棺以及蚩尤的棺,棺的形狀也很奇怪,不過那是上古時期,棺材和後來的不一樣也沒什麼奇怪的。
    奇怪的是,畫中的主角變成了在之前那些壁畫中追隨在蚩尤身邊的那個人。
    那人不但年輕,而且面貌俊美,不過他的身形十分魁梧,和蚩尤一樣,渾身散髮著一股凌厲強悍的氣勢,給人十分冷酷的印象。
    由於塔樓是明代以後建造的,那壁畫自然也是那之後才繪製的,所以我想畫中的形象一定隱含著繪製這些壁畫的人所要表達的意思,那麼,他們和神話中的形象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本來這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可是其中卻又有不合理的地方。
    等我把周圍一圈的壁畫看完之後,不禁激動地叫道:“香爐,你看這裡的壁畫。”
    焚香爐本來站在一座石像前,不知在想什麼,我喊了他三遍,他才應聲來到我身邊。
    我納悶地問:“你看什麼,看得那麼出神?”
    “沒什麼。”
    他言辭閃避,顯然有隱瞞,不過我不想揭穿他。
    我指著壁畫上那個模樣年輕俊美的人,說:“你看,這個人第一次出現,是在蚩尤和黃帝的那場涿鹿之戰中,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在四樓的畫上吧。剛才我們討論的時候,也發現了,後來的幾幅畫中,蚩尤的形象慢慢在改變,你說繪製壁畫的人可能是想表達什麼訊息,故意在每幅畫中讓蚩尤的樣貌有一些不同。但是這個人卻從頭到尾始終沒有變化,而且他一直活到了蚩尤和炎帝死之後,從這一層的壁畫來看,他不但活了很久,還給炎帝和蚩尤造了一座龐大的陵墓……”
    我喋喋不休說了一大串,情緒十分激動,直覺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可是說到後來卻又有些摸不著頭緒。
    到底發現了什麼秘密,這時候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焚香爐在我身旁靜靜地聽著,他兩眼一直盯著壁畫,眸光瀲灩,有一股說不清的神采。
    仿佛他也被畫的內容深深感染了。
    我覺得他的目光比以往都有神,似乎一下子感情也豐富了起來,看到他那種神情,我莫名的有種不安的感覺。
    “你說,這個人會是誰?”我輕輕地問。
    焚香爐看了一會,淡淡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不過,這裡多出來的那座石像,應該是他的。”
    我點點頭。
    焚香爐忽然意味不明地注視著我:“來,你先來看看這座石像。”
    一開始我就看見了這裡的三座石像,繼而在看碑文的時候又發現神台上的三座神位與三座石像的方位是一一對應的,不過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焚香爐領著我,我們是從原先的位置沿著�走過去的,而不是直接從中間的懸橋走。
    這樣一來,如果繞上一圈,我們就會依次經過三座石像。
    在經過第一座石像時,焚香爐沒有停下,他繼續往前走,但是我卻拉住了他。
    我指了指石像說:“看這座石像,已經壞得不成樣子了,三座石像裡面,就它毀壞得最嚴重,我覺得有點奇怪。”
    在昏暗的環境裡,如果我憑著石像的輪廓就說它殘破,那就說明它已經不光是表面殘痕斑斑,而是徹底性的損壞。
    這座石像殘缺了上半部分,只留下腰身以下的部分還在,而且底座也已一塌糊塗,我蹲著看了一會,發現不像是自然損壞,而似乎是人為的毀壞。
    大家想想,在一座無人能肆意闖入的塔樓中,石像並沒有倒塌,但是卻損毀得已看不出它本來的樣子,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正思索著,焚香爐卻急著拉我走:“別管它,我想讓你看看另一座石像。”
    本來石像擺放的位置應該是根據身份地位來的,地位最高的人自然應該在正中。不過由於這裡的三座石像位於等邊三角形的三個角的位置,所以也說不清哪一座是正中的。
    焚香爐帶我到另一座石像前,我盯著看了一會,說:“我覺得這是蚩尤。”
    焚香爐也在觀察石像,聽了我的話以後,他轉過臉來看著我。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有一點緊張:“你有沒有覺得,這座石像的臉,和你有些相似?”

    60沈千九

    石像高約一丈,看起來像是用黑曜石一類的石材雕成,且打磨拋光,通體黑亮發光。一身戎裝冠冕,每一件配飾的紋理都雕得十分細緻,襯得那樣貌英姿颯爽,一看就是一位武將。
    不過天地良心,我當時第一個反應是,香爐,你是不是中邪了?老子一個生活在現代文明社會的俊逸美青年,怎麼會和上古時期,傳說中的蚩尤長得相似?
    就算它看起來長得還不錯,我也不希望自己和幾千年前的人有臉緣啊!
    可是我想反駁的時候,再看了看石像,這次我盯著石像的臉看,說真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有幾分神似。
    這真是見鬼了,辭海里都未必找得出一個詞能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我定了定神,說:“這個……要麼不是蚩尤。”
    焚香爐沒有說話,低著頭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過了會,他又用那種深深的,清亮的目光看著石像:“不管是誰,它和你有點像。”
    我心想,雕刻這三座石像的人也真會開玩笑,雕什麼不好,偏要拿我做樣板呢!
    當然,這純粹是我覺得事情太荒誕的負氣之言。雕這座石像的人應該早於我幾百年,而且我隱約覺得這裡的三座石像和沈千九不無關係。
    就在我們面對著石像一籌莫展的時候,樓梯那裡竟傳來了蹬蹬蹬的響聲。
    那聲音一聽就是下面有人正攀著樓梯一步步上來,且每一步都給人以十分沉重的感覺,似乎這人爬得很艱難。
    聲音每響一次就近一點,我僵著脖子看焚香爐,焚香爐目光朝樓梯那裡掃了一眼。
    他不說話,我已渾身直冒冷汗:“香爐……塔裡怎麼會有人?”
    我一邊說一邊心裡直發虛,沈芳芳說這塔進得來出不去,那些出不去的都早已化成了冤死鬼,現在忽然讓我們聽見了塔樓裡除了我和焚香爐以外的腳步聲,我能淡定得下來,老子姓名倒過來寫!
    焚香爐始終不出聲,搞不清他這會兒在想什麼。我們一同緊盯著上來的樓梯口,塔樓裡只有一個樓梯,從底層通上來,是唯一的路。不管是誰,他要上來,一定得從我們眼皮子底下走上來。
    但當腳步聲聽來已離得極近的時候,明明覺得那人隨時會從樓梯口冒出頭來,我盯得眼睛發酸,卻始終什麼影子也沒看見。
    此時,焚香爐拉了我一下,我回頭看去,他的神色晦澀看不清什麼情緒,我只感覺到他望了我很久,一字一字說:“對不起,拖油瓶。原諒我自作主張,我不希望你有危險,有些事現在你還不能知道。”
    我詫異地看著他,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卻忽然衝上來,往我脖子側邊狠狠一擊。
    老子被自己的男人打昏過去了!
    媽的,這是第二回被他偷襲!我抓著他的臂膀倒下去時,心裡面不斷在想,我不能就這麼睡過去,不然會錯過許多事。焚香爐看著我的目光黑得不透出一點光,我有預感,他在這麼做之後,一定會有行動,而且可能是十分危險的行動!
    可惜身體已不受控制,我倒在焚香爐懷裡,瞬間就沒了知覺。
    直到很久以後,這天發生的事,我還是從張睿口中得知的。他告訴我焚香爐不得不這麼做的原由,我喝著一杯苦丁茶,滋味不太好受,理性上我知道焚香爐的決定是對的,他是為了保護我才這麼做,可是他對我隱瞞了許多事,弄得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差點失去他,這疙瘩在我心裡擱了很多年,難免又氣又怨。
    雖然這應該留待以後再說,不過考慮到故事的流暢度,我還是提前在這裡先把那天塔樓裡發生的事交代一下。
    焚香爐那天在塔樓裡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什麼路人甲乙丙,他就是這整件事的關鍵人物——沈千九。
    沈千九得到了鳳凰涅?,浴火重生,長生不老,我想大家應該也差不多猜到了。
    沈千九為什麼會在塔樓裡,這裡暫且不表,或者我這麼說,依照我後來的猜測,他本來就是在塔樓裡等著我們的。
    焚香爐在塔樓底層打了個盜洞,沈千九就從古墓裡出來,然後直上塔樓第九層。
    焚香爐剛把昏迷的我安置好,沈千九就慢慢地沿著樓梯走上來,他穿得一身雪白,提著一盞油燈,臉上是一張冷冰冰的銀面具。
    “他人呢?”
    由於焚香爐把我藏了起來,所以沈千九上來以後,只看到焚香爐一個人站在石像前。
    焚香爐一言不發地盯著那張銀面具,面具的脣角上揚,就好像這個人始終在陰柔嫵媚地微笑著。
    沈千九的聲音也是那種陰柔的調調,冷到骨子裡去的。他掰著焚香爐的下巴,輕輕一抬:“藏也沒有用,我們遲早會見面的。”
    焚香爐依舊盯著銀面具,一聲不出。
    沈千九笑了:“我以為你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原來你也會為一個人動情?這可不好辦,他會老,會死,而你不會。你只能看著他生老病死,然後給他造一座墳,或者……是陵墓?”
    焚香爐這時候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壁畫上的人,和我有關?”
    “嗯,和你一樣不會老不會死。”沈千九的回答帶著模稜兩可的語調,讓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疑問,還是給出肯定的答案。
    他緩緩走到壁畫前,仰頭靜靜地看著:“不過壁畫只是一種象徵,究竟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又有誰知道?那些埋葬在古墓裡的秘密,你我只不過能目睹它的芳容,甚至連它的萬分之一都看不真切,更不要妄想得到它。就像鳳凰涅?,我明明知道它就在我眼前,卻得不到……”
    說到這裡的時候,沈千九轉過身來看著焚香爐。
    “我到底是誰?”焚香爐死死盯著沈千九,用力地一字一字仿佛從心肺裡艱難地吐出來,“為什麼我不會老?為什麼!”
    沈千九不答。
    焚香爐又重重地問了一遍:“求求你告訴我!”他跪了下來,狠狠磕了個響頭。
    沈千九笑起來,到他面前,用一種憐愛溫柔的目光看著他:“你是不是在雲南苗寨風水墓裡看見了我留下的標記,所以知道我沒死?”
    焚香爐輕輕地嗯了一聲。
    “後來你又去了黃羊川的古墓?”
    “……”
    “你發現二十年前死在裡面的九爺的屍首不見了,然後猜到那個九爺就是我?”
    “……非凡電子書論壇”
    “於是你想到了沈家古宅的秘密,你猜到我可能在這裡,但你還是來了。”
    焚香爐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冰雕擺在那裡沒有生息。
    沈千九淡淡地笑起來:“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試圖避開我和李琅玉見面,但是你是不是漏算了一點,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沈家古宅,也沒有人可以像我一樣在這裡來去自如。呵呵……談情說愛,很風雅啊,徒弟?”
    他的語調明明很輕很溫和,但是當最後一個字的音沉下去時,焚香爐卻全身微微的緊繃起來。
    看起來,就像是他很害怕眼前這個人,又怕又恨。
    沈千九將眼底下的一切動靜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卻不以為然。他溫和地說:“龍眼玉在下面的墓室裡,只要你有辦法拿到,我就放你們出去,李琅玉的蠱也會自動解除。另外,兩丫頭給你家拖油瓶子吞了毒藥,她們愛鬧著玩,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她們談條件去吧。”
    焚香爐抬頭看沈千九,沈千九說:“‘蠱’自人心中而生,有怨有恨才會形成‘蠱’。蚩尤自己就是最凶狠的蠱,我控制不了,所以還給你吧。”沈千九頓了頓,聲音配合著那張嘴角上揚的面具,仿佛他真的在得意微笑,“我已經找到了替換他的‘蠱’,遊戲剛剛開始,我們慢慢玩。”
    焚香爐渾身輕輕一震,因為那一瞬,他已經猜到沈千九口中替換的“蠱”是誰!
    沈千九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聲,淡淡說:“極陰極邪,睿以克剛。李琅玉如果醒了,告訴他,張家快要辦喪事了。”

    61 床笫之事

    焚香爐去了炎帝蚩尤的墓穴,至於結果自不用我多說,因為我醒過來時,我們都已不在塔樓中。
    後來我知道,我昏迷了兩天,也就是說,焚香爐在地下古墓裡待了兩天才出來。
    到我醒來前不久,他剛剛拖著昏迷的我從塔樓裡脫困。
    但期間發生的事我一無所知。
    我一睜開眼,嘴邊不自覺地喊了聲“香爐”,他就坐在床邊,低頭看著我,笑容隱隱約約看不清楚。我忙抓住他的手,怕他再轉眼不見。
    四周昏暗,燭光如豆。我看著他光影交錯的臉,皺了皺眉頭:“你以後再這麼幹,我真的生氣了!”
    我也不知怎麼的,就說出這種話來。沈芳芳和沈蘭蘭也在屋裡,兩姐妹坐在桌邊,沈蘭蘭一口茶噴在桌子上,沈芳芳掩著嘴咯咯直笑。
    我臉皮薄,霎時熱得像火燒,心裡邊憋了許多話,被兩丫頭盯著也說不出什麼了。
    焚香爐也沒有說話,他反扣住我的手指,掰著我的下巴,就湊上來吻了。
    脣舌纏繞,如膠似漆。
    他面上一片泰然,可老子我被他勾引得心火直往上竄,心說,這兒有旁人在看著,你就這麼無視她們的存在?你無所謂,可我這麼個大爺們在丫頭們面前被你這麼吻,老子以後日子怎麼過啊啊啊啊!
    兩丫頭靜得出奇。
    過了會兒,焚香爐起身離開床沿,我看他身形有些搖晃,步子不穩,看起來有些體虛乏力。我心裡直納悶。
    怪了,我們又沒做什麼……
    待我再瞧時,越瞧越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這時候,只聽沈芳芳輕嘆一聲:“唉,好不容易闖進來兩個俊男,卻沒想到是斷袖。蘭姐姐,師傅說得恐怕沒錯,天下的好男人都愛美男不愛美女。”
    我心裡咯■一下,撇撇嘴,自覺“好男人”指的是我,美男指的是焚香爐。
    待到我也坐到桌邊,我眼睛瞟向沈芳芳,扯嘴冷笑:“丫頭,不管好男還是美男都不好惹,這事到底怎麼回事,你還是趕快交代清楚吧!我之前差點被你姐姐打死,現在你還在這說風涼話?”
    其實我最想問的是焚香爐。想問他在我昏迷期間,他都做了些什麼?我們是怎麼從塔樓裡出來的?蛇蟠陣圖被他破解了嗎?我昏迷前聽見的那種爬樓梯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當時我還不知道沈千九還活著,焚香爐與他見了面,他們之間的契約,焚香爐瞞著我沒有說。
    而在沈家姐妹面前,我盤算了一下,焚香爐這邊的事暫且擱一擱,以後總有機會問。但沈芳芳和沈蘭蘭這對古裡古怪的丫頭著實讓我搞不清楚她們在打什麼主意,這是必須要盡快弄清楚的。
    沈芳芳聽了我的話,不緊不慢道:“不醉公子已經取得龍眼玉,我們確實要依照先前的約定,將沈家古宅的秘密告訴你。”
    “很好。”我倒了杯茶,喝了幾口,期間思忖了一下,“等等,龍眼玉是什麼?”
    沈芳芳道:“龍眼玉就是龍王寶珠,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告訴你名字,是因為倒鬥的人都想得到它。‘龍王之眼’是這世上最有靈性的辟邪之物,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倒鬥的人如果得到它,非但能驅邪避災,而且它會給戴著它的人帶來無窮的財富和好運。”
    嗯,就老子我沒聽說過,也不稀罕它。一萬顆龍眼玉跟我換焚香爐,老子也不換!
    我溫吞地瞪了眼焚香爐,埋怨他為了這麼塊破玉,犯得著孤身冒險讓我擔心麼?
    焚香爐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每次都是這樣,讓我一見了他那張面癱臉,就沒脾氣了。
    沈蘭蘭這時候走出屋子去了,跨過門檻時還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不懂她那回眸一眼什麼意思,只覺被瞧得不自在。
    我摸了摸臉頰,轉頭又見沈芳芳也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我皺了下眉頭,她卻也沒解釋原因。
    接著,她說:“我和蘭姐姐繼承先祖意志,守護這座古宅,其實要保護的不是宅子本身,而是供奉在這裡的龍眼玉。”
    隨後,她說到建造整座古宅的原由。
    沈家古宅的第一個主人就是沈千九,整座大宅的設計和督工都由他親自完成,他是風水大師,建造這樣一座大宅,自然處處都講究堪輿學,所以古宅中機關密布,奇門遁甲無處不有。
    這件事我在一開始已經猜到了。
    不過沈千九不是心血來潮才忽然要建造這樣一座龐大的宅院。
    他是個倒鬥賊,本來為自己而倒鬥,到京城裡做官以後,為王爺倒鬥。某一次,他找到一座帝王墓,從墓中帶出來一顆通透碧綠的寶珠,那顆就是龍眼玉。
    但是他沒有將龍眼玉的事告訴王爺,將玉偷偷私藏起來。
    沈芳芳雖然沒有說是哪一座帝王墓,不過我猜,應該就是古宅下面的炎帝蚩尤墓。
    自從得到了龍眼玉,沈千九就開始構想沈家古宅的藍圖,並且最後落實。照沈芳芳的說法,如果從上空俯視整座古宅,會發現古宅大體成八卦形,所有的建築都依照風水原理而建,其中的機關經過精密計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運作,使得建築分布格局根據黃歷改變。
    而這樣龐大的工程,只為一個目的,就是“養玉”。
    玉本來就是一種靈物,對於玩玉的人來說,它是有“生命”的,所謂“玉乃石之美者。”
    還有句老話說,前三十年人養玉,後三十年玉養人。一塊好玉可以越養越通透,而有人就專門養玉,將其養成一塊靈玉,可給自己帶來好運。
    龍眼玉不是一塊普通的玉,它本來就是靈玉,埋在墓中的風水寶穴,自然慢慢的變成了一塊妖玉。不過沈千九也不知道它到底能產生什麼作用,所以他建造了這座古宅,用來養這塊玉。玉也有磁極,為了不改變玉的磁極,不能讓玉離開它本來所在的地方,所以沈千九才不得不把陵寢改建,讓玉繼續待在這裡。
    我聽完這段的時候,著實覺得沈千九是個走火入魔的瘋子,費這麼大工夫建造這樣一座大宅,就為了養一塊破玉!
    沈芳芳說到這裡時,不自然地停下來。她看著我,眼神又和剛才一樣古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她說:“我們的祖母告訴我們,沈家的詛咒都因這塊玉而起,玉會自己選擇和它有緣的人,那個人會是解除沈家詛咒的關鍵人,他也將會成為這座古宅的主人。”
    “詛咒?”我覺得事情越扯越扯談了,但是沈芳芳的表情十分認真,她看著我,說,“我們沈家的人,男的必會喪身於意外事故,女的到了晚年會發瘋自殺而死,世世代代都遭受這樣的詛咒,我們當然想擺脫這種命運。”
    這忽然提醒了我,在大學裡時的確聽沈二說過,他們家的人死的都很離奇,他爺爺就是從樓梯上摔下去死的,奶奶後來一直瘋瘋癲癲,最後也從樓梯上跳了下去。
    光是這樣到不奇怪,但是他爺爺奶奶死了以後,他父親告訴他,他的曾祖母曾祖父也是這種情況。
    沈芳芳衝我眉花眼笑說:“如果我和姐姐中的一個嫁給那個人,讓那個人入贅沈家,詛咒就會解除。”
    我脖子一僵,只覺邊上焚香爐目光如刺,瞪向沈芳芳。
    怪不得沈芳芳之前說守護沈家古宅的職責傳女不傳男,傳了男人就不能跟我結婚生子了。
    不過他們的祖輩一定沒料到,老子我陰錯陽差地喜歡上一個男人。
    沈芳芳繼而嘆了口氣:“不過我也看出來,這事不能勉強你。”
    我摸摸脖子,心想,娘的,老子二十四年未走桃花運,現在桃花一開就來一雙。老子他媽的真想在沈二面前將沈家姐妹花左擁右抱炫耀一番過把癮,可惜焚香爐看我看的緊,估計老子聞個桃花香都不行。
    沈芳芳看起來知書達理,話說到這份上,她也識趣地起身打算離開。
    她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嘆息著,飽含著一股發自內心的愁懷:“龍眼玉是我們守護的一個秘密,本來我一直很期待那個人能將這個秘密揭開,同我一起分享,把我從被詛咒的|非|凡|命運中解救出來……不過世事無常,也許,我們的命運早已註定,無方可解。”
    我嚴肅地說:“對不起,沈小姐,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很想幫助你們,我有一個好朋友也是沈家的人,我不希望他死於非命。但是,我心裡已經有了人,此生不能再娶老婆了。”
    沈芳芳大方地一笑。
    古話說,牡丹艷,桃花濃,一個女人對愛情的憧憬就仿佛是滿園的牡丹與桃花,爭奇鬥艷。我在沈芳芳的眼裡就看到這樣的春景在一瞬間悄然逝去。
    我一回頭,卻見焚香爐就站在面前,眼底一股清雅,如柳絮扶風。
    沈芳芳在屋外頭說:“夜已深,你們好好休息,明天我和蘭姐姐會帶你們出去。”
    屋門緊閉,燭光搖曳。
    夜確實已深了。
    我視線越過焚香爐肩膀,只見桌上點的是根紅燭,明燦燦的光,有幾分喜慶。
    焚香爐站得極近,弄得我很不平靜。但我有正事要問,忍了忍,故作鎮定地道:“你把我打昏以後,後來乾了些什麼?龍眼玉你是怎麼拿到的?還有,你……是不是受傷了?”
    焚香爐又湊近了一點,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低下來的眉目,彼此間連呼吸的空隙都沒了,我再也淡定不下去。
    焚香爐微微啟脣,漏出一個音,我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字,也許是“瓶”,也許是別的什麼。他一手按在門楣上,一手把我壓住,二話不說吻了上來。
    隨後抱著我滾上了床。
    他放下帷帳,老子混亂的意識裡終究還留有一絲清醒,忙攔住他:“等等!我們先把話說清楚,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不能就這麼糊裡糊塗的——”
    “什麼話,都等以後再說吧。”他咬著我的耳朵,輕輕說,“……讓我現在抱你。”
    感謝上蒼,老子這時候腦子思路還是清楚的,我想了想,說:“等等,憑什麼我是下面那個?”
    他笑了笑,手一推,把我按在床板上:“你自己說過,要做我的媳婦兒。”
    我腦袋一暈,正想問老子什麼時候說過這種沒出息的話。但他卻封上我的嘴,不讓我再開口說話。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覺得此時的焚香爐渾身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原覺得他清心寡慾,原來裡面藏了一副艷骨,直把我逼入深淵絕境。
    汗水交加,酣暢淋漓。我一口氣也出不來,一邊罵髒話一邊直喘氣,後來他索性用手指堵了我的嘴說:“這種時候不要說那麼難聽的話。”
    我被他整得精疲力竭,後來也就乖乖地躺他懷裡,隨便他怎麼樣了。不過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還是很得意的,因為老子扶著腰下床的時候,他是完全爬不起來的狀態。
    沈芳芳這死丫頭不知何時把門鎖了。焚香爐在床上睡得死沉,我本想出去透口氣,現在走不出去了,坐又坐不下來,只好再趴床上去。
    不知不覺我又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下午。焚香爐坐在桌邊喝茶,沈芳芳敲門進來,把什麼東西擱在桌上,滿面笑意說:“今天走不了了吧?”
    “嗯。”焚香爐輕輕地應聲。
    “這藥很好用,涂上後,保准半天傷口就能愈合。”沈芳芳的話不輕不響,正好給我聽見,“那條墓道不好走,你們還是多住兩日再走吧。”
    焚香爐拿起藥瓶子,淡淡說:“謝謝。”
    接著,沈芳芳出去後,他就拿著藥瓶子走過來,我往床裡頭一縮,斬釘截鐵說:“不要!”
    昨天一晚上老子已經羞愧得想死,現在要是再讓他給我往那地方涂什麼藥膏,我真想撞�死了算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傷痛之處能忍則忍!
    焚香爐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古怪。那一嘆真是讓我莫名其妙。
    這樣到了晚膳,飯桌上氣氛從頭到尾就很詭異。沈蘭蘭的目光自從定在我身上就沒移開過,沈芳芳轉向焚香爐說:“你媳婦兒怎麼一直鐵青著臉?昨天你對他不好?”
    我筷子飯碗往桌上一擱:“我不吃了,你們慢用!”
    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稱為“媳婦兒”,老子爺們的臉往哪兒擱!
    走出飯廳時,只聽芳芳丫頭在說:“床笫之事,你要多讓著他才好,我祖母說,前世為一個人流了一千滴眼淚才能換來那個人今生的一個回眸,那個能和你同床共枕一輩子的人,此後的五百世都將飽受折磨,所以今生今世你一定要好好對他。”
    焚香爐朝門口望來,他當時的目光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懂。後來他摟著我的時候說:“拖油瓶,下輩子我再來找你。”
    “下輩子你怎麼還能記得我啊。”我笑笑,把頭往他懷裡一埋。
    也就是我們同床共枕的第二個晚上,我才發現他背上有道一尺長的刀傷,橫貫整個背部,傷口極深,皮開肉綻十分嚇人。
    難怪他這兩天說話總有些虛軟。
    我恍然大悟,原來沈芳芳給焚香爐的藥,是治他背上的傷。傷在背部,他自己涂不了,才拿著藥瓶子走向我,想我幫他涂,結果我還誤會了。
    焚香爐傷得很重,這天晚上開始發高燒,天亮以後就下不了床了。後來養了大半個月才痊愈,我們在沈家古宅一住住了半個多月,沈二在外面快急的發瘋,差點要動用人力財力拆了沈家古宅來找我們的屍體。

    62張家的巨變

    我們在沈家古宅的那段日子,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也不知道,焚香爐重傷臥床,我晝夜都在為他的傷勢擔心,所以也無暇顧及其它。直至後來我知道焚香爐是故意拖延我們離開的日子,這已經是後話了。
    等我想起沈二和張睿,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那天芳丫頭翻出陳年美酒招待我和焚香爐,我才喝了一口,鬼使神差的就想起了張睿那雙迷醉在夜色裡的桃花眼,繼而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說:“糟了!小昭說等我們三天,沈二和他在一起,估計在外頭等得急瘋了!我還說會隨時電話張睿告訴他我們這邊的進展,現在大半個月沒消息,估計他也急瘋了!”
    焚香爐抬頭看著我,眼底晦澀,說不清他此時在想什麼。但我察覺到,他有事隱瞞。
    芳丫頭也盯著我看了半天,最後似乎是下定決心般地說:“不醉公子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們是時候離開了。要不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吧。”
    我還想起一件事,就是我們此次來沈家古宅的初衷是為了弄清楚,那把本來鎖在紫檀木匣裡的鑰匙有什麼來歷。
    我把鑰匙拿給芳丫頭和蘭丫頭看,兩個丫頭盯著半天,都皺著眉頭說:“奇怪了,這樣的鑰匙師傅也有一把,師傅說,這鑰匙叫‘鴛鴦配’,兩把成一副,尺寸一大一小,師傅帶著的那把比這把大一些,但是記得師傅說,另一把應該隨著一個女子的遺體一起下葬了,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鑰匙放在木匣中,木匣的確是從張雅雯的棺木裡帶出來的。我想了想前後關聯,覺得其中可能關係到張雅雯的死因,便問:“你們的師傅是誰?”
    兩丫頭對看一眼,衝我搖頭:“我們不能說。”
    “那這鑰匙是用來做什麼的?”
    兩丫頭再搖頭:“師傅沒告訴我們,鑰匙師傅一直帶在身上,但從來沒見師傅使用過它。”
    看來從這兩個丫頭入手問不出什麼名堂,我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第二天,丫頭們換了現代裝。看慣了她們穿古裝旗袍,束髮盤髻,忽然露胳臂露小蠻腰,我一時有些看不順眼:“現在怎麼說也是冬天,你們穿這樣……”
    兩丫頭轉了轉眼珠,急忙去換了套羽絨服……
    芳丫頭說,那條墓道是自從沈家古宅被封以後唯一留下的一條能通往外面的路,從地下墓穴通到圍�外面,繞過護城河——我一想起那些養在水裡的屍鬼,不禁渾身發毛。不過,這條墓道只能使用一次,一旦打開出口的封門,同時也就啟動了整條墓道的自毀機關。芳丫頭最後毅然決然看著我說:“我和姐姐已經決定離開這裡了,既然不需要再守護龍眼玉,我們也沒必要繼續住在古宅中。”
    兩丫頭其實偶爾也會自己偷溜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過她們終歸沒有怎麼接觸過外面的人,心思單純,整天在古宅裡裝神弄鬼打發時間。我聽她這樣說,竟不禁有種父親擔心女兒被壞男人拐騙的心情。
    墓道雖然難走,不過期間的過程並不是重點,我們如何避開墓道中的機關,又如何鋌而走險,這些就不詳細交代了。
    重點是,我們走出沈家古宅,渡過來時也經過的蘆葦湖,只見不遠處停著三輛武裝車,車上設備齊全,頂上架著衛星接收器,一個黑西裝男人舉著望遠鏡,拿著耳麥在說什麼,嘴巴動得飛快。
    繼而我們聽見一聲嚎叫,再接下去就見沈二愣頭愣腦地衝過來,一把抱住我梨花帶雨說:“天啊地啊!小王,你是鬼魂還是本人!”
    “本人。”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淡淡回他。
    他仍在我耳邊嚎哭:“不對,你一定是鬼!或者是我的幻覺!都這麼久了,我知道你肯定在裡面出了事!你死得慘不慘?有什麼遺願未了?你是趕著去投胎,臨走前來跟我道別的嗎?!小王啊~~~你死得好慘啊~~~~哥們好舍不得你啊~~~~”
    我推開他,徑自朝武裝車走去。沈二又在我身後攔截下兩個丫頭:“怪怪,什麼時候地府裡的黑白無常換成美女了?”
    我想說,這兩個女版黑白無常是他家親戚,不過懶得開口解釋,一頭鑽進武裝車內,朝司機大哥笑了笑:“麻煩送我們到沈家。”
    兩個丫頭一進城就玩瘋了,什麼店什麼街都想去轉一轉。她們身手好,而且在迷宮一樣的古宅中都能來去自如飛檐走壁,我不擔心她們會迷路,留下沈家地址讓她們稍後自己摸過來。老子年紀大了,沒那個精神頭陪她們,到了沈家立馬就歇菜了。
    我原以為那三輛武裝車是沈二雇來的,後來一問才知道不是沈二的主意。要拆了沈家古宅的人也不是他。
    以沈家的勢力,還不至於能動用武裝車大搞土木工程。
    我從焚香爐的房裡出來,見沈二候在門口,本想和他談一談我和焚香爐的事,可是他卻心事重重,拉著我到客廳沙發邊坐下。
    這天沈家老爺夫人和他四個姐姐都郊遊去了,而家裡頭的傭人們卻不知為何事,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兩個管家動不動就過來向沈二請示,禮金要準備多少,花圈要什麼款式的,西服要做幾套,悼詞請誰寫,悼文內容是什麼……
    我納悶:“你們家有親戚奔喪?”
    沈二盯著我,從沒見過他如此這般嚴肅:“小王,辦喪事的不是我們家,是蘇州張家。”
    我一怔,當時也沒多想:“張睿家裡誰去世了?大老爺?”
    沈二眉頭緊鎖,凝重萬分地說:“要拆了沈家古宅的不是我,我也沒這本事。”他看著我,忽然就不說下去了。
    我被他吊足胃口,急道:“賣什麼關子,快說啊!”
    沈二張嘴要說,手機卻忽然響了。他看了眼手機,再看看我,鬼鬼祟祟閃到一邊去接電話,聲音還故意壓得很低,不讓我聽見。
    我前面瞄見他來電顯示的名字裡頭一個字是“張”,猜測可能是張睿打來的。沈二掛了電話回到沙發上,捏了捏我的手,我被他婆婆媽媽的舉動嚇出一身汗。
    “誰打來的?張睿?”
    沈二抿了抿嘴,重重說:“是張睿。”
    剛才他的表情讓我提心吊膽,就怕出事的是張睿。我們離開張家的前一晚,張睿情況那麼糟糕,我就怕他大半個月沒我們的消息,為我想不開做傻事。那天晚上,我離開他房間,回頭看見他半隱在黑暗裡的背影,就覺得似乎我一轉身,他就會拿刀子捅自己的心口。他對別人笑若春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一轉身對自己卻決絕而狠辣……現在既然沈二說打電話來的是張睿,至少我知道他還安然無恙,不由得大松一口氣。
    但是沈二接下來卻凝重地說:“張睿這半個月一直在向我打聽你們的消息,我告訴他,你們進了古宅那麼久沒出來,估計凶多吉少,他說,哪怕你們真的死在裡面了,他也要拆了整座古宅把你們的屍首挖出來。”
    我心一提,一邊心說張睿這傻瓜蛋,竟鑽牛角尖!一邊忙道:“那你剛才告訴他我已經出來了沒有?”
    沈二道:“說了。他說馬上就來武漢,現在大概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
    我想了想,總覺得哪裡有點古怪。
    沈二接著按住我的手說:“小王,最近張家發生了許多事,現在的張家已經不是以前的張家了。雇武裝車和私人武裝警察的人是張睿,他還拜託姜四爺和武漢市政府交涉,想買下沈家古宅那塊地。你別懷疑他為什麼有這種能耐,因為他現在是張家的當家。”
    我震驚地看著沈二,腦中不禁浮現張睿那張在夜色裡看,有些清白冷漠的臉,眼底藏著溫淡卻蒼涼的一絲冷笑……
    沈二緩上一口氣,對我說:“張老爺子和他哥哥張慈都死了,你知道他們怎麼死的麼?他們都是中毒死的,死在家裡頭!現在外面傳言,是張睿下的毒手,張慈的女朋友控告張睿是凶手,可是沒有證據,警察抓不了他。你明白最近張家發生的巨變了沒?現在張家做主的人是張睿,一切和張慈在的時候不一樣了。我就說麼,外表越是溫和好相處的人,骨子裡都藏了一手,雖然也有傳言說張老爺子和張慈都是被他剋死的,可哪有那麼巧的事,兩個人同時食物中毒而死,其他人吃了一樣的東西卻沒事?我都覺得這事蹊蹺,一會他來了,你小心應付,千萬別說我對你說過這些,不然我怕下一個被毒死的人是我啊!”
    我僵著臉,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說,張睿應該不是這種人,沈二太小題大做。可是晚上,四輛悍馬停在沈家別墅門口,夜風裡,張睿從車裡出來,一身素黑,異樣的深沉。
    他越過花壇直朝我望過來的那個眼神,我覺得是有些不對勁。
    但是他到我面前,眯起眼淺淺的一個笑容,又讓我覺得他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他臉色不太好,看得出連日來操勞過度,先對沈二點了點頭,再轉向我,聲音清冷,不過和平常一樣溫文有禮:“我怕沈二公子騙我,現在看見你還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總算是放心了。”

    63吊喪

    張家是高門大戶,古玩界名流。
    古玩江湖還是奉行老一套的陳腐規矩,擺場子講禮數都是很嚴謹的。碰上這種大家族既是貴客,沈家無論勢力財力都不如張家,上下有別,大小有分,沈老爺子不在,體面上的工夫就得由沈二維護。沈二自不敢怠慢,拉上我,在張睿的車子沒到前半小時就守在大門口等候。
    我倆在風裡頭站了許久,所以張睿走到我面前時,我臉凍僵了,想回個笑容都有些困難。
    張睿看出我表情僵硬,笑一笑說:“外面冷,我們到屋裡說話。”
    沈家管事的伺候的全出動了,恭恭敬敬排在大門口,尾隨著我們涌入客廳。
    然後端茶的端茶,送夜宵的送夜宵,沈二命大管家親自為張大當家提外套遞拖鞋。
    由於張家當家的到來,沈家上下雞飛狗跳,這場面我第一次見,頗覺得有些可笑。這圈子裡頭的人,迂腐的那一套東西還是不肯丟掉。
    張睿脫了外面的黑風衣,裡面穿的是素白的長衫,前襟下擺繡著墨色文竹,長身玉立,一股清新淡雅的氣息自他身上油然而現,結合得天衣無縫。
    這麼一個地道的帥哥放在眼前,量誰都想多看幾眼,老子畢竟是個俗人。
    他淡笑著坐下,察覺到我的目光,微微眯起眼梢。
    我傻笑著在旁陪坐,遞了杯茶給他,看他眯眼,我也眯著眼笑笑,說:“真不好意思,這麼久沒和你聯絡,結果讓你百忙之中,還特地大老遠的跑武漢來。”
    張睿端著茶,挑一挑眉:“怎麼突然和我說話這麼客氣了,我也不是很忙,就算忙,過來看看你也是應該的,到底你是替我去冒險。”
    他說話還和從前一樣,溫文儒雅,到沒有什麼當家的架子。我心情也放鬆了下來。
    繼而我們談起沈家古宅的經歷,和焚香爐的事自然不便告訴張睿,我只挑了塔樓的部分說,後來再說到兩個丫頭以及她們師傅。
    我把銅鑰匙還給張睿,說:“丫頭們不肯說她們師傅是誰,不過我有一種預感,她們的師傅可能就是我昏迷前,聽到的那個從樓梯上走上來的人,而且我覺得,他認識你姐姐。”
    張睿把鑰匙拽在手心裡,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說話,一雙眼澄清透光,看著我。
    許久之後,他淡淡一笑:“看來這事沒有那麼容易水落石出。不過你們走了之後,我想通了一些事。瓶子,只要你安然無恙就好,別的我也不求什麼了。”
    我愣了愣,面上有些對不住張睿。
    我也知道,這半個多月我們杳無音訊,張睿也不會好過,但他的這份情意我不能領,如果我領了,心裡卻沒有他,反而是傷害他。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於是正襟危坐,堅定地對他說:“我會照顧好我自己,你也是。現在你是張家的當家,你們家就留你一個了,娶親生子延續香火也是你的責任,何況能嫁進張家的女人應該也要是能和你門當戶對的。”
    這些話我當著沈二的面說,說得中肯毅然,張睿如此精明,一定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果然張睿笑笑,眼底一片明朗,我想他的確是懂了。
    他余光瞥向一處,淡淡地問:“龍小爺呢?你好像刻意不在我面前提起他。”
    沈二張嘴要說話,我暗暗踩了他一腳制止他,對張睿說:“香爐受了傷,估計要躺幾天。”
    張睿略略表露訝異:“小爺這麼厲害的人,居然傷得下不了床?”他眼色直往我身上打量,我才發現自己畫蛇添足,反弄巧成拙。
    我好好的坐在這,香爐卻傷的不輕,憑張睿的腦子,稍一轉就猜得八九不離十,說不定還想歪了。香爐說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撒謊,張睿也一眼就看出破綻。可是張睿此時在想些什麼,我卻猜不到。
    張睿沒在沈家坐多久,他接了個電話,就說家裡還有許多事等著處理,明天我們到了蘇州,找機會再慢聊。
    結果我也沒機會好好問一問張家近來的變故。
    夜風裡,我望著張睿鑽入車子裡的身影,風獵獵的在耳邊呼嘯,我卻渾然不覺,只見張睿在車中,隔著玻璃窗,目光投向我,再慢慢地轉過臉去。
    張家給沈家發了喪貼,本來帖子中沒有我,不過既然我們見了面,張睿又跟我提起了葬禮的事,於情於理,我都是要去參加的。
    所以,我讓沈二順便給我和焚香爐準備出席葬禮的西裝。
    沈二瞅著我,就問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你和那塊木頭好像感情很好?吃飯睡覺,什麼事都一起乾,昨天晚上我還聽見你們房裡動靜很大。”
    我摸摸鼻子,著實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接著,他問:“你和張公子呢?”
    他第二句問得十分巧妙,看在他是我鐵哥們的份上,有些事我也不想瞞他。
    於是我拉他到角落裡,懷著一絲複雜的情緒,猶如死士一般對他說:“沈二,我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才把這事告訴你。”
    沈二用眼神表示,天大的事他都扛得住。我把心一橫,頗為壯烈地說:“老子我喜歡上一個男人。”
    沈二張了張嘴:“……張睿?”
    “不是。”我急切地否決,心裡卻莫名的掠過一絲隱痛,又重複一遍,“……不是他。”
    沈二好像明白了什麼似地,拍拍我的肩:“我懂了,我懂了。怪不得張睿會說出那樣的話……怪不得了……”
    我詫異:“他說過什麼話?”
    沈二張嘴,看著我卻又閉上了嘴巴,接著搖頭嘆氣,對我語重心長說:“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不過這個,你真的是不知道比較好。”
    我問了好幾遍,沈二死活不肯說。他這人一貫守不住什麼秘密,但如果是他真惦記在心上的秘密,就別想撬開他的嘴巴。
    沈二大概覺得哪裡對不住我,後來又跟我強調說,那句話他真的不方便說,說了怕張睿真會對他下絕殺令。
    我們一行三人隔日到了蘇州。焚香爐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有時候他會有些小脾氣,可我問他時,他卻只笑不答。
    張家現在人滿為患,各方名人都來為張老爺子和前當家吊喪,宅子再大也塞不下我們了。張睿要操辦喪事要接待貴賓,忙得天昏地暗,我不想再給他添麻煩,跟焚香爐、沈二商量了一下,住進附近的酒店。
    去世的兩位是家裡頭的主,葬禮於是辦的格外隆重。
    依照古老的喪葬習俗,靈堂設在宅邸北面,背陽朝陰,正屋明間擺放靈柩,牌位、香案、蠟燭、供品、鮮花等,一看就是出自張睿之手,精挑細選,周密妥當。
    我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做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不放心別人乾。這也註定了他一生勞碌命。
    我們在酒店安頓好,再到張府時,張老爺子和張慈的遺體才剛剛入殮,哭喪儀式還沒開始,靈堂外面站滿了人,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那些人悉悉索索,都各有心思。
    隔著人群,我朝靈堂裡望了一眼,有些納悶。
    古時入殮之前需停屍三五天,但現在一般都在當天或次日就入殮,跟著舉行完了儀式就焚化,然後謝葬擺個幾桌,大家吃一頓就散夥了。現代人崇尚便捷快速高效率,喜歡一次性解決所有事。而張老爺子和張慈死了已有十幾天,頭七都過了,遺體才搬入棺材。
    有人說,張老爺子和張慈死因離奇,爭議很大,被謀殺的可能性極高,警方一直不能定案,所以延誤了遺體送殯入葬的日期。張睿要不是有個在警界吃香喝辣的好友,現在估計正蹲大牢呢。不是這樣,哪兒輪得到他做當家的份,顯然是一場謀權篡位的陰謀。
    也有人說,張睿是邪魔化身,命盤克上,凶險至極。剋死了親姐姐不算,現在又剋死父親和大哥,他的至親之人都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張雅雯的屍首到現在仍下落不明,張老爺子和張慈死後十幾天不能安葬,種種不吉利的兆頭都預示了,張家要毀在張睿手上。他身邊的人都會被他害死,註定他以後孤老終生,不得善終。
    各種言辭鑿鑿,字字誅心。
    我看不到張睿的身影,但想他應該就在靈柩前,聽見這些閒言碎語,恐怕很不好受。
    我想擠進靈堂去安慰張睿幾句,焚香爐卻拉住我。我問他為什麼攔我,他說這裡人際複雜,我們還是低調為好。
    終於哭喪儀式開始,許多人守候在靈堂外,隨著隊列分批進入靈堂瞻仰遺體,獻花悼念。
    我、焚香爐以及沈二一人拿一支白菊,排在人群最後面。
    焚香爐忽然往長廊另一頭望去,我隨著他的視線也望出去,只見遊廊那邊走來一女子,素黑的旗袍,鬢邊帶著白花。
    這個女人是誰,我很快就猜到了。女人面容憔悴,臉色蒼白,看上去曾受過沉重打擊,眼角邊還能見到未曾消失的淚跡。但她神情之中卻帶著一股仿佛要上戰場的決然,肅殺陰暗,令人不由的膽寒。
    她手無寸鐵,卻仿佛拿著一把長刀,正等著擱下那個祭刀之人的頭顱。
    眼底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女人無視著周遭的所有目光,徑自穿過人群,步入靈堂。
    張睿從裡面走到門口,正好迎上她,低頭喊了一聲:“大嫂。”
    張睿一喊“大嫂”,我就知道我猜的沒錯,這個女人是張慈生前的女友,白凌。
    我只聽阿淮提起過她,在下人眼裡,這個女人強悍卻善妒,暗地裡默認自己是張家的女主人,表面上又表現得矜持自謙,常常說張慈最愛的人不是她。
    白凌揚眉,凌厲的眼只看著張睿,冷笑說:“張大當家,我當不起你這一聲‘大嫂’,實在是折煞我了。我還沒有嫁入張家,還不是你的大嫂呢。”
    張睿肅穆而沉靜,臉上幾乎看不出什麼情緒。
    這種場合,白靈忽然出現,擺著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大庭廣眾之下出言刻薄,矛頭直指張睿,這足以讓張睿在大家面前顏面盡損。但是張睿只淡淡道:“我安排了家屬席位,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入座?”
    “呵呵,”白靈譏諷地笑起來,“在外人眼裡,你是張家被冷落孤立的二少爺;在行家眼裡,你是琴棋書畫四絕的才子二爺;在你大哥眼裡,你是個少言寡語,不喜歡爭名奪利的弟弟;而在你爸爸眼裡,你孤傲自我,桀驁不馴,叛逆而且冷心冷情;現在,在這裡所有人的眼裡,你是張家的當家主人。你八面玲瓏,深藏不露,我倒想問問,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睿道:“白小姐,你能來參加家父和家兄的葬禮,我很欣慰。不過在這裡說這些話,恐怕不合適,請你自重。”
    白靈笑了一聲,揚眉看著張睿:“我今天就是來揭穿你是個怎樣的人。張睿,我已經找到了你下毒謀殺老爺子和你大哥的證據,你考慮一下,是要我在這裡說,還是我們單獨聊一聊?”
 
    64罪證

    白瑩站在台階下,張睿站在台階上面朝她微微低頭:“大嫂要說什麼,請儘管說。”
    他語氣低冷,措辭溫和有禮,白瑩那副高高在上來勢洶洶的架勢就那麼被他波瀾不驚地壓下去了。
    靈堂外面霎時肅靜異常,場面有些僵冷。
    張睿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瑩丫頭,你有什麼話,當著大家的面說,我們家二少要是敢為難你,有我替你擋著。”
    門口堵著不少人,看不見說話者是何人,不過聽口氣就知道是張家哪位長輩。
    張睿聞聲往邊上讓了讓,果然他的背後露出一個花甲老婦,由丫頭攙扶著慢慢走出來。
    老人年事雖高,腳下步子卻很穩當,神情中有股說不清的平靜。
    張睿在她面前又低了低頭,欠身說:“奶奶。”
    白瑩見了張老太太,眼神一變,頓時柔弱無助,三兩步奔上台階,一頭就栽進老太太懷裡,大哭:“奶奶!您最疼張慈了,您也知道我有多愛張慈,現在發生這種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一閉眼,就覺得他還在我身邊,還跟我說話對我笑,可是一睜開眼……”
    後面哭聲稀裡嘩啦,白瑩撲在老太太肩膀上沒多久妝面便花了,一雙眼睛梨花帶雨。我在一旁冷眼觀望,扯了扯焚香爐衣角,小聲說:“你看看,這做戲做的,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都得讓道。”
    焚香爐不吱聲,壓著眉頭只對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惹事。
    白瑩耳朵尖,似乎聽見了我們這邊的談話,藉著角度朝我這邊斜了一眼,跟著撲在老太太肩上哭得更凄慘:“奶奶,我早跟您說過,家裡有人要害張慈,您不信,現在真的發生了!這幾天我一直憋著一些話不敢說,因為我知道自己畢竟還不是張家的人,有些話不是我可以說的,張家的事也輪不到我插手管。可是,可是我實在不能看著張慈死得不明不白,而那個凶手卻逍遙法外!奶奶,張慈被人下毒害死,我有證據!本來張家出那麼大的事,再有什麼變故,我怕奶奶您承受不住,所以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張家內部和睦才是最重要的,我就一直不敢開口。可是,我想來想去,如果不說出實情,我對不起張慈,也對不起一直都那麼照顧我的奶奶您,還有張家!我……”
    靈堂裡外就白瑩一個人潸然淚下,哭聲凄凄慘慘,要是此時才到的賓客,恐怕馬上就會同情白瑩而憎惡那個讓這位女士如此傷心的凶手。
    張睿冷著臉站在旁邊,低頭肅立似乎並不打算說話。俗話說,鳥巢裡叫得最響的鳥兒才能吃得飽,此時看張睿一點也不為自己辯駁,我有點了解為什麼他在張家難以立足。
    老太太偏向白瑩,這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她撫摸著白瑩的頭髮,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威嚴:“瑩丫頭,你懂事,顧全大局,我一直都看在眼裡。有什麼話你只管大膽說出來,張家畢竟還有我在,我早把你當親孫女,張家就是你自己的家,這裡沒有人敢說你沒資格說話,誰那麼說,我就把誰趕出張家!”
    說罷,眼睛隱約地朝張睿那邊斜了斜,一股冷光從裡面透出來,我看形勢不對勁,拉了拉焚香爐,說:“不好,張老爺子不待見張睿,沒想到老太太也不喜歡這個孫子。”
    焚香爐低聲說:“張睿八字克上,所有被他克的人,又怎麼容得下他。”
    我嘆息著點頭,同情地看向張睿,擔心接下來的事態發展會對他越來越不利。
    白瑩得了張老太太的允許,腰桿更硬了,抹了抹淚花,瞪向張睿趾高氣昂說:“奶奶,您准許我說話,那麼我就在這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萬一有人說我胡言亂語,您要替我做主。”
    張老太太閉上眼,旁邊丫頭給她搬來椅子,她坐下說:“普天之下總有王法,犯了錯的人就必須服罪,如果真有凶手,而且就在這個家裡,我不會包庇他的罪行。”
    白瑩走向張睿,中氣十足說:“張慈死的前一天晚上,他在電話裡跟我說,你從揚州回來,給他帶了幾盒安豆餅,他說你以前去哪裡都沒給他帶過東西,這次收到你的安豆餅,他非常高興,第一時間就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然後第二天早上,他送了一盒給老爺子。”
    張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白瑩,冷冷說:“警方已經驗過那些餅,證明餅裡沒有毒。”
    白瑩道:“我只是覺得你突然會送東西給你大哥,有點奇怪,沒說你在安豆餅裡下毒,這麼容易被揭穿的詭計,我想也不可能是聰明睿智的張二少爺想出來的。”
    白瑩挑眉,高聲說:“不過,你沒在安豆餅裡下毒,卻有可能是安豆餅本來就有毒。”她再提高聲音,“你第一次送東西給你大哥,所以即使是他不喜歡吃的杏仁餡的東西,因為是你送的,他一定會吃。”
    張睿笑了笑,道:“憑什麼認為是我送的,大哥一定會吃?”
    白瑩道:“別裝蒜,外人都認為你大哥和你因為從小疏遠,所以兄弟感情冷淡,可是你、我、還有老爺子心裡都明白,你大哥從來都把你這個弟弟放心尖上,我們在他心裡的分量都比不上你,這件事我一直不想承認,可是事實如此。他說你送給他好幾盒安豆餅,那只是因為他太高興所以誇張了,其實一共才兩盒,其中一盒是杏仁口味。你大哥和老爺子都有心臟病,都怕誤食杏仁引起心悸,平常從來不碰杏仁味的東西,所以他一定不會把那盒杏仁口味的送給老爺子。但因為是你送的,他就算不能吃,也還是會吃,而且為了不讓老爺子知道,所以把那盒餅吃得乾乾淨淨,於是誰也不會知道你明知道他們不吃杏仁,卻還送杏仁味的安豆餅。”白瑩越說越激動,最後尖著嗓子說,“你大哥這麼袒護你,你卻利用這點害他!”
    張睿沉默了一會,冷笑:“警方驗出大哥和老爺子誤食杏仁中毒,你就認為我送給大哥的是杏仁口味的安豆餅?”
    白瑩道:“這的確是我推算出來的,那盒餅已經全吃完了,你大哥為了不讓人知道,把證據都銷毀了,再加上那天早飯和午飯都有含杏仁的菜,到底他們吃了什麼誤食杏仁,沒有確鑿證據是很難斷言。可是我想來想去,你大哥這麼謹慎仔細的人,也只可能是你送的安豆餅裡有問題,他才會誤食。你本來就算準了這一點,才實行這樣的下毒計劃!”
    張睿冷笑:“就算是這樣,那麼老爺子呢?照你的說法,吃了杏仁味安豆餅的只有我大哥。”
    白瑩面色一白,咬了咬脣:“老爺子為什麼會誤食,我還不清楚,警方只查了老爺子那裡留下的那盒安豆餅,沒有驗出毒來,於是你就被排除了嫌疑。不過我昨天忽然想到一點,那天你大哥收到你送的安豆餅,後來又發了一條消息給我,說沒想到你也會有粗心大意的時候,那時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沒回我,昨天我才想到,他是把你送的那盒安豆餅拆開看了以後,發了那條短消息給我。”
    白瑩正要掏手機,張睿嘆了一聲,臉就像是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說來說去,都是你的推測,你帶著主觀因素得出這種結論,就能當做證據麼?”他不等白瑩開口,轉向張老太太,躬身道,“奶奶,我有點累了,想回房休息去。”
    他忽然這麼說,大家都有些尷尬。
    張睿就是這個脾氣,面上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他被白瑩攪得心情糟糕,急於退避,可是按道理他必須留在靈堂給親人守靈,這種方面他卻什麼也不顧及。我替他捏了把汗,心想他越是這樣,別人越覺得他心虛理虧,且對死者不敬。
    白瑩顯然深知這點,也許她要的並不是指證張睿謀殺罪名,而是要張睿在張家無法立足,在張睿表示要離開時,她似乎掩不住得意,微微上揚嘴角笑了笑。
    張老太太當然沒看見她那個表情,聽了張睿的話很不高興,皺眉頭說:“瑩丫頭說的事,你沒有解釋嗎?”
    張睿低著頭道:“我不想解釋什麼,奶奶,我真的很累了,對不起。”
    說完這話,張睿便轉身,大步沿長廊走遠,所有人都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人群裡掀起一陣唏噓。
    白瑩繼續捂著嘴默默流淚,實在是衣服凄楚可憐的模樣,張老太太讓她趴在自己膝頭上,輕輕安慰她。她於是又趁機說了些張睿的不是。
    靈堂裡沒了主持的人,場面混亂,張家的家僕開始收拾殘局,接下來可能直接打算開飯。
    我心嘆張睿剛做了張家當家,臨陣逃脫,這樣做很不明智。如果換了張慈,一定能把局勢扭轉,場面控制得妥妥當當,然而現在一切真相卻也只有躺在棺材裡,時常是滿面春風的他才知道。
    我一方面不喜歡應酬,另一方面又擔心張睿,於是想去西廂找他,焚香爐拉住我搖了搖頭。
    之後我們三人回賓館馬馬虎虎吃了晚飯,討論了一會張慈是不是被毒死的問題。
    沈二的觀點是,張睿一直被兄長壓著,家裡頭人人都對張慈好對他不好,嫉妒生恨,日積月累,越是悶騷的人平常看不出來,爆發起來很可怕。而且白瑩在靈堂門前指認的時候,張睿明顯做賊心虛才會臨陣脫逃。
    我搖頭道:“張慈精得跟鬼似地,張睿要是有心害他,他會看不出來?”我轉頭向焚香爐,想聽聽他的意見,他卻說:“我不太了解張睿,不敢斷言。”
    我皺了皺眉頭,總覺得在這件事上,焚香爐十分敷衍。
    夜裡趕走了沈二,我們倆在房裡親熱了一會,正乾柴烈火的時候,焚香爐在我耳邊說:“你不專心。”
    我知道掩飾不住,只好嘆道:“我實在有些擔心張睿。”
    焚香爐咬了一口我的肩膀,疼得我齜牙。我想推開他,他卻抓住我的手往頭頂上一番,淡淡的眼掃下來:“你沒有想過,也許的確是他下毒殺了張慈?”
    我愣了愣,焚香爐平靜地看著我,眼底映出我錯愕而又茫然的臉。我說:“你也認為他是凶手?”
    焚香爐不答,抱著我把被子一卷,跟著一股力道貫入我身體,快速抽-插。我被他頂得吃痛,喘著叫:“你慢點兒!”
    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別在這種時候想著別人。”
    半夜裡,我輾轉反側睡不著,打開床頭燈,只見焚香爐翻到一邊去了。我左思右想,最後還是翻下床換了衣服,出門前再看了眼床上,焚香爐睡得很沉。
    打車到張家,在西廂書房門口,我見到了張睿。
    月色裡,冷冷的月光灑在他肩上,他還沒有脫下喪服,蒼白的人影子縮在月光裡,歪著腦袋靠在門檻邊,手裡捏著酒瓶子,一雙花眼朝我望來,長睫顫了顫,笑道:“現在什麼時候?你不在和龍小爺親熱,跑這裡來做什麼?”
    我皺了皺眉頭,胸口悶得慌。
    果然張睿那天剛進了沈家大門,就看出我和焚香爐生米已煮成熟飯,虧得我還想在他面前掩飾,如今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話。

    65姜四的辯駁

    我往台階上一坐,緊挨在張睿邊上,白白的月光照得眼睛迷濛。
    轉頭一看,張睿還是那個姿勢斜在柱子上,臉被照得沒有一絲血氣。
    過了會兒,我說:“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張睿不說話,提著酒壺只一個勁地灌,不到爛醉如泥不會罷休的樣子。我想他這固執的性子,恐怕我勸也勸不動他。
    我靠著另一邊廊柱眯了會兒眼,想起趁此時只有我倆,正好問一問張慈和張老爺子的事,張睿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接了電話,他把手機貼在耳朵邊不吭聲,四周靜悄,我隱約聽見電話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快速說了些什麼,張睿便點頭嗯了幾聲。
    我納悶,不知是什麼樣的人打電話來,能讓張睿這樣溫順地回應他。不久之後,謎底揭曉,姜林從後�翻進來,跳到我們面前拉了拉褲子背帶:“喲,原來有人陪呢,那我還是迴避吧。”
    張睿醉得意識不清,朝姜四伸了伸手:“站住!……”他扶著柱子搖搖晃晃起來,我和姜四要扶他,他都甩手拒絕,最後盯著姜四說,“昨天就問你來不來,你說忙。現在你們一個個跑來,幹什麼?”
    姜四與我相視苦笑,張女王在鬧脾氣呢。
    白天確實沒有在賓客中看到姜四,使得我本打算向姜四打聽案情的計劃也落空了。
    姜四對著張睿賠不是道:“這兩天不是正在處理一樁國際盜竊案,走不開麼。姜家派了人過來,我再跟過來不合適。而且,問過你需不需要我來,你說不用,不然只要你開口,我還有不來的嗎?”
    張睿輕輕地冷笑:“現在又突然走得開了?”
    姜四乾笑:“剛才你在電話裡發出那種聲音……我能不來嗎?”
    張睿沒再說什麼,歪著身子轉過去,沒走兩步,噗咚一下栽倒在地上。我和姜四面面相覷,扶了扶額說:“先把他搬回房裡去再說吧。”
    姜四卷起袖子,動作麻利。
    爛醉的人重如千斤,我和姜四合力把人搬回屋子裡,再抬上床,這麼會兒工夫已滿頭大汗。
    我摸了摸張睿的額頭和臉,再摸了下脖子:“不好,他渾身發燙呢!”
    姜四道:“有我在,他必然會發燒。”他說他與張睿命裡犯衝,名字裡帶“睿”字的都被他克,張睿每回與他見面一定是虛著身子走人的。
    說完這話,他還看了看我,拍拍我的肩說:“所以還是你這樣天然元氣型的適合他。”
    我道:“可惜,我心裡有人了。”
    姜四愣了愣,笑笑。
    張睿看來是三天兩頭病倒,房裡備著一櫃子的藥。姜四讓他吞了退燒藥片,再出去了一會,端著一碗薑湯回來,不料被張睿稀裡糊塗的甩了一巴掌打翻,白忙了一場。
    姜四後來索性用幾條被子把張睿包緊了,坐一邊乘涼。我看他應付這些事熟門熟路,問他當真這樣克著張睿?他說:“我是唯物主義,怎麼會相信這種東西,不過張睿信。熟手是因為前陣子他在我這,天天被他這樣折騰,我是太子爺,他是老佛爺!”
    姜四一張嘴巴極品,這種情況下我都能被他逗笑。
    我們在床邊守了會,看張睿總算太平地睡了,就一起到門口乘涼。
    張睿喝剩下的半壺酒讓我們倆分了。
    乾了幾杯,我問姜四:“張睿前陣子都和你在一起?”
    姜四也是隻精狐狸,一聽就明白我想問什麼,喝了幾口酒,說:“你和不醉公子去了武漢以後,他來北京住過一段日子,我看他心情不好,帶他到處玩玩。後來陪他回到蘇州,沒幾天家裡就出事了。”
    我想了想:“你一定不認為是他下毒害死他大哥和老爺子的吧?”
    姜四道:“驗屍結果表明,死因是心肌梗塞,兩個人都有心臟病,很難說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相信張睿沒下毒,不是因為我跟他的關係,而是揚州我也去了,送安豆餅是我提議的,我不知道他大哥也有心臟病,杏仁味是我挑的,我喜歡這種口味,所以推薦他買,嚴格算起來,我就等於是幫凶。”
    沈二認為張睿悶葫蘆裡什麼藥都可能有,姜四偏袒張睿卻又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敢下結論,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在姜四面前亂說話。
    姜四朝後仰了仰,一手撐著門檻,望著我們頭頂上的月輪:“我覺得張睿就像這月亮,有時候看它遠在天邊霧影重重;有時候看它乾脆含羞地隱在雲層裡,只有一個影子;有時候又覺得它高高掛在雲端之上,寂寞冷清。帶著不同的心情看,它一天一個樣,但其實它從來沒有變化。你覺得他陷在淤泥裡,其實他心裡通明。”
    我道:“姜四爺,你好雅興,想說張睿清清白白,還這樣拐著彎拿月亮比喻。”
    姜四笑笑:“附庸風雅罷了。”頓了頓,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麼,心悅地笑起來,“我第一次見到張睿的時候,他還是個小蘿蔔頭,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光陰似箭。”
    姜四是個話嘮,隨後就說起了他和張睿初遇時的情景。
    我一直以為張睿和張慈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聽了姜四提及的那段往事,才知道,原來張睿和他姐姐是領回來的私生子,母親是誰,張老爺子從來沒提起過。至於張慈是正房生的,做張家未來的繼承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張慈的母親卻偏偏不寵自己的兒子,對像個豆幹一樣不起眼的張小瓜反而多有偏心。張老爺子看不慣張睿,據說也是因此而起。
    張家和姜家本來沒什麼交情,但兩個大家族,又都是古董界的豪門,禮尚往來總是有的。張慈的母親有個表哥是姜家六邪中的老三,也就是姜老六的兒子,姜善。
    那年,張慈的母親到北京去探親,帶著小蘿蔔頭張睿一起,他們先坐火車到天津,再坐的長途汽車,途中遭遇恐怖分子劫車,小張睿被誤認為是姜家的小少爺,和張慈的母親一起被恐怖分子綁架。
    姜四那時候剛剛調到重案組裡,收到恐怖分子的消息,急忙打電話到家裡確認。
    姜善在電話裡冷笑著說:“他們綁錯人了,給張家發點補償金,女人和小孩跟我們沒關係,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姜四聽了心寒,電話裡衝姜善吼:“那個女人不是你表妹嗎?!”
    姜善道:“你搞錯了,不是我見死不救,是張家老爺子跟我說,是死是活,看他們的造化。那女人帶著個禍害,張老爺子怕得要死,說與其他們全家被那禍害害死,不如讓那禍害早點死。”
    姜四到也不是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菩薩心腸,他只是覺得奇怪,到底是什麼樣的禍害,能讓張老爺子這麼害怕。
    於是,他部署了一晚上的計劃,第二天瞞著家裡人,私自帶著一批人去救人。
    好不容易殺進恐怖分子的巢穴,張慈的母親當時倒在血泊中已經不行了,姜四看見一個皮膚黑黑的小蘿蔔頭蹲坐在女人肩旁,一聲不響,也沒有在哭。小孩只是抱著雙膝緊緊抿著嘴巴,眼睛盯著女人,就像在守著她最後的一點時間。
    女人抓住姜四的手說:“這個孩子命相不好,會剋死和他親近的人。你要是不怕,替我好好照顧他。”
    姜四看了眼小蘿蔔頭:“他叫什麼名字?”
    女人張了張嘴,說了個字,接著就斷氣了。
    外面槍戰聲已逼近,姜四不敢耽擱,忙抱起小蘿蔔頭要走,哪知小蘿蔔頭死拽著女人的衣領子不肯走,姜四只好強硬地扯開他的小手,結果還被他在耳朵上狠狠咬了口,鮮血淋漓,差點這隻耳朵保不住。
    說到這裡,姜四摸了摸左耳,長嘆一聲:“我相信張睿只是看起來冷漠,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那些名利地位不見得在他眼裡,他又怎麼會為此毒死他大哥?他要殺張老爺子,我能理解,但我不相信他會殺他大哥,他們關係雖然不好,但張慈怎麼對他,他心裡是明白的。”
    “那麼張老爺子和張慈不是被人謀殺的?”
    姜四搖頭:“是謀殺,只是還沒找到真凶。”
    我皺眉:“如果是張家別的人下手殺了張老爺子和張慈,然後再嫁禍給張睿,那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張慈的女朋友白瑩嗎?她白天還鬧過靈堂,一副非要張睿坐牢不可的樣子,還在老夫人面前眼淚嘩嘩,我看她是在做戲。”
    姜四表情嚴肅,似乎在想著什麼:“一開始我也認為白瑩有嫌疑,可是如果是她做的,她的目的是什麼?她本來嫁給張慈就可以做張家的女主人,張老爺子也很喜歡她,她為什麼要破壞這一切?對她來說,張老爺子和張慈死了,她的靠山也就沒了,這絕對是虧本生意。”
    我道:“也許她有更大的靠山?”
    姜四想了想,搖搖頭:“我查過她的背景,不過是個家裡有點小財的獨生女而已。”
    我們相繼沉默,一籌莫展。
    床頭那邊飄來顫顫巍巍的聲音,張睿似乎醒了。
    姜四一個箭步衝到床邊,我慢慢跟過去,張睿撐起上半身,姜四給他背後墊了個枕頭,再摸摸他的額頭:“燒還沒退,你老實點躺著不行嗎?”
    張睿一臉不悅:“你怎麼說什麼話都像命令犯人似的。”
    姜四抖了下眉毛:“那你就當我是監獄長,還不快乖乖躺下?”說著,就要動手把人按回床上。張睿用手擋了擋,轉向我:“等一下,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瓶子,你回去問問龍小爺,有沒有見過一種通體血紅色的蟲子,長約一寸,很細,應該是吸血類的。我以前在書上見過,這種蟲子本身無毒,但可以養作蠱蟲,龍小爺應該比較了解。”
    聽張睿的語氣,我隱隱約約覺得他像在暗示什麼,心裡面泛起一絲晦澀。
    我點頭道:“好。姜四爺,你照顧張睿,我先回賓館了。”
    回到賓館,我以為焚香爐還睡著,卻見他坐在窗台邊,靜靜看著窗外夜景,像是坐了很久。
    我看了看手錶,離開賓館已有兩個多小時。
    “什麼時候醒的?發現我不在,是不是在擔心我?”我過去到他身邊,從背後環上他的腰,靠上去,撩開他的長髮,吻了下冰涼的脖子。
    他的聲音淡淡的,不含情緒地說:“你到哪裡去了?”
    我也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虛,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他:“和沈二喝酒去了。”
    焚香爐沒有再問,我也不確定他信不信,心裡想著回頭得跟沈二對一對口供。
    後來,他抱我上床輪番又乾了好幾次,累得我半個字也問不出口,大腿根部被他頂得好幾次抽筋。極少見他這樣凶猛,我問他是不是在生氣,他不說話,估計是發現我已不行了,便停下來,卷著我睡了。
    第二天,我掀開被子發現下不了床,焚香爐剛從外面推門進來,只聽沈二大嗓門地在外頭喊:“唉呀媽呀,激情一夜,戰果斐然啊!”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說,不妙,謊言恐怕要穿幫。
    作者有話要說:拖欠了好幾天的更新,真是抱歉,接下來應該能恢復更新速度>非_<凡
    最近這段張家的疑案和盜墓沒啥關係,不過和焚香爐、拖油瓶以及張睿三人的感情發展有關,所以大家別覺得劇情發展詭異,馬上就會回到倒鬥上來的~

    66殺意
    沈二跟著走進來,伸長脖子直往我這裡瞧。
    老子搞得這麼狼狽,怎麼能讓他親眼見到現場慘狀。我忙把被子裹好,頭往裡一縮,有氣無力說:“香爐,我有點頭疼……”聲音再加重幾分,“頭,很疼……”
    焚香爐盯著我看了兩秒鐘,轉身攔住沈二:“他可能有點不舒服,我們別吵著他,到外面去說吧。”
    一聽焚香爐要跟著沈二出去,我忙又病怏怏地叫道:“香爐,我想你陪我。”
    沈二沒好氣道:“你家香爐就借我一會,你倆日日夜夜如膠似漆,用得著跟百得膠粘一塊不可分離嘛?分開那麼一下,不會要你王爺爺的命啊!”
    兩人一走,半個多小時以後焚香爐才回來。我問他和沈二聊什麼,他說,沈二的姐姐們托他來咨詢一些養顏抗老的秘方。
    焚香爐精通藥理,對各種土方見長,我就順便問:“有沒有土方涂那裡活血化瘀的,最好立竿見影,馬上消腫去疼?”
    焚香爐扶著我的腦袋輕輕一吻:“對不起,是我下手重了點。”
    我便又問了他一遍,是不是近來有心事,他搖頭說沒有,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在撒謊。
    這一天我都擱淺在床上,晚上焚香爐也慷慨地放過了我,我們相擁入睡,一夜平靜。隔天,焚香爐說,獨門獨派捎信給我們,讓我們馬上去黃羊川找他。
    獨門獨派去黃羊川已有一個多月,老頭兒不知在那裡耗些什麼。我問焚香爐:“師傅急著讓我們去黃羊川,會是為了什麼事?他老人家滿腦子就是古墓明器,不會是邀我們去倒鬥吧?”
    焚香爐說:“黃羊川那裡有一座戰國時期的墓,不過是虛冢,十多年前有一批考古隊進去過。”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古怪。
    我道:“師傅也是個急性子,估計在鬥裡發現了什麼新玩意,急著炫耀給我們看吧。”
    焚香爐說:“他要我們立即過去,總有原因。”
    我端量了一下輕重緩急,說:“我們可以馬上就走,不過離開蘇州前,我想跟張睿道個別再走。”
    焚香爐望了我一會兒,我總算察覺到他不愛聽我提起張睿,忙握著他的手,安撫說:“我和張睿就是普通朋友,他是喜歡我,可我對他沒意思,也跟他說清楚了,我想他應該已經斷了念頭,你安心吧。”
    去張府的路上,沈二問起冬蟲夏草,我忽然想起張睿託付我的事:“香爐,你知不知道一種血紅色的蟲子,一寸左右長,身體很細,會吸血的?”
    焚香爐看我比劃了半天,說:“你說的這種蟲子,我不是很清楚。”
    我無奈道:“你是真的不清楚,還是因為這是張睿問的,不想回答?”
    焚香爐轉過頭去,臉色不大好看。我嘆了口氣,沈二拍拍我的肩膀:“小王,你有了香爐,以後跟哪個男人親近都得悠著點哈。”
    我踹了他一腳:“敢情我跟你好了那麼多年,要麼我們現在絕交?”
    司機大哥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眼神耐人尋味。
    來參加葬禮的賓客撤得差不多了,張家大宅驀然有些冷清,院子裡的樹丫都應景地萎靡了不少,廊中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家僕在打掃,好像過往的繁盛也跟著張老爺子和張慈一起逝去了。
    想起張慈毒蛇一般的眼睛以及隱匿在笑容裡的那股陰邪,這樣的人也會遭人暗算,我實在無法想象。
    我們跟著阿淮往西廂院走時,阿淮就抱怨連篇,說幾個跟他較好的哥們以前都是張慈手底下的人,張二爺雖沒有打發他們,但改朝換代了,屋檐底下日子難過,一個個就都辭職走人了,還有幾個侍奉張老爺子的丫頭也走了,說著就提起他相好小翠怎麼貼心怎麼善解人意。我提醒阿淮歪樓了,他便又說白瑩陪著老夫人到五台山燒香去了,現在大宅裡頭一點人味也沒有,晚上跟鬼宅似的。
    話到這,阿淮把嗓子一壓,擺出驚悚的表情,神神叨叨說:“半夜裡有人看見一個鬼影子在湖邊梳頭,穿著白衣,身邊放了一盞長明燈,燈一滅,人影就呼地一下不見了。你們看,這宅子裡真的鬧鬼哩!”
    我們都是乾倒鬥的,阿淮的話自然嚇不倒我們,連沈二都若無其事,還問那女鬼長的怎麼樣。
    我打斷道:“白瑩不是卯足了勁指認你們新當家是凶手嗎,怎麼突然不管這個,跑五台山去了?”
    阿淮縮了縮脖子,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小聲說:“這件事更加邪乎,白小姐昨夜睡在老夫人房裡,兩個人今天一清老早醒來就說要去拜佛燒香。說大少爺昨天晚上回來了,託夢給她們,要她們別再為難張二爺。於是,白小姐也就不鬧了,和老夫人趕早就出了門,說是要三五天后才能回來。”
    我看看焚香爐,沈二看看我。沈二和我心照不宣,都認為鬧鬼託夢可能都是張睿為了打發白瑩安排的戲碼,只有這樣最說得通。
    我問阿淮:“現在家裡還有誰?只剩下張二爺了?”
    阿淮一聽,臉色就灰了,直搖頭說:“當家的舊病復發,躺著起不來呢,虧得姜四爺肯留下幫忙收拾剩下的事。”阿淮停下來,嘆了口氣,語重心長說,“張二爺這輩子最值得的事,就是結交了姜四爺這個朋友,別的就沒一件好事跟二爺沾上邊。”
    我心說,姜四命相對張睿克得這麼凶險,每次來,張睿都大病一場。
    可是張睿如果病得不輕,安排鬧鬼戲碼的似乎不可能是他,難道是姜四?
    我心裡也不免為張睿命薄而難過,到了西廂,阿淮領我們到客廳坐,我擔心張睿坐立不安,要阿淮趕緊帶我去看看張睿。
    焚香爐的眼神掃過來,這次在我跨出客廳前,他大聲地道:“張二爺病重,還是讓他安靜休養比較好,別再去打擾他。”
    一聽就知道焚香爐不希望我去見張睿,我只好苦著臉坐回位子上,瞅著焚香爐努嘴:“你至於麼?我就是想去看一眼,馬上就回來,這樣你也介意?”
    焚香爐不吭聲,臉色一沉,陰森森的足像個鬼羅剎。
    我正想再和焚香爐迂迴商量,姜四邁著大步走進來,往客廳裡掃了一眼,接著直朝我面前走過來。
    他抓起我的手說:“你還坐在這幹什麼,張睿在書房等你呢,快跟我來!”
    我心一提,讓姜四先緩一緩,眼睛往邊上瞄去。果然焚香爐站了起來,他身材消瘦,個子卻比姜四高,垂著眼看姜四,冷冷淡淡,似乎有一股輕蔑:“張二爺不是病重躺著,起不來嗎?”
    姜四揚眉笑道:“他一聽他家瓶子來了,立刻就來精神了,病也好了大半。”
    我臉皮抽了一下,估計這會兒正泛紅。
    焚香爐明目張膽過來把我的手從姜四那裡拉開,他臉上始終沒有表情,淡淡說:“拖油瓶這兩天身體也有點虛,我不放心他一個人跑來跑去,要去張睿那裡可以,我陪著他。”
    姜四再拉上我的手,衝焚香爐笑道:“這樣不方便,張睿說有私話和他家瓶子聊,連我都不能旁聽。”
    這左一句“他家的瓶子”,右一句“他家的瓶子”,我聽著心驚肉跳,余光瞄見焚香爐臉色越來越差,儼然是一副快要爆發的樣子,忙向姜四打圓場:“姜四爺,你讓張睿先等一等,我和香爐說幾句,馬上就過去!”
    我再轉向焚香爐要說話,他卻重新坐回椅子上,淡淡道:“既然張二爺找你有重要的事談,你快去吧。”
    我負氣地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無事一身輕的沈二,心說,姓張的姓焚的都傷不起,老子還是跟你最好!
    張睿的書房裡擺了張美人榻,原本是姜四要求放在這給他專用的。我進書房時,見張睿橫臥在美人榻上,前片衣襟有些凌亂,頭髮絲一根根貼著臉下垂下來,汗水順著頎長的頸子往下淌,到下面領口隱隱約約的能看見潤濕的鎖骨。
    他面頰也有些微微的水紅,根根垂落的發絲間眯開一雙透亮的眼,望著我,裡面波光粼粼。
    屋外的光被幾扇門擋著,只有些許漏進屋中,裡面昏暗曖昧。我心裡咯■了一下,被他躺在那兒的妖冶身姿震住,只覺渾然有一股妖氣從他身上散髮出來,一時不敢再接近他。
    “你怎麼了?”我吞了吞口水,說,“不知道情況的人,要是看了你這副樣子,還以為你跟誰……做過些什麼呢。”
    張睿向我輕輕挑眉:“如果我是跟姜四做了什麼,你會不會有一點吃醋?”
    我僵著臉,攤了攤手:“阿淮說你是舊病復發,是什麼病?”
    “我也說不清是什麼病。”
    張睿撐起身,半仰地靠著,那個姿勢正好能讓他半眯著眼,看起來眼底的目光晦澀不清。
    我覺得他剛才的話似有敷衍的意思,想再追問,他卻搶先道:“我讓你問龍小爺的事,你問了沒?”
    “問了。”我缺乏底氣地說,“他說,他也不是很清楚。”
    張睿沉默半晌,低冷地說:“如果他是騙你的呢?”
    這點我也早察覺到了,焚香爐回答時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他有隱瞞。現在張睿問起來,我心裡有些發悶:“可能他有什麼理由不想說。”
    張睿閉上眼,考慮許久才道:“瓶子,”他聲音比剛才又冷了幾分,圓潤飽滿的聲線一旦這樣冷冷地說話,讓人不由心悸,“我大哥和張老爺子都是中蠱而死的。”
    我一怔,霎時想到了什麼卻不敢說。
    張睿看著我道:“我也是昨天見了你才想到。‘凶器’就是那種血紅色的蠱蟲,我讓姜四又把驗屍報告看了一遍,昨天他打電話來,說的就是他新發現的線索。我大哥和老爺子食道裡都有一條這種蠱蟲,粗看長得像血管,不解剖很難發現。它會吸人血,吸血的同時,毒素滲入血液中,流進心臟,最後導致我大哥和老爺子看起來就像心肌梗塞而死一樣。”他放低聲音,有些冷酷地說,“那種毒蟲很稀有,不是尋常人能弄到的。”
    我下意識地道:“他們死的時候,香爐和我還在沈家古宅裡,不可能是他幹的。”
    其實在我想的這一刻,心裡就已經開始懷疑焚香爐。
    張睿一雙泛著潮氣的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看,脣邊輕輕帶過一絲笑意,好似戲子那般戲謔:“我沒有說是他。”
    話音剛落,焚香爐衝進書房來,風風火火拉著我轉身往門外:“跟我走。”
    “香爐?!”
    他拖著我三兩步到門口,卻被追過來的姜四堵住:“不醉公子,在案情水落石出以前,你最好不要走。”
    焚香爐盯著姜四,目光如針刺一般:“為什麼我不能走?”
    姜四斜靠在門邊,點了支煙,說:“我們認識的蠱師只有你一個,這件謀殺案和蠱有關,我們需要你的協助。”
    焚香爐冷道:“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們。”
    焚香爐帶著我想破門而出,姜四橫出一臂抵住門框,另一隻手重重按住焚香爐肩頭。他微微仰頭,帶一點親和的笑容,動作卻很強勢:“根據我多年跑重案現場的經驗,你這種表現,就說明你知道內情。”
    焚香爐眼睛朝姜四輕輕一斜,聲音冰冷:“請你讓開,免得出現不必要的傷亡。”
    姜四愣了愣。
    他還沒有發現焚香爐眼底已泛出了殺氣,那種目光我十分熟悉,在沈家古宅,焚香爐揮刀的時候,眼睛就像現在一樣,黑得不透一點光,裡面不含一絲人情味,冷酷得就像一具沒有血性的殺人機器。
    我怕他們真動起手來,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忙攔住焚香爐:“冷靜點,不能在這裡動手——”
    姜四打斷我的話,盯著焚香爐微笑起來:“不醉公子,聽說你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今天到可以試一試。”
    “試了別後悔。”
    兩個人一陣風衝到了院子裡,我站在門口根本來不及阻攔,他們已經大打出手。身後,張睿搖搖晃晃跌到門邊,臉色發白,朝著外面院子聲嘶力竭地大吼:“龍小爺,別殺姜四!”

    67 不會變老的人

    院子裡面落了一地殘枝碎葉。姜四踉蹌倒在地上,身上已有多處瘀傷,這還僅僅是看得到的地方,而看不到的地方恐怕早斷了幾根骨頭。
    他臉色發青,齜牙咧嘴,幾次想起來卻辦不到。
    焚香爐慢慢朝他走過去,拎起他一條胳臂,動作輕巧得就像在把玩一個假人。
    我心懸到嗓子眼,只覺焚香爐動了殺意,就不似一個活人。張睿嘶吼一聲:“龍小爺,別!”
    焚香爐臉向我們轉過來,眼底漆黑一片,泛起一絲冷光,定在我身上。
    剛才對戰的慘烈畫面太過駭人,形勢一面倒,姜四要不是身骨硬朗,這會兒恐怕已支離破碎。我被他那種目光盯著,不禁後怕,半天才緩過氣來,道:“香爐……停手!”
    他腳下的人已浸透了血色,身體下面很快匯聚成一灘血池。可是姜四還揚起一邊嘴角,咯咯咯地在那兒笑:“不醉公子……好身手……怪不得警方留了你的底,卻一樣抓不到你……”
    我一愣。
    想不到焚香爐曾經還和警方有牽扯,通常倒鬥的人極少會讓警方發現自己,一旦發現,倒鬥的生涯也就意味著結束了,往往後半生就是在牢獄中度過。
    張睿喃喃道:“聽說龍小爺以前參與過考古隊活動,曾經在黃羊川一帶很活躍,後來警方查到他是倒鬥的,一直想抓他。阿四也是這樣才知道不醉公子的名號。如此說來,阿四那時候還請龍小爺在警局裡潛伏過一陣子,用的名字好像是……”
    張睿的話沒說完,姜四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如盛夏陽光一般耀眼的笑意:“我服了,不醉公子,你要怎麼對我隨你高興,但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焚香爐的動作停在那裡,姜四接著說:“張睿六歲那年我認識了他,直到現在,我從沒見他真正開心地笑過,直到那天我們一起在獅子園湖邊喝茶……我希望你們不要就這麼奪走他的笑容,他這一生開心的時光實在太少。”
    我們站在遠處,都聽見了姜四的話,焚香爐肯定比我們聽得更清楚。我見他眼神暗了下去,慢慢鬆開姜四的手臂,但是那一瞬間,他瞳孔收縮,忽然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我們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姜四推開壓在身上的焚香爐,七葷八素地從地上爬起來,再蹲到焚香爐身邊探了探:“哼,幸好我時間算得準。”
    我急忙跑過去:“香爐?!”
    姜四橫出手臂攔下我:“他只是因為迷藥藥效發作,昏過去了。”接著,他大嚷:“來人,拿繩子來!”
    我大驚:“你要對他做什麼?!”
    姜四自己也只剩下半口氣,癱坐在地上苦笑:“用繩子捆住,才不怕他逃了。不然以他的本事,一眨眼就飛屋檐外去了,我上哪兒去找人?”
    姜四表情裡多了一分詭詐,原來剛才那些煽情的話都是他拖延時間的詭計,交手過招看來也只是噱頭。
    我怒道:“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張慈和老爺子的死跟香爐沒有關係!”
    姜四冷笑:“你傻了吧,我要抓他,還怕沒有罪名?就他盜過的那些墓,一一列出來,夠他坐一輩子的牢。”
    “你!”
    張睿拉住我:“別急,阿四不是要抓他坐牢。我們只是覺得他知道蠱蟲的內情,不這樣做,他不會說出來。”
    張睿的手抖得厲害,我轉頭看見他額上涔涔汗水,面色蠟黃,跟死人差不多。
    我不明白他和姜四到底在謀劃什麼,但是以我一個人的力量,反抗不了他們兩個。
    姜四招來人,利索地把焚香爐捆了,他自己還不放心,踩著焚香爐腰背再把繩子打了幾個牢固的登山結,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然後,一群人商量了半天把人擱哪裡,最後張睿說:“擱我床上吧。”
    姜四詫異地看了眼張睿,再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張睿說:“放你這裡可以,不過你別因為你家瓶子向你討人情,就把人放了。”
    我抽抽嘴角,心說,姜四,你夠了。
    張睿道:“我不會讓你白忙一場。”
    人抬進了張睿臥房,我跟著一道進屋。張睿遣走姜四和若幹下手,進屋把門關上,扶著桌腳坐下來,滿臉汗水,順著一張冰臉往下淌。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兩個人,一個病著一個暈著,老子真是兩難。
    我和張睿隔著一張桌子,坐了半天,我冷道:“你幹什麼要和姜四這樣對香爐?他哪裡得罪了你們?”
    要不是邊上有被五花大綁的焚香爐,我還真不想板著臉和張睿說話。他活生生一個人,面色卻跟死人一樣慘白,看起來了無生氣,比焚香爐還慘淡。
    說實話,我看著這樣的張睿,心裡一揪一揪的疼。想當初明王墓裡俊俏神氣的帥小哥,看人時眉宇間淌著一股英氣,倨傲而瀟灑,來去如風。現在在眼前的人,早沒了當初十分之一的銳氣。
    此時的張睿眼底含著一段情傷,一想到那是我造成的,我便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想了想,覺得剛才語氣太強硬了,便緩一緩說:“你們要抓人,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現在他不待見你,你又容不下他,我夾在你們中間多為難,乾脆把老子一劈為二,分給你倆得了。”
    張睿輕輕的笑了:“你想太多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已經想通了。”
    我愣了愣,看著張睿那雙眯起來水霧濛濛妖氣萬分的眼:“你真的通了?”
    張睿笑笑,接著正色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還記得小時候我跟姐姐住在胡同裡,就在你家隔壁。”
    那段往事前文提到過,我那時候給張睿起了個如今難以啟齒的綽號,弄得我一直不敢在張睿面前再提起小時候那些破事。現在被張睿先提起來,我面子有些掛不住。
    我輕輕點頭,算是回答。張睿笑道:“我記得那時候我差不多五六歲的樣子,在我和姐姐搬進胡同以前,我只在張家住過幾個月,老爺子發現我經常有些不合常理的舉動,覺得我是妖孽投胎,就請了算命師傅來給我測八字,一測測出我八字凶險,命中會剋死年長者,一生所得最後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瓶子,你不喜歡我,也在我預料之中。”他刻意地加重了幾分語氣,“阿四那些話,聽過就忘了吧。”
    看張睿一臉雲淡風輕,最後那句話著實讓我心裡悶得難受,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笑道:“你也不用同情我,我這一生會變成這樣,全拜一個人所賜。”
    我不解:“這話怎麼說?”
    張睿道:“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生下來就註定了不能改,但是八字所影響的命脈運勢卻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改變。有的人因為八字缺水,就取帶水的名字,有的人八字犯金,就少碰金飾。老爺子給我改名,使得我名字與八字犯衝,這是其一。但最主要的是,在我住進張家以前,曾遇到過一個白衣人,那個人將我囚禁在一座塔裡,因為他,讓我脫離了一個正常的人生。最近我才知道,那座塔就在沈家古宅中。”
    我驚道:“你小時候去過沈家古宅?”
    “大概是在我三歲左右的時候。”張睿回憶道,“那時候我太小,已經不記得怎麼會在那座塔裡,我只知道自己被關在裡面出不來,有個白衣人每天會來塔裡看我,給我送吃的,還教我識字。我會懂波形密碼,也是他教的,還有那本寫滿了密碼的筆記,小時候我一直捧著的那本破本子,是我從塔裡偷出來的。”
    “從那以後,你的命相被改了?”
    張睿神情裡露出一絲苦澀:“那座塔裡的一切,我已經記不清了,只留下一些痛苦的記憶,卻不記得曾經在那裡遇到過什麼事。我的一生變成這樣,全因為那時候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學了不該學的文字,接觸了我本來不應該接觸的事物。我會倒鬥,不僅是為了追查姐姐的死因,也因為我小時候的那段經歷。我想如果能再找到那個人,我想問一問,為什麼他要改我的命,讓我的人生變成這樣。”
    “那個人是誰?他是沈家的人?”
    “那人終年戴著銀面具,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連年紀大小也不清楚。名字他也沒告訴我。”張睿皺了下眉頭,“不過最近,我查到這個人多年前在黃羊川出現過,曾在一支考古隊中呆過一陣子,我托師傅去黃羊川,就是調查這件事。”
    我大吃一驚:“獨門獨派去黃羊川,是你托他去的?”
    “嗯。”張睿目光瞥向床頭,“因為我想到,龍小爺以前也在黃羊川參加過考古隊活動,也許他和那個人見過面。我托師傅去那裡求證的就是這件事。但因為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師傅去了這麼久,才剛有些眉目。”
    “二十年前那支考古隊一開始在黃羊川工作了幾個月毫無進展,後來加入了兩個人,一個是二十來歲左右的年輕人,對鑒定古玩很熟手;在那個年輕人之後,又來了一個叫九爺的老人。自從這兩個人加入以後,那支考古隊就不斷發掘出新的墓穴,獲得了驚人的成就。”
    張睿在說的時候,我腦中隱約浮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面,畫面裡的場景我認得,那是黃羊川的土坑,一個連一個,二十多年前那裡因為出土了一批珍貴的古物而引來大批考古愛好者。但是其中有些畫面我卻感到很陌生。也許是張睿描述得比較詳細的緣故,我的腦中浮現著一個面貌清瘦的年輕人,面容被頭髮掩著看不清楚。
    我被那些畫面弄得有些恍惚,只聽張睿繼續說:“我認為那個年輕人就是龍小爺,但是這麼匪夷所思的事,直接去問本人,肯定問不出什麼來。所以我讓師傅寫了封信給龍小爺,如果龍小爺看了信後的反應是想逃,那說明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我回過神來,驚愕地看著張睿:“那信,原來是你用來試探香爐的?!”
    張睿定睛看著我,沉聲說:“瓶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二十多年前那個年輕人就是龍小爺,那麼如今在我們眼前的龍小爺是誰?為什麼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變老?”
    作者有話要說:丫頭們都很在意姜四和張二這對……他們是關係非比尋常的好友,這是肯定的,至於姜四是不是喜歡張二,大家都覺得這都是很明顯的事了,俺一開始也打算不寫得很明白,有那麼點意思就成,俺覺得以他們倆的默契,點到為止就夠了,太明了反而少了點味道……
    於是近日許多丫頭因為喜歡姜四而棄坑,俺內牛滿面……好吧,有此牢騷說明俺也有所動搖,其實俺是傲嬌……笑~

    68新的故事
 
    張睿的話到是讓我想起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一件事。
    從沈家古宅出來以後,我把一筆錢匯入張睿戶頭,還他當初為我拍下一隻香爐的錢,剩餘的我存入了自己的賬上。
    那筆錢是我們跟著兩個丫頭從古宅下面的墓穴走出去時,焚香爐中途進了一間墓室,帶出幾件明器,出手以後得來的。
    焚香爐以前說過,他從來不從墓裡帶明器出來,我問他這次為什麼破例。他眼睛望著我,平靜而緩慢地說:“以前不帶明器出去是因為我不喜歡賺死人的錢,現在不同了,我要賺錢養你。”
    我傻傻的笑了,兩個丫頭當時就在邊上看著我們,我也不好意思得寸進尺。
    後來我問焚香爐:“你幹倒鬥有多久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為什麼,他聽了我的話後,眼神竟暗淡下去,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看他不想回答,只以為他是不想我知道過去那些不風光的事。
    如今再想起他那時候的眼神,我朝床頭昏迷的焚香爐看去,繼而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來。
    姜四用的麻繩是十幾股粗麻線編成的,表面粗糙扎手,大概是忌憚焚香爐神通廣大,繩子勒得賊緊,纏在脖子上的兩圈繩子磨破了白皙的皮膚,留下清晰的兩道血痕在頸窩出,有些凌虐的味道。
    焚香爐要是這時候突然醒了,他那雙沉靜的眼若望過來,也許我會忍不住抱著他哭。
    我哽咽了一下,說:“張睿,先放了香爐吧。”
    張睿在我身後,沒有聲音地坐在老地方,我不知道他此時表情如何。
    我說:“他是誰,以前做過些什麼,二十年前的事跟他有沒有關係,他是不是曾和考古隊在黃羊川活動過……這些等他醒來,我會一一向他問清楚。但我不想他醒來時,發現自己還被綁著。”
    我手抓著綁住焚香爐的繩結,微微發抖。
    我身後,只聽見張睿將茶杯輕輕擱在桌上的聲響,繼而是他走過來的沉重腳步聲,步子不太穩,他的病情似乎真的不太樂觀。
    他到我身旁,手裡提了一片薄薄的小刀片,雙指夾著往焚香爐脖子那兒伸去。我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大氣不敢出一下。他朝我瞥了眼,我目不轉睛盯著他:“……張睿?”
    他勾了下嘴角,但是卻沒有笑容,手勢輕輕一抬,焚香爐脖子上的兩圈繩子整齊地斷開。
    我松了一口氣,輕輕說了句:“謝謝。”
    張睿道:“姜四爺的傷勢估計也要養兩天,所以你不用著急。等明天我安排車子送你們走,天涯海角,要去哪裡隨你們。瓶子,”他重重地說,“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捎信給我,我能做的,一定幫你辦到。”
    我本想問他,姜四那邊怎麼交代,但看張睿背過去的臉,我是怎麼也沒有勇氣問出口。
    我看著他的臂膀,他的肩並不削薄,但此時卻讓人有一種瘦弱的印象,微微在顫抖著,我伸了伸手,又急忙縮了回來。
    “那個人你不找了?”我問他。
    他背對著我說:“總有別的辦法可以找到他。”
    沈二好死不死,偏在這種緊要關頭衝進來,還用極其聒噪的嗓門大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怎麼姜四爺一去一回成那個樣子了?誰跟他動手的?”
    張睿轉過身來時,表情已一片淡然,冷冷看著沈二,道:“姜四爺呢?”
    沈二一臉迷糊,指指門外:“他一隻腳剛跨進客廳,就倒門口了,你們家大夫說他傷了哪根重要的骨頭,估計得躺幾個月呢。”
    “我去看看姜四,你們慢聊。”
    張睿急匆匆走出去,沈二愣在門口,回頭看見床上的焚香爐,衝我瞪大眼睛。我一攤手:“你別問了,問了我也跟你說不明白。”
    之後,離開了蘇州,我也沒有回上海。沈二回武漢老家,我說斬鬼刀先寄放在他這,我們在火車站分道揚鑣,我和焚香爐去了長沙,土夫子的發源地。
    路上坐火車,包廂裡就我和他倆。我變了個幌子,問焚香爐:“張睿跟我說,他有個朋友以前是考古隊裡的,好像認識你,不過那朋友二十年前就不幹考古這行當了,呵呵,我想這應該不可能吧,香爐,二十年前你才幾歲呢。”
    我靠在車窗上,佯裝不經意。列車駛入一條隧道,等出來時,焚香爐才慢慢開口:“太久以前的事,我記不清了。拖油瓶,”他眼睛波瀾不驚看著我,“你怎麼認為?”
    他這麼一問,我反而接不上話,再想問時已失去機會。
    等我們到了長沙,跟著當地的土夫子混了一段日子後,我對焚香爐說,這樣過日子不是個辦法,總得有個正經的行當乾乾,有穩定的收入才行,我不想我們的生活費就靠三天兩頭掘墓淘沙。
    長沙的一位倒鬥老前輩說,我這種觀念說明了我天性不適合倒鬥,而是嚮往安穩的生活。
    我說:“老先生說的是。”
    焚香爐誠摯地對我說:“可我除了倒鬥,別的都不會。”
    我拍拍胸膛:“這事我包辦,營生的方案我已經想到了幾個,就看哪個可行度高,風險低。”
    我在幾個方案裡挑挑揀揀,然後給沈二寫了張單子,讓他到上海替我置辦一些東西,幫我把爺爺留下的那些鐘錶打包派人送過來,隨後我再帶著火眼晶晶的專家級鑒定大師焚香爐逛了圈二手市場,淘了些能湊合的復古玩意,最後再拖那位老前輩幫忙,在清水塘開了家店。
    一開始生意不好,我和焚香爐吃了一個月的白饅頭,焚香爐略加改了改店裡的布置,說是這樣應了風水,能生財,果然後來日子就好過多了。
    不過,店內的生意基本都是我在經營,焚香爐就像見光死的吸血鬼,整天窩在店鋪最陰暗的角落,有幾次我出去進貨,他一個人看店,據說差點把我們的老顧客嚇得以後再也不想來。
    連老前輩都扯著我的袖子管說:“你那個養金魚老沒幾天就養死的隨從,該不會被鬼上身了吧?”
    我哭笑不得。
    自從離開蘇州張家以後,焚香爐的話確實變少了,有時候跟我都一天說不上幾句話,晚上辦床事,我都被他折騰得很慘,汗水淋漓,四肢無力,他也不噓寒問暖一句,於是有那麼幾天,我怪他不體貼,跟他鬧冷戰,他一聲不吭睡了好幾天地板,我沒好氣道:“你這是故意裝的很落魄,想我同情你可憐你心疼你是吧,欺負我心軟啊!還睡地板,快上來!”
    一開始我還沒注意到,還是老前輩提醒我,說我那個伴一天比一天話少,再下去要成啞巴了。
    經老前輩提醒,我察覺到,連我煮的他最愛吃的五香豆炒蝦仁,他也漸漸的不大吃了,飯量日漸在減少,最後終於在夏天脫水中暑。
    我端著藥伺候在床邊,哄了半天他不啃喝。我生氣地把碗一擱,說:“你這什麼脾氣,病成這樣還不啃吃藥,你想怎麼樣?”
    焚香爐面色白得跟紙一樣,額頭浮著虛汗,皺了皺眉頭,對我微微眯開眼。他抓著我的手說:“拖油瓶,你別生氣。”
    “我能不生氣麼,叫你吃藥不啃吃,叫你吃飯你也不要,小孩子都沒你這麼作!你喜歡我伺候你,也不用這麼折磨我!”
    焚香爐睜開眼,眼縫裡暗淡的光朝我望來:“……我不希望你離開我,我寧願這樣病著,你就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都會守在我身邊。”
    我皺了皺眉頭,苦笑:“你啊,怎麼跟小孩子一樣耍無賴!”
    “你就當我是耍無賴。”他半閉著眼,沙啞的聲音極富磁性,“拖油瓶,我愛你入骨,恨不得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在我身邊。我不要你這麼辛苦地賺錢,錢我會賺,你這一輩子有我養著,你要什麼儘管向我開口,什麼事都不需你操心,你只要開開心心做我的拖油瓶,讓我疼你寵你,照顧你一生,這樣子不好麼?”
    他眼中的神采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熱忱真切,沒有半絲虛假。這是近幾個月以來,他話最多的一次,我不但驚訝,還很想槽他台詞說得這麼生硬。可是看見他眼中的那抹神采以後,卻不由苦笑。
    “你腦子燒糊塗了吧!”
    焚香爐這樣患得患失,好像眨眼我就會離開他遠走他鄉似的,我不懂為什麼他會有這種顧慮,當時也沒有深入地去探究過。焚香爐病好了以後,又恢復到沉默寡言那副老樣子,我就以為他那時候只是使性子而已。
    八月頭的時候,店裡來了兩位稀客,她們推門走進來,我蹲在不給力的空調下打扇子,聽見掛在門上的搖鈴響了,起身把腦袋探出櫃檯一看,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兩丫頭大熱天穿著高領旗袍,一個東張西望,一個到我面前,指了指我身後架子上的香爐:“老闆,那個多少錢,開個價,我買了。”
    我一邊搖扇子,一邊說:“對不起,丫頭,那隻香爐是鎮店之寶,非賣品。”
    丫頭扁扁嘴:“看起來不過就是隻漢代官窯,有什麼稀奇的?”
    我笑笑,搖了幾下扇子,說:“芳丫頭,你跟你姐姐不是在武漢住得挺好麼,專門跑長沙來,不會是為了買我店裡一隻香爐吧?”
    芳丫頭眉花眼笑說:“那隻小的我不要了,我要那隻大的,另外希望老闆附送我一隻玉瓶。”
    我愣了愣:“怎麼說?”
    芳丫頭給蘭丫頭使了下眼色,蘭丫頭機警地點點頭,守到門口。我看她們鬼鬼祟祟,知道她們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便也壓低聲音,用扇子擋著說:“找我和香爐什麼事?”
    芳丫頭道:“有活兒乾,雇主是姜家當家的姜五爺,這活兒稀罕,我們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跟我們合夥。”
    我聳聳肩:“經驗豐富的老手明顯指的不是我。”
    芳丫頭拍拍我的肩:“你不是你們家那口子的拖油瓶麼,我想了想,也算你一份吧。”
    我用扇子拍拍額頭,心說,真他媽後悔讓兩丫頭留在武漢跟著沈二混,天知道沈二向她們抖出我多少底子! 

    69 張睿的誘拐

    我忙著關店打烊,就讓焚香爐到裡面去拿甘菊出來泡花茶招待兩丫頭。
    焚香爐進去了半天,我們在外頭只聽見簾子裡面鍋碗瓢盆砸地上的聲響,我忙進去一瞧,還好落地上的是一套不鏽鋼的茶具。
    我再抬頭看,焚香爐直直立在架子前,指尖不知被什麼戳破了一道血口,殷紅的鮮血順著細長的手指往下淌到肘窩裡,映襯著皮膚白得幾乎泛出青色來。而他卻渾然不覺,呆呆盯著架子,好像三魂六魄全不在那副軀殼裡。
    他最近經常心神不寧,我已經見慣不怪了。但是兩個丫頭卻覺得很稀奇。
    “不醉公子怎麼了?”
    我拍拍手,過去把茶具撿起來:“他啊,天氣熱,容易走神吧。人總有低靡的時候。”
    這話其實純屬我自己圖個心理安慰。
    我也不知道焚香爐近來是怎麼了,吃飯把碗砸了,睡覺從床上滾下地去,洗澡還能在浴缸裡摔得頭破血流。想起以前他在鬥裡來無影去無蹤,身輕如燕,現在在家裡頭卻能天天鬧得驚天動地,有時候半夜裡驚醒,滿頭大汗,神色俱厲,我問他怎麼了,他抓住我的手不住發抖,就是不開口說句話。
    等我把茶具放回原位,焚香爐還站在那兒,神情呆滯,眼睛死死盯著架子,眨也不眨。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個位置卻空無一物。
    “香爐?”我推推他,他忽然抓住我胳臂,力氣大得快掐斷我骨頭:“拖油瓶,不管怎麼樣,你別離開我。”
    方才他眼睛裡渾黑一片,此時朝我慢慢轉來,裡面透出一點光,過了會兒,神色緩和下來:“你招待兩個丫頭吧,我有點累,想去睡一會。”
    我看著他閃到簾子後面去的身影,心裡不免擔憂,還是兩個丫頭機靈,一看就看出問題來。
    芳丫頭說:“不醉公子他,是不是眼睛不好?”
    我心裡咯■一下,忙衝進後屋裡去!
    因為這事,一度鬧得家裡雞飛狗跳,兩個丫頭來找我們合夥的事也擱置了。
    過了幾天,我在鋪子外煎藥——之所以我要在外面煎藥是因為中藥熬起來一股刺鼻的味道,芳丫頭受不了,我才搞了個小灶在外頭路邊熬藥。
    長沙夏天熱得像火爐,風裡帶著股焦味,我蹲在屋檐底下滿頭大汗地搗騰。此時,街對面有個人買了兩個薄餅,蹲到我跟前來啃,我想什麼人非在我店門口啃大餅,抬頭一看,那人留著濃密的胡渣,咧嘴朝我笑。
    我扯了扯嘴角,對此人說:“兄弟,這麼熱的天,你也穿白大褂?不枉我給你取的綽號。”
    白大褂一口吞了餅,擦擦嘴說:“在蘇州天天吹空調,哪能料到長沙這麼熱!”
    店鋪門上的搖鈴響了幾聲,芳丫頭衝出來:“李琅玉,五爺等著我們回音,我們最好近日就行動。”
    白大褂抬頭瞅瞅丫頭,丫頭低頭瞄著他,兩個人眼神刀光劍影,顯然一眼就看穿對方是同行。
    白大褂斂住神色,拍拍我肩膀:“喲,他娘的,媳婦兒挺漂亮啊,難不成已經有娃了?”
    我皮笑肉不笑說:“我是有伴了,不過我們家那口子生不了,你別指望認個乾兒子什麼的。”
    “怎麼,媳婦兒生不了?我有我們老家專治不孕的土方子,保管一吃就生,生男生女兩種配方,要不我抄給你老婆,讓她吃上半個月,肯定能懷上啊!”
    我翻翻白眼,撇下白大褂鑽進鋪子裡。白大褂在我身後繼續起勁地嚷嚷,芳丫頭也在嚷嚷,白大褂說,丫頭做了人妻當溫婉些,丫頭說,就算真嫁了人也不會對你溫婉,何況姑娘我還沒嫁人……
    兩個人堵到門口瞪來瞪去,前一腳後一腳,差點把我小店鋪的門擠壞。
    蘭丫頭正在收拾貨櫃,她不喜歡見陌生人,一看白大褂進來,忙閃屋裡頭去了。
    正好是下午生意最冷清的時候,我們三個就在店鋪裡說開了。
    白大褂說,他是來找我入夥的。芳丫頭一聽,就把他當搶生意的勁敵看,抓著我,對白大褂說:“先到先得,李琅玉是我們先找上的。”
    丫頭只有白大褂一半歲數,論資質論閱歷,白大褂都比她強。他從我表情裡就看出名堂了,狡猾地說:“可是他沒有答應你們吧?”
    “沒有答應是因為有事耽擱了。”芳丫頭朝我使眼色,白大褂一同望過來,我嘆了口氣,對白大褂說:“是不是張睿讓你來找我的?”
    不管張睿有沒有吩咐過白大褂,白大褂一聽我的口氣,立馬道:“是當家的意思,小哥你看呢?”
    我搖搖頭:“香爐最近在養病,我走不開,如果是倒鬥的事,只好抱歉了。”
    “香爐?龍小爺?”白大褂大驚小怪道,“小爺得了什麼病?”
    “眼睛有時候會看不清東西,他這樣根本沒法下鬥。”
    白大褂後來出去打了個電話,接著就很乾脆地走了。芳丫頭繼續堅持不懈賴在我店裡,就等著焚香爐那裡何時有轉機,好拖著我們下鬥。
    焚香爐的眼疾並不嚴重,大多數時候視力正常,但是吃不準什麼時候會突然看不清東西。他不肯去醫院檢查,我也覺得以他蠱師的身份不適合上醫院,就托老前輩找了位老中醫來。
    當地的老中醫跟巫師差不多,說焚香爐和店鋪的風水犯衝,引來有眼無珠的惡鬼,被纏上了,接著配了些中藥,讓我天天熬給焚香爐喝。
    焚香爐看過藥材,說確實是用來治眼疾的,我才放心讓他喝。
    因為這樣,芳丫頭邀請我們合夥的事,我一直沒答應下來。
    約莫過了一周,一輛野戰特種車駛到店鋪門口停下了,小地方哪見過這種武裝車,附近鄰居聚到街上,各種古怪的目光往店鋪裡瞧。
    我走到店門口,車上跳下來三個人。
    一個是白大褂,一個是穿著叢林迷彩服的張睿,戴著墨鏡差點沒認出他,還有一個小夥子看起來和張睿差不多年紀,面孔陌生。
    我愣在原地,打量張睿。許久不見他,上次離別時,他還是面如白紙病危不起的模樣,憔悴得讓人心疼,現在卻宛如脫變一樣,全副武裝,腰胯綁著他慣用的刀具包,精悍幹練,我的心情真是難以形容。
    張睿衝我微微一點頭,說:“進去說話,好麼?”
    我忙關了店鋪,拉上捲簾,緊閉窗門。白大褂和那個陌生人仔細檢查過門窗,張睿道:“我來找你,有兩件事。一是給你家香爐送點東西來。”
    他特地沒用“龍小爺”這個稱呼,我總覺得語氣裡有點酸味,頭皮發緊,板著臉摸了摸額頭。
    張睿道:“老榛說小爺眼睛不好,我帶了祖傳的藥方和一些藥材來,那些藥材是我從家中藥庫裡翻出來的,外面恐怕買不到,你按我的方子配藥時千萬細心一些,別弄錯分量,用完了就再沒有了。這藥醫治小爺的眼睛絕對有效。”
    白大褂遞過來一包東西,我千恩萬謝。張睿跟著又說:“第二件事情比較緊急,我長話短說。”
    我心說果然重點在後面,背靠著櫃檯,聽張睿講下去。
    張睿道:“姜家現在掌控著國內古玩拍賣市場,尤其在北京,任何一件古玩字畫要出手,當中都會經姜家的人之手,再轉手出去。但是兩個禮拜前,有人在北京十里河華聲天橋淘到一件大漏,沒有和姜家打過招呼就放到網上炒作,姜家發現以後,關閉了網站,當家人五爺親自出馬和大漏的賣家交涉,期間發生了流血事件,這件事在北京鬧得很大。”
    我想起兩個丫頭來找我們時,提過姜家的五爺,不禁覺得和張睿說的事也許有關聯,本來有些意興珊闌,現在到來興致了。
    張睿看出我感興趣,接著說:“那件大漏被姜家扣下了,姜家自然要查它的來歷。按那個撿漏的人說,他是某天路過華聲天橋,碰巧看到有個老頭在那擺攤,攤子上東西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他隨便看了眼,就看見那隻大漏。但是以掌眼門給那件大漏的估價,不可能有人敢在北京拿它出來擺攤,廉價賣出去。姜家接著就查到幾年來,那件大漏已經經十幾人轉手,而在最早低價拋售它的是一個姓顧的大學教授。”
    張睿忽然停下來,定睛看著我,從他的眼神,我猜出接下來他要說的事一定非比尋常。
    過了會,他道:“這個顧教授以前是考古隊的,姜家派人去找了他三次,最後一次終於問出,那件大漏是二十年前,在黃羊川的一座古墓裡挖出來的。”
    張睿的語氣重了幾分,顯然是說到了關鍵部分。
    此前芳丫頭一直沒機會說明邀我們入夥的內容,現在聽了張睿的話,我不禁猜想道:“你們該不會是通過那件大漏,發現那座古墓裡有更大的寶藏,你們全副武裝過來,想找我和焚香爐一起去盜那座墓?”
    張睿淡淡一笑:“你想錯了,寶藏我沒有興趣。那件大漏是一隻四十公分長的玉如意,如意上刻著銘文。文字我拓下來了,沈公子說你也看的懂,讓我帶過來給你看,免得說給你聽,你不信。”
    張睿手一抬,白大褂遞過來一塊絹布,張睿將絹布交到我手上:“你自己看。”
    我打開絹布一看,寫的是梵文。
    本來我是看不懂梵文的,不過在武漢沈家的那些日子,我為了想看一看沈家那本筆記,就讓沈二教我識別梵文。雖然學了點皮毛,不過絹布上的內容我確實看的懂。
    看完以後,我驚訝道:“一清太上老君,二清元始天尊,三清通天教主?這些不是《封神演義》裡的麼,這什麼意思?”
    張睿挑了挑眉,看來早料到我會這樣問:“來你這之前,我去找過沈公子,他給我看了他們家祖傳的那本筆記。”
    “……”我驀然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感覺,沈家老祖宗如果知道沈二這麼隨隨便便就把筆記給外人看,大概會還魂人間來教育這個敗家子。
    不過張睿眼神在那瞬間變了一變,我猜他也一定用了什麼騙招讓沈二服帖。
    在那一道凌厲的眼神之後,張睿的聲音沉了下去:“看了那本筆記以後,我想我知道要找的人是誰了。如意上的銘文內容,沈家筆記裡也有。筆記上說的是,沈千九當初收三個徒弟的目的,就是對應這三清。我還記得你說過,在沈家古宅的塔裡看到過三座石像,並列置於塔樓頂層。”
    我微微一怔,點頭。
    張睿眼神透出懾人的銳氣,道:“東方龍首,塔頂代表至高無上,天穹頂端。我想塔裡的三座石像也對應了三清的意思,三清既是最高仙境,三座石像代表居於三清境的三位尊神,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
    “可是那三座石像,應該是炎帝、蚩尤和壁畫中蚩尤身邊的那個人。”
    張睿莞爾一笑,有些神秘:“我先不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免得我這邊對你沒有吸引力。”
    我臉色一僵,心說張睿顯然和兩個丫頭的目的相同,但他比兩個丫頭聰明多了。
    “你是怎麼知道,蚩尤身邊的那個人的?如果你說那是黃帝,我覺得不可能。”
    張睿笑而不語,慢慢淡了嘴角處那絲意味不明的淺笑,他道:“你說過,古宅下面的墓葬著炎帝和蚩尤,墓應該是蚩尤身邊的那個人營建的,那人和黃帝有深仇大恨,不管是誰,都不會把他們放在一起吧?但是,石像有三座,代表三個人,那第三個人應該是畫中蚩尤身邊的那個人,這些推測都應該不會錯。古宅下面的墓裡只葬著炎帝和蚩尤,那麼建造那座墓的第三個人的墓肯定在別的地方。”
    我反駁道:“那個人不一定有墓。”
    “有。”張睿道,“銘文中寫了,三清境就是三座墓,那第三個人的墓就是通天教主的‘碧游宮’。雖然是假設,不過是不是這樣,去了就知道了。”
    他挑眉看著我:“我是專程來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如意經過鑒定,可能是屬於古滇國的東西,我想你還記得明王墓裡,那座古滇國的機關台。”
    不得不說,張睿這番措辭甚有技巧,該有的重點全在裡面了。
    從明王墓出來,我就想過,那把古滇國的刀能啟動明王墓裡的機關,兩者會不會有關聯,現在看,通天教主的“碧游宮”裡也藏著這樣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還和黃羊川的墓有關,而那裡的墓就是二十多年前考古隊去過的那個,曾在考古隊待過的顧教授在那時候把如意帶了出來,那麼,焚香爐是不是也去過那座墓?
    張睿又說:“而且,有關古滇國的記載非常少,被記錄在如意上的那三座墓如果和這個古國有關,那麼裡面的葬品恐怕世間罕見。沈家古宅下面的墓,你說已經進不去了,現在只剩下通天教主的墓,姜五爺也在找那座墓,我們必須趕在他的人前面,所以我不能在這耽擱太久,你最好馬上給我答覆。”
    我心神混亂,一時不知怎麼答覆。
    想起《封神演義》中,通天教主是與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對立的,塔中第三座石像被破壞,不知是不是隱含了這樣的含意?
    那時候焚香爐在第三座石像前站了很久,他的神情隱在黑暗中看不清,我想起當時他的一舉一動,那些細節在腦海中反覆回放,忽然間,我仿佛抓住了什麼線索,卻又不夠清晰。
    焚香爐說,他的記憶有一段空白,他從哪裡來,他的親人在哪裡,他在這世上有沒有朋友,這些記憶他都沒有。而他在看到那些石像時,似乎又好像知道些什麼,我認為那和他記憶中的那段空白部分有關。
    思來想去,這個“碧游宮”確實對我有吸引力。
    張睿看我考慮了很久不說話,便又懇切地說:“瓶子,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和我一起去找‘碧游宮’,到了那裡,我會告訴你,蚩尤身邊的那個人是什麼人。”
    “我是很想知道這些。”我認真地對張睿說,“可是不管我多麼想知道,它們都沒有焚香爐重要。除非香爐的眼睛痊愈,不然我沒心情去盜什麼墓。”
    張睿微微一愣,過了會,不慌不忙說:“你想清楚了,有些事錯過了就沒有第二次機會。”緩了緩語氣,溫聲說,“我的藥能治好龍小爺的眼睛,但是你也許只有這一次機會找出龍小爺的過去。”
    雖然我答應張睿,是在和焚香爐商量之後,但是張睿當時的表情志在必得,他知道我是一定會跟他去的。
    那天晚上,張睿他們就安頓在店鋪旁邊的旅館裡,而我在和焚香爐辦完了床事以後,精神渙散難以控制的當口,不知不覺地向焚香爐提起,等我察覺到想收口,卻早已說了大半。非|凡
    焚香爐平靜地注視著我:“你想去,對嗎?”
    我頓了半晌,搖頭:“我們就這樣過日子挺好的,我哪兒也不去。”
    他翻身壓住我。不久前的激情還浮蕩在空氣裡,整床的凌亂顯露著一股狎昵氣氛,我們身上淌著熱汗,他身上淡淡的沉香蓋住了汗水的氣味,接觸的皮膚間滾燙。
    我閉著眼,聽他粗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拖油瓶,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記得我,我會一直等,等你想起我的那一天,哪怕到最後我們陰陽兩隔,再無法相見……”
    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淡,我心裡卻重重一沉:“我怎麼會不記得你,香爐,你別胡思亂想,你想我陪在你身邊,我就什麼地方也不去,我們一起經營小店,等你的眼睛好了,再和你一起下鬥,找你的過去。”
    “你去做你想做的。”他淡淡笑著說,“別擔心我,我又怎麼會捨得離你而去。”
    他從我額頭開始往下,順著鼻梁、下顎、脖子……慢慢吻下去,細緻而溫柔,一直沒有給我再開口的機會。

    70 發燒

    我答應了張睿,但是在出發的那天早上,我沒下床。
    原因是我忽然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半,熱度來得突然而凶猛,老子全身像在油鍋裡煎過,虛脫乏力,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大夫來看過,向焚香爐叮嚀了幾句便走了,我渾渾噩噩的也沒聽清到底說了什麼。焚香爐坐在床邊陪了我半天,等意識清醒些,我抓住他的手說:“要是張睿他們等得急了,你叫他們先走吧。”
    焚香爐一雙眼幽幽望著我:“你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
    我道:“是有點餓了。”
    “想吃什麼,我給你弄。”
    我笑了笑:“除了切菜,別的你都不拿手,還是叫外賣吧。”
    焚香爐出去了大半天才回來,端了一碗小米粥到我面前,我一瞥,裡面放了點蔥、豌豆和肉沫,顯然是自家廚房裡做的,到挺像個樣子。
    他拿著調羹盛了一勺,吹涼了送到我嘴邊,我笑道:“你做的?”
    焚香爐臉色陰暗下去,我以為他怕我說他做的粥不好吃。他其實最愛聽我說他的好,只要我稱讚他幾句,哪怕是芝麻綠豆的事,那一整天人都是光鮮的。記得某一次,我誇他眼光好,挑回來的東西賣得快,顧客都喜歡,店裡的生意托他的福,蒸蒸日上。他聽了一臉愉悅,比平常明朗許多。到晚上喝了點酒,滾上床,旖旎的燈下,他面色紅潤,上挑的眼梢明媚照人,我簡直不敢直視那雙細長的眼。
    想到這點,於是我吞下粥後,忙說:“不錯,味道我喜歡。”
    哪知,焚香爐臉色更加陰沉,慢慢的擠出幾個字:“這是張睿煮的,我煮的都喂門口那條流浪狗了。”
    夜裡我出了身汗,醒來發現焚香爐不在床上,屋子裡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忽然窗門“■”的一聲打開,一條人影閃進房來,倏地躥到床邊。我心叫不好,以為是賊,怎料那人影坐下後,靜靜看著我。
    窗外雲層慢慢撥開,露出明月,藉著那點兒月光,我看出人影的輪廓,驚訝道:“張——”
    “噓!”張睿鬼鬼祟祟往房門那兒望瞭望,轉過臉來,“我是來看看你的病情有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苦笑道:“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在這節骨眼上生病。”
    月光一會兒又被雲層遮沒了,我只看見張睿的嘴動了動似要說話,但是房裡突然暗下來,他的聲音沒發出來,緊跟著便傳來有人推門進屋的聲音。
    等我的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只見張睿往旁邊讓開數步,一個瘦高的人影取而代之坐在床邊,長髮披到腰間,冰涼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臉。
    “半夜裡偷進別人的房間,這樣不好吧?”這話明顯是對張睿說的。
    月光再度透過玻璃窗照進屋內,張睿站在明處,冷笑道:“不這樣,我怕會一輩子見不到。”
    他眯著眼,目光在額前一簇簇碎發的影子裡隱隱約約,恍如泛著幽暗光澤的刀刃。
    焚香爐低頭對著我,淡淡道:“我說了,他只是發燒而已。”
    兩人言語間火花四濺,兵戎相接,我忙握緊焚香爐的手,他卻低下頭來吻我額頭,阻止我開口:“乖,快閉上眼,睡覺。”
    焚香爐那一句說得比往常都溫柔,張睿冷冷哼了一聲:“龍小爺,巷口藥店的季老闆說你前幾天去買過乾花,那些乾花用來做什麼?”
    張睿的聲音高亢響亮,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焚香爐,焚香爐面無表情道:“夏天喝花茶,清火提神,張公子這也要刨根問底?”
    張睿眉毛一挑:“五色梅也能用來泡茶?”
    “做香囊而已。”焚香爐冷道,“我習慣身上帶著香袋,這點張公子不需要再問為什麼吧?”
    張睿道:“你難道不知道五色梅的香味中含毒?”
    “所以後來我扔了。”
    焚香爐鮮少這樣多話,通常別人問他十來句,他也未必會出聲回答,可是張睿的提問,他卻一一都答了,而且每句話字數不少。
    我看著焚香爐,他的整個臉埋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對不起,打擾了。”張睿退到窗邊,翻出窗戶走了。我等焚香爐躺上床,溫聲說:“五色梅的毒性,好像會引起發燒、腹瀉等癥狀,不過夏天容易吃壞肚子,估計是我亂吃東西引起腸胃炎才發燒的……香爐,你別因此而內疚。”
    焚香爐一聲不吭,我轉頭看見他背對著我,月光似一層薄霧,淡淡地灑在他清瘦的肩線上,那道弧度往下一直隱沒在腰際。
    如斯寂寞的感覺。
    我腦中反覆回想著剛才他和張睿的對話,思來想去,覺得焚香爐是有些不對勁。
    我輕輕道:“香爐,我不和張睿他們一起了。等過陣子,把店關了,我和你一起去倒鬥,那個什麼通天教主的墓,張睿、姜五爺他們未必能在短期內找到,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我們兩個不會輸給他們。”我頓了頓,微顫著聲,“你還想去哪裡,告訴我,我會一直跟著你,一心一意做你的拖油瓶,好不好?”
    等了一會,焚香爐才道:“為什麼說這種話?”
    “我……我不希望你不高興。”
    再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焚香爐說:“只要想著你,我就不會不高興,但如果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高興。我要的是你快樂,不是要把你鎖在我身邊,悶成悶油瓶。”
    我聽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繼而心裡卻莫名的淌過一絲酸澀。
    “張睿等著你出發,”焚香爐道,“你就和他們去吧。我留在長沙看店,不然半年來的心血就這樣捨棄,太可惜了。”
    為了等我,張睿在長沙滯留了十來天,我的確不好意思讓他白等。所以後來,我還是同張睿他們一道,離開了長沙。
    儘管焚香爐那天的臉色很不好看,我一看他的臉色,臨時又改變主意說不去了,張睿立馬眼睛瞪過來,焚香爐催促著我道:“答應了別人不可半途反悔,大丈夫一言九鼎。”
    張睿眼睛輕輕掃向焚香爐,焚香爐道貌岸然,轉身假裝沒看見。
    這兩人越來越水火不容,只怕我一轉身,他們就要在我背後各捅對方一刀子。坐在車上,我也一直在反覆思索,焚香爐到底在想什麼,明明滿臉不願我跟著張睿去的表情,卻又一個勁摧我上路,他從來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一板一正,是什麼就說什麼,不然就乾脆緘默不語,可什麼時候人變得這樣矯情了?
    倨傲嬌嗔,那不是張小哥張女王的專利麼?
    我隨著煩亂的思緒,眼睛不由得瞟向張睿。
    張睿似憋了很久,等到車子已經開出湖南邊界,他靠著車窗,才慢慢道:“瓶子,你知不知道,是龍小爺故意讓你聞五色梅的香味,引致中毒發燒?”
    我撇撇嘴:“你憑什麼說他是故意的?”
    張睿笑了一聲:“你們夜夜交歡,他要對你下手,太容易了。”
    他半眯著眼,視線從眼尾掃過來,斜斜看我。我板著臉,不快地道:“你怎麼了,說話這麼難聽,針對香爐也就罷了,還想跟我吵架?”
    張睿別過臉去,不再做聲。
    白大褂忍不住道:“小哥,你錯怪我們當家了。你有沒有看見你們店門口那條狗?”
    我一愣:“狗怎麼了?”
    “早上我們出發時,你還有見到它蹲你們店門口不?你以為它跑別地方討吃的去了?不是,那狗它昨晚死了!自從它吃了小爺的粥,天天萎靡不振趴在那動都不動,挨到昨天終於不行了!”
    白大褂咧嘴對我道:“小哥,昨晚你恐怕被小爺乾得夠嗆,一覺睡到大天亮吧?”
    他一臉流氓腔,我看了很不爽:“關你毛事!”
    白大褂冷笑:“他娘的,你枕頭邊的人半夜裡出過門,你知道不?小爺趁你熟睡時,去把狗屍體埋城東橋下,我們把屍體挖出來解剖,驗出那畜生中了五色梅的花毒,還混著天門冬素,天門冬素是什麼,你知道不知道?!”
    我聽得心裡不由一顫。副駕駛座上,那個陌生男人道:“花葉萬年青中含有天門冬素,毒素破壞聲帶,服食以後會致啞。”
    張睿轉向我:“兩種植物調配在一起,是蠱師常用的毒藥,不會致死,但服食者可能終生無法生活自理。”
    我粗著嗓門道:“你們認為香爐在粥裡下毒,那粥本來是煮給我喝的,你們想說,他想害我?”
    張睿目光銳利,對我沉聲:“瓶子,我跟你說過,最危險的人可能就是離你最近的人。”
    “不會!香爐沒理由這麼做,你們肯定誤會他了!”我厲聲反駁,一股火氣竄上胸口,“張睿,你可以看不慣香爐,但我希望你不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我懷疑香爐,不然我馬上回長沙!”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張睿淡淡笑了一下,轉過臉去,“暫且不論龍小爺為什麼這麼做,但他如果令你受傷,我不會放過他。”

    71 二十年前的考古隊

    張睿口風緊,對於我們的行程計劃隻字不提,直到我看出我們正朝著甘肅挺進時,他才說:“先到黃羊川與師傅會合,有個重要的人在那裡等你。”
    獨門獨派去黃羊川只帶了阿缺一個,連孫女阿靈姑娘都沒捎上,我實在想不出黃羊川能有什麼熟人。
    武裝車坐在裡面不怎麼舒服,但是跑起來沒話說,碾壓山地,游刃有餘。
    張睿說這車是姜四靠關係從國家探險隊裡調出來的,配備精良,省了我們不少力氣。
    提起姜四爺,我就順便問問他近來的情況。張睿板著臉說:“他現在調到行政部門去了,具體什麼職位我也不太清楚。”
    從拆彈部門調到行政,我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升遷了。
    由於此前有過口角,我和張睿路上沒有多談。到了古浪鎮,張睿和那個陌生男子卸下部分行囊——那些是捐贈給古浪縣政府的,這樣能便於我們這些生面孔在當地自由行走,其餘的行李原封不動留在車上,可見我們還有下一站。
    陌生男子皮膚黝黑,愛嚼口香糖,臂膀壯實,顯然練過。我們住的是向當地村民租來的農家房,陌生男子和我一間,到這時,他才自我介紹道:“我叫阿藏,當過四年兵,做過施工隊工頭,嗯,造過房子和大橋。”
    我看他頗風趣,高興地跟他握手:“我叫——”
    “李先生大名,我們都知道。”
    阿藏笑得古怪,我心裡直納悶,老子又不是哈利波特,怎麼到哪兒都有人知道我大名。
    不過想想,阿藏與張睿認識,從張睿那兒聽說過我的名字也不稀奇。
    我們在古浪鎮住了兩天,到第三天,張睿收了一隻郵包,然後我們發車去黃羊川鄉。
    路上,張睿把郵包拆開,裡面竟包了二十層。拆到第五層,他哭笑不得看了我一眼,我說你怨我幹嘛,郵包又不是我包的。張睿意味深長說:“就是有這樣愛捉弄人的父親,才有你這樣的兒子。”
    我聽得雲裡霧裡,直覺張睿說的是我老爸大雁。
    包裹終於拆到第二十層,裡面是一隻鐵盒子,二十公分長,十公分寬,五六公分高,疑似工具盒。
    打開來,裡面塞著一堆雜物。張睿翻了翻,我在旁邊看,有扳手、鑷子、螺絲刀、破破爛爛的手電筒、一把瑞士軍刀、一隻表面鏽跡斑斑的懷錶、一個磁性早已混亂的指南針、一副醫用針包,墊在最底下的是一張鋼筆畫的草圖,墨水已褪色,看起來頗似地下墓穴的地圖。圖上寫了許多標注,看筆記起碼有五六個人的字。
    張睿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我數了數,不算那張地圖,一共是八樣東西。鐵盒子嶄新,可這些東西卻陳舊不堪,就像家裡頭用了十幾二十年的剪刀這種老玩意。
    張睿從腰包裡抽出萬用小刀片,嵌入盒子內側底邊的縫隙,輕輕卡進去兩公分左右,而後猛地往上一撥。“■嗒”一聲脆響,底部的薄皮彈起,原來下面還有一個暗格,只有兩公分厚,張睿用小指挑起薄片,取出暗格中的一張光盤。
    接著,他把倒出來的那些東西又一股腦兒丟回鐵盒中,關上盒子擱到一邊,叫白大褂拿手提電腦來。
    我的好奇心被吊起來,看張睿的神情,猜到光盤中一定有重要的信息。
    一隻嶄新的鐵盒中卻放置著許多陳舊的物品,還有一張墓穴地圖,地圖上的字仿佛在暗示著那些物品分別屬於不同的人——這本來就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疑點。現在張睿對這個疑點棄之不理,說明光盤中的內容比那些東西更有價值。
    在看光碟內容前,我先做了個小小的推理。
    那八樣東西可能是不同的人使用過的物品,而它們被放在一起,那就說明物品的幾個主人本來是認識的,其中有一個人為了紀念某種特殊的意義,把這些物品收集到一起,並且收藏起來。那張草圖恰巧說明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們是一群盜墓賊,合夥一起下到一個墓穴,為了紀念這件事,每個人留了一件隨身攜帶的物品,放在其中一人那裡。
    鐵盒中的物品雜七雜八,且十分老舊,說明這群人一起下墓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物品一共有八件,是不是代表有八個人?
    我這人有個毛病,腦子裡推算的東西藏不住,急於共享給別人一起分析,恨不得馬上集思廣益,求證自己的推理對不對。
    當張睿剛開始播放光盤時,我便急著把剛才腦子裡演算的東西說給他聽。
    白大褂也聽了,聽完大大咧咧道:“小哥,你腦子挺好使啊!”
    張睿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說下去。我瞅向張睿,張睿對淺淺的一笑,嘴角邊有個淡淡的小酒窩:“等到了黃羊川,有人會告訴你這隻鐵盒裡的秘密。我們先看光盤。”
    聽口氣,張睿顯然已經知道那個秘密,但他賣關子不願告訴我,非要我等到了黃羊川再說,我心裡有些不高興,覺得他是故意這樣一路吊我胃口,唯恐我半途折返回去。
    不過他不願說,我硬撬開他的口也沒用,只好耐心看光盤。
    光盤裡的視頻畫面很模糊,張睿說這是因為拍攝時間是二十多年前,那時候能使用彩色膠片已經很奢侈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段視頻是把錄影帶上的內容導入電腦,做過處理轉格式以後再刻到光盤上,難免畫質損失。
    我一邊聽著他的說明,一邊看見畫面中年輕時候的大雁,那時候的他還是五官乾淨的白面小書生模樣,戴著一副二十年多年前款式老土的金邊眼鏡,白襯衫黑西褲,在一群黑乎乎的人影中格外惹眼。
    當年的黃羊川比現在荒涼許多,畫面中大約七八個人窩成一堆,圍著大雁,以一個巨大的土坑為背景,埋頭簇擁在一起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鏡頭從各個角度將在場的人掃了一遍,有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叼著煙斗衝鏡頭抱拳揮舞豪氣沖天,有個文藝女青年扶著眼鏡爽朗一笑,有個矮個子在鏡頭前跳了幾下,男人們猛指著他吐槽……拍到大雁時,他只抬頭對鏡頭搖了搖手,馬上就低頭下去,看不到臉了。
    由於視頻只有畫面,沒有聲音,我們只能從他們的表情和動作猜測他們當時在說什麼,做什麼。
    看起來,拍這段視頻的時候,這夥人正在做下鬥前的準備工作,他們可能是以大雁為首,在安排下鬥時各自的分工和任務。
    視頻只有兩分鐘,後半段幾乎都是他們頭碰頭圍在一起,看大雁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著什麼,畫面中只有他們每個人的背影,我母親不在其中。
    張睿把這段視頻連續放了兩遍,然後嚴肅地看著我說:“你看到他了嗎?”
    我愣了愣:“你說大雁,我老爸?”
    “不是。”張睿把畫面定格,用筆端指著其中的一個人,“你看這個人。”
    之前放了兩遍,我都只注意了大雁,別的人由於穿著統一的黑色汗衫,我只能通過身形的高瘦矮胖來區別他們,而且視頻拍得非常模糊,那時候彩色成像技術粗糙,畫面還原度很差,每個人的臉都慘白得跟鬼似的,我也沒仔細注意他們長什麼模樣。
    張睿一指,我才留意到大雁身邊蹲著的那個人,他的身形被另一旁的大個子男人擋去一半,只露出了半邊肩膀和一條細膀子。這人一直低著頭看地面,視頻中只能看到他黑溜溜的腦袋,頭髮散亂披肩,臉的部分完全被遮擋住了,半寸都看不到,連是男是女都很難分辨。
    在鏡頭依次掃過每個人的時候,這個人也沒有抬起過頭來,而當邊上的大個子要撩開他的頭髮,掰起他的臉朝向鏡頭時,卻又被那個不停蹦跳著想入鏡的矮個子搶了鏡頭。
    我苦笑了一下:“完全看不清這人長什麼樣。”
    張睿神色微微凜然,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所以讓你爸爸把當年的錄像找出來給你看。錄像拍的是二十多年前,在黃羊川,你爸爸和一群考古隊的人發現了一座戰國時期的墓,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們在沒有向上級報告的情況下,私自組織了一批人進那座墓探險。總共六段錄像,全部是他們進那座墓之前拍的。”
    他像是給我充分的消化時間,故意停了停,再用筆頭點了點大雁身邊的那個人:“我問了你爸爸,這個人叫阿斗,就是現在的龍小爺。”

    72 六段錄像
    在電腦上顯示,視頻的文件名都是用日期命名的。張睿播放的第一段錄像日期最早,我們就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將六段錄像看完,隨後發現,那些日期並不是拍攝錄像的日子,而是整理這六段錄像的人依照某種目的給它們標上日期,有的間隔三四天,最長的隔了一個月。
    但錄像中的內容卻是發生在兩天之內的事,次序也被整理者打亂了。
    我們看的第一段錄像,是大雁和一群人在土坑邊討論什麼事,由於沒有聲音,所以無法得知那些人討論的內容。
    第二段錄像拍攝的時間比第一段早,因為畫面中,大雁剛套上襯衫從房裡走出來,鏡頭還拍到了大雁的背後,我的母親坐在窗邊梳頭髮,她喜歡梳起全部的頭髮,在頭頂盤成一個整齊的發包……大雁走出房間後,轉到另一間房門口,敲了敲門。此時畫面右上角顯示電量不足,等房門打開,有個纖瘦的人影從門裡出來,畫面就在這時候全黑,什麼也沒有了。
    張睿在這段視頻結束時說:“門裡出來的這個人,就是我剛才指給你看的,在第一段錄像中,坐在你爸爸邊上的那個人。”
    這次的話裡雖然沒有明說那人是焚香爐,但是聽得出比之前更為確鑿。
    我不置可否,暫不做論斷。第一段錄像中只能看到那人的頭髮,而第二段錄像中,那人又是一閃而過,連身板輪廓都沒看清,根本無法判斷是不是同一個人。
    接著第三段錄是發生在晚上,持續時間也是六段錄像中最長的,將近有一個小時。
    一開始,大雁蹲在一個土坑邊,和一個兩鬢已發白的老人聊了很久。黃羊川的許多土坑長得都差不多,我也沒認出這次的土坑是不是就是第一段錄像中的那個。
    他們聊了大約有十分鐘,大雁情緒有些高亢,好幾次對著鏡頭比劃手勢,旁邊的老人家泰然穩重,從頭到尾板著臉異常深沉,至多不過講了三四句話,其餘時間都在聽大雁講。
    最後,老人和大雁把頭湊一塊說了什麼,周圍人影晃動,鏡頭往後拉遠,只見五六個人開始在野地裡升起篝火,鋪開塑料布,堆上許多生肉和蔬菜,一會兒氣氛熱鬧起來,看來他們是想舉行一次野外燒烤聚餐。
    我母親也加入他們,和第一段錄像中的文藝女青年一起拿竹棒串肉串,男人們各自手裡一瓶白乾,喝得酣暢淋漓。
    二十分鐘過去,有人已經東倒西歪,大雁還在與那個白鬢老人乾杯,老人面透紅光,卻依然十分淡定,千杯下肚,如在喝白開水。
    大雁朝鏡頭揮揮手,估計是在招呼拍錄像的人一起來喝,鏡頭晃了晃,大雁直皺眉頭,掃興地說了幾句,然後又朝另一邊揮手。
    鏡頭朝著大雁揮手的方向轉去,篝火擋住了拍攝視線,橘紅色的火焰撲騰閃爍,火光重重之中,有個人正從遠處走來……畫面此時忽然又暗了下來,好像鏡頭突然被一塊布蓋住了,過了一分鐘再亮起來時,大雁正對著老人嘻嘻哈哈說笑,依然只有他們兩人在繼續拼酒,其餘的人已橫七豎八睡死在地上。
    不過張睿此時提醒了我一下,我注意到大雁背後,很遠的土坑邊多了一個人,坐在一塊大石上,不時揚起脖子,看動作像是抬頭灌酒的姿勢。但是因為是晚上,篝火的亮光不足以照到那麼遠的地方,所以那人基本上在畫面中只有一個黑影,到後來,他平躺下去,幾乎與大石的影子融為一體。
    在最後的十分鐘裡,鏡頭一直對著大雁,他酒意酣然,滔滔不絕講著什麼,剛開始我以為他在自言自語,後來才想到他可能在和拍錄像的人聊天。我攤手嘀咕:“這段錄像能說明什麼?只能說明我老爸是個話嘮。”
    張睿神色肅然,對我的話滿不在意。他說:“你留意到和你爸爸喝酒的那個老人家沒有?”
    畫面中已沒有那個老人的身影,我道:“估計這時候已經被我爸爸放倒了吧。”
    “不,”張睿語氣堅決,“你仔細看,他在後面的大石頭那裡,和那個叫阿斗的人喝酒。”
    由於大雁在畫面中占去三分之二,當他換坐姿時,我才看見從他背後露出來的那兩個人,他們靠著大石,面對面喝酒,到錄像結束前的那幾秒鐘裡,兩人好像起了爭執,老人被那個人撂倒在地,大雁察覺那邊的動靜,忙衝了過去,錄像就在此時結束了。
    我啞然地看著停止的視頻畫面,呆了半晌,道:“和我爸爸喝酒的老人是誰?”
    張睿說:“你爸爸說,他們都叫他九爺,是中途隊裡的某個人引薦來的一位老中醫。”
    我一時沒有思路,乾巴巴道:“你確定,後來和這個九老爺喝酒的那個人是阿斗?”
    張睿道:“當時阿斗和九爺發生衝突,阿斗要離隊,是你爸爸留住了他。令尊說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刻,不會記錯。”
    語氣強硬,言之鑿鑿,我沒有話好反駁。
    第四段錄像雖然也有七分鐘,但是內容卻沒什麼看點。
    時間是中午到下午之間,日頭很旺,一夥人在爬山。山路平坦,又是草木皆兵的荒山,大家走得很閑逸。大雁領頭,拍錄像的人本來就跟在他後面,不過卻停下來,把鏡頭往後拍去,身後的人便依次從鏡頭裡掠過。
    矮個子和文藝女青年分別在鏡頭前停了十幾秒鐘,說了幾句話,他們的神情松弛愉快,充滿了幹勁。
    其他人最多隻在鏡頭前滯留兩三秒,這次我特別留神找阿斗的身影,他是第七個從鏡頭前掠過的,除去負責拍攝的那個人,他其實走在隊伍的尾巴上。和別得人不一樣,他完全沒有在鏡頭前停頓,畫面中拍到他的身影一晃而過,又因為貼得極近,看起來只是一團黑影閃過屏幕。鏡頭追蹤了一兩秒,只拍到他遠去的背影。他背著一個巨大的登山包,塞得鼓鼓囊囊,身體幾乎都被那隻大背包擋住,所以我依然沒能看清楚他的身量輪廓。
    當時我們還沒有看完全部的六段視頻,不過張睿提前告訴我:“這段錄像中的內容是六段中發生時間最晚的,這之後,他們進入古墓就沒有再拍過。”
    看了錄像後,我腦子一片混亂,不知怎麼接張睿的話,只僵硬地點點頭。
    經過張睿說明,第五段錄像雖然看不出和其它幾段錄像的連貫性,不過我們已經知道,拍攝的時間比他們去爬山要早。
    畫面上是一個房間,而且拍攝角度很低,與其它幾段錄像不同,別的都是有人架著攝像機在拍,這次卻似乎是將攝像機放置在窗台附近,因為可以看到地毯上映出窗戶的輪廓,光線從鏡頭背後照進房間。
    由於是逆光拍攝,畫面顯得十分灰暗,繼而也分不清拍攝當天天氣如何,又是一天中的哪個時間點。
    錄像總長四十多分鐘,但是一開始的十五分鐘內,畫面一直是靜止不動的,一件乾淨的臥室,床上躺著一個人,卷著被子只露出黑黑的後腦勺。
    張睿把視頻快進到十五分這裡,那人終於掀開被子坐起來,在床邊坐了約一分鐘,然後下床,蹲在地板上好像在找拖鞋。攝像機離床很遠,視角又低,中間被一張茶几擋住局部,那人的模樣還是看不清楚。
    然後那人朝著浴室方向走去,我撇撇嘴,用手扶著臉頰,困乏地撐了十幾分鐘,總算那人從浴室走出來。
    這次他正對著鏡頭走回床邊,我以為能看見他的臉了,卻見他頭頂著一塊毛巾,低著頭走路,臉完全被毛巾和陰影擋住,我懊惱得只想捶胸頓足。
    “這段是偷拍的吧?”
    我剛說完,那人果然好像發現了攝像機開著,直奔鏡頭過來,然後“■嗒”一聲,錄像中斷。
    儘管如此,我卻在畫面終止的那一刻,頓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的模樣在這段錄像中依然沒有看見,但是就在那人走向鏡頭的短短兩三秒內,我卻看見了一個事實。
    那人從浴室走出來,除了頭上蓋著一塊毛巾,身上一-絲-不-掛。他是準備到床邊穿衣服,卻在這之前發現了攝像機在工作。
    所以,他是光著身子奔向鏡頭這邊的,而我就這樣將他裸-露的軀體看得一清二楚。
    八個月的同居,兩百四十多個夜晚,在床上撕磨縱-欲,汗水浸透被褥。就算沒有看到臉,他身上的每一個特徵我歷歷在目,他這個人化成灰我都能認得。
    我扼住呼吸,不敢把事實說出來。
    張睿看見我的臉色,露出幾分得意,然後放了第六段錄像。
    這段錄像中沒有拍到人,只拍到幾隻手,分別將幾樣東西放入一隻繡花袋中。
    張睿把畫面定格在某處,此時在畫面上的那隻手捏著一隻懷錶,手指纖巧細長,關節飽滿,指尖給人以猶如利器一般銳利的印象,特別是小指,比普通人的長一點,且極其纖細,帶著一點月牙的弧度,就像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彎刀。
    我深吸一口氣,卻覺得渾身在冒冷汗,精神恍惚,無法發出聲音來。
    張睿道:“我想你肯定注意到過龍小爺的右手小指,他是一個蠱師,苗人蠱師從小就開始練習從頸口極細的蠱罐中挑出需要的蠱蟲,在調制蠱香時,也會用小指伸入香瓶中沾一點香料來聞味道對不對。所以,他們長大成人以後,小指在常年磨練下變得尖利無比,指甲又因為不斷接觸毒物泛出黑黃色。錄像中拿著懷錶的那隻手就有這種特徵。”
    我勉強反駁道:“可是香爐不是苗人,錄像中的這隻手,只能說明這個人是一個蠱師。”
    張睿冷笑:“也許雲南那邊使用異術的人手指都會長成這樣,但是憑你對龍小爺的熟悉度,他的手你會不認得?”
    話到風口浪尖上,我再不能裝糊塗。
    “夠了!”我拉長臉,對張睿道,“黃羊川、還有通天教主的墓,我都不去了,你們這麼喜歡去挖掘一個人的過去,我不喜歡和你們一道做這種事。張睿,我原以為你只是想查出你姐姐的死因,還有那個改變你命盤的人,我答應過幫你,所以才和你同行,但是你現在處處針對香爐,一心只想告訴我香爐對我隱瞞了許多事,這一趟下鬥恐怕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吧,你那麼想說服我是為什麼?我不管他瞞著我多少事,但是我不能和他的敵人做朋友,對不起,我看我還是回長沙吧!”
    我一手抓住車門把手,只想馬上離開這沉悶的空間。
    張睿神色一慌,忙拉住我,語氣緩下來:“瓶子,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想你被人騙。”
    他聲音裡隱約帶著一絲屈從,目光蕭瑟無力。但是我正在氣頭上,什麼也聽不進去,我甩開他,吼停了車,踹門跳下車去。
    張睿跟著下車,在我剛走出去幾步時,把我拉回來,摁在車門上。
    他力大如牛,我掙脫不開,火氣便更旺了:“你他媽的彆強人所難!你幹你的,我走我的,這樣以後我們還有得朋友做,不然今天鬧僵了,以後再見面,大家都尷尬!”
    張睿紅著眼,瞪著我道:“你可不可以冷靜一點,想一想我的話?我到處找證據,都是為你好。我希望你多一點心眼,看清楚身邊的人,免得吃虧。你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給狗啃呢!”
    “對不起,我冷靜不了。”我按耐著怒氣,道,“我喜歡香爐,我愛他,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說他的壞話挑他的毛病,說多了影響感情。張睿,你將心比心想想,以後別人說你老婆的不是,你還能跟那人嬉皮笑臉稱兄道弟?”
    張睿臉色刷地一下白了,目光定在我身上,一字一字道:“我這輩子,沒打算要老婆。我也只和一個人稱兄道弟!”
    “姜四爺對你這麼好,你也不把他當兄弟?”
    這話我沒有多想,順口就說了出來,說完就後悔了。
    張睿垂下眼,低冷地說:“我就是這麼一個薄情寡義的人,誰也不需要對我好。但是,你是我唯一記在心裡的朋友。”
    “呵,這到稀罕了……”我再想開口,心裡卻悶得慌。
    白大褂和阿藏下車來勸架,張睿一動不動站在我面前,一雙眼睛半閉半垂,裡面幽幽的目光如一刀一刀刻出來的。
    我扭頭懶得說話。張睿慢慢的平靜下來,鬆開了手,只聽白大褂和阿藏低低的一聲驚呼,我轉頭看去,他口角邊溢出深黑的血,將整張脣染得濃艷妖異。
    我嚇了一跳,不知他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一個人竟突然口吐鮮血。
    張睿面龐平靜,波瀾不驚。
    如地獄煉爐一般的毒日頭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慘白的面容浮現一絲無力的笑意,眼底是徹骨的蒼涼。我想說句話的時候,他用指腹抹去脣邊的血,轉身鑽入車內。

    73 父親的教育

    局面忽然很尷尬,阿藏把我拉上車。
    白大褂看了張睿的臉色,後來一直在講笑話,從瘸腿的老婦人賣拐杖到瞎眼老伯伯賣瓜,經典冷笑話段子都過了一遍,車裡還是死氣沉沉,空氣裡彌漫著張睿陰冷的氣場。最後,白大褂泄氣了:“唉,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鬧成這樣呢?我說小哥誒,你和你家老子好幾年不見面了吧,我們當家只是好心安排你們父子團聚麼,當家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當聽聽笑話,過去了就算了啊!”
    白大褂話鋒倒是轉得快,不過挺受用。我也冷靜了下來,可是張睿不給面子,板著臉一言不發,滿面寫著“別惹我”三個字,我又想起他對香爐的諸多懷疑,心裡不免憋著氣。
    白大褂露出了口風,在黃羊川等著我的重要人物是大雁。
    到了黃羊川鄉鎮,我看見獨門獨派倚著石頭邊抽大煙,精神頹靡。阿缺蹲老頭子邊上,看到我時本想奔過來,卻被老頭子攔住。
    此處煽情戲碼,他們都不約而同將男一號讓給大雁。
    大雁早等在那兒望著路口。我記得我們父子有三年不見,老傢伙精神頭可足,奔過來時跟個見情郎的少女似的,一把抱住我老淚縱橫。
    我好不容易從大雁懷裡伸出腦袋,喘了口氣說:“爸,用得著這樣麼,想我為什麼不回家?”
    大雁抽著聲音說:“老爸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小狼崽,我真怕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這兩天天天做噩夢,夢見張小二爺帶著你的骨灰盒來見我。”
    “呸!”我跺跺腳,推開大雁,心說他和張睿是不是串過口供的。大雁重重地拍我肩頭,忽然大發雷霆道:“混賬兒子,你沒人管就無法無天了,學什麼不好,跟男人鬼魂上床,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大老爺們,我白當你兒子養啊!小時候老爸沒給你少看毛片啊,你怎麼就……怎麼就這樣了!”
    我脖子一僵,冷汗刷地往下淌。
    大雁擺出一張嚴父的面孔,道:“老獨,拿傢伙來,別的事先擱著,這小畜牲三觀不正,這個不能不教育!”
    這一聲吆喝完,我身邊好不熱鬧。白大褂瞠目結舌看不懂我們父子倆鬧的是真是假,扯扯張睿袖子問要不要勸。張睿冷著臉說別人的家事不好管,然後把阿藏一起拎走。
    我算是看出了張睿的心機。
    阿缺是怕事的主,見大雁如鐵麵包青天,哪兒還敢吱聲。
    於是這邊廂只有獨門獨派在勸,老頭子護著我眼淚嘩嘩說,兒子打殘了家門斷根,使不得。然後大雁掄起棒頭要我跪下,棒子還是砸了下來,我硬著腰桿挺著背,覺得挨那幾下確實有理。
    大雁在某些方面思想古板傳統,我在搓衣板上深深反省了此事。不能怪張睿向大雁告密,那些日子我和焚香爐夜夜激情時就該想到有今天。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雁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就說過,要我娶個溫柔賢惠的好老婆,不一定要漂亮的,能顧家能生孩子,讓他早點抱孫子,享天倫之樂。
    我跪著把過去二十五年人生在腦海里悔過一遍,只是最後心底余留著一絲欣慰,這一生錯是錯了,但我並不後悔遇到焚香爐。
    大雁說我脾氣■,毫無悔過之意,砸下來的力道重了,沒幾下老子昏了。
    醒來時,張睿坐床邊上,看著我神情複雜。
    “師傅給你擦過藥了,明天就能消腫。”
    我趴在床上,本就疼的撕心裂肺,顧不上力氣說話,心裡也很氣惱張睿背後陰人,把大雁搬出來壓我。
    張睿一言不發坐了良久,天快亮時他才走,走前嘆了口氣,望定我半晌,欲言又止,讓我到好奇起來。
    張小哥,你還留了什麼後招,一併亮出來讓咱死得痛快吧!
    跟著換大雁進來,肅容滿面,一副要繼續教育我的模樣。
    我定了定神,顫著聲說:“爸,有你這樣對親兒子下手這麼狠的麼,真捨得打殘我啊?”
    大雁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坐下來。
    打從我記事起,就不覺得他有多麼正經,此刻他神色嚴厲,斬釘截鐵說:“我反對你們在一起。”五雷轟頂,我憋著口氣只想哭。
    我緩一緩,準備和大雁講道理:“爸,我知道你想抱孫子,但你也說過,讓我找個能陪我過一輩子,對我不離不棄,白頭到老的。香爐他除了是個男人,別的都很好,也許將來,他比我還孝順你呢。”
    “小狼崽,你心被狐狸精迷了吧!”大雁拽著我的耳朵,疼得老子我哇哇大叫,“我告誡過你別被一個人的漂亮臉蛋迷住,你老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漂亮的人不安分,你懂不懂?更何況這次是隻公狐狸精,你想氣死我呀!”
    “爸!你這什麼話呢!哪有什麼公狐狸精啊!”我咬咬牙,把心一橫,“你先見過香爐,看看他的人品再說話好不好?我已經喜歡上他了,該幹的也乾了,你硬要拆散我們,讓我以後日子怎麼過?萬一我想不開,也許就直奔下輩子去了!”
    我想接下來免不了再挨一頓,先放出狠話,畢竟父子血濃於水。
    大雁也是牛脾氣,我原本想沒那麼容易過關,可是不料,大雁卻重重嘆一聲,臉色凝重,坐下來呆呆看著我。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眉宇間依稀能看見這幾年風餐露宿,經年的滄桑和衰老的痕跡越來越顯著地爬上額頭。一個父親望著兒子走上歪道時的那種心酸和無奈全部從那雙黑森森的眼睛裡流露出來。
    我心裡內疚,不敢出聲。
    大雁沉下嗓子對我語重心長道:“兒子啊,如果你真喜歡他,老爸也不是非要棒打鴛鴦,人這一生能有個讓你放心尖上愛著的人,也值了。”
    他仿佛在比較著自己那段已經逝去的愛情,當年的精彩和美好在言語中表露無遺,不管結局如何,過程是難忘的。
    可是後來語氣又轉了轉,說:“你的那位,老爸不是沒見過,你喪失了小時候的一段記憶,所以你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了,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當年的阿斗,現在的龍小爺,多少年過去了,這人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當年二十來歲的那個樣子,你覺得這人正常嗎?”
    不正常。可是不正常又怎樣?
    “小狼崽,”大雁鄭重地對我說:“龍小爺是不是對你說,幾年前我曾託付他一件事,要他日後救你三次?”
    我遲疑了一下,點頭。
    大雁重重一嘆:“但那是在二十幾年前!我委託他,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變老,我要他答應救你三次,指望的不是他真的會救你,老爸是怕他害你啊!”
    我越愛越聽不懂了。
    大雁再加重語氣:“龍小爺他是隻千年粽子,黃羊川的下面就是他的墓,你能想象一隻不老不死的粽子跟你過一輩子,恩恩愛愛?”
    “……“我接不上話。
    焚香爐是不是幾十年不會變老,這我早有心理準備。打從我帶著焚香爐離開張家,就沒忘記過張睿當時的話,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習慣了不再去糾結一些事,有些事看得開一點,就那麼回事,我真不想對一個人的過去追根究底。
    焚香爐,只要是我的焚香爐就好。
    只要他沒有在騙我就好。
    我剛要開口,大雁鄭重道:“況且他是隻黑心粽子,他當年做的那些事,你要是知道了,恐怕連覺都睡不著,別提你還能跟他上床做-愛!”
    作者有話要說:週末兩天比較忙,所以沒更,抱歉>_<
    以下是備份(*^__^*)~~
    局面忽然很尷尬,阿藏把我拉上車。
    白大褂看了張睿的臉色,後來一直在講笑話,從瘸腿的老婦人賣拐杖到瞎眼老伯伯賣瓜,經典冷笑話段子都過了一遍,車裡還是死氣沉沉,空氣裡彌漫著張睿陰冷的氣場。最後,白大褂泄氣了:“唉,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鬧成這樣呢?我說小哥誒,你和你家老子好幾年不見面了吧,我們當家只是好心安排你們父子團聚麼,當家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當聽聽笑話,過去了就算了啊!”
    白大褂話鋒倒是轉得快,不過挺受用。我也冷靜了下來,可是張睿不給面子,板著臉一言不發,滿面寫著“別惹我”三個字,我又想起他對香爐的諸多懷疑,心裡不免憋著氣~~~~(非>_<)凡~~~~ 。
    白大褂露出了口風,在黃羊川等著我的重要人物是大雁。
    到了黃羊川鄉鎮,我看見獨門獨派倚著石頭邊抽大煙,精神頹靡。阿缺蹲老頭子邊上,看到我時本想奔過來,卻被老頭子攔住。
    此處煽情戲碼,他們都不約而同將男一號讓給大雁。
    大雁早等在那兒望著路口。我記得我們父子有三年不見,老傢伙精神頭可足,奔過來時跟個見情郎的少女似的,一把抱住我老淚縱橫。
    我好不容易從大雁懷裡伸出腦袋,喘了口氣說:“爸,用得著這樣麼,想我為什麼不回家?”
    大雁抽著聲音說:“老爸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小狼崽,我真怕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這兩天天天做噩夢,夢見張小二爺帶著你的骨灰盒來見我。”
    “呸!”我跺跺腳,推開大雁,心說他和張睿是不是串過口供的。大雁重重地拍我肩頭,忽然大發雷霆道:“混賬兒子,你沒人管就無法無天了,學什麼不好,跟男人鬼魂上床,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大老爺們,我白當你兒子養啊!小時候老爸沒給你少看毛片啊,你怎麼就……怎麼就這樣了!”
    我脖子一僵,冷汗刷地往下淌。
    大雁擺出一張嚴父的面孔,道:“老獨,拿傢伙來,別的事先擱著,這小畜牲三觀不正,這個不能不教育!”
    這一聲吆喝完,我身邊好不熱鬧。白大褂瞠目結舌看不懂我們父子倆鬧的是真是假,扯扯張睿袖子問要不要勸。張睿冷著臉說別人的家事不好管,然後把阿藏一起拎走。
    我算是看出了張睿的心機。
    阿缺是怕事的主,見大雁如鐵麵包青天,哪兒還敢吱聲。
    於是這邊廂只有獨門獨派在勸,老頭子護著我眼淚嘩嘩說,兒子打殘了家門斷根,使不得。然後大雁掄起棒頭要我跪下,棒子還是砸了下來,我硬著腰桿挺著背,覺得挨那幾下確實有理。
    大雁在某些方面思想古板傳統,我在搓衣板上深深反省了此事。不能怪張睿向大雁告密,那些日子我和焚香爐夜夜激情時就該想到有今天。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雁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就說過,要我娶個溫柔賢惠的好老婆,不一定要漂亮的,能顧家能生孩子,讓他早點抱孫子,享天倫之樂。
    我跪著把過去二十五年人生在腦海里悔過一遍,只是最後心底余留著一絲欣慰,這一生錯是錯了,但我並不後悔遇到焚香爐。
    大雁說我脾氣■,毫無悔過之意,砸下來的力道重了,沒幾下老子昏了。
    醒來時,張睿坐床邊上,看著我神情複雜。
    “師傅給你擦過藥了,明天就能消腫。”
    我趴在床上,本就疼的撕心裂肺,顧不上力氣說話,心裡也很氣惱張睿背後陰人,把大雁搬出來壓我。
    張睿一言不發坐了良久,天快亮時他才走,走前嘆了口氣,望定我半晌,欲言又止,讓我到好奇起來。
    張小哥,你還留了什麼後招,一併亮出來讓咱死得痛快吧!
    跟著換大雁進來,肅容滿面,一副要繼續教育我的模樣。
    我定了定神,顫著聲說:“爸,有你這樣對親兒子下手這麼狠的麼,真捨得打殘我啊?”
    大雁不苟言笑,一本正經坐下來。
    打從我記事起,就不覺得他有多麼正經,此刻他神色嚴厲,斬釘截鐵說:“我反對你們在一起。”五雷轟頂,我憋著口氣只想哭。
    我緩一緩,準備和大雁講道理:“爸,我知道你想抱孫子,但你也說過,讓我找個能陪我過一輩子,對我不離不棄,白頭到老的。香爐他除了是個男人,別的都很好,也許將來,他比我還孝順你呢。”
    “小狼崽,你心被狐狸精迷了吧!”大雁拽著我的耳朵,疼得老子我哇哇大叫,“我告誡過你別被一個人的漂亮臉蛋迷住,你老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漂亮的人不安分,你懂不懂?更何況這次是隻公狐狸精,你想氣死我呀!”
    “爸!你這什麼話呢!哪有什麼公狐狸精啊!”我咬咬牙,把心一橫,“你先見過香爐,看看他的人品再說話好不好?我已經喜歡上他了,該幹的也乾了,你硬要拆散我們,讓我以後日子怎麼過?萬一我想不開,也許就直奔下輩子去了!”
    我想接下來免不了再挨一頓,先放出狠話,畢竟父子血濃於水。
    大雁也是牛脾氣,我原本想沒那麼容易過關,可是不料,大雁卻重重嘆一聲,臉色凝重,坐下來呆呆看著我。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眉宇間依稀能看見這幾年風餐露宿,經年的滄桑和衰老的痕跡越來越顯著地爬上額頭。一個父親望著兒子走上歪道時的那種心酸和無奈全部從那雙黑森森的眼睛裡流露出來。
    我心裡內疚,不敢出聲。
    大雁沉下嗓子對我語重心長道:“兒子啊,如果你真喜歡他,老爸也不是非要棒打鴛鴦,人這一生能有個讓你放心尖上愛著的人,也值了。”
    他仿佛在比較著自己那段已經逝去的愛情,當年的精彩和美好在言語中表露無遺,不管結局如何,過程是難忘的。
    可是後來語氣又轉了轉,說:“你的那位,老爸不是沒見過,你喪失了小時候的一段記憶,所以你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了,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當年的阿斗,現在的龍小爺,多少年過去了,這人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當年二十來歲的那個樣子,你覺得這人正常嗎?”
    不正常。可是不正常又怎樣?
    “小狼崽,”大雁鄭重地對我說:“龍小爺是不是對你說,幾年前我曾託付他一件事,要他日後救你三次?”
    我遲疑了一下,點頭。
    大雁重重一嘆:“但那是在二十幾年前!我委託他,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變老,我要他答應救你三次,指望的不是他真的會救你,老爸是怕他害你啊!”
    我越愛越聽不懂了。
    大雁再加重語氣:“龍小爺他是隻千年粽子,黃羊川的下面就是他的墓,你能想象一隻不老不死的粽子跟你過一輩子,恩恩愛愛?”
    “……“我接不上話。
    焚香爐是不是幾十年不會變老,這我早有心理準備。打從我帶著焚香爐離開張家,就沒忘記過張睿當時的話,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習慣了不再去糾結一些事,有些事看得開一點,就那麼回事,我真不想對一個人的過去追根究底。
    焚香爐,只要是我的焚香爐就好。
    只要他沒有在騙我就好。
    我剛要開口,大雁鄭重道:“況且他是隻黑心粽子,他當年做的那些事,你要是知道了,恐怕連覺都睡不著,別提你還能跟他上床做-愛!” 

   74父親的教育後續

    黑心粽子是行話。
    那一年,雖然早已過了夏天,黃羊川的黃土上還是卷著陣陣熱浪。
    大雁和幾個人從清晨開始開工,直至下午,總算從坑裡挖出來一點東西。一夥人頭頂太陽大半天,汗流浹背,沒人有心情在坑邊檢查挖出來的東西,用粗布包了一股腦兒帶回臨時的工作棚。
    阿斗和九爺都在場。後來在工作棚,包裹拆開,平常少言寡語的阿斗頭一個冒出話來,說:“少了件東西。”
    大雁他們都不記得出土時具體是幾件,但他們是考古的,不像土夫子分贓散夥就能了事,不必計較具體數目。他們需要把每一個環節的工作明細記錄下來,如果數量與出土時不符,記錄的時候就有作假嫌疑,這是個比較嚴重的過失,眾人都不願承認這一點,所以都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阿斗。
    小景身為隊裡唯一的女性,比其他人都仔細些,只有她用不確定的口吻,站出來說:“我也記得,應該有一把青銅刀……”
    她年紀輕,在幾個工作前輩面前說話缺乏底氣,後面幾個字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結果被大雁打哈哈的蓋過去了。
    但大雁心裡還是留意到了這一點,到了半夜裡,他思來想去覺得不妥,拖著小景打算原路返回去再找找。當他們快摸到白天挖掘的那個墓坑時,看見坑邊有亮光,光頭裡依稀有兩個人影蹲在那裡。
    一個埋頭刨土,另一個說:“確定埋這裡嗎?”
    說話聲嘶啞,大雁聽出那是九爺的聲音,繼而認出旁邊刨土的是阿斗。
    大雁別的不行,直覺卻如野獸一般靈敏,他看見阿斗的臉被光照得慘白森冷,兩隻眼窩黑影重重,裡面仿佛泛著死氣,那神情太駭人了,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他本想壯著膽過去揭發他們,但想到身邊有位女性,只好作罷,拉著小景趕緊往回走。
    阿斗是個悶葫蘆,很多時候一整天也聽不到他說一句話,大雁於是把目標鎖定九爺,假裝與他老人家套近乎攀關係,試圖探出他的口風。
    那次兩人酒喝得正酣,九爺一高興,便露出口風,說他知道這附近有一座戰國墓。
    不管是戰國時期什麼人的墓,那個時代的東西,哪怕是一隻破瓦罐,也是很有考古價值的。
    大雁看有苗頭,便繞著彎兒打聽細節,九爺果然了解得很透徹,連墓的位置和挖掘的辦法都一一說了。
    最後,九爺在大雁耳朵邊說:“如果感興趣,不妨帶幾個人先下去看看。”
    戰國的墓不是輕易能挖的,大雁心裡也有這樣的盤算,此時與九爺剛好不謀而合,計劃便就此開始。
    兩人當機立斷,火速商榷了人選挑了日子,九爺就說,能不能成,還要看阿斗能幫他們多少忙,說罷便去找阿斗商量。怎知,阿斗竟不同意,還與九爺發生爭執,差點離隊。
    我聽到這裡,不自覺地把阿斗想成了焚香爐,以焚香爐的性格,到很符合阿斗當時的反應。他不喜歡的不贊同的,雖然不會說出來,卻也不會勉強自己迎合。
    我問大雁,他是怎麼勸服阿斗留下,且跟著他們下鬥。
    大雁要我稍安勿躁:“聽我講完,你就明白了。”
    大雁本來是順著事情的進展說的,從這裡開始又倒著說。
    他先說,那座墓其實不是戰國時期的墓,九爺故意用戰國墓騙他們進去,早就謀劃好了後來的一切。
    九爺和焚香爐是什麼關係?照大雁的說法,焚香爐當時是九爺的幫凶。
    焚香爐是千年粽子,九爺早就知道,那墓就是焚香爐的墓,九爺也知道。
    至於這隻千年粽子是怎麼復活過來的,用了什麼方法能跟常人一樣有活生生的血肉,大雁不知,但他懷疑九爺知道。
    九爺為什麼知道?因為九爺想要一件東西——鳳凰涅?。
    大雁說:“也許他認為阿斗本身就是‘鳳凰涅?’,又或者,他想和阿斗一樣,得到長生不死的辦法。”
    墓不是戰國墓,對於大雁這支考古隊來說,一進去就發現了這點。但是古人的墓又有許多天外玄機,剛開始大家只以為他們可能是發現了一座不尋常的戰國墓。
    後來到了槨室,他們看了�上的壁畫以及棺槨前的碑文才發現,這是神秘而古老的古滇國的墓。
    現有對這個國度的文獻少得可憐,這個古國經歷過多長的歲月,它又是怎麼從歷史長河中消失,它的文明與神話都流傳著好幾種說法,沒有一個確實的定論。
    而他們,竟然發現了一座古滇國的墓!
    這簡直是比探索戰國墓還要意義重大的發現,對於他們這些從事考古的人來說,當時緊張而又亢奮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問題是,這是誰的墓呢?
    按照墓的規格來看,大雁他們馬上就判定,這裡至少葬著一位古滇國皇族。於是,有人去研究壁畫,有人去研究那些陪葬品,只有兩個人一反常理的舉動引起了大雁懷疑。
    一個是阿斗。
    但這個人本來就存在感微弱,沒有什麼情緒,對諸事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又聲稱自己失去了全部記憶,一個得了失憶症的人對周圍的事物變化表現冷淡,這是符合情理的,大雁看他只是在石碑前呆呆地一行行看碑文,也沒有理會。
    另一個是九爺。
    九爺的淡定不得不讓大雁起疑心。
    剛開始說有這樣一座墓的是九爺,提議來探一探的人也是九爺。雖然破土挖洞全是阿斗乾的,九爺幾乎什麼忙也沒幫,可是此人的深淺,大雁卻是看不透。眼下又在氣氛詭怪的墓室裡,一個要進來探墓穴的人卻表現得只在那裡冷眼旁觀,大雁不由得渾身泛起一股寒意。
    忽然,有人驚道:“難道古滇國,其實就是軒轅黃帝夢裡的華胥國?”
    大雁轉頭尋去,會產生這種奇思妙想的果然只有女性。
    別人當然都不以為意,但是九爺卻突然道:“古滇國的存在時間雖是個謎,但一定比軒轅黃帝的年代晚上許多吧。”
    有了老人家的話,大家當然就覺得小景那種女性的幻想式推斷是無稽之談,紛紛笑起來。
    九爺又道:“不過,又說不定這個古滇國的建立是參照軒轅黃帝夢裡的華胥國而來,這樣其相似之處便可以解釋了。”
    眾人又是一番附和點頭,隨機更加起勁地尋找古滇國與華胥國之間的關聯。
    阿斗一直看著碑文悶聲不響,別人也沒有注意到他在做什麼,而大雁期間轉移了視線,等再回過頭去時,卻發現他不在那裡了。
    掃了掃整個槨室,沒有找到他的人。
    大雁驚道:“阿斗不見了!”
    阿斗本來就不是他們中的一份子,集體意識差,我行我素,大家在幾個月的相處中都略有了解。此時發現人突然不見,他們並不覺得奇怪,這是在墓穴中,總不能放任不管。
    眾人只好放下手上的活,到處找人。
    墓穴非常大,墓道之複雜,簡直是漢墓唐墓不能比擬的。找了一會毫無進展,隊中就有人開始發急了,尤其是小景,她身為一個女性,對這種無依無靠,看起來十分可憐的小青年難免會多一點母性情懷,雖然當時,她還只是一個妙齡少女。
    在她的提議下,大夥開始分散到各條墓道去找。
    一圈回來,大家在槨室裡集合,不僅沒有找回阿斗,連九爺和小景都不見了!
    這下可大事不妙,大傢伙臉色陰沉,頓時都覺得這座墓穴十分不祥。大雁和幾個年長者商量了一下,覺得剩餘的人不能再走散了,還是一起行事比較好。
    有人已經怕得想出去,但失蹤的三個同伴不可不管,分開行動又怕再橫生枝節。大雁還沒有放棄,說服其餘人火速展開第二輪搜索。
    這一回,他們在離槨室不遠的一條墓道上找打了當時正蜷縮在地上的小景。
    阿斗也在小景身邊,但是沒有第三個人了。
    他們急忙圍上去,小景抱著膝蓋蹲地上嗚嗚直哭,阿斗還是面無表情站在一邊。
    大夥問阿斗出了什麼事,阿斗不說話。
    大夥馬上轉移向小景。
    小景直搖頭說:“你們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也沒看見!”說完,抱著頭直發抖。
    她這種反應,誰能相信這會什麼事也沒有?
    人多口雜,思路也亂,有人已經想到偏門歪道上去了。隊裡暗戀小景的有三四個,彼此眼神一對,發現想法相同,更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於是開始圍攻阿斗,質問他是不是對小景做了什麼。
    其實小景當時的反應,也的確讓人容易誤會成那樣。
    阿斗面上冷淡,搖了搖頭,不說話。
    那幾個人看他這態度,當時就火了,準備要動手。大雁厲聲喝止他們,到阿斗面前:“究竟怎麼回事?”
    阿斗低著頭,半晌以後才冷冷淡淡的開口:“沒有什麼事,都已經過去了。”
    這話一出,旁邊那幾個人心思一歪,還能不燃起怒火嗎?
    當下他們在墓道裡與阿斗打起來,可是阿斗身手了得,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幾乎上去就直接被他放倒了。
    小景尖聲叫起來:“我們出去再說吧!什麼事都等出去了再說,我不想再待在這了!”
    這個小景,大雁沒說明,我後來再問了張睿,證實了小景如我所料,就是花景蘭。
    花景蘭從這以後就徹底退出了考古行業,考古隊中的幾個人也因為她而離隊。雖然花景蘭情緒平復了以後,向大家解釋過阿斗的清白,但是畢竟這個陰影留在了大家心中,孰是孰非已經說不清楚。
    那個年代思想畢竟還不像現在這麼開放,姑娘吃了虧,也有不敢說,為了顏面反包庇對方的。
    我聽到這,自然馬上叫道:“焚香爐不是這種人!”這也等於我已承認阿斗就是焚香爐。
    大雁嘆了一聲。
    那一聲嘆得我心裡直顫。果然,大雁同情地拍拍我說:“一個姑娘家的清白,在當時是很被看重的,而且小景是大家閨秀。不過重點不在阿斗有沒有做過,因為他後來……娶了小景。”
    我一口氣直竄上嗓子眼,當即想蹦起來,結果牽動背脊,疼痛難當,差點叫出聲。
    怪不得焚香爐對花景蘭是那種態度,怪不得誰都不理不睬的焚香爐,唯獨對花景蘭是那種態度!
    大雁忙穩住我,說:“不過他們,很快就離了。”
    花景蘭從此退出考古界,焚香爐卻至此開始倒鬥生涯。他們這段糾葛其實老一輩的土夫子都聽過,畢竟花家在考古界是十分有名望的。大雁說,不管有沒有實,流言畢竟傳出去了,當時也是考慮到花家的名聲,他也幫著勸了阿斗,阿斗最終是點頭答應願意負責。
    不過這麼多年,焚香爐換了那麼多名字,倒鬥界又出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名號,誰還能記清楚誰是誰。
    我當時的心情是,六月飛雪,無處喊冤!
    阿斗這人,沒什麼感情,人就跟會走路的木頭人似地,花景蘭到底不願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另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是在花景蘭和阿斗離婚,後來再婚時,花景蘭才將擱在心裡多年的秘密告訴大雁。
    花景蘭那次私下約大雁,兩人見面非常隱秘。那是在花景蘭已經去過東帝冥殿,準備要出國前的時候。
    她對大雁說:“你還記不記得,阿斗走之前,我跟你說,他要的東西在你這裡,你一定要讓他還這個人情。”
    那次大雁帶著我去黃羊川,回來後不久就發現我的記憶出了問題。但是小孩子的記憶,忘性大並不值得注意,大雁大大咧咧的,當然沒放心上。
    然而花景蘭此時提及,大雁便想到了什麼。
    他不敢確定,就問花景蘭:“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阿斗的秘密?他是不是……”
    花景蘭看了大雁的表情就明白了,點頭。
    大雁心一提:“還好我當時聽了你的話!”
    花景蘭道:“我也不能告訴你太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去過東帝冥殿以後,我明白了許多當時無法想通的事。阿斗不是……”她一時也想不到該用什麼詞形容,臉上出現了迷茫的神色,“那座古滇國的墓中,棺槨是空的,那本該是他長眠的地方。”
    大雁大驚:“不可能吧!一隻活粽子?!”
    “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他好。”花景蘭嘆了一口氣,“總之千萬別得罪他,九爺是被他做掉的,人死在了墓裡,當然九爺也不是什麼好人。”
    大雁當時心裡直叫怪怪,實在看不出這人如此高深,且如此歹毒!
    九爺不是好人,但他也是過河拆橋了吧?!
    “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就憋著不告訴大家呢!”
    “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去回憶。”花景蘭苦笑,定了定神,再說,“另外,他會蠱術,他說你家小玉身上有一個蠱,那個蠱不能動也不能解。他要你保守這個秘密。”
    “什麼蠱?”大雁焦急地問。
    花景蘭遺憾地搖頭:“他說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動也不能解?誰下的蠱?”
    “都不能說。”
    大雁看出不管再怎麼追問,花景蘭也是不會鬆口的。花景蘭幾年中變化很大,她外表看似賢淑柔弱,骨子裡巾幗不讓須眉。
    但是自己的兒子中了蠱,做父親的又怎麼能不刨根問底。
    最後,花景蘭說了句讓大雁十幾年都不敢輕舉妄動的話:“阿斗說,不管多少年,他會遵守當年和你的約定。但是如果有人動了小玉身上的蠱,到時候他要誰亡,誰也逃不過。”
    誰也逃不過。
    這五個字裡頭的氣量和狠絕,讓大雁重新認識到阿斗這個人的可怕之處。
    大雁無奈地看著我,我掙扎了一番,坐起來,也無力地看著他:“爸,現在說這些,你不覺得太遲了點嗎?我問你有沒有聽過龍小爺的時候,你什麼都不說,現在……你讓我怎麼接受這一切?”
    大雁一副懊悔的表情:“怪你爸爸粗心大意,你當時只說龍小爺,我怎麼知道龍小爺是哪個爺!”
    “……”老子沒有發火,全因為面前的人是我老子。“你要我倒鬥,是因為我身上的蠱?”
    大雁嘆:“阿斗說蠱不能動,但我怎麼能讓那東西跟你一輩子。我想也許你自己接觸以後會發現蠱的秘密,到時候就不能算是我泄露的。”
    我按了按太陽穴,有時候真他媽覺得,老媽離開是正確的。
    自欺欺人還誤自己的兒子啊!爸爸!
    “另外,”大雁臉色一沉,凝重地道,“爸爸辛苦了這麼多年,也是最近才發現,阿斗可能還有幫手,爸爸的朋友裡有內奸!”
    我一下子氣都快出不來了。暫且不提我承認阿斗是焚香爐,焚香爐獨來獨往我是最了解的,他怎麼可能有幫手??
    大雁自顧自說:“張小二爺跟我說,他們張家會找你拆木匣子,是我一個朋友介紹的,但我應該沒有這樣的朋友。這說明有人在暗地裡操控一切,故意把你引入這個圈子,讓你接觸這些事。”
    我想了想,如此說來,似乎這一系列的事當中,的確有那麼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我和這些事發生關係。而我本來是個寫手,根本不會接觸這個圈子。
    但一轉念,我忙道:“不會是香爐。”
    “不是他,誰還會以你為目標?”大雁道。
    我看著大雁,大雁那股老謀深算的樣子此時又顯露出來:“當年,明顯九爺和他是合夥人,他可以做掉九爺,現在就可以接近你,然後做掉你。你身上有他不想泄露出去的秘密,兒子,世道黑暗,人心難測。你不要把一個人想得太簡單了,阿斗、龍小爺、焚香爐,他有多少秘密是你不知道的,他的底細你清楚嗎?”
    “你的意思是,他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黑心粽子還陽是要來害人的。他誰都不關心,為什麼偏偏關心你?一個不老不死的人,他活了多久都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為什麼偏偏看上你?”大雁層層遞進,一句比一句犀利:“退一步說,就算這些是我們的猜想,沒有憑據。但你愛的人是這麼一個你連底細都弄不清的千年活屍,我是你爸,我怎麼可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唉!”
    大雁痛心疾首地大嘆,我心裡也一陣陣刺痛。
    我想用道理說服大雁,可我一點沒道理,有的只是感情用事。大雁說的是道理,也許過幾年我可以體會他的心情,但眼下我是一萬個不能接受。
    雖然現在說起來一切都很淡,但當時我的心情無味交雜,實在是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
    要我和焚香爐斷了感情,那是絕不可能。但我更害怕,焚香爐不是我了解的那個焚香爐。
    我掙扎了很久,下定決心道:“香爐的底細我會弄清楚,那座古滇國的墓還在不在,我要下去看看!”

   75執迷不悟

    大雁堅持不懈地勸了幾個鐘頭,總算獨門獨派來邀他去喝酒,解救我於水火。
    夜半三更正適合倒鬥,可是老子背上水生火熱,疼痛還沒消退下去,才下床走動幾步,想想還是乖乖趴床上去的好。
    忽然有點想念焚香爐,我給他打了個電話。
    凌晨4點,那邊手機關機,這是預料之中。焚香爐再怎麼習慣早起,這時候也不可能已經起床了。
    我苦笑,後來張睿又跑來,藉口說是送早點,坐下後我看他壓根不打算走。
    我說你坐這盯著我幹什麼,他嘴角動了動,不鹹不淡說監督——監視我不讓我亂跑,另外督促我反省思過。
    我不想和他理論,睡了一宿,他還坐在那看書,再睡了一宿,那本書差不多快看完了。
    “張睿,”我說,“今晚我打算下鬥。”
    張睿毫無意外地說:“陪你。”
    “不用你陪。”我料到他要跟著,忙道,“我找師傅給我指明墓的位置,我自己下去。這次是我個人私事,萬一出什麼意外,我不想連累你們。”
    張睿笑:“用得著這樣跟我撇清關係?”
    他故意不把話說得太明白,卻叫人反而不好回答。點頭也不是,搖頭更不行,我頗有些拿他沒轍。
    到最後,我一個人的行動變成五個人蔘與,張睿、獨門獨派、白大褂和阿藏一併跟著。
    車上有完備的工具,我們按人數分配好,獨門獨派領路,張睿寸步不離跟在我身邊。
    似乎我這趟進鬥會毫無分寸肆意而為,引發意想不到的嚴重後果,我走一步他跟一步,一副我休想從他眼皮底下甩下他們自己進鬥的表情。
    我苦笑:“你不用看我看得這麼緊,我又不會長上翅膀飛走。”
    張睿不說什麼,拿望遠鏡朝遠處看了會,然後說:“姜家也在找通天教主的墓,龍小爺如果就是沈千九的三徒弟,他的墓不只有你想下去看看。”
    意思是,這趟倒鬥未必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很可能會碰上難纏的對手。
    他這一提醒,我才想起張睿到長沙來找我,本來談的就是姜家在找通天教主墓的事。姜家的倒鬥隊不乏奇才,特別有姜六這個形象代言,我心算了下,著實不能低估。
    而我差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張睿陰魂不散跟著我,是為了一路嚼舌根給我洗腦。如今聽見他其實是出於另一層顧慮,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張睿本也是個話不多的人,只因這幾天聽他句句詆毀焚香爐,才讓我煩他話不中聽。但是他以前對張老爺子恐怕也是這樣一板一眼,不懂變通,所以不如圓滑的張慈討老爺子歡心,我竟忘了這點。
    一個人性子如此,只能說他做人不如倒鬥有技術含量。
    如此一比較,我又想起溫順貼心的焚香爐,人雖然是冷冰冰的,旁人更是看不出他哪裡溫順,可我卻能感覺到,那些過往點點滴滴中,他讓我倍感舒心的地方。他知道在我高興時該做什麼,不高興時不該說什麼,他能不溫不火地磨掉我的脾氣,對我簡直了如指掌。尤其床上,雖強勢,卻會拿捏著分寸偶爾讓讓我。
    記得某一次,店裡來了位大客戶,長沙的老前輩告訴我,那是岳陽出了名愛收藏奇珍異寶的大小姐,附近的土夫子得了寶貝都愛找她談價錢,價格公道,且什麼玩意都有膽子收。
    我一聽是土夫子愛接洽的大買家,心裡也提了一提。墓裡挖出來的東西,常常有價值也未必有人敢收,結果就變成燙手山芋。敢收那些普通人不敢要的東西,那說明買家不但識貨,且根底不簡單。
    這根底要看多方面。
    我做的是小本買賣,鋪子沒多大,翻遍整個店才不過一兩件能賣好價錢的東西,還是我們到了長沙以後,跟當地的土夫子接了個活,從一個養屍坑裡挖出來的血器。說“血器”指的是沾染了極重屍氣的陪葬品,通常那些墓不是血屍墓就是養屍坑,裡面帶出來的玩意在尋常買家眼裡是大凶之物,得到它如不大富大貴便可能大禍臨頭,所以一般的買家是不敢要的。
    碰巧那段日子我們手頭有些吃緊,碰上那位大小姐,我是很想做成一筆大買賣,緩一緩店裡的生計。
    而且那幾件東西一直藏身邊,夜長夢多,我和焚香爐這時候都已下海,底子不幹淨,惹不起官司。
    我很想快點把東西脫手,因而一鼓作氣,好生招待了那位大小姐,並耐著性子把店裡的商品一一介紹個遍。講到口乾舌燥,大小姐終於發話了:“聽說你這裡有別人不敢要的東西,我想看看。”
    我一聽,心裡頓時春暖花開,心想這個月有肉吃了,忙領著大小姐進後屋,讓焚香爐把那幾件血器拿出來曬一曬。
    大小姐果然識貨。
    不但識貨,且識人。
    這種大買家,以往見過的土夫子也不少,不是幹這活的,卻也算半個行家。
    焚香爐本來就渾身陰氣很重,膚色蒼白,面容消瘦,黑眼圈深深壓在眼瞼周圍,經常看起來是一副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狀態,別人以為他身骨孱弱,常年疾病纏身,懂的人卻能看出他那是經常出入地下所致,目光裡藏著一股子陰冷的清光。
    長沙的老前輩第一眼見了我們,只以為我是搞文藝的,卻馬上看出焚香爐乃鬥中高人。他過去常出入墓穴,陰氣呼吸得多了,人難免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點大小姐也馬上看出來了。
    所以她當時並不滿足於那幾件血器,我開了價,她立馬拍板,一毛錢也沒還價,我就知道她另有二心。
    我怕焚香爐骨頭癢,特地晚上在床上說:“今天出了那幾件貨,後面幾個月店裡營生都沒問題了,我們日子可以過得安穩些。”
    焚香爐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我要說什麼。
    果然過了幾天,大小姐又來店裡,這次帶了份拓本過來,也是幾年前向人買來的。
    不用我說明,大家肯定也猜到,拓本上暗藏了一座大墓,大小姐認為那必然是王孫侯爵的墓。我挑明了說,我們只做生意,不接這種活,大小姐不依不饒,最後竟大方地把拓本留下來給我們,說研究研究再定奪。
    晚上,我收拾完店鋪回房,見焚香爐在燈下專心翻閱那份拓本,我不悅,坐床邊喝了口水,說:“這麼久沒幹活,骨頭癢了吧?到底你還是不習慣風平浪靜的日子,是不是?”
    焚香爐擱下拓本,摟著我翻身上床:“幹你的時候,你也覺得風平浪靜?”
    每當這時候,他聲音幹練,不溫不火,沉下的尾音裡透出一絲老辣,明明語氣裡聽不出一點笑意,卻能讓我胸膛裡燒起一把火,身體不由自主在他懷裡打顫。
    那方面的本事他也練得跟倒鬥一樣爐火純青,辦事時不留餘力,卻又輕重有度。很快,我們衣衫濕透,他輕輕撩開我衣服,慢條斯理往下留著印痕,最後我被他弄得毫無脾氣,閉著眼說:“行了行了,你想下鬥活動活動筋骨,我還能攔著你麼。但是我要看著店鋪,不然過了這幾個月,又有一頓沒一頓的。”
    焚香爐不做聲,卷著我往床頭一靠。他側著身,半扶著腦袋,從我頭頂看下來。他這個角度,光一打,眼裡面五光十色,明暗不清,看似半眯著眼慵懶睏倦,其實眼神直往我身上掃。
    他這人經常幹完重點部分,就一臉淡定地躺著幫我揉弄,搞得我心慌意亂,智商直接變成負值。
    而他又很了解,這時候跟我談事,最容易攻克。
    他一邊溫柔撫-弄,一邊聲音極其沙啞地說:“陪你經營店鋪是正事,倒鬥是業餘愛好,可去可不去。”
    他裝得又老實又忠厚,手裡的活兒卻不停下,一上一下□,節奏極為舒適,慢慢的又冷不丁想往後面探,看起來跟逗貓似地。我早沒了脾氣,只好服服帖帖道:“得了吧你,看出來你對拓本感興趣,還裝?什麼墓呢?”
    焚香爐道:“凶墓,葬靈。”
    凶墓葬靈獸,一般指的是有法力無邊的四大靈獸坐鎮,那墓中必然葬了極其凶惡之人。
    我道:“太危險,別去。”
    焚香爐嗯了一聲,很是順著我的意。
    但過了會,他又說:“不過,此墓所處風水有變,恐怕已到了屍變的時候,要死很多人。”
    我沒好氣道:“是了是了,擱著不管要害人,所以你不得不去看看,是吧?去就去吧,注意安全,別讓我孤家寡人就好。”
    “你不跟我?”他咬著我耳朵說,話裡的意思是他很想我跟著他一起去。
    我說:“不跟,我要看店。”
    次日,焚香爐果然去了,我無精打采窩店裡點貨清帳。焚香爐生意做不來,結算賬目卻是一把好手,以往月結都是他做的,賬本都是他理的,這方面不得不說他比我仔細千萬倍,店里幾個月的盈虧,他心裡自有一本明賬。
    我是個粗線條,碰上跟數字打交道的,算來算去也算不清楚,焦頭爛額之下,便有些心煩氣躁,埋怨焚香爐把我一個丟店裡。
    誰都希望自己被心愛的人擺在第一位,最好時時刻刻都是優先級,我一個大老爺們這方面也不例外,一個人的時候寂寞難耐,當然就免不了心裡吃味了。
    何況焚香爐去了好幾天,回來時就跟在腐屍堆裡泡過似地,一身爛衣服又醜又髒。
    我心情不好,便跟他黑著臉說:“嘖,終於知道回來啦,凶墓裡邊好玩嗎?”
    本想發脾氣,卻不料焚香爐就那麼一身惡臭地撲過來,我捏著鼻子想躲,他卻緊緊抱住我:“我想你,想死你了。”
    他這聲音裡一顫,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他再顫著聲說:“拖油瓶,外面再怎麼好看也是一樣,只有你這裡是我的家。”
    他淡淡一句卻有真情,我還能發什麼脾氣?
    有人說,看盡千山萬水,終也會回到那人在等著你的地方。
    只有那個人,是你的歸宿。
    煙雨喧囂,不過也只是一場戲,看個熱鬧便罷。
    只有那人的眼中,便是你的一世繁華。
    焚香爐之於我,我之於焚香爐,都是唯一想一起慢慢老去的人。
    人生即便如此平淡,卻已知足。
    那天焚香爐就對我說了這麼些話,酸到我牙痛,卻深刻到我心田。實在怪不得我執迷不悟。

    76岔口

    我們上山不久,爬過一段坡道。
    這段坡道我在錄像中見過,當年大雁他們也是經由此處去到那座墓穴。
    張睿剛說,這裡應該離目的地不遠了,獨門獨派忽然腳底抹油似地飛奔起來。老頭子如此興衝衝,我們一干人大驚,急忙趕上去。
    坡道上赫然出現了一片石林。
    約五六米高的天然石柱一根根拔地而起,錯落有致,就像是有人精心將它們堆在這,布成一個迷宮。
    石林的外圍分布比較稀疏,越往中心地帶走,石柱越密集,且分布也越來越凌亂無序。
    剛開始我還沒注意看,當白大褂忽然指著一根石柱驚呼說上面刻著畫,我們才發現,原以為那一道道石柱上的殘痕,其實是已風化的浮雕,年代久遠,如今已分辨不出它的原貌。
    但獨門獨派顯然是早知道的,說:“此處石林原是做祭祀之用,稱‘王母台’。注意看石柱上的浮雕,那本是一隻只‘鯢’。”
    我根本沒聽清那個字的讀音,問:“‘鯢’是什麼?”
    獨門獨派捋著鬍鬚,表情嚴肅:“一說‘鯢’就是西王母,《山海經》中乃是一種怪。”
    我又反覆把這個字念了幾遍,念著念著頓覺有些耳熟,再一想,大吃一驚:“張睿,你知不知道明王墓裡,有些棺材裡養著屍鬼,那個東西就叫‘鯢’!”
    張睿余光朝我掃一眼:“這是龍小爺告訴你的吧,他果然對這東西很熟悉。”
    我特地避開焚香爐不提,不想還是被張睿一語點破,顯然他知道我不可能見了明王墓裡的屍鬼,就知道那是“鯢”。而他言下之意,黃羊川這裡的墓上祭祀台有“鯢”的浮雕,焚香爐對這種叫“鯢”的屍鬼最清楚不過,因為他就是墓主人嘛!
    “既然這裡也出現了這種“鯢”,說明這裡的墓和明王墓有什麼關係吧?”我嘀咕說。
    獨門獨派皺眉不語,張睿卻道:“這是古滇國的墓,龍小爺知道那把青銅刀能啟動明王墓的機關,青銅刀恐怕就是從這裡挖出來的,兩者必然有聯繫。你還記不記得小昭說的那個帶刀少年?”
    這是發生在去沈家古宅路上的事,其中細節都是我告訴張睿的,我當然記得。
    我對張睿道:“你認為香爐活了二十多年沒有變老,就算是這樣,難道你還想說,他就是沈千九的徒弟?從明朝開始活到現在?”
    “……刀。”張睿不輕不重地念出這個字眼,“你曾寄放在我這的那把斬鬼刀,和那個少年帶著的長刀,難道只是巧合嗎?龍小爺既然是千年粽子,活了數千年也不奇怪,明朝不過幾百年,算得了什麼?”
    “你們指的‘千年粽子’有什麼特別含義嗎,”我語氣有些尖銳,“粽子是什麼我很清楚,但有他那樣和一個大活人沒什麼差別的粽子嗎?他有血有肉,有常人的體溫,還會受傷流血,我實在看不出香爐哪裡像個粽子!”
    話到後來,我忍不住吐槽起來。但是張睿卻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完全沒有因我的話動搖。
    “‘千年粽子’只是一個說法,我們也沒見過能活那麼久的人。到底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和你一樣想知道原因。”張睿道,“照我推測,正是因為齊明王認識他,才會有墓裡那座青銅機關台,因為龍小爺就是沈千九的徒弟,他曾經活在那個年代,有這個假設成立,一切就全部可以解釋通了。”
    這一環扣一環的推測,緊密相連,天衣無縫,我再怎麼想替焚香爐辯護,也找不出話來反駁。
    如果焚香爐就是沈千九的徒弟,齊明王曾請沈千九到府中做客,期間肯定也見過焚香爐,一切順理成章,合情合理。
    那些本來支離破碎的事,似乎都因此而聯繫起來了。
    可是,卻有個最關鍵的問題擋在我們面前。焚香爐真的可以長生不老嗎?
    難道我要承認他就是曾經斬殺全村人,雙手染滿了血債的那個少年?
    那把斬鬼刀不是用來驅魔斬鬼,而是曾殺人無數?
    我的焚香爐,曾是個罪惡滔天的殺人魔?
    我埋頭走路,一直不說話。
    石林之中出現了一座深坑,白大褂蹲在坑邊點了支煙:“老頭子,這邊石林這麼扎眼,這坑又挖的肆無忌憚的,遠遠的就能看出這裡有問題,他娘的,別說國家考古隊沒派人來管過。”
    “坑本來就是考古隊挖的喲!”獨門獨派道。
    “啊?都挖了,怎麼不掘了下面的墓呢,還留著給我們占便宜?”
    “他們不敢動。”獨門獨派說道,“下面的墓連著不下十處凶穴,地氣凶惡,鎮墓獸也能養成惡鬼來,誰敢賠上身家性命掘它?考古隊可比我們這些亡命之徒怕死哩!所以這偌大一座墓,愣是沒人管,也只有膽夠大的才敢倒。”
    白大褂吐了口煙,說:“嘖嘖,誰的墓呢,敢葬這種不吉利的地方。”
    阿藏道:“也許在古滇國的人眼裡,這是墓葬的好地。”
    白大褂點著頭:“嗯,他們的大王有遠見,多少墓被倒,就他們的墓,知道了也沒人敢倒。”
    阿藏調侃道:“所以能養出個千年粽子來?”他說這話時,瞄了我一眼。
    張睿二話不說,第一個人跳進坑中:“都下來,少說廢話,幹活吧。”
    我們當中數獨門獨派最老練,下鏟點穴自然由他來。
    他一邊忙著手中的活兒,一邊嘴巴也不閒著,說此處的墓因為沒人管,倒鬥的也肆無忌憚了,前前後後不少人進去探過。獨門獨派下去時,就發現附近的盜洞少說也有二十來個,出自不同人之手,反而因為這些橫七豎八的盜洞,在地下陰錯陽差地形成了一個迷宮。他就曾在打盜洞時碰巧接上別的盜洞,而那個盜洞又連著其它的盜洞,兜來兜去差點沒了方向。
    但是有一點好處是,我們不用擔心在挖盜洞時觸發什麼防盜機關。
    獨門獨派定位,張睿和白大褂一人一鏟子輪番開挖,阿藏問需不需要用炸藥,簡單省力,獨門獨派擺手說不用。果然老頭子定的位置就在他先前打的盜洞上方,挖下去五六米,就有了個現成的盜洞。
    在大夥利索地往洞裡鑽時,我拉住獨門獨派:“師傅,確定是你之前挖的那個盜洞麼?”
    獨門獨派胸有成竹:“老朽自個兒打的洞,豈會認不出?”
    “可你不是說,附近少說有二十多個這樣的盜洞麼?”
    “個人有個人的手法,老朽叫獨門獨派,手法當然與眾不同!”獨門獨派摸著洞壁,“徒兒你看,師傅這洞,寬度高度都精確計算過,誤差在一兩寸之內,左右紋理朝內,上下紋理朝外,那是下鏟時手法……嗯?!”
    獨門獨派聲音頓止,臉色忽然變了,我們都看出他似乎察覺出什麼異樣。我心說,不會被老子歪打正著猜中了吧?!白大褂急著問:“老師傅,怎麼了啊!”
    “不對,這洞並非老朽手藝。”獨門獨派道。
    我哭笑不得:“師傅,你剛才不是很確定地說,這洞是你打的嗎?”
    獨門獨派直搖頭:“不對不對,這分明是有人模仿老朽的手法……不好,是陷阱!”
    剛聽他大呼糟糕,我們背後便響起一陣轟隆隆的聲響,白大褂大叫:“他娘的,有人炸了洞口,想把我們憋死在裡面啊!”
    張睿回頭望一眼,道:“不能留在這,快往前走!”
    洞口被炸,碎土渣子順著盜洞灌進來,我們如果留在原地不動,興許過一會就被土埋了。
    於是大夥急忙加快腳步,眼下也沒得選,即便知道這條盜洞可能是陷阱,也唯有沿著它往裡爬。
    慢慢的四周靜下來,洞也到了盡頭,面前出現了岔口,獨門獨派一指,說:“左邊。”同時,張睿也一指,說“右邊。”
    兩人相互對上一眼,紛紛表示堅持自己的判斷。
    張睿本來也是獨門獨派帶出來的徒弟,此時與自己的師傅發生分歧,實在很出乎意料。
    白大褂果斷往張睿那邊靠去:“老子跟著當家。”
    我傻了眼,還未拿定主意,卻看出場面上如果投票,怎麼也是張睿占優勢。
    不料,阿藏竟往獨門獨派那邊挪了挪:“我贊同老師傅的經驗,走左邊。”

    77陷阱

    我一直以為阿藏是張睿帶來的人,肯對會毫無理由的支持張睿,竟想不到他站到了張睿的對面。
    張睿盯著阿藏,似乎也不敢置信,不過他終究是個十分沉得住氣的人,輕輕挑眉說:“那麼我們兵分兩路,其中一隊如果發現錯了,再折返回來追上另一隊。”
    說罷,他就要往右邊的洞裡鑽,我忙截住他:“不行!我們人本來就少,萬一碰上姜家他們人多勢眾,到時候還不知怎麼應付,現在不能分散行動!”
    獨門獨派道:“乖徒兒,為什麼你認為是右邊?”
    張睿沉默,也不知他想了什麼,忽然轉變語氣道:“可能是我弄錯了,師傅的判斷應該是對的,我們走左邊吧。”
    這態度忽然轉了一百八十度,我不禁覺得古怪。白大褂被捉弄得有些暈頭轉向:“當家,你別一會說東一會說西啊,小哥這不是還沒表態麼?”
    敢情他以為張睿改變主意,是看了我的臉色。我無奈道:“現在既然都說左邊,就左邊吧,大不了錯了重來。人都在一起,總是多一份力量。”
    在我的總結性發言以後,獨門獨派開路,我們繼續一一跟著往洞裡爬。
    盜洞狹小,只能供一人蹲身前行,這樣的姿勢維持上一段時間便覺得手腳酸麻。
    我爬了一會就汗流浹背,只聽白大褂叫起來:“操-他娘的,誰挖的,跟黃鼠狼洞似的。”
    阿藏笑道:“能讓你鑽進鑽出就不錯了,難不成挖成地鐵隧道一樣?”
    白大褂被損得不高興了,說:“媽的,多年不見,你是越來越會損人了啊?”
    阿藏哈哈笑了兩聲。
    張睿在最後,我回頭小聲問他:“這個阿藏是哪裡找來的?為什麼帶上他?”
    張睿道:“我想要個槍法準的幫手,姜四幫我找來了他。”
    我驚道:“你要槍法準的幹什麼?難道我們會碰上槍戰?”
    “現在別問這麼多,如果真的碰上,你就知道了。”張睿匆匆說完,白大褂他們已經靜下來,他也不再吱聲。
    我漸漸察覺到,姜家和張家這次角力賽恐怕暗潮洶涌,此前我以為張睿準備那麼多槍械彈藥,為的是應付這座極其凶險的墓穴,現在看來,是用來對抗姜家的隊伍。
    在長沙,我們就耽誤了行程,到了黃羊川又多呆了好幾天,我不明白這樣還能不能搶在姜家前面,不過想到兩個丫頭還留在長沙,也許張睿的顧慮是多餘的,其實姜家還沒有開始行動?
    白大褂忽然叫嚷看到了出口,我也不再多想,爬過最後一段陡坡,出去以後,我們到了一間墓室。
    因為事先知道這是古滇國的墓,規格結構肯定和我們以往見過的墓都不同,過去的那些經驗在這裡已派不上用場,所以我們剛進到墓室中,初步掃一眼,包括張睿在內,都說不上來這間墓室是做什麼用途的。
    一般墓中,南北朝向設主室,置放棺床,兩翼有耳室,大一點的還有配殿,基本上是用來放陪葬品的,秦漢以後的墓不外乎如是。而我們眼前的這間墓室,卻沒有出現這些特徵。
    從古籍中僅有的一些記載來看,古滇國差不多與春秋戰國同一時期,如果它的墓與戰國墓相仿,那還有據可循,但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墓室卻太過奇怪了。
    墓室中並無置放任何器皿,也無棺木,只有一座青銅鑄造的三腳香案,上面放了三盞長明燈,圍著中央的石雕香鼎,不過室內並沒有香味,鼎中香料肯定早已燃盡。
    在香案的四個方位還各有一根青銅柱,頂天立地,約一人抱那麼粗。墓中空氣不流通,青銅柱上的雕紋保存完好,顏色極為明艷,這回我們都清清楚楚看見了那上面雕繪的惡鬼——那是‘鯢’,和明王墓中的屍鬼很像,前肢細長,長有蹼,面目可憎。
    雕繪工藝精湛,那些‘鯢’描繪得生動鮮活,每一隻的面貌和動作都不同,仿佛它們是活物,隨時會從青銅柱上浮現出來,向我們撲來。
    因為‘鯢’的面貌太可怖,表情又那麼猙獰,我頓覺有許多惡鬼在盯著我們,捂著嘴打了個哆嗦。
    白大褂嗔怪地叫出聲來,手中電筒的光晃個不停,更增加了室內詭異的氣氛。
    一貫從容的張睿也微微變了臉色,道:“老榛,手電筒別瞎晃。”
    我看了看墓室內,除了我們爬過來的盜洞,沒有第二條路。可是盜洞是後人為了倒這個鬥打進來的,墓室如果原本是全封閉式,那實在太離奇了!
    我忙獨門獨派:“師傅,接著怎麼走,這裡是不是有機關暗道?”
    我想獨門獨派曾進來過,對墓中的情況比我們熟悉,有他在就等於多了個導遊,還是比較安心的。然而,獨門獨派卻愁眉不展,在墓室中小步轉了轉,喃喃嘀咕說:“盜洞果真不是老朽打的,這裡沒來過。”
    頓時,我和白大褂噓聲不止,阿藏道:“老人家,您不會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吧?”
    “哎呀呀,這可真難說了。”獨門獨派捋鬍子說,“此墓至少有十七八間這樣的墓室,每一間墓室都一模一樣,這……真不好說,不好說……”
    獨門獨派六旬有餘,一時糊塗可以理解,可他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犯糊塗,我們一干人都眼巴巴指望他帶路,如今就像當頭被人潑了冷水。
    只有張睿比較冷靜,沿著墓室�壁慢慢摸索起來。
    我到獨門獨派身邊,說:“師傅,前不久你才進來過吧,這樣的墓室既然在整個墓穴中到處都是,而且每一個都一樣,那麼機關應該也差不多吧,你真的一點不記得機關在哪裡了?”
    獨門獨派嘆道:“上回為師碰上這樣的墓室,碰巧有另一條盜洞在……”
    白大褂沒好氣道:“敢情我們這些人倒霉,偏偏碰上只有一個盜洞的墓室!”
    我靈機一動,說:“那我們也再挖一條出去呢?”
    阿藏倚著�,看起來比我們都有閒情逸致,竟點了支煙在那裡吸著:“老師傅剛才說了,有人模仿他打洞的手法,為什麼模仿?不就是想引我們到這間密閉的墓室裡來嗎?”
    他說話時,臉上沾了點不鹹不淡的笑意,看起來那松弛的模樣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我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心裡隱隱約約感到這樣的處境不妙,不禁有些著急。我忙和張睿一起四處摸索,我倆分別從墓室兩頭開始尋找,到中間會合的時候,張睿壓著嗓子對我說:“我已找到機關所在,不過你先別吱聲。”
    我一驚,繼而想起此前的分歧:“是不是我們當中有誰可疑?阿藏?你剛才和師傅要兵分兩路,是故意的吧?”
    張睿故意藉著角度和我說話,就是為了不讓其餘三人察覺到,但是我聲音略大了點,剛說完,阿藏就發現了我們的小動作,朝著我們這邊過來:“大當家,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我心一提,跺腳怪自己壞了事。就在這一瞬間,張睿迅速借過一個身位,擋到我面前,指尖滑出兩片小刀片,流光一閃,白大褂和阿藏手裡的電筒同時脫手砸在地上,滅了。
    眼前頓然一片擦黑,獨門獨派叫道:“乖徒兒,你做什麼?!”
    緊接著,四周響起“嗖”的一下怪聲,不知什麼從我眼前飛了過去,我什麼也沒看清,只覺一股勁風貼著面頰掠過,皮膚上頓然泛起火辣辣的刺痛感。
    我大驚失色,忙想躲,就在我身前的張睿一手捂住我的嘴:“別出聲!”
    他夾住我緊貼著�壁,把我擠在他的胸膛和�壁之間,毫無縫隙,我的肩頭磨著堅硬的石壁,胸腔肋骨被擠壓著,簡直像快要斷裂。
    張睿封住我的嘴,我喊不出聲,疼得冷汗順腦門淌下來,心裡默默哀嚎:張帥哥,你能不能輕點,我這是骨頭,不是鋼筋鐵架啊!被你這怪力一壓,要斷了啊啊啊啊啊!
    我們紋絲不動站了有一會兒,只聽墓室中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這裡只有那麼點大,想躲到哪裡去?”
    聲音硬朗,帶著一絲狠辣。
    我不由震驚,這聲音不是獨門獨派的,不是白大褂的,也不是阿藏的!
    怎麼可能?!墓室中怎麼會有第六個人?!
    震驚中,我全身不由得打顫,張睿顯然感覺到了,怕我發出聲音,更用力地封住我的嘴。
    我幾乎快透不過氣來,但注意力卻又全部集中在聽覺上,等著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那人的語氣帶著令人生畏的冷酷,好像這個人沒有感情,在墓室中,讓人不自覺地聯想到活死人。
    我不禁想到焚香爐平常那冰冰涼涼的目光,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性情,不過與他那種冷淡又截然不同。
    墓室中響起一陣腳步聲,節奏緩慢,顯然是那個人也和我們一樣,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東西,只能慢慢地走動。
    過了會,那人停下腳步,再度開口:“張大當家,我真是低估你了,本來以為把你們引入這間墓室,要活捉你和李琅玉,是易如反掌的事。”
    活捉我和張睿?
    張睿似乎心裡也有和我同樣的疑問,聽了對方的話後,身體微微一動。但他自製力很好,對方用這樣的話來激將,他卻仍忍得住一聲不吭。
    那人又道:“早晚我也會找到你們的,何必躲起來?難道,張大當家不想知道自己的命盤為什麼會被改?李琅玉,你不想知道自己中了什麼蠱?”
    我再度震驚不已,這人的語氣,仿佛他知道所有事,所有一切最關鍵的東西都握在他手裡。
    他是誰?
    那人道:“我不會害你們,只是覺得時機成熟了,我們是時候見個面。”
    我不由自主地掙扎了一下,張睿也用力地壓住我,暗示我無論如何不能被對方的話蠱惑。
    在他的壓製下,我慢慢冷靜下來。
    那人又開始四處走動,腳步聲和之前一樣緩慢,同時,我還聽見有別的聲音從背後的�壁裡傳出來。
    那些聲音很雜亂,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在地下,即使千里之外的聲音,也能在緊貼著岩壁的時候聽見。
    腳步聲離我們漸漸近了些,我越來越緊張,早已一身是汗,張睿很有定力,在漸漸感覺到對方逼近我們之時,他仍然紋絲不動。
    忽然,腳步聲又消失了,那人輕輕說道:“呵呵,既然你們想玩,那麼我就讓你們在這座墓中玩得徹底一些,瀕臨死亡的時候,別後悔我曾經給過你們機會……”
    那聲音慢慢變輕,直到最後聽不見,如果是放在玄幻電影裡,那應該是一個人在空氣中慢慢消失的過程。
    但是這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我們依舊保持一動不動,到我快要窒息的時候,我不得不掙扎起來。張睿大概也意識到再繼續捂住我的嘴,會悶死我,於是他鬆開手:“瓶子,你有沒有受傷?”
    他聲音顫得厲害,一下下粗重地喘著氣,估計是剛才陷於極度緊繃的情緒中所致。
    我動了動身體,道:“你鬆開些,我骨頭快被你壓斷了!”
    張睿嘆了口氣,總算往後退了退,我渾身得以舒展,也不禁大大舒了一口氣,興嘆總算保住了那幾根悲催的肋骨。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我只感覺到張睿往旁邊挪了挪。
    我道:“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張睿道:“還在這個墓室中。”
    我納悶:“怎麼沒有一點動靜?”
    “可能都昏迷過去了。”張睿長長呼出一口氣,“剛才那個人,也還在墓室裡。”
    “他還在?!”我頓時僵住,不敢亂動。
    張睿輕輕嘆道:“我們離開這再說話。”
    他一把拉住我,要我別出聲,只管跟著他走。
    我們沿著�壁走到�角停下來,張睿要我呆著別動,跟著我聽見他一下下,節奏緩慢地搬動磚塊的聲音。
    墓中不像外面,呆得再久,眼前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我只能問張睿:“機關在這裡?”
    張睿“嗯”了一聲,卻沒再說話。
    我問要不要幫忙,他還是固執地要我站著別動。
    以張睿的身手,手腳麻利些,要在�上開個洞出來,我想不消一會工夫。他本來就力大如牛,搬動那些石磚還不像搬豆腐一樣容易?可是這回,他卻花了很長時間,且聲音斷斷續續,說明他搬幾塊磚就要停一會。
    我再度問需不需要幫忙的時候,他道:“好了,來,下來。”
    他拉著我鑽過那個洞,我們越過了整堵�的厚度,兩邊的地面有落差,張睿先往下跳,我跟著跳下去,幸好落差不大。
    張睿道:“打燈。”
    我忙翻出節能燈管,打開以後,只見張睿又把原來的洞堵上了。然後他扶著�長吁一口氣,臉上也是汗水淋漓。
    我說:“包裡有水。”
    他道:“不用。”
    繼而出乎我的意料,他扔下背包,又脫下了上衣。我一驚一乍,眼看著他又脫下裡面的背心,直到打燈往他光裸的背脊上照去,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張睿一手撐著�壁,背對我,吸了口氣,道:“幫我拔出來。”

    78人生最後一件事

    老子若是石頭做的心,此刻也就無動於衷地照他的話做了。
    可是張睿的背,就是我這個大爺們看了,也覺得心驚肉跳。
    我難以平復那一瞬的震驚,道:“這……你這是怎麼回事?”
    張睿愣了一愣,似乎並不知道怎麼回事,側頭看了我一眼,再轉過頭去:“別問那麼多,先把那些箭拔出來。該死,不知道有沒有毒。”
    他攥著拳頭,低下頭去。
    我捏了捏拳,視線順著他的長頸往下看,幾縷黑髮貼著脖子,沿著脖子到肩膀的那道弧度垂下。
    十分有韌勁的背脊,是個男人都會羡慕這樣透著力量的肩背。
    然而往下卻不能再看了。
    墓室中暗藏殺人的機關,剛才在黑暗中,那人恐怕啟動過機關,張睿緊壓住我不是沒道理的,此時我看到他背上扎著一支支猶如繡花針一般細小的箭矢,方才明白他的苦心。
    我把箭矢一支支拔出,這樣小巧的東西,竟還有箭頭和尾部羽翎,比例完美,軀幹部分有倒刺,扎入皮肉之內雖不會致命,但也夠嗆。
    張睿當真是副硬骨頭,我下手時都有些於心不忍,他卻沒有喊過一聲痛。
    拔乾淨後,我數一數,大約二十來支,面積並不廣,全在脊椎兩邊,而且不像涂有毒,所以以張睿身中的數量看,不至於喪命。
    但是張睿的背部情況惡劣,不在於此。
    他的背,從肩胛骨以下,皮膚呈現紫紅色,並且水腫程度嚴重,初看就像常年被人毒打所致,但這種大面積的淤青,似乎滲透了皮層,從內臟向外散髮出來,一看就不像是外傷。
    墓室裡光線暗,看不太清楚,如果到了室外,這種程度的瘀傷恐怕看起來更觸目驚心。
    雖然張睿不希望我問,但我還是忍不住道:“你背上怎麼回事?中毒還是怎麼?”
    張睿很快又穿上衣服,擦了擦汗,擼過額前劉海,露出一對冷靜的眼睛,看著我不說話。
    我急道:“別光看我不出聲啊!都是大老爺們,有事說一聲!”
    我拍拍張睿手臂,要他爽快點。張睿笑了笑,低下頭嘆道:“瓶子,我要是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就不會這麼容易把你讓給龍小爺。”
    我心頭一怔,頓時悶得說不出話來。
    燈管的光昏暗蒼白,張睿額前的碎發垂落下來,表情藏在影子裡。他的話也說得不鹹不淡:“你喜歡誰,要和誰過日子,我沒資格過問。但我常常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他衝我一笑,“所以我不放心把你交給來歷不明的人。”
    我壓了壓心頭的焦躁,也裝作鎮定地問:“你的傷哪裡來的?多久了?”
    張睿不答。
    我看他想瞞我,越發著急:“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是就這麼走了,想我內疚一輩子嗎?”
    張睿無聲一嘆,道:“我也不太清楚怎麼來的。”
    “胡扯!”我怒道,“今天這事你別想混過去,說清楚,傷怎麼來的?!”
    張睿遲疑片刻:“可能是明王墓裡被屍體咬的那一下,中了屍毒。”
    我一愣,再一想,確實這是最有可能的,白大褂問過會不會中屍毒,當時張睿的反應輕描淡寫,我又與他不熟,才沒有注意到。
    那時是那時,現在卻已不同。
    明王墓槨室,姜老六逼我取血玉,張睿代勞,結果引起屍變。
    那一口,本應該咬在我身上。
    既然與我有關,張睿更不該對我隱瞞。
    我氣道:“你有必要瞞著我嗎?你覺得等我發現時,你已經躺棺材裡了,這樣就比你活著時告訴我好嗎?你這樣想,太自私了。”
    張睿面色一片冰白,不說話。
    現在和他在這上面較真也無濟於事了,我壓一壓心頭火,道:“治不好嗎?”
    張睿終於抬頭看我:“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弄明白龍小爺是什麼樣的人,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看他言語如此滿不在乎,我火頭又竄上來,揪住他衣領,怒道:“誰要你這麼做?有什麼比自己的命重要,你不在乎你自己,別人會為你擔心!你個笨蛋!”
    “我在你眼裡,不是一直是個傻瓜蛋嗎?”張睿輕輕在笑,“這樣也好,這就夠了。對我來說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已經不再需要什麼,你就讓我這被詛咒的人生到此結束吧。我想走得安心一點,能一心一意求閻王爺讓我投個好胎。”
    昏暗的白光裡,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眼兒一彎,清淺的一抹笑容從裡面透出來,我也不知怎的,竟想起那句詩來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人生有許多無奈,最無奈的不外乎眼看著悲劇就在眼前發生,卻無力輓回。
    我想留住張睿,但卻明白以他的脾氣,除非有充分的理由讓他回心轉意,否則即使是我也改變不了他決定的事。
    這是我人生中最無奈的一刻,明明應該說些什麼,最後卻只能對眼前的這個人狠下心腸道:“對不起,我欠你的,這輩子還不了了。”
    張睿淡淡一笑:“走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拿起背包,我點點頭,照明燈管在我手裡,便由我先行探路。
    走了一會,想起之前有個疑惑未解,我問:“你說那個在黑暗裡和我們說話的人還留在那間墓室中,是不是白大褂、阿藏和獨門獨派,他們三個中有人被掉包了?”
    張睿點頭。
    這點我是剛才才想到的,和在明王墓時一樣,有人易容成他們三個中的一個,和我們一起進這座墓。這便解釋了為什麼會忽然多一個人,而後又能繼續隱藏起來。只要他不卸除偽裝,那就是最好的隱藏辦法。
    一個人要偽裝成我們認識的人,何其之難,不光外貌要像,還要模仿那人的習慣動作。我立即想到明王墓中的姜老六:“不會又是姜老六吧?!”
    剛說完,我自己馬上就否決了。在黑暗中和我們說話的那個人顯然不是姜老六,那人恐怕比之高深莫測得多。
    在我所知範圍之內,精通易容術的還有焚香爐,但是焚香爐很少易容成某個特定的人。
    張睿道:“那個人我們不認識,但他卻認識我們。”
    我點頭。敵暗我明,我們一時也討論不出結果來,便集中精神留意周遭的情況。
    這邊的墓室與之前那間墓室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這次我們看到了門洞。過了門洞,後面又是一間相同規格的墓室,另一頭仍然是一個門洞。如此,我們走到第六間墓室的時候,前方傳來了聲音。
    那是一連串清晰可辨的腳步聲,同時還有人在說話,我們馬上就想到可能是姜家的隊伍也正在這座墓中,但隨即我又覺得奇怪。
    此前我也一直強調,我們拖延了很長時間才來到黃羊川,為什麼仍能和姜家的隊伍進度持平?掌握第一手線索的是姜家,是他們發現大漏上的梵文,從中獲得關於三座傳說之墓的線索,為了與張家爭分奪秒,他們應該會立即行動,而且,目的應該是去尋找通天教主墓。為什麼會來到這?
    總不會姜家當家一直在等芳丫頭她們的消息,和我們一樣拖到此時才開始行動?
    我和張睿進這座墓是為了尋找焚香爐的身世,姜家又為了什麼?
    忽然,我心裡咯■一下,頓覺自己在死鑽牛角尖。
    其實原因再明白不過。
    我回頭,小聲對張睿說:“原來你說要找的通天教主墓,就是這裡?!”
    張睿道:“‘通天教主’只是一個象徵性的代名詞,我跟你說過,沈千九收了三個徒弟,‘通天教主’指代的就是他的三徒弟。”
    “你想說,香爐就是沈千九的三徒弟?”我也覺得這個可能性已經很大了,但潛意識裡還是不想承認這件事。
    前方依稀有光源閃過,為了不被對方發現,我們貼到墓室�壁。我道:“要不要和他們正面碰上去?”
    張睿道:“等他們先走,我們跟著他們。”
    張小哥這招陰狠,讓姜家的人試雷,我們就能省時省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不到我們竟成了後者,實在有些戲劇化。
    有了決定,我們便不著急了,關了燈管,沿墓�慢慢摸索過去。對方不知因何原因,前行得十分緩慢,時常沒走幾步就停下來討論一陣。
    等靠近以後,我聽見他們的對話,大吃一驚。
    令我吃驚的不是他們的對話內容,而是說話的聲音。
    隊伍中有一個女的,我一聽就認出那是沈芳芳的聲音!
    雖然我們與他們之間仍隔著一間墓室,但已經能看清他們在做什麼。
    沈芳芳手裡提著一隻礦燈,照著那間墓室的�壁道:“這些畫到底想闡述什麼?還有這些隱藏在畫中的標記有什麼意義嗎,為什麼每隔五十來步,就刻著一個。”
    沈芳芳果然是個細心的丫頭,換成是我,只注意到�上的畫,卻沒留心數有多少個相同的標記,但她卻連間隔的距離也用步子計算過。
    墓室的�上繪有各種彩畫,剛開始我和張睿也研究過,但是沒有頭緒。那些彩畫在我們眼裡僅僅只覺得色彩豐富,比畢加索的畫還抽象,壓根就看不出名堂來。
    有個男人道:“我相信這些畫中一定隱含著關於古滇國的重要信息,可惜我們看不懂。”
    我再度大吃一驚,這個說話的男人竟然是阿藏!
    我忍不住去看張睿的表情,張睿比我淡定一些,但也吃驚地皺起眉頭。
    我小聲說:“阿藏是奸細!白大褂他們會不會被他暗算——”
    “噓!”張睿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聲。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把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那個聲音道:“別去管那些標記,我們快走,時間不多。”
    我像被人當頭一記悶棍,差點驚叫出聲,幸好張睿及時捂住我的嘴。我胡亂眨了眨眼,用眼神表達我有多麼吃驚,張睿淡淡道:“你在長沙的店鋪,看來沒人守著了。”

    79走火

    我心裡百轉千回,簡直有一萬個為什麼。
    焚香爐為什麼會來?他為什麼和姜家的人在一起?他為什麼會接受沈芳芳的邀請,來盜這座墓?為什麼騙我說會留在長沙幫我打理店鋪?!
    想到最後,我恨不得立即衝過去當面質問焚香爐,只不過有張睿壓製著我,我才沒有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
    等對方的人馬走遠,說話聲漸漸聽不見,我推開張睿:“一定有什麼原因!”
    張睿什麼也沒說,繼續尾隨姜家隊伍。
    我思索了一下,發現自己有點武斷,便向張睿確認道:“那些人,是姜家派來的?”
    “嗯。”張睿點頭,“姜五爺在裡頭。”
    我疑惑道:“阿藏不是姜四幫你找來的人嗎?怎麼這麼不可靠。”
    張睿倒是不煩不燥,說:“跟著我到長沙的是阿藏,現在這個卻未必。”
    “果然這個阿藏是別人假扮的?”
    張睿笑:“你光質問我阿藏的事,怎麼不問問龍小爺為什麼在他們的隊伍裡?”
    我啞口無言。
    張睿道:“估計在我們走之後,姜五爺親自到長沙把他請來的吧。”
    我搖頭:“香爐不是隨便能請得動的,姜五爺親自去請又怎麼樣。”
    張睿冷笑著瞥我一眼:“是你不了解龍小爺的底細,據說曾經,姜五爺出五百萬請他在姜家住了三個月,姜四就是在那時候見過龍小爺,當時他化名不醉公子,做姜家的御用掌眼。他們之間未必沒有交情。”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剛才我還十分同情張睿,現在他就說這麼刺耳的話給我聽。
    他這樣一說,顯得焚香爐對我隱瞞了很多事,諷刺我太相信焚香爐的片面之言,我心裡很不爽。
    張睿更進一步道:“瓶子,不要小爺對你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沒對你說的,你就認為沒有。這樣一個人,他的過去隱藏了太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我很怕你被他傷害。他要傷你,太容易了。”
    我心頭很亂,找不到話反駁。張睿要不是對焚香爐如此有成見,我會很高興他這麼關心我,但此時他的話確實影響到了我的心境。
    氣氛沉悶,我們各自埋頭走路。
    姜家的隊伍又停了下來,不過我們已經走出一間連一間的墓室群,到了幾條墓道交匯的地方。
    這是一個上下都為八邊形的空間,有四條墓道兩兩相對,每兩條墓道之間間隔著一堵繪有彩畫的�壁。中央下陷,兩邊各有能通往坑底的台階。
    這樣一個空間,依然讓人不明白有什麼用途。
    我和張睿留在墓道中,姜家那隊人正分散在其它三條墓道口。他們一共十個人,除了沈芳芳、沈蘭蘭和阿藏,其他都是生面孔。
    張睿說,姜家在古董界稱王稱霸,那些人都是掌眼門有來頭的人物。
    這些人什麼來頭我沒興趣了解,值得我注意的是排除在十人以外的那個人。
    那人正沿著台階往坑底走去,從身板模樣看,不用第二眼,我立即就確定是焚香爐。
    他黑衣黑帽,以一身標準的倒鬥裝束出現在與我們對立的隊伍裡,背上是那把簡直可以成為標誌性識別物的斬鬼刀,那把刀太有特色,即使用布包裹著也能馬上辨認出來,我的心情難以形容。
    張睿不停向我打手勢,要我鎮定。顯然,他也認出了那人是焚香爐,怕我把持不住,讓姜家的人發現我們。
    我們躲在黑暗中,能清楚地觀察到他們每一個人。
    沈芳芳依舊對那些壁畫很感興趣,每一面�上的彩畫雖然仍然抽象得看起來毫無意義,她卻津津有味地一次看完,最後道:“這裡的標記,和墓道中的有些不一樣。”
    蘭丫頭還是像個啞巴似的,靜靜站到妹妹身旁看著。
    阿藏也踱步到她們跟前,仰頭:“確實有點意思,五爺,您來看看。”
    自從他不嚼口香糖以後,聲音就有了微妙的不同,我隱約覺得這拿腔拿調有些耳熟。
    姜五爺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大背頭國字臉,硬朗冷酷,血性十足。他大步走過去,站在一堆人前面,面對著壁畫。
    距離有些遠了,我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看了一會,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然後姜家的隊伍裡便有人喊:“那邊有人!”
    那人聲音是直線朝我們這邊噴來的,張睿急忙拉我一把,我退了幾步,沒入黑暗,但是姜家的人已齊齊向這邊走來。
    “我們暴露了,快走!”我轉身,想從來的墓道逃逸,張睿沉聲說:“來不及了!”
    跟著槍聲就響了起來,在空間侷限的墓中驚天動地,簡直要震破耳膜。我只覺一陣耳鳴,張睿風馳電掣,帶著我滾到一邊去,然後也扛起了背在背上的機槍。
    我抬頭看了眼,阿藏正舉槍瞄準我們這邊,但因為我們在暗處,姜家的人恐怕一時也沒弄清我們是人是鬼,不敢輕舉妄動。
    我忍不住吐槽:“這下好了,你請來的神槍手結果來對付我們了。”
    張睿皺起眉頭,以半蹲的姿勢平舉來福槍,對準的是姜五爺。他很聰明,知道最能讓對方自亂陣腳的就是姜五爺受傷。
    我看他神情肅冷,目光銳利,想他一定有十足把握能打中。如果姜五爺受傷,我們就能趁對方混亂之際逃生。不料,眨眼間,張睿發了一槍,那子彈不知歪到哪裡去了,光聽聲音就知道方向錯了。
    離姜五爺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某男哇哇叫起來,在地上打滾。我摸摸額頭冷汗:“怪不得你要姜四幫你找個神槍手。”
    “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就是龍小爺也有不在行的吧?”張帥哥表面故作鎮定,話裡頭卻是一股子醋勁,我暗自低嘆,姓張的傷不起啊!
    姜家排除焚香爐有十人,我們只有兩人,我估摸著不管張小哥再怎麼英勇神武,也寡不敵眾,何況對方有神槍手。
    但是張睿眼裡一副打算要死拼的決意,我忙拖住他也堅決地表示跑路要緊。然而此時,四條墓道同時傳出沉重的砸落生,就像有什麼從天而降,狠狠地砸擊著堅硬的地磚,仿佛要把地磚砸穿。
    聲音逐漸向著墓道匯合之地靠近,我們聽見那種砸落聲越來越巨大,似乎很快,我們頭頂上就會出現一塊大石砸下來,把我們壓扁。
    但是這個墓穴建造得堅固無比,有這樣大的動靜,墓�和地磚仍然紋絲不動。因而我們只是聽到聲音,全部呆在原地沒有動作。
    沈芳芳他們此起彼伏問著怎麼回事,他們質問的對象就是在他們眼裡,無墓不能闖的焚香爐。但是焚香爐站在坑底,卻只是靜靜看著我們這邊的墓道。
    我想他是發現我們了,猶豫要不要現身,張睿忽然道:“糟了,這裡是死地!”
    死地?
    我沒有立即明白,張睿的目光忽然狠狠指向焚香爐:“瓶子,我想龍小爺不是幫他們,而是要我們這些人全部葬送此地!”
    “……他應該只是想對付姜家的人,不包括我們。”我抱著一絲堅定的信念,道。
    “標記,”張睿反駁:“那些標記是死亡記號,預示著這裡是‘死地’,有進無出,專門設了陷阱等著倒鬥賊落網,然後誅殺。龍小爺剛才啟動了機關,已經把我們封死在這裡了!”
    “你別這麼武斷,他封死我們,不是也困住了他自己嗎?”
    “武斷的不是我,而是你。”張睿冷笑,“墓就是他的,他是千年活屍,所以要在這裡殺掉我們所有人。你非要死到臨頭才肯認清這件事嗎?”
    我胸悶憋氣,找不到話再駁回去。張睿忽然撲過來抱住我的腦袋,同我一起滾出十來步。
    那一瞬雖然短促,但我卻看見了一把石刀從我們頭頂飛過,沒入墓道黑暗中。
    那是焚香爐慣用的短刀。
    真真實實,如果張睿沒有撲過來掩護我,那一刀的位置和速度,恐怕能直接貫穿我的心臟。

    80這,莫非是決鬥?

    我順著翻滾的慣性,從地上跳起來。焚香爐和其他慌亂的人不同,漫步從台階走上來,好像一點不在意墓穴裡發生這樣大的動靜。雖然距離和黑暗阻隔了視線的接觸,我不確定他是否認出我,但是既然姜家的人已經看到我們,他也應該看見了。
    ——他在墓中,時常不需要照明就能辨認方向,儘管我不知道這本事怎麼練出來的。
    此時姜家的人已弄清楚我們是人非鬼,阿藏舉著槍要衝過來,沈芳芳大叫:“別亂動!”
    她叫得晚了,阿藏早已跑出數米。他離我們很近,我清楚看見他踏在地磚上的幾步使得地磚輕微凹陷下去,而又馬上反彈上來。
    阿藏愣住,低頭看腳下:“地上不對勁!”
    在他聲音響起的同時,有人慘叫起來,昏黑中,只見兩個人影踉蹌倒了下去!
    “弩箭!”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衝向阿藏,叫罵:“你豬啊!地上布滿了機關,我們中計了!”
    “不醉公子,你把我們封死在這裡,你自己也逃不了,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沈芳芳惱羞成怒,腳下飛快一閃。她輕功了得,在觸發地磚機關的情況下已閃到焚香爐面前。
    焚香爐的表情在昏暗裡隱隱約約,只覺得如冰雕一般寒冷。他沒有做聲,只輕輕往後伸了一腳,一塊地磚被他踩下幾寸,這一瞬息之間,一根粗壯的箭矢從沈芳芳背後穿透過去,刺穿胸膛。
    焚香爐再輕輕一閃,冷眼看著沈芳芳自肩旁滑下。
    恐怕此時,沈芳芳那張溫婉動人的臉上已滿是猙獰的表情。她背對著我們,我看不見她的臉,能看見的是焚香爐眉頭動也不動一下,那種漠視一切的眼神我已見過多次,卻數這一次最令人心寒。
    “香爐!”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張睿拖住我:“別過去!”
    其實我想過去也不成,腳早已僵硬得邁不開步子了。
    沈蘭蘭見妹妹中箭,拔步就要往焚香爐衝去,阿藏攔下她,舉槍對準焚香爐。但是他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那只是發生在不到一秒之內的事,焚香爐抽出斬鬼刀,幾步躥到阿藏跟前,由上而下,刀勢凌厲速度極快,即便我眼睛眨也不眨,也看不清那一刀是怎麼劈下去的。
    阿藏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順著焚香爐推刀的勁道往後身子一仰,直直跌下去,很快地上就漫開血窪。阿藏抽搐幾下,再也沒有動靜了。
    這一幕的恐怖讓墓穴裡頓時如地獄般一片死寂,焚香爐卻如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持刀靜靜地繼續往前走,阿藏的屍體在他眼裡仿佛不存在,他的眼睛盯著我這邊,沒有感情的空洞黑沉,濃黑得就像一個洞穴,要把人吸進去。
    我渾身像凍在冰塊裡,手心冰涼汗濕。張睿在我耳邊說了什麼,但我沒聽清楚。
    我聽見姜五爺喊道:“快退到墓道裡!”
    然而幾個跑進墓道中的人,只餘下聲聲慘叫不斷迴盪。
    焚香爐每踩下去一步,陷下去的地磚便開啟某一處的弩箭機關,箭矢隨機地從各個方向射來,難以事先預料它們的方向和軌跡,根本無法躲避。
    姜家那邊已亂成一團,那些混亂的聲音隔著一層隔膜似的,相繼傳入我耳中,死亡的氣息第一次刺激了我的神經,那種感覺微妙但是深刻。
    墓穴,也許是只有死人可以來的地方,活人是不應該闖入這片禁地的。
    但是……
    我們所在的墓道上卻是唯一平靜安全的場所,而只要出去一步,就可能被亂箭射死。
    這意味著什麼?焚香爐儘管在這裡殺人如麻,但還是有人情味的嗎?
    我背緊貼著墓�,下意識後退幾步,雖然看不懂焚香爐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但我還是抱著僥倖心理,對張睿道:“香爐只是要對付姜家的人,我們留在這很安全。”
    張睿忽然捏了捏我的手腕:“你就呆在這別動,萬一有箭射過來,想辦法躲!”
    我沒有時間回答他,就在他說話的時候,焚香爐的石製短刀飛過來,張睿躲閃不及,只稍微讓開半個身位,刀尖沒入他的臂膀,扎進去足足三四寸。
    張睿吃痛地低吟一聲,第二把短刀飛過來,準頭依舊對著他脖子處的死穴,極短的一瞬間,我看得出那是必殺的一擊,下意識地喊:“快躲!非”凡
    張睿看來不及閃,朝外滾出了墓道。當他暴露在弩箭的射擊範圍之內,四周便有五六支箭矢飛向他,他又接連滾了幾下,離我已越來越遠。
    我本以為焚香爐是朝我走來的,然而這時,他卻轉向朝著張睿奔過去,短短的幾步之後,一個凌空躍起,長刀便順勢從上面傾斜著往下一劈。
    媽的!就知道情敵不能見面!
    我急得快跳腳,但又不敢踏出墓道。
    外面,金屬撞擊聲尖利刺耳,張睿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半伏在地,用阿藏的機槍卡住焚香爐劈下來的刀勢。刀刃卡在槍管和瞄準鏡之間,焚香爐頓了一頓,緊接著刀口繼續往下切,一刀劈斷了槍管!
    我傻在一邊發愣,也不知該擔心哪一邊才是。
    然而等焚香爐退後幾步,露出張睿時,我才看見張睿半邊肩膀受了傷。
    斬鬼刀五尺長,一刀下去,不僅是攔腰切開槍管,在槍管後面的張睿勢必逃不過刀刃的範圍。
    焚香爐退後以後,並沒有繼續下一個動作,他垂下眼皮,冷冷看著張睿:“你能保護得了他?你有什麼資格搶別人的東西。”
    張睿皺了下眉頭,咬牙:“明明你才是搶了別人東西的人!”
    ……
    我無言。
    看這兩人一來一回甚似小孩子為爭一件玩具而吵架,我很想現在就離開這鬼地方,回長沙開我的店,讓這兩人一邊慢慢吵去。
    就在我走神之際,忽然大量箭矢朝我這邊飛了過來,張睿吼道:“瓶子!快躲!”
    我大吃一驚,雞飛狗跳地在墓道裡左躲右閃,好不容易消停,我怒道:“香爐,你幹什麼!”
    焚香爐一言不發,目光已回到張睿身上,提劍就要刺過去。我再度大驚:“別殺張睿!”
    就在我喊了一聲以後,焚香爐的動作遲疑了一下,劍刃橫在半空出現短暫的停頓。張睿反應極快,趁這一下空隙,已側身避開劍的刺向。
    焚香爐恐怕沒料到他能躲開,頓時愣住,張睿便在他出現這一短暫破綻時,翻手鎖住焚香爐持劍的手臂,順著走勢整個身體貼過去。極近的距離下,長刀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反而拖累了焚香爐的反應,而張睿沒有拿武器,身手靈便,已然另一隻手悄悄摸上了焚香爐的後頸。
    張睿輕輕道:“我知道現在不能殺你,但你想殺我也不會容易。”
    隨著他那句話清清冷冷飄過來,我腦中竟閃過白大褂那句話。
    張睿十根手指頭都是寶,力大無窮,勝過任何利器。
    我猛然提起一口氣,剛想叫住張睿,卻聽“■嗒”一聲脆響。
    張睿的表情被一片黑影擋去,而焚香爐的表情卻清楚地映在我眼裡。他臉上慢慢浮出痛苦的神色,刀砸落在地,他的手臂肘部折斷,朝著不正常的方向扭曲著。
    我心裡像狠狠地被攪拌機攪了一下,也不知該罵張睿什麼。
    焚香爐露出一絲苦笑:“你們掘我的墳,我殺你們,本該天經地義。”
    我皺了皺眉,大喝一聲:“香爐!”焚香爐沒有看我,抬腳踢開張睿,快速往另一條墓道閃去。
    我心叫不好,急忙拔腿去追,跑了幾步卻忽然被頭頂上落下來的不明物體砸中,摔了個狗啃泥。
    壓在我背上的人嚷嚷道:“他娘的,還好這裡地磚夠軟啊!不然這麼高摔下來,老爺我他媽的豈不要屁股開花!”
    然後是一個老人的聲音,顫悠悠說:“你壓著老夫徒兒嘍!”
    “你徒弟?老頭子,我們當家在那邊啊!”
    我抬頭看見獨門獨派拄著一根青銅鐵棒當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朝我投下同情的目光。我咬牙,捶地道:“白大褂,你他媽是不是該減減肥啊!重死了!”
    “啊!”
    白大褂後知後覺,總算從老子背上跳起來,連連點頭哈腰:“對不起對不起,小哥,壓疼你了吧?沒傷到腰吧?”
    “滾開!”我心急如焚,暴躁地推開白大褂,忙爬起來看向焚香爐逃離的那條墓道。
    墓道黑暗冷寂,早已不見人蹤。

    81如夢初醒

    我咬咬牙,想往墓道追去,白大褂莫名其妙拽住我衣服,同時張睿也叫住我:“別去,瓶子。”
    張睿先是背部中過箭,又被焚香爐一刀砍傷,最後焚香爐那一腳踢在他胸膛,力量不小,又正是心門的位置,換成別人估計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歇菜了。他叫我的一聲,聲音嘶啞得揪心,連著後面幾聲粗重的咳嗽,咳得都順不過氣來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白大褂才發現張睿情況不妙,嚇了一跳,忙三兩步奔過去,我便也跑過去一看。張睿一手撐著地慢慢想起來,卻在那發抖,另一邊肩膀,五六寸長的刀口橫貫整個肩膀,傷口很深,血從翻開的皮肉裡涌出來,順著臂膀往下淌,地上早已漫開一灘深濃的血窪。
    我心一提,幫著白大褂一起把張睿扶起來:“老白,有沒有綁帶,先幫他止血!”
    我脫下一件衣服,姑且先壓住張睿肩上的傷口。白大褂甩下包,手忙腳亂開始翻東西,連罵了幾聲操,又忽然想到:“把他衣服拔下來,別黏住傷口了,會感染!”
    我忙照著做,心裡想著這下焚香爐是徹底追不到了,又很著急。
    連續的重創,張睿人已半昏半醒,我扶著他就像扶著一堆散架的骨頭。他搖搖晃晃倒在我身上,忽然,握住我的手說:“不用管我,你們快走!”
    “滾!別說廢話!”我又氣又惱,“誰能丟你在這不管,你他媽跟我說這種放棄的話算什麼,剛才有力氣逞能,現在就沒鬥志了?逞什麼英勇啊,不行了就像個孬種一樣想一了百了,有那麼便宜的事嗎,你當我們是什麼?”
    張睿笑了一聲,聽來頗有些苦中作樂的凄涼感:“我弄傷了龍小爺,你不氣我?”
    我皺皺眉頭,氣當然是氣的,焚香爐一條手臂被張睿■嚓一下折斷,張睿那一手狠得我咬牙切齒,焚香爐那一臉蒼白嚇得我心驚膽戰。他就這麼走了,我心裡空落落,六神無主,不知是該擔心他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處境。
    但是,氣有什麼用呢?
    我懶得跟張睿較真,人命關天,眼下什麼事都不如保住他的命重要,那些兒女情長恩怨情仇的事,這會兒還哪有功夫多想。
    我終於拔下他的衣服,一邊扶穩他一邊用手按住血如泉涌的傷口,血從我指縫裡溢出來,熱乎乎的,我心裡卻是一層一層涼下去。
    張睿大概是失血過多,意識有些不清了,腦子真開始渾渾噩噩起來,竟就著靠在我肩上時的姿勢,抬了抬頭,忽然往我脖子上親了一口。
    我身體不自覺地一彈:“你幹什麼呢?!”
    “忍不住就……”
    我怒道:“喂,你他媽安分點,這時候還想著吃豆腐,真不要命了是吧!”
    張睿顫悠悠笑出一聲:“走吧,瓶子。我是走不出這個墓了。”
    我差點氣得咬碎一口牙:“叫你別說這種話!要怎麼做,我自己決定!”
    張睿就是個頑劣的主,仍然固執己見道:“這裡已經被封死了,可能還有別的機關,關在這的人都會死。你們想辦法從師傅老榛他們下來的地方逃出去,估計這是唯一的出路,我爬不了那麼高的洞,你們也不可能帶我上去。”
    “總有別的辦法。”我回他道,“姜五爺他們還有那麼多人,他們未必會大方地放過我們。這些等會再說吧!”
    “瓶子,”張睿還是不依不饒要勸我,我不耐煩地說你太囉嗦了,有話等大家平安無事了再慢慢說。他沉默了一會,卻又開口:“我想,龍小爺對你應該是真的。”
    我微微一愣,實在有些驚訝他這風向轉得也忒快了!
    兩個人冤家路窄,剛才還彼此較勁,弄得兩敗俱傷,張小哥的思路走的到底是什麼路子?
    我定定神,說:“你,你幹嘛突然這麼說?”
    張睿低頭掩住表情,道:“雖然我不服氣,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你這麼死心塌地喜歡他……剛才我們交手時,他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不然他第一刀就能讓我斃命。”張睿頓了頓,慢慢道,“是我錯了。”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才好。以焚香爐的身手,如果全力以赴,我想張睿的確與他有懸殊的差距,但這不重要。關鍵是,我不知道焚香爐為什麼對張睿動手,剛才場面太混亂,完全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而現在冷靜下來一想,還是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焚香爐如果是故意答應姜五爺,而其實是為了幫我們除掉競爭對手,但他卻連帶張睿一起算了進去,這是為什麼?如果他朝我放箭是為了分散張睿注意力,可他為什麼要和張睿動手?而且,最後又為什麼要逃呢?為什麼不能在目的敗露以後,乾脆與我們聯手?
    茫然中,我想到他急於逃離的模樣,心裡惆悵而不安:“他最後確實說了,他是這座墓的墓主人。他……呵,他真是個千年粽子,你也沒全錯。”
    張睿沉默了一會,輕輕問:“果真是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我苦嘆,強打精神地笑了笑:“涼拌!”
    張睿輕笑:“瓶子,我怎麼就偏偏喜歡上你了呢,而且從小就很喜歡,雖然沒想到長大後還能遇到你。可惜,你喜歡的不是我……如果不是這樣的命,我好想把你搶過來……”
    我嘆他又在說胡話了,卻覺他腦袋沉下去,忽然靜得連呼吸聲似乎也沒了。
    白大褂還沒找出繃帶,我急得火燒眉毛:“你快點!醫生能像你這麼磨磨蹭蹭的嘛,找個繃帶花那麼長時間,人早掛了要!”
    “我也想快啊!”白大褂也急,“他娘的,你不知道我和老頭子在上面迷宮裡兜兜轉轉,上躥下跳,包裡東西早掉的七零八落,不是我細心撿回來,現在就只有礦燈一隻!唉呀我的娘哦,有了有了!”
    他終於光榮地拿出了繃帶,一時興奮過度,居然光想著炫耀給我看了。我氣得眼冒金星:“快幫他止血啊,愣著幹什麼!他要是死了,我回去就剁了你燉湯!”
    白大褂忙把張睿接過去,嘴裡冤屈地喊:“到了這種時候才知道心疼,我也他娘的搞不懂你們是搞基呢還是搞飛機,還是想搞死我老白呢!啊呸,我他媽不姓白!”
    “少囉嗦!”我沒好氣道,“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言有言靈,你小心禍從口出!”
    我剛想喘口氣,又聽白大褂叫起來:“他娘的,當家這背上怎麼回事?!怎搞得這副鳥樣?!”
    想到張睿的屍毒傷,我實實在在感到胸悶不已:“那些瘀傷……估計好不了了。”
    白大褂驚訝得張大嘴巴,看著我眼裡一百個問號。我不敢回答他,灰溜溜地避開視線。
    我蹲在地上,大大喘了口氣,身上熱汗冷汗混在一起,人也不禁有些恍惚。
    獨門獨派畢竟年紀大了,剛才就一直坐地上休息,早已顯露出力不從心的樣子。我吞吞口水,潤了潤乾渴的喉嚨,道:“師傅,還好你們命大,沒被阿藏殺人滅口。”
    獨門獨派嘆了口氣,看著張睿直皺眉頭:“可憐的是阿睿這娃兒,不知還能否撐到出去,要在此地尋活路,難。”
    我道:“師傅,早知下面是死穴,你和老白不該下來,白白多送兩條人命。”
    獨門獨派搖頭道:“徒兒你悲觀了,一來為師不可能丟下你倆不管,二來,阿斗既然能逃脫,說明這裡是有出路的。”
    “萬一他是化成幽靈,從�裡穿過去的呢?”我開玩笑地說。
    雖說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更荒謬的事我也經歷了。
    老子和一個千年粽子有過多少纏綿,夫夫恩愛生活了大半年,床頭吵架床尾和,那些乾柴烈火,那些刻骨柔腸,痛並快樂,感情於血一樣濃的時候,我卻一直沒發現他與正常人有異,因為不想承認。
    聊齋的故事擺到現實中來了,老子親身體驗了一把人鬼情未了。如今是到了如夢初醒時,再去回想當初,他的眉梢眼角,冷冷清清一彎笑容,還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清晰,深刻。
    有張睿那句話,我安心了許多。
    人生能有多少圓滿,那些用太多沉默來掩蓋的秘密,最後答案揭曉之時固然殘忍,只當是撐滿一場戲中不完美的插曲和必要的伏筆,卻也是不錯的。結局是令人滿意的,焚香爐真心愛過我,我也真心愛過他,這樣足夠。
    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自然已知道故事的結局,本想到這裡正好是一個收筆的地方,如此結束其實不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俱在,歡歡喜喜,圓滿收場。
    不過還有一些事未交待清楚,所以後面的故事又不得不寫出來。
    那座墓的的確確是焚香爐的墓,焚香爐就是通天教主的化身,當然,他有自己的名字,也有在歷史上的身份,甚至那其實是一個傳說。
    說他是一個復活過來的古屍,這是錯誤的說法。因為他壓根就沒死。
    什麼叫沒死呢?
    答案其實就在通天教主的墓中,當我們最終進入墓的中心,到達碧游宮的頂端,我看了最完全的“鳳凰涅?”,也看到了我要的答案。
    那是人間最美的景色,也是該永遠塵封地下,只是陰間才有的景色。
    我記得有句話是這麼說的。
    倒鬥的人不斷去揭開那些過去死去的人千方百計想要掩埋起來的秘密,那些秘密本該隨塵土永被世人忘卻,誰揭開了它,誰就將受到天譴。
    我得到了答案,卻不明白,為什麼是焚香爐受到了天譴。
    作者有話要說:俺真的覺得到這裡的結局也是不錯的,雖然還有很多伏筆沒交代清楚^_^b
    不過那樣的話,俺就要被丫頭們的板磚拍死,然後估計也木有人支持俺的新文了……所以做人要厚道,坑品要良好~

    82門洞

    回到那時候,我們一干人被困死穴。
    我四處張望,見阿藏的屍體橫在那裡,隱隱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我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看了看。
    死也要死得瞑目,總要知道這個阿藏到底是真是假。
    我蹲在屍體旁,捏住鼻子小心翼翼摸了摸阿藏的臉,果然給我摸下一張人皮面具來。
    下面露出的臉竟然是我認得的,我大吃一驚。
    阿缺?!
    姜五爺從我身旁走過去,到獨門獨派面前微微鞠躬,道:“我贊同前輩的說法,這裡一定有出路。”
    他會主動過來與我們搭話,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猛然警惕起來,暫時把阿缺什麼的擱在一邊不管了,回到原來的地方,並小心留意著其他人的一舉一動。
    獨門獨派倒是很有大腕風範,頭也不抬一抬,自若地說:“五爺抬舉,老夫不過信口說說。”
    姜五爺到底是姜家當家人,十分沉得住氣,被獨門獨派放了個下馬威,卻是絲毫看不出他有沒有聽進耳朵裡。他看一眼張睿那邊,橫豎總是板著臉道:“張當家還好吧?”
    獨門獨派搖頭嘆息:“唉,你看呢,哪兒好了?”
    姜五爺順勢道:“既然我們兩邊目前都損兵折將,在這裡,大家還須同心協力,想一個脫身的辦法。”
    獨門獨派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五爺又抬舉了,我們這邊損了大將,剩下我這一老骨頭,還有一菜鳥和一匹夫,對你有什麼用啊!”
    我臉一僵:“師傅……”白大褂齜牙:“老頭子,誰匹夫誰菜鳥吶!老子精明睿智,身強力壯,扛著我們當家在鬥裡照樣飛檐走壁上躥下跳!”
    獨門獨派點頭:“哦,那一會飛個檐走個壁讓老夫瞧瞧?”
    “他娘的,老頭你幹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吶!”
    我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把姜五爺完全晾在一邊也不好,姜五爺恐怕是不想再節外生枝,權衡之下才來與我們謀和,畢竟他依然人多力量大,根本不需要我們這邊的殘兵傷號,如果在此握手言和,我們是依附他們的一方。
    這也是個問題。鬥裡面最險惡的不是鬼,而是人心,眼下雙方能化敵為友,是在共同面對生死一線的大前提下,此時我們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封住我們的這個地方。一旦脫身出去,失去了共同的敵人,臨時整合起來的隊伍馬上會崩壞。姜五爺人手充足,到那時候要翻臉不認人,我、獨門獨派、白大褂,再加上受了重傷的張睿,真是一點生機都看不到。
    也就在這時,我才意識到,張睿受傷對我們來說損失有多大,他不但是我們當中戰鬥力最強的,也是足以匹敵於姜五爺他們一干人的精明能手,有他在墓裡的敏銳直覺,以及一手絕活,我們才剛好能與姜家持衡。
    以前我一直依賴於張睿和焚香爐這兩個大手,但現在不得不自己判斷,自己下決定了。
    我努力鎮定下來,仔細斟酌了一下,站起來對姜五爺說:“我們可以合作,不過最好是你們打先鋒。”
    姜五爺很爽快:“目的是出去,你的條件很合理。”
    我再徵求獨門獨派的意見,獨門獨派嘆口氣說:“徒兒既已決定,就這麼辦吧。”
    至少暫時不用繃緊神經警戒對方,我再想了想,也只有這樣了。
    姜五爺顯然早在留意白大褂他們下來的地方,他走到洞口正下方,覆手站定在那裡抬頭看:“這上面通向什麼地方?”
    我道:“五爺,如果要從這個洞出去,那就必須由你們殿後了,而且最後一定會有一兩個人上不去。”
    張睿提出的脫身辦法,他是已打算犧牲自己,憑他的怪力,一個人在下面做推進力足矣,上面的人跳起來以後,勉強能夠得著洞口。
    換了別人,至少要兩個人在下面借力,那麼最後的兩個人必然是上不去的。
    姜五爺仍在看著洞口,白大褂點了根煙,說:“老實講,我寧願困死在這,也不想再上去折騰一番。”
    兩次,白大褂的語氣都滿含著他們從上面下來多麼不容易,我不禁好奇:“上面是什麼情況?你們怎麼從那個墓室發現路到這裡的?”
    從白大褂和獨門獨派落下的位置,就知道他們是另闢出路到這裡的,與我和張睿走的不是一條路線。
    白大褂苦著臉搖手:“別提了別提了,回想起來老子就腿軟。你覺得被十幾隻王母娘娘盯上的滋味如何?”
    王母娘娘指的應該是西王母,也就是之前我們看到刻在石柱上的“鯢”,我一想,頓覺背脊發涼,趕緊掉頭:“五爺,我覺得還是根據香……不醉公子逃走的方向找一找吧。”
    姜五爺點頭。
    獨門獨派捶著腰說他老骨頭真走不動了,先留在原地照看張睿。我想師傅此前一定也被十幾隻王母娘娘折騰得夠嗆,點點頭,再去查看了一下張睿的情況。張睿還有意識在,只是迷迷糊糊力不從心的樣子。我叮嚀他留在獨門獨派身邊休息,別再逞能,他居然這次溫順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回應我,我撇撇嘴,心說要平常也這樣多好呢。
    而後,我們剩下的人一窩蜂地涌到了焚香爐逃走的那條墓道。
    因為之前姜家的人在墓道裡吃過虧,到了道口你看我我看你警惕得很,我卻忽然有十足把握焚香爐不會害死我,深吸一口氣,徑自走到墓道裡。
    我打開手電筒照著�壁,這裡的�上沒有彩畫,一塊塊規整的石磚接縫緊密,連一片小刀片恐怕都難以插-進,砌�的工藝令人驚嘆。
    我看了會,道:“這裡恐怕沒路。”再轉向另一邊。
    大概是我進墓道時表現得毫不猶豫,姜五爺他們都以為我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此時一夥人全像小雞跟著老鷹似地圍在我身後。
    所以直到我轉頭看另一邊墓�,他們也才轉頭看過去。
    這一看,大家都笑了。
    “操!這裡居然就有個洞!”
    那不是一個洞,那是正兒八經的一扇石門,半開著,露出後面的洞穴。
    我蹲在洞口,還能感覺到有絲絲微風拂來,涼涼的。
    我拿手電筒往裡照了照,洞水平朝前,極深,光源達不到的地方便又充斥著雲霧一般的黑暗,看不到盡頭。
    姜五爺總是不會先發話,他手下的人七嘴八舌都在抱怨被耍了,前一秒大家都懷著可能會困死在此地十幾天后餓死的絕望,忽然這麼容易就發現了一個門洞,是我,我也想罵墓主人太他媽瞧不起人,可是一想到是焚香爐,就舍不得罵了。
    白大褂湊過來,低聲問我:“小哥,怎麼辦?”
    他雖沒明說,但我懂他的言下之意,我們剛和姜五爺握手言和,情況就急轉直下,面前出現了一條路,不管裡面有什麼,至少不再是四面絕路,姜家的隊伍還保留了大部分實力,有能力應付一切,共同尋找出路的協議一下子就消失了,這對我們很不利。
    情況當然不能讓它這麼發展,我謹慎地推敲了一下下一步棋,道:“也可能是一條死路,或許,裡面有十幾隻王母娘娘在等著咱們?”
    白大褂一聽,青著臉瞪了瞪我:“她們長得美若天仙,老子也不進去!”
    看來他之前真吃過王母娘娘不小的苦頭,竟怕成這樣。
    我轉身朝姜五爺:“五爺,你們先進去,我和老白隨後。”
    姜五爺點頭,組織著其他人依次進入洞中,我讓老白去把張睿和獨門獨派帶過來,老白卻僵在那裡不動。
    我說怎麼了,他扯扯我袖子,手一指。
    就在張睿和獨門獨派原本呆的地方,獨門獨派不見了。地上一堆爛衣裳,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昏暗裡隱約看得出穿著白衣,披著長髮,面目看不清楚,只覺得瘦如柴乾。
    一瞬間,我頓時想到方才怎麼會覺得不對勁了。
    獨門獨派倒鬥幾十年,脾氣雖然古怪了點,畢竟在漩渦泥流中鋌而走險無數次,與人與鬼周旋,如此一個老行家怎麼會在那種情況下與姜五爺像小孩子耍無賴似地貧嘴?
    我一直以為阿藏是內奸,方才也親眼見證他是阿缺假扮的,但我卻忘了一點,阿缺原本和獨門獨派是一塊的,他們一同在黃羊川呆了那麼久,獨門獨派也可能早就不是真身。
    現在一切一目了然,獨門獨派也是別人假扮的。至於什麼時候被掉包的,我也想不出答案來,只覺在蘇州分別時的獨門獨派應該還是本人。至於在黃羊川見到的,就說不準是誰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假扮獨門獨派的這個人,我曾在沈家古宅的塔樓裡見過!
    那人儘管看來瘦小,卻以極為輕鬆的姿勢單手托住張睿。白大褂發急了:“操!出鬼了!”
    我心裡面卻有一股滲透到心底裡去的寒冷,冷得手腳冰涼,不住發抖。
    那人是人是鬼,我們分不清,但他抱著張睿,咯咯咯地不斷輕笑,笑聲仿佛擴散到了每個角落,分成好幾種聲音圍繞著我們,那種陰森恐怖之感深刻到了在腦中不斷回放,無法抹去。
    我無法眨動眼睛,只見那人裂開嘴角,輕輕地在說:“本該是用他來代你的,但他已是將死之人,對我已經沒用處了。李琅玉,想要回他,就到我這裡來。這個人即便對你來說不如某人重要,但你也不想他死無全屍吧?”
    “你是誰?!”
    “呵呵……”那人的嘴角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來。但憑口形,我看出那幾個字是:沈、千、九。
    作者有話要說:沈BOSS:丫的,爺我終於憋到出來了,文都快完結了才讓我登場亮相,還是打醬油的,有我這麼苦逼的BOSS麼????(-v-)
    張睿:誰叫你不是以攻的身份登場的。
    焚香爐:嗯,打醬油也分露臉的和不露臉的,醬油黨們辛苦了。
    沈BOSS:……
    張睿:……

    83齊明王的侍寵

    那人竟說出“沈千九”三個字,令我大為駭然。
    我與白大褂都愣在原地半晌,等想到要追過去時,面前墓道口忽然落下一道石門,沈千九和張睿消失在我們眼前。
    我們兩個急得發瘋似的到處找開門機關。白大褂為張家效力幾十年,忠於張睿的心天地可鑒,在明王墓裡時我就看出來了,現在見受了重傷的張睿被人帶走,自然心急如焚,連連爆出粗話。我被他吵得心情也更加煩躁不安,然而越是急越是亂,眼見時間分分秒秒過去,石門卻紋絲不動。
    我一發急,憤恨地猛往�上砸拳頭。
    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一砸竟歪打正著,把門又打開了。
    我們一陣狂喜,剛想踏出去,我猛然覺得不對勁,忙拉住白大褂。
    門一落一起,前後不過幾分鐘時間,可是外面那塊地方竟已發生了巨變。
    原本中央凹陷下去的地方竟一下子上升數米,超過了四周的地面形成一座突起的高台。四面台階也倒了過來,變成從上往下的排列方式。
    八卦形的空間,中央的一座高台。
    這情景頓時讓我想起了什麼。
    一瞬間,我仿佛捕捉到了那潛藏在迷霧深處的真相,焚香爐第一次抱我時問的那句話,在這一刻重新浮上腦海,如斯清晰,如斯徹骨。
    “拖油瓶,你會不會介意我曾與人有過夜夜歡愛,那時候我雖然是沒有選擇的,但的確是做了的……”
    已然長命到活了兩百多年的齊明王為什麼還要到處掘墓去尋找“鳳凰涅?”?
    涅?的拓樣明明就刻在墓中石壁上,說明他已然得到了。前後豈不是矛盾?
    沈千九不過是個堪輿司戶,王爺憑什麼信任他?
    如果焚香爐就是沈千九的徒弟,他們後來又是因為什麼而分道揚鑣的?
    發生在幾百年以前,那個原本只是被沈二拿來給我做寫作參考的故事,如今卻清晰得如同巨幕電影出現在我眼前,一個個疑點背後的真實破繭而出。
    京城華街,車水馬龍。
    沈千九應邀至酒樓看戲,兩個徒弟陪同,請他喝酒的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齊王爺。
    酒過三巡,戲台子上剛演了出武戲,此時又來了段文戲,同一個旦角,方才還驚才絕艷,引得整個酒樓裡人人叫絕,然演起煽情戲來卻頗顯得生澀了。
    齊王爺酒意酣然,橫在雅座涼席上,忍不住道:“演花旦的小生,功夫是了得,可惜還嫩著。”
    沈千九在簾外,意味深長的笑著,忙作揖:“這個小生乃是下官門徒,今日特客串一場,給王爺慶生。”
    “呵呵呵,沈司戶不虧為當朝第一堪輿大師,本王以為你只看風看水,原來還會看人。”
    沈千九自是連聲說不敢,齊王接著把話一轉:“改日到府上來坐,本王再請你吃酒。”
    於是那一日,沈千九拜訪齊王府時只帶了一個小徒弟,齊王一見那小徒弟就是演旦角的小生,眉梢一挑,稱心滿意的笑了:“沈司戶,你這是帶你的得意門徒來我這兒取經呢?”
    沈千九寒暄幾句,讓小徒弟給王爺磕頭。
    那小徒弟面貌端秀清雅,卻又無一絲媚氣,眼底清清冷冷,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那風骨、那神韻確實叫齊王喜上眉頭。
    齊王便道:“沈司戶,你知道得太多,本王理應將你鏟除,可是如若這樣做了,世間便又少了個能與本王談心,開解煩悶的人。但凡活人都難與本王親近,你,恐怕是唯一一個。”
    齊王的話裡說得很明白,沈千九是唯一與他親近的活人。
    所以小徒弟不是。
    齊王活了兩百多歲,不能與人親近,也沒有一個說話的人,雖錦衣玉食,卻是令人絕望的孤獨。
    小徒弟特殊的體質使得他能親近齊王,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留在王府中侍奉齊王,一個男人總有需要解決的事。
    早在我與焚香爐第一次辦事的時候就察覺到,他是個老手。
    小徒弟就是焚香爐,他與花景蘭是有名無實,與王爺卻是同床共枕,實實在在過的。
    證據就是那顆含在齊明王口中的血玉。
    曾經在雲南鬼森,我親眼所見白澤鬼對焚香爐下跪,邪靈惡鬼都怕焚香爐,而血玉曾保我在前往沈家古宅的路上,途徑墳道不受鬼魅糾纏,和焚香爐有同樣的功效。
    況且它能長年保住齊王屍身不腐不爛,我已然能想見,那是焚香爐在齊王賓天之前,長期將玉含在口中以養玉聚氣,再到入殮之時,親自喂入齊王口腹。
    封建社會如此迷信,喪葬制度嚴格,能與王爺的遺體親近甚至觸碰之人,必定是至親至愛的侍寵。
    雖然我不願承認,但他與王爺床幃之中聲嘶力竭的畫面總是在我腦中浮現。
    星夜寂寥,燭影朦朧。
    在那垂落的重重帳幔中,他們摟抱在一起廝磨喘息,彼此有著相同悲哀和孤獨的共鳴,也總會有那麼一兩句半真半假的情話……
    讓我嫉妒得發狂。
    焚香爐說明王墓是齊明王參照古人墓中的設計建造,我忽然開始懷疑,事實可能並不是這樣。
    山巒深處一片與世隔絕的塵土,隱秘而龐大的王墓,地下的六十四卦陣,掩人耳目的空槨,還有那碧玉棺前的青銅機關台,而這一切最終都淹沒在山水之中,再無人能窺探。
    能做到這樣精心的安排,不是沈千九,那必然就是焚香爐親自督建。
    當時,沈千九不在。
    他以焚香爐與王爺交換,得到紫檀木匣中的秘密,然後前往西土千年皇墓。
    他帶去的人中,恐怕並沒有焚香爐。
    焚香爐作為齊王的侍寵,必然要陪葬,同王爺一起下土。
    我懷疑,那個捧著八隻羊脂玉盒躺在地下棺槨中的人,就是他。他守著那座墓幾百年,熟悉到不用點燈就能行走自如。他日,如果有人盜墓,深入到地下槨室,被掘出來的就是替代齊王躺在棺中的他。他不老不死,隨時都會醒來,然後把闖墓者殺掉,保住王墓的秘密,真正的齊王就可以永眠地下。
    好一座明王墓。
    好一個焚香爐。
    好一段不能說的過去,難怪他千辛萬苦的隱瞞。
    我蹲在墓道裡,捏住血玉呆了很久。白大褂喊了我好幾聲,我都沒聽見,心裡不但亂,而且很害怕。
    我不知道焚香爐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我更不知道是該把這些壓抑在心裡,還是去向他求證。
    如果他不說實話,我該怎麼辦?

    84鬼道

    “小哥!人命關天,你別在這發呆啊!”
    白大褂見我一直沒反應,終於是急得在那猛跺腳。我看他六神無主,只想把我扛著帶走的表情,忙雙手拍拍臉讓自己鎮定下來。
    “別、別急,讓我想想!”我腦子裡一團亂,根本就靜不下心來。
    白大褂見我婆婆媽媽,怒了:“他娘的,要麼你繼續在這想,老子先去救人了!反正咱們當家的命你也不在乎是吧!”
    他這是純粹拿話來激我,我忙拉住他,無奈道:“別扯什麼在乎不在乎的,人肯定要救,但是這裡不能再走了。”
    “為啥?”
    那人——姑且先當他就是沈千九——和張睿一起消失在我們面前,白大褂自然而然想到這地方一定還有別的機關通道,不然沈千九帶著張睿是怎麼離開這裡的?
    白大褂想走出墓道去找機關,我當然不得不阻止他去送死的行為:“這個八卦形的空間我曾經見過,這裡很可能是一個六十四卦陣,地上的每一塊磚都牽動著弩箭的機關,我們不知道正確的路線,走錯一步就可能被亂箭射死。”
    白大褂臉色一僵,糾結地看著墓道外:“那這……這可怎麼辦?”
    我抿了抿嘴,心裡難過得恨不得就這樣一步跨出去被萬箭穿心,一了百了。
    怎麼辦?我也想能有個人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為什麼焚香爐把我丟在這?他受了傷,一個人又能跑到哪裡去?萬一姜五爺他們順著洞摸出去碰上他,一定會為剛才的事一雪前恥,那必然又是一番惡鬥。焚香爐傷的不輕,還能從他們手中逃脫麼?
    想到最後,最令我放心不下的還是他,不禁覺得自己窩囊。
    媽的,李琅玉,你就能這麼沒原則地愛一個人嗎?還是說,其實你心裡非常不甘心,本來你以為焚香爐只愛你一個,沒想到在你之前其實還有別人,有人捷足先登不說,而且還他媽的是個死了幾百年的王爺!你壓根就沒機會跟他爭!
    我不自覺地捏起拳頭往墓�上一砸,白大褂看了我的舉動,又莫名又吃驚:“小哥,你不會被鬼附身了吧,表情那麼猙獰……”
    “附身你個頭!”我心情煩躁,免不了語氣也暴躁起來,“我問你,你要是突然有一天發現你老伴以前有個老情人,但他從來沒跟你提過,你怎麼想?”
    白大褂茫然地看著我:“怎麼突然問這個?”
    “問問不行啊,快回答!”我齜牙。
    “這……”白大褂為難道,“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吧,過去了還計較它幹什麼?”
    “呵,”我心想,這根本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你就不在意他心裡會不會還惦記著那個人?你就不會去想,他是愛那個人多一點,還是愛你多一點?你就不怕他跟你尋歡作樂時,有那麼一瞬間會想起以前?都說初戀往往是最難忘的,人總是會很難忘記那個獨占你第一次的人,萬一那就是他的初戀呢?……”
    “嗯……”白大褂點了根煙,憂慮地看著我,“小哥,什麼人讓你這麼羡慕嫉妒恨啊?”
    我苦笑,總不能說是那具在明王墓裡躺著的乾屍吧?
    白大褂忽然又跳躍地問:“那你跟……是不是你的初戀?”
    我咬牙,媽的,還真是!
    白大褂看了我的反應,嘖嘖有聲說:“果然純情啊,小哥,咱們當家沒吃到你這塊嫩豆腐,真是太遺憾了。”
    我鬱悶地瞪了白大褂一眼,他意識到玩笑開過火了,摸摸脖子嘀咕:“唉,所以說純情的跟純情的成不了氣候啊,到底輸在了經驗上,怪不得你們都看不出龍小爺火候。話說回來,龍小爺要真是他娘的活了一千年沒跟人好好辦過床事,這火頭上來的時候就靠自己一隻手,那孤單寂寞的日子怎麼熬啊,老子想想也難受!要麼他是個太監,不然哪個爺們不需要解決解決那檔子事。”
    我一下子啞然。確實要求焚香爐一千年當個聖人,守身如玉不開葷,這也太苛刻了點。只吃素的男人,那還是正常的男人麼?就是我自己,那麼漫長的日子,恐怕也熬不住。
    但想到他曾懷裡抱著別人,我心裡終究不太舒服:“話雖然這麼說……”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白大褂話又一轉,“龍小爺好像的確有什麼事不想你知道。”
    我心頭微微一緊:“什麼意思?”
    白大褂抓抓頭:“這事有機會你問我們當家吧,龍小爺跟他說過什麼事,但我也只聽當家提過,具體詳情不了解。”
    我納悶,焚香爐會告訴張睿什麼事?這兩人水火不容,三句話就刀光劍影,焚香爐有什麼事可以告訴張睿,卻不能對我說?
    我越想越一頭霧水,越想越心驚膽戰,不敢去想。
    忽然,姜五爺他們走的那個門洞裡傳出一陣驚亂聲,我和白大褂對視一眼,心叫不能再在此地發傻,不約而同往洞裡鑽去。
    洞壁濕滑,不便行走,所以儘管洞並不長,我們卻走了十多分鐘才到出口。
    期間雜聲不斷從另一頭傳過來,等我們鑽出洞去,只見外面一片混亂。
    我們的面前有一個挖的四四方方的深坑,坑壁上修葺棧道,姜五爺他們顯然跟我們一樣,一出洞就看見了那些棧道成螺旋狀通向一片黑暗的坑底。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柱狀坑洞,而如果要到對岸去,要麼是從坑的四周繞過去,要麼是從棧道過去,棧道有一段恰巧是通往對岸的。
    坑的四周只余留兩尺左右寬度,要過去必須貼著墓室�壁側身一步一步挪過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墜入無底洞中。
    可以想見,姜五爺他們一見這情形,立即就選擇了從棧道過去。
    於是,我和白大褂就看見,此時他們分散在棧道前前後後,有許多黑色細長的物體從坑壁的磚縫裡鑽出來,它們是活的,不動的時候就像磚面上一道道刻痕,動起來則迅捷無比。大夥紛紛抄傢伙把那些活物打散,槍聲不斷響起,伴隨著某些人不慎從棧道滑下去,發出凄厲的慘叫。
    我深吸一口氣,被這駭人的氣氛震懾住,一下子不敢動彈。
    白大褂應付此種場面比我老練,他丟了把槍給我,自己端著一把衝過去:“他娘的,還好不是那些王母娘娘!”
    我苦中作樂,被他逗笑了。敢情“王母娘娘”一出現,別的東西都不足為懼了。
    我們衝上棧道,持槍先是一陣狂掃,而後逐個瞄準那些活物一一點射。在長沙倒鬥時,焚香爐也教了我不少墓中求生的本領,我學不來他那招“小龍飛刀”,槍法卻有長進。
    我和白大褂配合著把滿地游走的活物打退,開出一條明道與姜五爺他們會合。
    走近一看,那些活物原來是渾身漆黑髮亮的蛇,細細長長,像一根根黑色的麻繩。如果只有一兩條,這種尺寸的蛇沒有什麼可怕的,但是這裡似乎是個蛇窟,群蛇出動,成千上萬的游蛇以極為靈敏的速度攀附在岩壁上到處亂竄,看起來還是相當驚悚的。
    忽然有人大叫:“大家小心!這是毒蛇!”
    我擰住眉頭,謹慎起來。白大褂突然又叫:“小哥,你背上!”
    我一驚,只覺脖子裡涼颼颼的,有什麼東西貼著皮膚滑動。低頭一看,一條黑蛇竟鑽入我領子裡,並且在胸前突-起的位置上繞來繞去。
    也不知這蛇什麼惡趣味,忽然就往那上面咬了一口,我啊地一聲叫出來,臉一下子熱了。
    白大褂二話不說,撲過來就想把手往我領子裡伸進去抓蛇,我大叫:“別別別,我自己來!”
    白大褂說:“小哥你臉紅什麼,保命要緊,害什麼臊啊!都是爺們,你這又沒料,還怕我吃你豆腐?!”
    我憋氣地說不出話來,正想把白大褂推開,哪知背後躥出一個人影來代勞了,那起腳便是一下橫掃,把白大褂踹飛出去,撞在石壁上。
    “媽的,誰踹我?!”白大褂捂著腰側,臉色發青,可見那一腳踹得力道之狠。
    我不由怔住,回頭一看。
    長髮風中凌亂。
    清風道骨的一個人站在我身邊,咬著燈管,微蹙眉頭,帶著一臉顯而易見的生氣表情,細細彎彎的眼淌出一絲冷冷光輝,自上吊的眼梢落在我身上。
    我剛一張嘴想喊,他輕輕壓住眉頭,伸手把我衣服裡的毒蛇抓出來,往邊上深穴裡狠狠一扔,而後瞪向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這裡是鬼道,萬蠱葬屍的地方,你還非要往裡栽,不要命了嗎!”
    我頭一次聽他這樣疾言厲色,愣了半天只緩緩叫出兩個字:“香、爐……”
    焚香爐單手攬我入懷:“抱緊我,我帶你過去。”
    我愣了愣,低著頭把手放到他腰上,臉又莫名燒起來。
    接著,一條繩索從他手中滑出,彈出去數十米遠,繞住天頂上的橫梁。
    他很清楚那裡有一根橫梁能利用。
    繩索的另一端纏緊了焚香爐的手臂,他腳下輕輕一蹬,藉助繩索的擺動,我們盪鞦韆地滑翔過去,在巨坑的另一端著陸。
    我稍喘了口氣,他拉著我閃進一條昏暗的墓道,把我往�壁上一壓,嘴就堵了上來。
    這事太突然,我躲也沒地方躲。
    他的舌頭強硬地深入進來,口腔裡瘋狂的吸吮和纏繞,擦過齒尖和內壁,不同於以往的溫柔,有一種強烈的執念和饑渴。我後腦頂著堅硬的磚�有些微微生痛,忍不住喉間發出幾絲低吟,他的手慢慢卡進來托住我的腦袋,再是一陣狂熱卻壓抑的探索。
    我漸漸覺得下面硬了起來,身體不自主地被帶出了感覺,急忙推開他:“停、停下!”
    我們埋頭,錯落地低喘一陣。他忽然撩起我的衣服,低頭往我剛才被蛇咬了下的地方舔了舔,再輕輕含入口。
    我皺了皺眉,輕吟一聲:“別……!你……不是想在這……”
    “我幫你把毒吸出來,不會對你做別的。”
    咬痕在邊上一點位置,他用力含吸,弄得我那裡一陣癢一陣刺痛,只好按捺著緊緊咬住牙。
    過了會,他鬆口吐了一抹血,薄脣上染得殷紅鮮艷。
    “這樣你會不會中毒?”
    “我是蠱師。”
    他一臉淡漠地替我把衣服拉整,然後別過頭去,失神地看著外面的蛇坑:“我很想現在就抱你……想我們一起墜入地獄,被萬蠱噬心。”
    微光下,疏朗的長睫仿佛被露水打濕,眼底的光輝暗淡冷漠。
    “可是我舍不得你死。”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的內容嚇到不少丫頭,至於是非因果,後面會有交代,焚香爐有很多秘密是不想瓶子知道的,這就註定了他的過去不會乾乾淨淨,不然他何必有那麼多心事,何必在長沙的時候那麼患得患失。

    85焚香爐的終言

    要不是他站在離蛇坑頗遠的地方,那樣的神情,我總以為他是想要跳下去。
    我慢慢從剛才被挑起的那股子熱浪裡冷靜下來,正想和他說上幾句話,有人利用留在橫梁上的那根繩索又蕩了過來。
    此人大步雷霆,白色長褂在身後呼啦啦的飄揚。
    我揉了揉太陽穴,只聽一陣抱怨聲:“他娘的,有這麼條過來的捷徑早點兒說呢,老子差點成那群蛇魔的腹中餐!”
    聲音豪邁,整條墓道裡都充斥著吵雜的回音,一直能傳到老遠。我被堵了口,本有些怨念,不想理會他,卻忽然想到一點:“老白,繃帶紗布什麼的還有沒?”
    白大褂也不是二愣子,一聽就明白了,眼睛便往焚香爐那兒瞅了瞅:“傷筋動骨治起來難啊,經我們當家的手——”
    我衝他齜牙咧嘴,他終於知道收口了,嘆了口氣,滿不情願地到焚香爐跟前:“爺,你的胳臂……”
    焚香爐看看我,再看看白大褂,面無表情道:“勞煩你了。”
    白大褂臉上的反應著實有趣,仿佛就寫了那麼些話:你丫的還真他媽不跟老子客氣啊!真把老子呼來喝去差使啊!老子可是張家的人,是張家的御用神醫啊!
    趁著白大褂替焚香爐處理傷勢,我也靠著石壁坐下來歇一歇。焚香爐把斬鬼刀給了我,雖然一個字也沒說,我卻能從他眼神裡明白。武俠小說裡經常講,劍即是劍客的命,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他把刀給我,是把命給了我。
    我應該有許多話要問他,但忽然間覺得其實不必多問。此刻他在我身邊,這就是一切。
    做人不能太貪,當我想占有更多的時候,往往會失去更多。怕就怕,我和焚香爐之間若說破了一切,是不是情況會比現在更糟?
    之後,焚香爐領著我們沿墓道越走越深。墓道筆直,途中沒有任何岔路,我漸漸留意到�上的彩畫和之前的不同,是連貫的敘事畫。色彩也沒有那麼明艷,但是畫中的事物都栩栩如生。
    白大褂看得比我還起勁,時不時大驚小怪說:“嘖,少有見古畫中把人畫得這麼英俊的喲!瞧,小哥,這人跟你有點像吶!”
    一開始我只以為他在胡說八道,被他三番五次扯著後領嘮叨,我也就忍不住去仔細瞧一瞧。
    畫上是古戰場,許多長得猙獰凶惡的怪物拿著弓箭在射一隻巨大的蝎子。
    那也許不是蝎子,只是在我看來,外形與蝎子比較接近,但是龐大無數倍,渾身血紅,尾部的毒針特地描繪成綠色。誰又知道這是什麼怪物。
    場景有幾分眼熟,但我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白大褂說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們之中的首領,穿著黑亮而厚重的鎧甲,揮著一把長劍,神采奕奕,雄姿英發。
    不得不感嘆,這的確是在描繪一位英俊威猛的將領,從他揮劍發號施令的動作以及臉部颯爽的表情看,這樣的畫法恐怕寄託著一種對力量與勝利的信仰,戰神的化身。
    白大褂不依不饒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說:“媽的,之前看了那麼多塗鴉,這才像點樣嘛!這是古滇國的墓,那這畫說的是古滇國抵禦外敵的某場戰役?或者要麼是這個國家滅國的原因?——為啥畫的都是怪物啊!難道這是他們古滇人信仰的神魔不成?小哥,你有何見解?”
    “畫上的那個人,是蚩尤。”
    我還沒說話,始終一言不發的焚香爐竟說話了。
    我和白大褂因為意外,都嚇了一跳。焚香爐頭也不回地道:“蚩尤被稱作‘蠱王’,相傳這世上所有的蠱物都是他製造出來的,他曾將那些蠱物繪成一幅萬蠱圖,而那幅萬蠱圖漸漸的就成了傳說中的‘鳳凰涅?’。”
    “啥?!”白大褂驚奇,“隱藏著長生不老秘訣的鳳凰涅?,其實是幅蠱圖?”
    “得到終極的蠱術,就能長生不老。”焚香爐道。
    我試著推敲了一下。
    “蠱”是萬毒之王,“養蠱”即是“養毒”,自古毒與藥理其實一脈相通,蠱師在藥學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突破了藥的範圍,就是毒的領域。如果能掌握天下奇蠱,那也必定精通天下奇藥,也許古人認為,蚩尤在研製蠱的過程中,發現了長生不老藥的秘密,從而有了鳳凰涅?的傳說。
    得到終極的蠱術,就能煉成長生不老藥,這到是說得通。
    焚香爐忽然話多了起來,緩緩的又道:“道教奉元始天尊為尊神,而神話中元始天尊的原形據說就是蚩尤。道教信仰宇宙之本,萬物之根,和養蠱的原理有很多相通點。毒物相互吞噬,最終能存活下來的就是‘蠱’,那即是毒中的‘根’。蠱中最厲害的是人的‘心蠱’,沒有什麼比它更狠更絕,所以道教稱要養心,以除心中之蠱。”
    清清淡淡的聲音靜下來後,白大褂直衝我眨眼睛,我知道他是聽得雲裡霧裡。我也沒怎麼聽懂,只得朝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但同時,我卻想到一件事。
    元始天尊,相傳與太元玉女通氣結精,生了西王母。
    這是巧合麼?
    難道這裡不是通天教主的墓?
    白大褂果然在某些方面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這不是通天教主的地盤麼,怎麼又扯上元始天尊?”
    “原來姜五爺沒告訴你們?”焚香爐聲音冷淡,略有些咄咄逼人,“他們得到的那件大漏上記載的,就是元始天尊已不在歸元之地。真正的元始天尊墓中只有一副衣冠冢,他的屍身被移走了。”
    “難道在這裡?”白大褂沒心沒肺道,“嘖,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這兩老有啥姦情啊?”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焚香爐卻不知為何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瞪了一眼白大褂。那眼神簡直是要吃人似的。
    白大褂愣在那裡不明其咎,我忙圓場道:“他們為什麼要找元始天尊?”
    焚香爐離我們有些距離,他的表情模模糊糊的隱在黑暗裡,卻能感覺到他揚起嘴角時那一抹冰涼而深邃的艷麗,“為了鳳凰涅?吧。”他輕輕說。
    我被剛才那一瞬的表情震懾住,聲音憋在嗓子眼出不來。
    很快,那種艷麗的神采就從他嘴邊消失了。他冷冷看著我們,最後目光幽暗,定在我身上:“有人已經發現了,就算見到鳳凰涅?,也得不到那上面的終極蠱術,能解讀鳳凰涅?的只有蚩尤。”
    “這事兒……怎的這麼玄乎。”白大褂嘀咕,“蚩尤死了吧,難不成要他再活過來?”
    “沒錯。”焚香爐轉過身去,“他們如此深信,一個上古時期的人可以再復活。”
    “這……太荒唐了!”我忍不住道。
    焚香爐終於還是沉默地繼續往前走,不再理會我們。
    我和白大褂面面相覷。
    白大褂指著我的鼻子道:“小哥,我真的覺得蚩尤跟你長得很像。”
    我一口血差點吐出來:“滾你的!別他媽亂說話!我們這是在神靈的墓中呢,你小心褻瀆神靈,遭天譴!”
    “真的,”白大褂指指畫,“你看這眼睛眉毛嘴巴,都像你。”
    “呸呸呸!敢情我要是蚩尤,招一堆毒蟲來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白大褂嘴一歪:“小哥喲,看不出你心這樣歹毒喲!”
    “誰讓你噁心我!”
    雖然如此,可當我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壁畫上瞧去,蚩尤的那副尊容卻早已刻進我腦子裡,雖無十分像,卻也有五分神似。
    這時候我想起沈家古宅的塔樓裡,焚香爐曾指著一尊石像喃喃低語說像我,當時我判斷那尊石像就是蚩尤,此時石像的臉譜忽然在腦中明朗化,突破了黑暗的籠罩,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我仿佛就覺得那是自己身披戰甲佇立在那裡,與我之間流逝的是幾千年的時光……
    我們出了墓道以後,面前赫然出現一條極深的裂谷,幾隻燈管的光根本找不下去幾米,下面黑乎乎的就像一條墨河,而頭頂上方竟能看出一線微亮,可能是天空。
    白大褂跑到懸崖邊上,朝裂谷中探了探:“他娘的,這條縫有多深?”
    焚香爐垂目道:“可能一直通向陰曹地府。”
    下面本來就黑得令人發■,白大褂聽了他的話,驚得渾身哆嗦,朝我使眼色說:喂,管管你家這口子,老嚇人不厚道!
    我攤攤手,朝遠處望去。
    裂谷對面的岩壁上不知是什麼東西在發出微弱的熒光,如同黑夜裡遙望遠處的萬家燈火。藉著那些熒光,隱約可以看見對面的地形像蜂巢,許多樓影盤山而起,錯落的建築物嵌在石頭縫裡,沿著斜坡往上,沒入一個巨大的溶洞中。
    這裡萬籟俱靜,卻讓人不禁覺得,曾經這裡也有一番喧囂繁華,在漫長的歲月中最後悄然沉寂。
    大片石頭堆砌的建築物中有一條極長的,極醒目的石階,通向最上方的溶洞中,洞裡模模糊糊的現出一座神廟的輪廓。
    焚香爐道:“這裡就是傳說中的‘碧游宮’。蚩尤戰死之後,他的古國在陸地上消失,剩餘的人來到這裡藏匿起來,然後慢慢的一個個生老病死,衰亡而終……”
    我正往對面俯瞰,焚香爐忽然轉過身來,表情茫然。
    他伸了伸手,卻往我身旁擦過去,而後臉上出現一絲震驚。
    我察覺到他有些古怪,朝他擺擺手,他毫無反應僵立在原地。我在他面前甩甩手,他卻只是失神地望著虛空。
    我猛地抽了一口涼氣:“香爐?!你的眼……”
    焚香爐忽然一把抓住我,用力的抱入懷。
    這麼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焚香爐不顧邊上還有人,死死抱住不放,從我的秀髮摸到頸子裡,再低頭從頸子吻上臉頰,然後貼著我的耳朵說:“我知道你已經發現了一切,也知道早晚有這樣一天……我是這座墓的鎮墓人,曾在這裡守了五百年,等我確信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再醒過來,我離開了這裡。——這是你要的答案。”
    他的聲音沉靜而溫柔,吻上來的氣息也像一股溫潤的溪流在心底靜靜的淌。
    然後他看著我,儘管眼中黑沉,沒有光彩。
    我想起了那夜的夢。
    古戰場,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佇立在骸骨之上。
    他回過頭來,俊秀的眉宇下一雙清冷漆黑的眼。
    與面前的重疊。
    與眉目間不易察覺的溫柔笑意重合。
    “我在這世上原本一無所有,如今,你是我的全部。”焚香爐說,“我從來都沒有選擇,只有你是我選擇的人。拖油瓶……我愛你,哪怕你死去,也會一直愛你……到萬物終結。”
    話到最後,聲音靜止在滾燙的吻中,他捧住我的腦袋,用力到身體微微顫抖,如此一直與我纏綿到世界寂靜。
    那一刻,我沒有忍住,讓淚淌了下來。

    86天譴

    一吻再吻,焚香爐有意不放,那一口氣長得簡直要天荒地老。
    我慢慢注意到白大褂在旁發出噓聲嘆聲哀怨聲,著實蓄滿的氣息也快枯竭,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焚香爐身子微微一動,緊接著劇烈的一顫,忽然往下沉。
    我連忙扶住他,急中生亂,聲音失了調:“香爐!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你不要嚇我!”我急得發瘋,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
    焚香爐低頭猛喘,渾濁的喘息聲從鼻息裡噴出來。他張著嘴,卻似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指緊掐著我的肩膀,一根一根繃直了,手背上的筋骨都突了出來。
    我聽他喉嚨裡卡著什麼一樣,漏出一絲絲沙啞得撕心裂肺的破碎聲,心慌意亂中想到這裡有神醫!“老白,快過來幫他看看!他好像喘不過氣了!”
    白大褂站得遠,一時還沒看清情況:“叫你們吻那麼長時間,跟幾百年不見似的……”
    他的話驟然遏止,被一個冷酷無情的聲音截斷:“他不會死。”
    聲音在我的背後,我必須轉過身去才能看見那人。而焚香爐動得比我快,幾乎在那聲音出現的同時,他猛地從我手中抽出斬鬼刀,不顧一切朝我身後的人劈去。
    那股勁頭凶猛強悍,滲透出前所未有的殺心。
    我驚愕地轉過頭,卻聽■當一聲,刀落地,焚香爐倒在地上,靜靜站在墓道出口的沈千九微揚嘴角,得意萬分。
    長髮,白衣。
    骨瘦嶙峋,不似活人。
    油盡燈枯的面容,為掩飾蒼老而上了濃妝。
    我竟然認識此人!
    “你們都別動,誰動一下,我就打死他們。”沈千九拿著一桿槍,把張睿也扔在地上,槍對著他和焚香爐兩個已全無反抗能力的人。
    我咬牙切齒,短促地吐出幾個字:“桐伯,怎麼會是你!”
    老槐街的桐伯。
    愛喝西鳳酒的桐伯。
    經我介紹,張慈他們拿著九轉乾坤匣前去求解的那個桐伯!
    偷走匣子,倉皇離開上海,並讓小桐留給我一張鬼面畫的那個桐伯!
    沈千九道:“不是我,你怎麼會捲入這一切當中?又怎麼會讓我可愛的小徒兒認出你是被我種下蠱的那個小孩?”
    我愕然:“我身上的蠱,是你下的?!”
    “沒錯。”
    “我有什麼值得你利用?”
    “求證一件事。”沈千九道,“從我留給你那張畫開始,你就不能再停止這一切了,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他也是,你也是。”
    的確。全因那張畫,我開始下地倒鬥。
    看似當初,我是為了找焚香爐問明真相才拜師學藝,但暗地裡卻有那麼一條伏線,牽引著我最終來到這裡。
    沈千九微微得意:“其實,不是你那時候自動送上門來,經常帶幾壺酒來孝敬我,我到是未必能確定,你是我在找的人。世間萬物,由因而致果,一切不過命裡註定。”
    他在老槐街開店,我常去店裡掏稀罕但便宜的玩意。桐伯從未說過自己以前幹什麼的,但他總在我說缺乏靈感時,就講一些盜墓故事啟發我。那些故事雖不如沈二說的驚險刺激,但細節豐富,更有真實感。我察覺到他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卻沒想過他這個“桐伯”的身份是真是假,是不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如今一想,那些他聲稱道聽途說來的故事,大半可能是他親生經歷。
    原來老子早被他盯上!
    “他媽的,老傢伙你廢話太多了!”白大褂沉不住氣,不到一句話,操起傢伙就衝上去。
    他是看準了從旁邊來個突然襲擊,老妖怪會來不及轉身反應。但是我們都低估了老妖怪的本事,他拿著長槍卻還靈活自如,稍一轉槍頭,眼睛看也不看就打了一槍。
    白大褂悶哼一聲,腿骨上開了個洞,重重跪倒在地。沈千九又補上一槍,他另一條腿也開了花,徹底躺倒了。
    我趁著沈千九注意力在白大褂身上,上前兩步想撿起斬鬼刀。但是一來刀太長太重,二來沈千九動作驚人的敏捷,刷地一下槍頭又移了回來,對準我。
    “你最好別考慮殺了我,不然很多事你就永遠不知道答案了。”他用眼神指了指焚香爐,“他的事,你也將等到進棺材的那一天,也還是不明白怎麼回事。”
    我瞪著沈千九,暗自想一想,竟找不出他話裡的漏洞。老傢伙著實狡詐,什麼都計算進去了!
    “你會告訴我一切的答案嗎?”我冷道,“我看你並不打算說,那我還不如搏一搏!”
    沈千九似乎考慮了一下:“他名為刑天,本是蚩尤的心腹大將,青春永駐不老不死,因為蚩尤讓他變成了‘不死之蠱’,我曾認為他本身就是鳳凰涅?的原形,終極蠱術,雖然有待考證。你還想知道更多嗎?”
    我臉色恐怕已顯露出動搖,沈千九笑說:“他現在這樣,照我推測,是觸犯了蚩尤給他下蠱同時定下的禁條。凡蠱必有禁條,禁條的內容只有下蠱的人知道,我觀察了那麼久,還是不知道他的禁條是什麼。下蠱的人很毒,禁條恐怕涉及廣泛,表現出來的情況各不相同。天譴曾經屢次發生,有時候讓人很莫名,他並不是一個可以自由行動的人,不知何時就會觸犯禁條,受到天譴。給他下蠱的人,心思之深,下蠱之絕,叫人望塵莫及……什麼時候我能達到那種境界?”
    “……‘天譴’是什麼?”我焦慮地問。
    沈千九從自我陶醉中回過神來,沉思著:“我也不知道‘天譴’是什麼,也許是命的突然轉變,也許是剝奪某些東西。譬如幾百年前,我在一個養屍坑裡挖他出來,發現他居然是活的。不過他醒了之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記憶完全喪失,剛開始,話都不會說。”他露出一個回味的笑,可以想見當年有了這個重大發現以後,改變了他此後的人生,“但是二十多年前,我們再遇時,他卻記得我是誰。”
    “他每次醒來,都會有一些損失,但損失的東西是什麼,好像是隨機的。天譴來的時候,我想他自己是知道的,失明、失聰、或者是別的徵兆,出現徵兆後不久,天譴就會降至他身,上一次是他給齊王爺養玉,作為陪葬之身入棺不久後醒了,那時我已得齊王爺長生的秘法,但卻與傳說中的鳳凰涅?有異。我便去墓中找他,可惜他當時眼睛看不見,手腳也動不得,說是因養玉犯了天譴,要我把他埋了。”
    “在那之後還有一次,他救了一個人,隨後突然病發。那次比較嚴重,萬蠱噬心,晝夜受剮骨之痛,延續五十年之後,他才昏了過去,我又把他埋了。”
    我心裡狠狠一抽。
    沈千九頓了頓,看著我。
    “每次他一旦昏死過去,難說醒來時還會記得多少事,也許這回等他醒時又是百年之後,你已是一副骸骨,不知他那時候會否還記得你,如果記得,那一幕恐怕是人間最好看的戲。可惜你看不到那時的景狀,我樂意替你看一看。”
    這些話,我聽一個字心裡抽痛一下,焚香爐過去不知吃了多少苦,心裡憋了太多秘密,而我現在才明白,這些秘密就算是對我也無法說出來。
    他在長沙臥病在床的時候,是否已知天譴將至?他視力下降的時候,是不是就在擔心,他的天譴要到了?
    我咬咬牙,道:“聽起來,你到是天涯海角追著他跑?”
    “可不是。”沈千九道,“我要鳳凰涅?,可他不是忘了,就是不肯說!”
    “你個老粽子,活了幾百年還不夠?還想活多久?一個人你不寂寞?”
    “每個人追求不同。”沈千九盯著我道,“我追求的東西,你們這些短命的可憐蟲不懂。”
    “可憐的是你,”我道,“沒有人懂你,活著還有意思?”
    沒想到這句話竟讓沈千九可怖的臉爬上更為可怖的表情,他肅然站在那裡,猙獰的表情仿佛慢慢化作實物,猛地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我眼前一花,向後倒去,被他按在懸崖邊上。
    “小哥!”白大褂驚呼。他兩腿都受了槍傷,力不從心,但嘴上卻不閒著,“他娘的,死老怪,你上輩子被人操到死還是這輩子被爆了菊吶,到處害人,你不怕天打五雷轟,劈不死你個老不死的賤貨!”
    一支槍桿扔過來,可惜沒打中,往裂谷裡落了下去。
    “閉嘴!”沈千九怒喝,“再說我立即擰斷他脖子!”
    “&$*%^%……”白大褂又扔了些東西過來,可惜一個也沒中。
    他此時自身難保,幫不了我。我怕沈千九再被激怒,掙扎著憋出一些話來:“老白……你看好張睿!”
    我想,焚香爐、張睿、白大褂,一個也不能少。
    然而,此時我也是泥菩薩過江。
    老傢伙不知哪裡來的蠻力,我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竟敵不過他那副老朽不堪的身軀。想到他能單手托住張睿,我不禁苦笑。
    只覺頸骨就快被老傢伙擰斷,窒息的痛苦已侵占整個大腦,手腳疲軟,已有些掙扎不動。
    可是,脖子上卻又突然一松。
    “李琅玉,你不想活得久一些,活到他醒來的那天?”
    我竟被他問得悶住,不知該答什麼。
    焚香爐不老不死,而我必將慢慢衰老死亡。我們怎麼白頭偕老?
    “我是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要怎麼過。”我抽了抽鼻子,咽下一絲苦澀,“不過我才不要像你一樣變成渾身發臭的老粽子!”
    沈千九五官扭曲起來,憎惡一切的那種恐怖表情從他的嘴角蔓延至整個臉,讓他的臉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張人臉。但是過了一會,那些表情卻又漸漸退下去。
    “如果你就是蚩尤呢?”他說。
    我一怔,接著眼前發黑,老傢伙把我打暈了。
    待我再清醒時,是在一個巨大的溶洞中。
 
    87鳳凰涅?

    我爬起來,看到外面幽幽螢火離得極近,再看到遠處高空有一星白亮,那應該是之前我們穿過墓道後站在裂谷邊的位置。我不知道沈千九是怎麼下來的,更古怪的是,他竟是帶著我和張睿一同越過裂谷,再爬上萬重石階到達這個洞中。
    那需要多驚人的體力?
    張睿就在我身邊,面朝下趴著未醒。我推推他,他沒有反應。我咽了口氣,費力地把他挪到肩上,掛上脖子,拖他起來。
    此刻腦子裡只有一個信念。
    焚香爐、白大褂、張睿,一個也不能落下。
    我再望了眼遠處那點白光,恐怕焚香爐和白大褂都還留在那裡。但是我已無法再回到那端去確認。
    能保一個是一個。現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我定了定神,轉身朝洞內望。
    桂林溶洞,北京石花洞,都不及眼前的這個。
    原本洞內應該昏黑一片。
    沈千九一路過去,點上周圍上百盞明燈。那些燈盞皆為青銅製造,擺置在洞壁的一個個淺坑中,款式花紋各異,造型奇特,雕制的工藝堪稱精妙絕倫,讓人覺得宛如就像在參觀一次無與倫比的花燈展,那些工藝大師都拿出了看家本領競相爭艷。
    但是它們再好看,我也沒心情去欣賞。
    整個溶洞已被這些明燈照亮,地面的布局大體對稱,兩旁蕩著水紋,中間是一條人工修葺的石路。這條路由厚達二十英寸,長寬達兩米的巨大石板鋪成,路面鵰鳥獸圖,雖已腐蝕,但仍能看出雕繪的鳥獸姿態豐富。
    路很長,兩邊都有許多踏腳的石墩通向洞壁置燈的地方。沈千九已經走得很遠了,我扶著張睿站上石板,看了看兩旁,水清而深,水色碧翠,波紋細細盪漾,不但是活水,還能看到水下有一根根石筍,與洞頂的石筍仿佛一一對應。
    景觀甚為綺麗,妙得透出一股清雅的格調。
    我也顧不得再細究,緩了下氣以後,趕緊追上沈千九。
    走了一段,肩膀上的人微微有了動靜。
    我側目一瞧,張睿眼睛眯了開來:“……瓶子?”
    “你還好麼?”我盡量放低聲音,不讓沈千九發現。
    “你……還有小爺……”
    我壓抑住心頭的苦澀:“香爐和老白在一起。你就不要再擔心別人了,顧好你自己,別死。”
    張睿靜了好一會兒,微微掙扎,我知道他是不想我扶著他走。我按住他的臂膀,小聲道:“別動。你繼續裝昏迷,我有個計劃,到時候說不定還得靠你。”
    張睿果然就垂下頭,安靜地仍我拖著他走。
    沈千九停了下來。
    等我也走到他站的位置,發現路已到盡頭,面前是一個蓄水池,一眼就看得出水深不過一米,水質同樣清澈見底。對面有一股水流貼著岩壁,從上面淌下來,注入池水中。水流過的地方看得出是一扇石門,嵌在岩壁中,打磨得光滑平整,沒有任何花紋。
    這樣的一道門不免讓人覺得奇怪,之前看過不少精美的雕飾,這扇石門上卻什麼也沒有,反而顯得那樣突兀。
    我蹲下來,讓張睿躺倒在離水池遠一點的石板上。一來扛著著實吃力,二來為了之後的退路。
    沈千九站在水池邊緣,轉過身來對著我:“你有兩個選擇。”
    我聳聳肩:“怎麼到哪都要演這一出。”
    沈千九道:“一,放他的血;二,跟我進去。”
    我向前瞅了眼水池:“水裡會不會有什麼玄機?我們冒然下水,不會突然引出一堆水鬼什麼的?”
    想到白大褂提起王母娘娘時的神色,我還是後怕的。
    沈千九道:“你有血玉,可避一切惡靈鬼怪。”再指一指張睿,“至於他的血,亦有相同作用。”
    看來血玉還真是神物。連含著他的王爺屍變,只咬了張睿一口,還能將功效傳遞。
    “門裡有什麼?”我故意拖延時間。
    此時,沈千九臉上露出一種隱晦的神情,憧憬而又帶著幾分忌憚:“這裡是‘碧游宮’頂端,伏蠱之地,裡面應該是蚩尤長眠的宮殿。據古籍記載,宮殿裡藏納古滇國最頂級的寶藏,青銅器具,青銅人俑,應有盡有。另設十座鎮墓神台,神台上的十隻神獸乃古滇國特有的國寶琉璃玉雕琢,當然,這些東西怕是搬不出去。”
    “反正你要的也不是這些。”我冷冷諷刺。
    沈千九心情好到一定境界,無視我,道:“刑天在建造這座宮殿時,極盡一切物資人力,耗盡心血,最後等蚩尤的屍身安置妥當,不到一天,他就暴斃而死……”
    “他又沒死。”
    “是。他死不了,又活了過來。”沈千九帶著堅定的信念,說,“既然如此大費周折,那裡面的東西,必然世間難見。”
    我打斷沈千九的幻想:“再難見,你也只要鳳凰涅?。你說鳳凰涅?只有蚩尤能解讀,蚩尤都死透了吧,你卻又覺得我是蚩尤,這不荒唐麼?想我變成蚩尤,來幫你讀一讀鳳凰涅??”
    沈千九冷哼:“他能使刑天長生不老,能製造出鳳凰涅?,難道會沒有給自己留後路?”
    我冷道:“沈老頭,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會。”沈千九用力否決,盯著我,眼神中滿懷期盼,“我在你身上下了蠱,那是賭注。蚩尤能不能復活,等你進去後,解開你身上的蠱便會有答案。”
    我問:“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蠱?”
    沈千九狡黠地笑道:“鳳凰涅?就在裡面,我賭你見到鳳凰涅?之時,會想起一切,終極蠱術應該就刻在你的記憶深處。”他聲音忽然低沉起來,好像小爪子撓著人心,“李琅玉,我要的東西你也需要,有了它,你才能和我那不老不死的小徒兒長相廝守。不然,你捨得留他一個人在世上?忍心看他醒來時,知道你已成腐爛的骸骨?”
    我想起焚香爐最後說的那番話,乾巴巴地道:“這話確實對我有誘惑力。”
    沈千九臉上慢慢露出令人發寒的笑意:“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和愛人陰陽兩隔,曾經有個女人跟了我很久,她死的時候告訴了我這句話。世上那些人情世故我看的已經厭煩了,唯獨這句話我總還記得很清晰,還有她閉上眼時的表情始終讓人難忘……相信我,李琅玉,等你頭髮雪白,苟延殘喘的時候,你會希望自己的壽命能延長,能活得和你的愛人一樣久,你不會希望他看到你衰老的模樣,或是掘開你的墳墓時,看到你幹癟發臭的屍體。想想你看到那些棺材裡的古屍時,那是什麼感受?”
    我沉默了一會:“有個女人?”
    “哼。”沈千九眼神投向伏地的張睿。幸好張睿看不到這個表情,不然我估計他會暴走。
    我沒有出聲。張睿暗暗扯住我的褲腳,提醒我不要受老妖怪的蠱惑。
    我想了想,高聲道:“我看我跟你進去,既不用放他的血,還能得到長生不老之身,一舉兩得。”
    沈千九笑了,雙眼發亮:“那你過來吧。”
    我做了個深呼吸,往前跨出一步,張睿又拽住我的褲腳。我低聲道:“你留在這裡,有任何異狀,千萬想辦法把我弄出來。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屍體帶出去。我相信你。”
    張睿不鬆手。
    我道:“我也不相信什麼鳳凰涅?,但是我要這老傢伙死!我和香爐如果註定是這種結果,我可以守著他到我死的那一天,我想我不會有什麼遺憾。但是你也發現了吧,是這老頭改了你的命格,害你一生慘淡,這種人不報復他,不讓他自食惡果,我以後的日子都不能過得心安理得。不是他對我下蠱,香爐未必會為藏一個秘密憋得那麼痛苦,不是他一步步引我來這裡,我也不用經歷這種事!”我說得氣急了,忙緩一緩,“老怪物不讓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也不能讓他好過!”
    我感覺到褲腳松了些,張睿略有動搖。
    我的心情很平靜,很暢快。人生簡直沒有一刻比此時通透釋然。
    我道:“如果我活著,我會回來。要是死了,你把我的屍體帶出去後火化,骨灰盒裡留張字條,寫明這是我的意思。香爐會理解我的。”
    張睿伏在地上不動。
    我就當他是明白了,抬了抬腳,堅定地往前走去。
    我和沈千九下水往石門走去,水中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象。
    到達石門前,沈千九說了聲:“放血,讓血流過門縫。”
    近距離看,才發現石門正中確實有一道縫隙。我也不用多想什麼了,拿小刀在掌心上割了一道血口,把手貼上門縫。
    血很快在水流中稀釋,石門上看似光滑,其實卻布滿了細細的裂痕,血色將那些裂痕勾勒出來,我緊張得已不敢呼吸。
    石門轟轟轟地緩慢打開。
    於是,前文已說過,我在這裡看到了鳳凰涅?,看到了人間極美的景致。
    門前就是瀑布,我們站在瀑布頂上,水柱一瀉而下,湍急洶涌。裡面的光不知從何而來,只覺是從許多岩壁的孔洞中灌入一道道光柱,匯集起來,籠罩著下面的宮殿。
    最後我沒有進去。
    我只記得,在石門完全打開以後,我們都被瀑布震住,根本沒有路可以下去。
    當時,我的腦子裡不知為何,變得一片空白。
    空白中,慢慢又浮現出一抹景象。
    山川壯麗,平野遼闊。
    蒼穹藍得醉人。
    一個面貌冷峻的男人身著青銅鎧甲,手持巨斧與大盾。長髮飄揚,目光如炬。
    “尊吾王之意,不可動情,不可亂心,不可念欲,不可逾矩,不可索求。若犯忌,必有天譴降至。若叛離,自食惡果。”
    那人跪了下來。
    在風中如沙散去。
    “瓶子!”
    張睿衝過來抱住了我,把我往後拖去。那時候我的眼前一黑,最後看見的是沈千九驚愕而暴怒的表情。
    沈千九被張睿推了下去。張睿把我帶出了墓穴。他昏倒在出口的淺灘上,順著溪流被衝到下游,由於他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所以我始終和他在一起,最後被下游的農民發現,才將我們分開。
    這個過程我全無記憶,都是後來聽別人零零碎碎的告訴我的。
    我醒來時,人已在蘇州的一家醫院裡。
    沈二在病床邊,眼淚汪汪看著我:“你老爸真不是人,兒子躺醫院裡,他還不肯離開黃羊川!”
    我擺手推開他的腦袋,他仍舊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說:“小王,你醒的真是時候,不然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婚禮,你不能參加,我會抱憾終生的!”
    丫的,你也不是人!
    我按按腦門,總覺得腦子裡好像少了什麼似的,有種不安感。但是看到沈二那張臉,什麼情緒都一掃而空了。
    “你和誰結婚?”這才是我最震驚的。
    “阿靈啊!”沈二激動並且炫耀道,“在我不懈努力的一百零一次求婚以後,她終於小鳥依人地點頭了!伴郎是你,趕緊出院吧!”
    我愣了愣:“阿靈是誰?”
    沈二傻住。正從門外走進來的青年也愣住。
    沈二回頭對那青年道:“喲,二號伴郎張公子來了!小王啊,托你的福,能讓張大當家來做我的伴郎,真是太給我面子了!”
    我背上被沈二這廝猛拍數下,咳得我喘不過氣來。
    青年大步進來,拉住沈二的手。這青年挺有眼力勁,知道我再被沈二捶下去,快掛了。
    青年雖穿得休閒,卻有股冷厲的氣息透出來。面龐五官給人的印象很溫和,卻從眼神能看出不易親近。
    但他卻是深深望著我,望得我不禁心裡犯堵。
    帥哥,這看人的眼神,莫非我欠了你什麼?怎像看著小情人要討債似的,你要是GAY,請離我遠點啊啊啊!
    青年終於收斂了些,溫和地道:“瓶子,你昏迷快半個月了,還以為你醒不過來……現在看起來,氣色不錯。又恢復成活潑的小瓶子了。”
    這件事在我睜開眼的第一時間,沈二已驚動護士醫生來告訴我了。
    但是青年的態度總讓我覺得怪怪的。
    我愣愣地對青年點頭:“這位小哥,你好……”再側目問沈二,“你朋友?長得挺帥呵,有女朋友了沒?找他當伴郎得小心搶你風頭。”
    沈二臉色發白,青年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
    我感覺到氣氛不對頭,只好笑呵呵地再轉向青年:“你是張家的當家?不知,是哪個張家?”
    蘇州是有姓張的豪門,而且挺有名望。但我記得那是古董世家,墨香門第,那種家族的公子怎會與沈二這廝為伍?
    青年僵著臉,望了我好一會:“我是張睿。你……全忘了?”最後聲音軟了下去。
    張睿。我心說,好名字。英明睿智,難怪人如此俊雅飄逸。 

    88四月桃花

    醫生問了我諸多問題,做了個全面的測試,過程相當長。最後得出結論,說我得了局部性失憶症。
    常識方面沒有問題,專業知識也無障礙,我甚至能回答出我認為並不擅長的幾何學和力學。
    沈二說我以前是寫盜墓小說的,我不記得有此事。
    張睿問我記不記得曾拜師學藝,我茫然地看著他。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豐富得足可以用幾百個字來形容。我弄不懂一個人在什麼情緒促使下能露出這樣複雜的表情。我彷徨而糾結地問他:“怎麼,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沈二要開口回答,卻被張睿搶先:“你不要急,失去的記憶可以慢慢找回來,等你出院後,我一點一點告訴你。”
    失憶是大事,大雁也被驚動了。
    大雁說我這不是第一次失憶,要我順其自然。我既納悶又惱火,老爸怎能這樣敷衍我?
    失憶的感覺很不好受,記憶支離破碎,內心空虛、迷茫、煩躁,對於被遺忘的那部分越去回想便越發焦慮起來,而後慢慢地開始懷疑身周的真真假假。
    隱約感覺到失去了什麼,卻不知道失去的是什麼!
    我從周遭人的反應猜測,張睿可能是我很重要的一位朋友,不然他不會有那麼愁腸百結的表情。在我住院期間,他經常來探望我,而且熟知我愛吃什麼,忌諱什麼。可是我把質疑提出來,他卻只淡淡微笑說:“別性急,慢慢來。”
    出院的那天,他陪著我收拾東西,辦好手續,然後我們一起走出醫院。
    到了大門口,我打算攔車,他突然抓住我,好像淺灘上脫水而瀕臨死亡的魚,提了口氣說:“你要不要考慮下,暫時住到張家來。對你恢復記憶也許有幫助。”
    我看出這番話他是從病房一直琢磨到醫院大門口,才拿定主意說出來。
    他眼中充滿希冀,見我沒有立即點頭,一分分希冀又變成抑鬱。
    我想來想去,覺得這位帥小哥一定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不敢貿然回答。
    是點頭?還是搖頭?
    在我拿捏不定時,沈二卻替我拿了主意:“你就去張家住一陣子吧,總比你回到上海,一個人七想八想好,我看你現在這樣,真怕你悶出毛病來。”
    這兩天我話很少,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人確實悶得慌。
    索性後來沈二辦婚禮,熱鬧了幾天,我的心情也好轉許多。
    張家大宅清幽靜雅,張睿住的屋子更是曲徑通幽之處,蟲鳴鳥聲都極少耳聞,靜的仿佛脫離塵世。
    大家族本該人丁興旺,熱鬧不凡,而張家的宅子卻處處盡透著一股凄清。一個叫阿淮的小廝告訴了我張家的一些變故,我在張睿面前繼續裝作沒聽過那些事,看他背影孤傲,眼底深沉,每次見我時,臉上常常在笑卻常常沒有溫度,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少問幾句比較好。
    我在蘇州找了份工作,把每月房租按市場價和張睿結清,張睿似乎明白我的心情,照單全收,水電費夥食費都一併算上。
    到了來年開春,滿園桃花紅似火,艷得醉人心脾;入夏時,又換了番景致,海棠淡雅高貴,枝上傲立。
    景致越是美好,張睿的酒興越大。
    十五月圓,我陪他在書房門口擺了張小台子,坐竹凳上吃菜飲酒。他一杯又一杯不知節制,眼看就要醉了,我道:“你身體不好,少喝點吧。”
    張睿放下酒杯,靜了半晌:“……我教你下棋好不好?”他臉上忽然擠出蒼白的微笑,殷切地望著我。
    我為難地回望他:“我……沒什麼興趣學下棋。”
    他琢磨了一下:“那我教你書法?國畫我也擅長,你無聊的時候可以打發時間。”
    我皺眉:“平常看看片子,看看書,夠我打發時間了。”
    張睿滿臉失望,我心情郁結。
    張睿這人,不能說他脾氣不好,他在人前風度怡然,人後安靜內斂,生活上講究實惠但又要精細的,從不出去兜風,也沒有什麼朋友一起娛樂,現代年輕人該有的那些浮誇他都不曾沾染,閒暇時就喜歡在書房裡畫山水畫,工作起來又是一副嚴厲苛刻的模樣,性子冷淡,不易交心。算來算去,他這個人唯一能讓旁人欣賞的就是長得帥。
    我看出他終日壓抑著心情,有時候站在他身邊,就覺得周圍空氣都是低悶潮濕的,透不過氣。
    我道:“看你總是有很多心事,還說幫我恢復記憶,現在變成總是我在開導你。”
    張睿輕輕笑,眼深深望著我,忽然抓住我胳臂湊上來:“我想親你。”
    一年了,這是我從他口中聽到的最令人震驚的話。
    “這就是你的心事?”
    “如果我說是呢?”
    “……你真的是……”
    “我是。”
    他忽然一口咬了上來,我嚇得人仰馬翻跌在地上,他卻不顧一切,跟著我翻倒在地上,壓住我的肩膀。我緊閉嘴巴,他探不進來,卻頑固地一再嘗試。我不停甩著頭躲閃,怒道:“喂!你這是非禮!”
    “非禮你又怎麼樣?”張睿半眯著眼看我,嘴角淡淡的笑意慢慢深濃起來。
    不得不說,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疏朗而長,眼窩深陷,鼻梁精緻,這樣顯得整個眼部的輪廓清冷又妖冶,眯著眼的時候有一股陰涼流淌在眼底,長睫掃下的淡影裡透出薄薄水光。
    眼神深切而痴醉,這樣的注視,即便我是個男人,也不由自主地有那麼一絲悸動浮蕩在心底。
    我定了定心緒:“……你別這樣看我。”
    張睿輕輕笑起來,一聲比一聲脆,聲音裡頭卻是仿佛要凍住心扉的冰涼。
    他慢慢垂下眼,又低頭下來吻我,我急得肝火上身,手腳並用踢開他:“你考慮下我能不能接受好嗎!”
    一片靜默,一地狼藉。
    張睿的脣被我咬破,滲出血來,他用指骨擦了一下,失神地看著我,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卻還是掛著那一絲痴痴笑意。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老半天才緩過神:“明天我就搬走。”
    張睿微微一顫:“不要!”
    “你這樣還讓我怎麼住下去!”
    “……我再也不會親你了。”
    聲音無力,臉色在極艷的夕陽下依舊蒼白如紙。
    我一邊怕話說重了,一邊又氣又急,最後撇下張睿,悶自己房間裡去了。
    張睿的身體每況愈下,入冬後,病發起來極其凶險,一到夜裡寒氣重了,頭疼、咳嗽、淤腫,一樣樣變本加厲,鬧得整個大宅裡的人不得消停。
    某一次,我親眼見五個傭人擠在他書房裡,他正伏案寫字,一個傭人站他身後給他擦背。擦完一遍,毛巾上盡是紫紅的血,浸到臉盆裡,水也慢慢的紅了。
    我嚇了一大跳,問張睿得的什麼病。張睿沒有抬頭,聲音平平道:“治不好的病,心疼我,就不要氣我。”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趕忙退出書房。
    張府的傭人都知道他們大當家一病就脾氣特別壞,摔瓶子砸碗呵斥訓人,和平常就是兩個人。以前張睿生病,大家都心照不宣讓他自己關屋裡養著,現在他是當家,病又那麼凶險,不管也得管。
    又是某日,張睿病重臥床,阿淮叫我晚上別出來,怕大當家發脾氣嚇到我。後來卻又來找我想辦法,說大當家死活不肯吃藥,再鬧下去,傭人就得走光了。
    現在又不是古代,傭人乾不滿意隨時會走人。
    我便只好跟著阿淮到張睿房裡,一隻腳才踏進去,青花瓷瓶就飛了過來,差點我就臉上掛彩。
    再想往裡走,張睿竟對我呵斥:“出去!”我進退兩難,看看阿淮滿臉苦楚,咬一咬牙,還是厚著臉皮進去了。
    後來我抱著張睿哄他吃藥,這小子才算安分下來。我把傭人打發了,也顧不得尷尬,摟著張睿在床頭呆坐,越坐越不知這樣算什麼。
    張睿半仰地靠在我懷中,我以為他睡著了,他卻突然懨懨的道:“我以為可以放下……其實什麼也放不下。”
    我嘆了口氣。
    他把頭埋進我懷裡:“……就算都是假象,我也想你留在我身邊,不要再想其他人。”
    我沒有出聲。
    張睿道:“我死之前會告訴你一切,在那之前,陪著我好嗎?”
    我依舊是嘆氣。
    寒冬過了,暖春復來。
    我四處打聽卻無所斬獲,明明有那麼一件重要的事,卻仿佛周圍的人和我一樣都失憶了,沒人肯對我說實話。
    一天,張睿躺在搖椅上,要摟著我一起坐,我不肯,他便退一步,讓我搬張凳子坐他身邊。
    他望著屋外一片春色,問我:“你喜不喜歡桃花?紅艷艷的,有沒有覺得它們開得越艷,自己就越不捨得閤眼。”
    他最近說話無釐頭,一大男人竟和另一個男人攀談起妖嬈的花。
    我張望外頭,恰是桃花香濃的時節,大片艷粉綴滿枝頭,恣意盎然,美不勝收。
    我笑著說:“你跟我談花,別嫌我不解風情,對這種我真不懂!”
    張睿並不在意我的話,眼底溢滿痴醉的笑意:“真想一輩子和你這樣賞花。”
    我頭皮發麻,顧慮到張睿身體不好,不想掃他興,便乾脆不說話。
    張睿時而閉眼,時而又眯開眼看屋外,正當我瞌睡勁上來時,他道:“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住的胡同弄堂,濕漉漉的,有狗在叫。搖鈴的一過去,我就趴在窗邊等著,等看到你守在樓道口有一會了,就拿上竹籃子下樓領牛奶去……”
    我幹笑道:“還有這事?”
    “嗯……”張睿輕輕點頭,閉上眼,“你領著我過弄堂,狗就不敢追來了。那時候我就想,這個人,我要一輩子對他好。”
    他閉著眼,安靜地睡去。我望著外面發呆。
    轉眼又入冬。
    蘇州不大會飄雪,但是風裡卷著刺骨的濕冷,吹得人極不好受。
    張睿睡的時間比醒著的長,但是隻在白天睡,夜晚是絕對睡不了的。我照常在旁邊監督他吃藥,他嗓子啞了發不出脾氣,只板著臉瞅我一眼,再瞅我一眼,嬌氣得跟個姑娘似的。
    我笑著道:“把藥喝乾淨。你乖一點,我也對你好一點。”
    “……藥苦死了。”
    我抖抖眉毛,他又問:“對我怎麼個好法?”
    我愣了愣:“要不要親你一下?”
    這是隨口說說,不想他幹脆地灌下藥,然後雙目灼灼盯著我看。我被他看得心裡發虛,掙扎著,臉如火燒:“不親。你讓我怎麼好意思!”
    我想離開床沿,張睿抓住我:“別對一個病重的人賴賬,萬一我急怒攻心……”
    “你!……”
    他還是那樣滿目希冀望著我,我頭腦發脹,只怪自己多嘴,閉上眼一咬牙,勉強蜻蜓點水般地用嘴碰了碰他發燙的臉。他好像滿意,又好像無奈地睡去了。
    我嘆口氣,到屋外寂寞地抽了根煙。
    新的一年,明明是元旦,張睿卻說要吃粽子。
    生病的人脾氣古怪在所難免,我和阿淮只能到處搜尋材料。因為張睿說要吃手包的粽子,不要超市裡買的,又說要什麼料都不放的白糯米粽,蘸糖吃,我和阿淮包了一下午的粽子,下鍋煮了,張家上上下下過元旦吃粽子,張睿要我撥給他吃,我忍氣吞聲依著他。
    粽子殼剝開,露出白瑩瑩的糯米,張睿用筷子夾著蘸了些糖,大大咬了一口,狠狠的嚼,吃得心滿意足。
    我啃著白糯米粽,覺得淡而無味,嘆氣道:“唉,我都快成你保姆了。”
    “為什麼是保姆?”張睿眼中含笑,看著我,“不能是賢內助嗎?”
    “啊呸!”我耳根子發熱,“你別得寸進尺啊,不然我立即搬出去!”
    張睿微微笑著,不做聲。
    我看天色不早,便半哄半勸地讓張睿躺下,然後打算回房睡覺。走到門口,只聽床頭幽幽的聲音飄過來:“來生如果再讓我遇上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我。”
    我沒說話,跨出屋去帶上門,又抽了根煙才回房。
    那一年過了春節以後,我本以為今年春季的唯一娛樂項目又是陪張睿賞花。不料他在三月頭倒下後就再沒起來過。
    二月中我們一起離開過蘇州,大約十來日後回來,我看著他眼裡神采一絲絲的枯竭,不禁心酸。
    之後每日,他都會問我一遍:“你什麼時候走?”
    四月,桃花盛開,滿園還是那樣的奼紫嫣紅。
    歷經整個嚴冬,苦盡甘來,一朵朵在陽光下嬌艷欲滴,就像是痴人嫵媚的笑容。
    我在廊中擺上台子,倒上兩杯酒,一杯灑地上,一杯自飲。坐了會兒,確實越看越覺得滿目一片紅紅綠綠,世間的美景真是怎樣也看不完。
    阿淮過來問我還有沒有事交代,我想了想,搖搖頭。
    阿淮轉身要走,我又叫住他:“書房裡那隻瓶子和玉佩,讓他一起帶走。”
    阿淮點頭,又問了一遍還缺什麼,我實在想不起還能有什麼,讓他自顧自忙去。
    我又站了會兒,打算走時,徐徐微風拂過枝頭,粉嫩的花瓣如蝶飛舞。紛飛的花影中,我仿佛見他立於桃枝下,半眯著眼,微揚眉梢。
    那傲然風姿就如當初在墓中,他冷冷看著我,揚眉輕笑,凌厲得讓人心悸。
    “你們在槨室裡發生了什麼,進去出來那麼一會工夫,你就變了。”
    一日的交情比之二十年的隱忍,看起來是荒唐。
    然並非世事都能用時間長久來衡量,只怪造化弄人。
    終有人廝守,終有人斷腸。
    桃花開,艷冠群芳。桃花謝,黯然神傷。
    那日,張睿臥床,緊握著我的手不放。我憂心忡忡看著他,他深情款款望著我,過了會兒說:“我也希望當初不要對你那麼真,就不會有現在這麼多的不捨得。如果沒有小爺,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十八年又三年。
    風又起。
    我轉身,沿著長廊往大門走去,讓一切在我背後落下,不再回頭。

    89最終的倒鬥(上)

    二月初,臘梅還依戀地掛在枝頭。
    阿淮敲開我房間的門,那日正是休息日,我剛從被窩裡爬起來。阿淮急匆匆說:“大當家喊你過去,快!”要不是我還穿著睡衣,估計他想直接拖我走。
    我忙換了衣服,滿心納悶,跟著阿淮到書房一瞧。
    張睿坐一邊客席,在喝茶。屏風旁的美人榻上橫著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樣貌和張睿可一比高下,眉宇飛揚,神清氣朗,穿的是質地極好的西裝,打著花色領帶,看起來似乎也是個公子哥。
    公子哥衝我笑得極其熱情,好似與我熟識。我愣在門口,張睿起身,到我面前介紹:“看你的反應,估計也不記得他是誰了。”
    我點點頭,既尷尬又茫然。
    張睿道:“這位現在是姜家的當家,姜林,人稱姜四爺。”
    我僵硬地衝那人點頭:“姜四爺,你好。”
    姜四爺邊笑邊搖頭,看著張睿說:“我看再過幾年,他就可被你調教成你的人了。”
    張睿臉色略沉,姜四爺對他體察入微,忙起來,一掃之前的油嘴滑舌:“李先生,本來冤家易結不易解,但既是張睿託付我,我就暫且化干戈為玉帛。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姜四爺說話時,順手取了擱在美人榻旁邊的拐杖。我皺了皺眉頭:“什麼條件,請說。”
    姜四爺道:“張二爺的身體狀況你也清楚,慢點去了山東,希望你多留點心思在他身上。”張睿眼神對著姜四爺漸漸銳利起來,姜四爺卻當沒看見,笑一笑說,“怎麼說作為摯友,我不想他死在荒山野外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你別以為他真的穩重,發起狠來什麼都可以不顧,我姜四這麼些年沒操心過誰,就他最讓我操心。”
    張睿面容僵冷,靜得有些壓抑。姜四卻是眼帶笑意,豁然道:“現在,我唯有這點要求,希望你能辦到,不然就算張睿託付一百次,我也會將那個秘密帶進棺材。姜家雖是自掘墳墓,但畢竟血海深仇,我身上流淌的到底是姜家的血,對你,我是有恨意的。”
    姜四爺渾身有股讓人不敢忤逆的威嚴,語氣聽起來禮貌,實則咄咄逼人,我不答應也得答應。張睿臉色鐵青,瞪了他一眼,姜四爺戲謔笑起來,笑了兩聲,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屏風後。
    我聽到張睿追上去,在他耳根邊說:“沒要你說那些話。”
    姜四爺但笑不語。
    我跟進去,張睿和姜四兩人停在桌旁。姜四行動不便,遂坐了下來。
    桌上攤著七件玉器,都是極其細巧的掛件,用不同的玉所雕,有的似翡翠,有的似黃玉。
    姜四爺一邊擺弄這些玉件,一邊道:“剩下現有的那七隻木匣我已全部打開,裡面的東西都在這。從它們都是玉器可以判斷,上次那隻木匣裡本該也是放著一件玉器,恐怕後來被人換成了鑰匙。”
    張睿眼睛忽然瞄我:“我知道那件玉器在哪,這個不用管。”
    姜四爺點頭:“當時,它們的位置應該是這樣。”他把七件玉器依次移動,形成一個不規則形狀,“以此處為正北,你們就記住這個順序,缺失的那兩件已經找不回,不過按殘卷上的記載看,有半數以上便可啟動機關。當然,不排除我的破譯有錯誤。”
    張睿道:“瓶子,你記牢。”
    我莫名不已,但聽他語氣鄭重,忙點頭。
    姜四爺很快一把擼過那些玉件,把位置打亂了,拾起它們交到我手上:“凡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皆沒有好下場,你們倆,多保重吧。”他眼睛盯著我,語重心長。我只覺手裡握著的那些玉件原本沒有多少重量,卻感覺沉甸甸的。
    張睿送走姜四爺以後,回到書房把門關緊,沏了壺茶,屋中頓時茶香四溢,讓人聞了只覺心情也變得愜意了。
    隨後,他將有關“焚香爐”這個人的所有事告訴了我,從我們盜明王墓一直到在通天教主墓中遇上沈千九,我看到了蚩尤沉睡的宮殿,然後失憶……我喝著茶,竟平心靜氣地聽他講完。
    最後他說:“小爺在我們離開長沙前,曾求我不要把你帶走,那時我不知道‘天譴’是什麼意思,他也不肯說你中的是什麼蠱。現在看,你失憶可能和蠱有關,我想他一再說自己不能說,是因為他一旦說出來被你知道,蠱就會生效,你便會失去記憶。有些蠱僅僅是心理暗示,沈千九當年恐怕對你下了心理暗示,賭你一見到鳳凰涅?,就會想起終極蠱術的內容,隨後小爺為了避免它發生,又對你下了另一個心理暗示。”
    “索性讓我忘記一切?”我沉沉地道。
    張睿清冷地一笑,低頭喝了口茶:“二十年前,他自然沒算計到會……”
    ——會喜歡上我,會與我海誓山盟。
    張睿在說每一句話時,表情就像上戰場與敵兵戎相見般悲壯而深切,以至於我連懷疑和震驚的情緒都被他那表情壓下去,最後只剩惆悵。
    張睿喜歡我,可我愛的卻是龍小爺。
    如果沒有這三年時間,或許我會更坦蕩些。人心肉長的,姜四爺的話沒錯,若再過個幾年,張睿把這些告訴我,我恐怕又是另一番心境,結局也會不一樣。
    “龍小爺在哪裡?”
    張睿眉頭微微一動,那幾乎是心驚而造成的一絲顫動。
    “要是讓你見了他,你會怎麼做?”他聲音軟了不少,且硬邦邦的,“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一切,但我又不想日後你萬一恢復記憶,想起他時,到時候身邊再沒有一個人能幫你。”
    我欣慰地笑了一笑,道:“你放心,答應過你的事絕不反悔。”
    之後,我們備齊工具,前往山東臨淄。
    張睿認為,既然當初沈千九有辦法讓龍小爺醒來,那辦法一定還存在在東帝冥殿中。張睿的命盤也是在那裡改的,他姐姐捧著的木匣裡原本應該放著一件玉器,木匣是從那座墓裡被帶出來的,後來沈千九將裡面的玉件取出,換成了一把鑰匙。
    那麼玉器在哪呢?
    張睿認為,那件玉器就是我脖子上戴著的血玉。
    我仔細推敲,覺得前後矛盾:“血玉如果幾百年前就被含在齊王嘴裡,怎麼可能在幾十年前,又在木匣中?”
    張睿對這個問題也不是很有把握,只推測道:“也許當初十隻木匣中有一只是假的,真正的早在幾百年前落入齊王手中,為了不讓之後盜墓的人發現,就用贗品替代,放在原位。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沈千九一定混在二十年前的隊伍中,當時在場的人全部中了蠱術,無一例外,我認為這是沈千九為了保住秘密而殺人滅口。”
    一切的源頭都在那座戰國墓中。
    而我們的經歷也與當年那些人差不多,自一座隱士的墓進入到一個內有深潭的洞穴中。
    雖然已過了二十年,張睿卻說這裡的一切與他幼年時的記憶如出一轍,仿佛時間早已在這裡停止,潭水漆黑,湖面上浮著水汽,形成濃重的霧氣籠罩著整個洞穴,一眼望出去,幾米外白茫茫,什麼也看不到。
    我心底泛上陣陣涼意,不禁道:“當年那個女鬼還會撐著木筏來載我們渡河嗎?”
    張睿道:“我想她已經不在了,當年應該是她和沈千九里應外合,讓沈千九有機會在那些人身上下蠱。花景蘭不是說,他們渡河以後不久就開始覺得心神不寧,情緒失控麼,估計那時候他們已經中了蠱。所以就算那女鬼還在,我們也不能走她指引的路。”
    我望著陰森森的湖水,只覺像有蟲子從腳底心鑽進皮膚裡,然後在血管中爬,極不舒服:“那我們怎麼走,從兩邊繞過去?”我望瞭望左右方,著實已沒有路。
    張睿已經脫去了上衣,換上潛水服,並把另一套潛水服丟給我:“我們游過去。”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游、游過去?!當初不是有人掉下水以後從此就杳無音訊了嗎!”
    “水裡也許有什麼,但你有血玉,我也已是辟邪之身,水下的惡鬼應該不敢來招惹我們。”
    他說的十分有把握,噗通一聲就鑽進水裡去了。
    我在岸邊躊躇不定,望著一潭黑水,心裡直發毛,怎樣也不敢把腳往水裡伸。過了會,張睿鑽出水面,濕漉漉的頭髮貼著臉頰,睫毛上沾著水珠,面容更顯得白淨。他擼了把臉,抬起眼皮望定我,眯著眼賊賊一笑:“快下來,有我在,不會讓你被鬼吃了的。”說罷,一把抓住我的腳踝,把我拖下水去。
    二月的天,又是洞中積水,陰冷的湖水刺激著皮膚,一下子浸泡在其中,宛如被千萬根針刺入肉中一般。我驚神未定,在水裡胡亂撲騰,張睿此時竟還趁亂打劫,從我背後摟上來:“你這樣會沉下去的,不會游泳嗎?”他聲音裡竟含著笑聲。
    “我水性很好,你放開我,別這樣抱著我!”
    “那我放手了,別沉下去啊。”張睿輕輕笑著,笑聲異於往常的清透脆亮,好像見我在水裡如此狼狽,他甚為歡樂。
    他鬆開我,我定下心神,試著游了兩下,再回瞪他:老子行的。他本來只是發出一聲聲輕笑聲,此時笑意卻淌過那雙漂亮的眼睛,浸滿深黑的瞳仁,似乎這一次是真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很純粹的笑。
    他眯著眼,輕輕說:“早知道當年我怎樣也不該鬆手。”
    這男人性冷,可笑起來卻妖嬈得很,仿佛滿眼便是那四月盛開的桃花,浸透了露水,陽光下晶瑩如玉。我撇撇嘴,有些不知所從。他也很快別過頭去,聲音恢復平常的低冷平直:“你跟著我游,游不動了說。”
    當年,張睿和他姐姐被留在筏子上,走的是另一條路。那條路便是此時張睿帶我游過的地方。
    不過我們並未去到那間擺著十隻木匣的墓室,而是在一直往上走。
    上岸以後是一段斜坡,走到斜坡盡頭,頭頂上竟有一道裂縫。張睿靈巧地一蹬,便鑽到裂縫裡,兩腿頂住兩邊粗糙的岩壁,如此固定住身體以後,低頭向我伸手。
    我被他拉上去,心中默嘆,跋山涉水,什麼都乾了。
    沿著山體中的裂縫爬上三十多米,這段由於是垂直攀爬的,途中好幾次我腳下打滑,差點摔下去,張帥哥竟還有心思打趣,說:“乾脆我抱著你爬吧?”。
    這麼狹窄的空間裡,他要是抱著我爬,必定他前胸貼我後背,渾身上下都能碰在一塊。我板著臉,覺得張睿著實不適合講笑話。
    最後,我們其實是從下面的墓穴來到了上面的陵寢。
    東帝冥殿的陵寢竟建造在山體內部,這不但是一個能震驚舉世的龐大工程,也是極不符合常理的行為。
    “陵”的作用是祭天,在按不見天日的地方建陵,意義何在?
    受山中空間侷限,陵寢規模自然不會很大,神道不足十米,我們很快走到神道末端的祭祀廟殿,張睿手裡的手電筒電量也快告竭。
    他向我轉過身來:“瓶子,拿備用電——”
    話音未落,他臉上表情瞬時凝固,眼睛發直地看著我。我感覺他是在看著我背後,似乎我身後出現了什麼駭人的東西。
    一想到這,我渾身緊繃,猛然吊起一口氣。沒等我回頭,張睿忽然拔步衝過來,將我往邊上一推。
    一把通體潔白的長刀,直刺入張睿腹側。
    張睿手抓住刀刃,避免了它的深入。手電筒掉落在地,斜向上的光束正照著持刀那人面無血色的臉。光線太弱,無法看清那人面貌。
    “……小爺?”
    那人身形慢慢清晰起來,一雙暗冷的眼中滿含悲怒:“你到底要糾纏他到什麼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姜四,其實本來不想交代得這麼明,這個情節讓人有點糾結,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應丫頭要求,讓他出來打個醬油,順便把木匣的事交代了。
    腿是香爐打殘的,所以他從拆彈部轉行政部做文書工作。參見67、71兩章
    別問俺姜四對張睿到底有沒有逾越的想法……這問題實在不必說得太明白,朦朧點好,是吧?

    90最終的倒鬥(下)

    張睿會下定決心將一切告訴我,並與我一起來到這裡,表示他已預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
    這是他曾經對我的承諾。
    我也知道他近日的好轉是回光返照,已經連著好幾周,他需要隔三岔五的靠鎮定劑和止痛劑過日子,要不是他原本身體底子不差,恐怕早熬不住。
    事到如今,我想沒人比我更清楚張睿的身體狀況,看見那一刀刺入張睿身體,我頓時想起姜四爺的託付,再看持刀那人傷了人還理直氣壯的,我心裡便冒起一股無名怒火。
    他那身子,哪還受得起一點外傷?何況一刀子?!
    “你是什麼人!”
    我吼了一聲,張睿和那人同時望我一眼。張睿踉蹌後退,劍隨著他的動作自體內拔出,他按住傷口已有些站不穩要摔地上,我急忙去扶住他,並狠狠瞪向持刀的人。
    持刀的人淡淡掃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張睿捏住我的肩頭:“瓶子,這是……龍小爺。”
    我不由怔住。這下好了,怒氣降下去了,尷尬感油然而生。
    張睿和我說起龍小爺的時候,我就曾想過,要是再見這人該怎麼面對?
    而龍小爺的反應也不似再見舊情人,他收了刀勢,退半步,從眼角的余光到整張臉都是冷冷淡淡的:“你們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
    他儼然一副在責問我們的樣子。
    張睿帶我來這裡,本是為了尋找讓龍小爺醒過來的辦法,現在龍小爺就在我們面前,忽然使得我們來這裡失去了意義。
    龍小爺剛才捅了張睿一刀,我怒不可遏,在這心情下又得知他曾是與我最親密的人,兩種對立的情緒同時在心裡翻騰,以至於我根本不知該對他說什麼。聽他的口氣,顯然是誤會了我們來此地別有用意。而我們該怎麼解釋?
    “你們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龍小爺問了第二遍。
    張睿道:“小爺,你昏睡不起三年,怎麼突然醒了?”
    龍小爺死死盯著我們,張睿又道:“……你為什麼對我們動手,就算這裡這麼黑,你也早看清我們是誰了吧?”
    我心裡微微一動。意思是,龍小爺也是在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在我背後動刀?
    張睿反問回去,龍小爺臉上的表情愈加冷酷:“我的職責是守住蚩尤的秘密,誰妄圖接近那個秘密,我就必須誅殺!”
    張睿微微一怔:“這裡和蚩尤也有關係?”
    龍小爺說:“這裡在以前曾是蚩尤所設的一座神廟,躺在這下面的那個人發現此地風水極佳,便將之改作陵墓,後整個齊國因此難逃劫數。”
    一人貪念,禍及整個國家……我為那看不見的可怕力量感到顫慄,而龍小爺說到這時,目光也不動聲色地移向我,讓我不禁覺得下一個被誅殺的可能就是我和張睿!
    張睿道:“我們來,不是為了蚩尤的秘密。”
    “遲了。”龍小爺道,“此地是禁地,凡闖入者皆不能活!”話到此,他語氣忽然一沉,聲音輕了下去,“你們在下面的墓中走動到也罷了,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在他的話慢慢靜下去的同時,我們聽見,似乎有一陣陣風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我並沒有感覺到有風吹來,但卻清清楚楚地聽見逐漸清晰起來的“風聲”以有序的節奏繚繞在耳畔。
    我詫異:“這是什麼聲音!”
    龍小爺臉色慢慢變白,一字一頓道:“蚩尤的陰兵!他們出來了!”
    “陰、陰兵?!”
    “蚩尤能用蠱盤召喚陰兵,那些自地府來的幽魂一旦踏入人間便不肯回去,所以蚩尤造了許多神廟來鎮壓他們。”
    張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齊閔王要把這裡改成陵墓,他死後,封在這裡的陰兵就能成為他的僕役,為他守陵!”
    “所以這裡的陵墓碰不得,盜它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龍小爺聲色俱厲,語氣一下比一下重,“死在陰兵刀下,永世不得超生。張睿!為什麼帶他來這裡!”
    我驀然被龍小爺的吼聲震得呆住,張睿神色痛苦:“……對不起,小爺。我實在沒有料到。”
    張睿平常說話謙和中總有一股傲然,我聽他這樣軟著聲音對一個人道歉是頭一次,以前從未感覺到他這麼害怕過,見他此時也露出這麼軟弱的一面,心裡實在不忍:“龍小爺,這不是張睿的錯,他是為了我!”
    龍小爺瞪了我一眼,目光複雜,仿佛摻雜著憤怒與悲哀。
    四周黑得漫無邊界,黑暗中已漸漸出現一些幽藍色的鬼影子,身著古老的戰甲,手持長戈,面目憎惡,眼睛部位都是兩個深深的黑洞。
    潮涌一般的陰兵正朝著我們涌來。
    龍小爺慘白著臉,轉過身去:“你們退到神廟裡去!”
    不用他說,我撿起手電筒,已身不由己地往背後的神廟裡撤,並拖著張睿一起。張睿腹側的傷不知深淺,只見一滴一滴血從他指縫裡淌落在地磚上,印成一朵朵紅色小花。
    我心裡有些發急,張睿卻偏偏還停住腳步不肯走:“小爺,你呢?”
    龍小爺瘦長的身影屹立與大片涌來的兵陣面前:“你們帶著那些玉器吧,去打開神廟裡的機關,動作要快,我只能擋一會!”
    我心裡莫名的沉重,卻知道必須要走。咬牙道:“張睿,我們走!”
    張睿還是不肯動:“是我犯的錯,讓他們帶我走吧。龍小爺,我不想將來瓶子想起一切時難過。麻煩你,帶他離開。”
    我心中大驚,張睿要犧牲自己,但是死在陰兵刀下,永不超生。別說他這一世,以後的生生世世呢?
    我正想說話,龍小爺忽然回過頭來,神色堅決,把張睿往神廟裡一推:“這種時候輪不到你逞英雄!機關打開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很清楚,但你若永不超生,未必他就不會難過!”
    說完,又望我一眼。
    我隱隱感到他那句話是在暗示什麼,之後會發生的事他早已預料,也就是說,在機關打開的同時,會有什麼事發生?
    龍小爺轉過身去:“齊閔王造十座神獸鎮墓,再以玉聚靈氣,結合此地風水來使陰兵萬年不散。神廟裡的機關是用來驅散他們的邪念,讓他們回鬼門的,所以那些神台可除一切邪物。但是明朝的王爺盜取了其中一件玉器,導致這裡‘氣’亂。我不能確定現在機關還有沒有作用,開啟機關必須有兩個人,你們姑且一試吧!”
    陰兵已離得很近,龍小爺如定海神針屹立不動。
    “我本就不該在這世上出現,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也好。”
    這話分明是訣別。我咬住脣,這會兒真不知該不該退了。
    張睿道:“小爺你不能留在這!我寧願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只要他這一輩子能和他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想念一個人太痛苦,日日刀割,我一個人體會就夠了。”
    “笨蛋!”龍小爺喝道,“我不可能和一個人到白頭,我不會老不會死,將來他終有難過的一天,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你想不明白嗎!蚩尤的詛咒無人可逆,你有這個能耐改變嗎?!”
    “我不管可不可逆!”張睿用力地道,“天要絕我,我反抗不了,但我要守住瓶子這一生!”
    “你愚昧!”
    龍小爺怒火中燒,冷淡的眼都顯出急躁來。但是張睿那■脾氣也是別人動搖不得的。
    他們兩人你來我往互不退讓,我腦子都快炸了,一氣之下,兩個一起抓住:“別爭了!要死一塊死,要活一起活!都跟我進去!”

  盜墓之蠱墓雜記
  作者:紅狸

  完結章 上

  我把新寫的小說稿子給老白試閱,他看了幾天就跟我反應了兩個詞。
  俗套,囉嗦。
  我不服,說:“哪兒俗套了?哪兒囉嗦了?”
  白大褂說:“你要寫盜墓小說,就別添油加醋寫那麼多情情愛愛的。要寫愛情小說,就別扯那麼多倒鬥的段子。當年大當家推薦我看的愛情小說,那都是很純情的——”
  他頓住。
  過了會兒,再說:“前面都還過得去,你結尾能不能別那麼忽悠人?都寫了那麼多了,那最關鍵的部分,幾個主角兒在神廟裡乾了些什麼,怎麼出來的,你怎能一筆帶過,不交代清楚呢!”
  我苦笑。
  最後那部分,實在是我不知該如何去寫。
  事實是,當時我拖著焚香爐和張睿進入神廟,那座神廟不大,就那麼一個進去的門,結構似八角寶塔,但卻只有一層。
  中央放了一張白玉床,後來我和張睿討論起這裡,認為是血祭時用來給祭品躺的床。
  蚩尤既為蠱的創始人,與他有關的地方自然充滿了各種象徵蠱的事物,沈家古宅中的蛇蟠陣圖,通天教主墓中的西王母蠱柱,都是如此。他死了以後,他的臣民用做蠱的方式來祭奠他,在神廟中舉行活人蠱的儀式,便留下了這種玉床。
  當然,我們看到的玉床表面已附滿了氧化層,玉床周圍的十根玉雕的鎮墓神柱也早已失去原貌,變成一片殘骸。
  張睿提醒我拿出那些玉器,我便想到姜四爺讓我記下的順序,四處尋找可以用來擺放玉器的東西,然而掃了一圈,卻很茫然。
  神廟裡除了那張玉床和十根柱子的殘渣,沒有別的擺設了。
  我心中發急:“媽的,別是這幾根柱子……!”
  “這裡……”龍小爺臉色也不好看,“已經完全毀壞了。”
  聽他語氣,似乎也沒料到會這樣。
  然而意外之中,這一切卻又合乎情理。幾千年的歲月中,不知曾有多少人對這裡充滿好奇,曾到達過這裡,也許他們的骸骨最終都刻上詛咒的烙印,但是凡人所到達過的地方總會失去原貌,即便它再隱秘,也阻擋不了渴望窺探寶藏的盜墓者。
  如果我們順利擺放好那幾件玉器,啟動機關,也難保這裡還會保持原貌。
  只是有人先於我們一步。
  我看了看搖搖欲墜的張睿,他傷口的出血止不住,恐怕撐不住多久了。再看龍小爺,龍小爺提刀往神廟入口去。
  “龍小爺,你幹什麼?!”
  龍小爺面對著在神道上排列成整齊兵陣的陰兵,低聲道:“既然都要死,那就一個也不留!”
  我心頭一怔。
  他這莫非是要殺光所有的陰兵?
  那些是來自鬼門的陰兵,該用什麼殺?
  才剛想罷,就見龍小爺抽了把小刀割破右腕,昏暗裡頭看,他的腕部瞬時血涌如注,流出來的血是深黑的,順著刀刃迅速往下淌,不久便浸透了整根刀刃。
  他的血中帶出一股奇異的香氣,一下子讓我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我心想,這得留多少血?!
  “小爺!”張睿要追出去,我拉他回來罵道,“張小瓜你這不知死活的驢子脾氣什麼時候改改!都這樣了,還鬧騰什麼!給我待在這不許動,不管發生什麼,我也不許你瞎摻合!非”凡
  他瞪我:“龍小爺如果死了,你會難過一輩子,我不希望你以後後悔!”
  我瞪回去:“後悔難過那也是我的事,天知道還有沒有以後,輪得著你來替我決定人生嗎!”
  張睿被我的吼聲震住,大概難得看我發那麼大脾氣,有些無措。
  我也知道他那腦子一旦鑽牛角尖就拐不過來,便懶得和他再理論。撇下他,我轉身再想去阻止龍小爺時,一瞬間,那些�上的蠱圖仿佛侵略似的深刻映入我腦中,滿目都是毒物在互相撕咬吞噬,一片黑暗血腥的畫面,噁心得令人作嘔。
  與此同時,一些陌生的殘影漸漸掠過我腦海。
  我竟因此想起了小時候在黃羊川發生的事。
  那日晚間,媽媽哄我入睡以後,離開了房間。但我其實沒睡著,等媽媽走開後不久,我眨巴眨巴眼睛,下床到外面溜達去了。
  因為考古隊在附近調研的關係,周圍許多坑邊都徹夜打著燈,不過那些燈都泛著刺眼的蒼白色,看著讓人心情很不好。
  我閑晃了一會,沒遇到什麼人,爸媽也不知去哪裡了。就在這時,我看見某個坑邊一棵枯樹下亮著暖暖的黃燈,燈下有個人影在那裡抱腿蹲坐。
  兒時好奇心盛,也不像長大了忌憚的東西反而多了。我看見那裡有人,便高高興興地過去搭訕。
  走近後看,是個小蘿蔔頭似的男孩子,黑乎乎的,不知是因為膚色深還是因為長得難看,小臉看起來髒兮兮的,活像個小乞丐。
  我看他身上穿的背心也是又破又舊,褲子也破了好幾個大口子,褲腳翻卷起來,露出兩隻細細的小腿,上面滿是傷口結的疤和感染發炎的紅印子,當時真以為他是乞丐。
  我不免略略避諱了一下,但是又想到歧視人家窮乞丐不好。
  我便佯裝不在意,看這傢伙小臉蛋也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低著頭,看人的目光從劈頭蓋臉的頭髮間透出來,這樣看人的習慣恐怕吃過不少苦頭,我便友善地衝他笑了笑。
  小孩子碰小孩子,頭一樁事就是弄清楚誰大誰小。我便問他:“喂,你幾歲啦?”
  那傢伙死死抿著脣,不說話。
  我皺眉頭:“跟你說話呢,回答我。”
  還是抿著脣,瞪著我。
  我想這傢伙不知道是不是啞巴,便在他身邊坐下:“我叫李琅玉,今、今年五歲!”
  帶著幾分自豪,順便把年齡往大裡報。我得意洋洋瞅瞅那傢伙,那張黑臉還是老樣子,真是一點樂趣也沒有的傢伙。
  原本搭訕的興致就這麼被冷場給澆滅了,我掃興地四處張望,卻又忍不住偷偷瞅他,他已經轉過臉去,仍然低著頭,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兩隻小腳丫。其實透著光看,他的側面倒是挺標誌,眼睛大而圓,水汪汪的像小姑娘。
  “你幹嘛坐在這裡啊?”
  那傢伙不吭聲。
  “你是不是無家可歸啊?”
  那傢伙終於動了動眼睛,從眼角看我一眼。
  我裝作好脾氣地道:“是不是,常受人欺負啊?看你好像怪可憐的。”
  那傢伙沒理我,用小手指在沙地上畫著什麼。我看了一眼,只是些亂涂亂畫的塗鴉。
  我沒話找話地說:“你餓不餓?要不要我找點東西來給你吃?”
  我想乞丐總是吃不飽的,說不定這傢伙餓了好幾天呢,用吃的籠絡他總是沒錯。沒想到,那傢伙盯著我半晌,當真微微的點了點頭。
  我興高采烈地去找吃的,不久後搜刮來一堆餅乾和膨化食品。我問他要吃什麼,他只盯著不吭聲,我便隨便塞了包零食給他。他捧著看了會兒,往懷裡一塞。
  等我吃得滿嘴是渣,他還抱著那包零食不動。
  我擦擦嘴說:“別不捨得吃。我,我還會在這住段日子,回頭再給你送吃的。嗯——,你以後每天這時候在這裡等我好嗎?”
  那傢伙看著我。
  我滿腹正義感地拍拍他:“你放心,有我在,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將來,嗯,將來你要是想報答我,就做我媳婦兒吧!”
  那傢伙眼睛亮亮的,盯著我眨也不眨。
  我心裡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不好意思又故作鎮定地說:“你知道‘媳婦兒’是什麼嗎?我爸爸說,媳婦兒就是那個,會和自己一輩子在一起的人!你跟了我,以後就不怕沒吃的啦,我長大以後來娶你,我會賺大錢養你的!”
  老子小時候就是愛吹,吹得沒天沒地,過兩天自己也忘了。
  不過這事忘了卻並非是我記性差。
  沒錯,那黑乎乎,像個小蘿蔔頭似的傢伙就是張小瓜。
  張小瓜聽完我的話以後,非但沒露出高興的表情,反而盯著我發愣,愣了一會竟露出驚懼的神情。
  我忽然意識到身後有人,回頭一看,戴著黑色針織帽的男人站在我背後,冷著臉,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我認得這個人,他被埋在一個土坑裡,我和爸媽發現以後,把他救了出來。
  這段記憶曾一直模模糊糊想不清楚,而隨著之前的畫面在腦中閃現,我也想起了那些曾覺得模糊不清的地方。
  那日白天,阿斗幫考古隊救了個人。但是事情在這之後就和我原來的記憶完全不一樣了。
  我的確是看見了他衝到坑裡去救人,但是因為現場太混亂,媽媽很快抱著我回賓館去了。
  這些記憶不僅混亂矛盾,也讓我感覺到它們可能被篡改過,才致使我始終無法清楚地記起當時的事。
  我正為此感到震驚,腦中又浮現了另一些畫面。
  時間轉到張家辦喪事那天。
  那夜我心裡有點亂,白天在張家見了張睿四面楚歌的境況,總有些牽掛。輾轉反側睡不著,然後去了張家。
  和張睿喝完一通酒,姜四爺殺到,我倆把爛醉的張睿送上床,然後繼續喝酒聊天。聊得差不多了,我正要走時,卻見抄手遊廊下晃過來一個白影。
  我略有些醉意,夜風一吹,卻醒了許多,但仍沒看清楚,以為那是鬼。姜四爺道:“是人。”
  姜四爺語氣冰冷,像是認出了那人是誰。很快,我也認出來了。
  知道來者是誰,不禁尷尬:“香爐,你怎麼來了?”
  焚香爐掃了一眼我和姜四爺,最後目光定在姜四爺身上。他一句話也沒說,上手便把姜四爺撂倒在地,出手電光火石,把人暗道後,再肘部往耳根處一砸,姜四爺連呼喊的機會都沒有,就昏了過去。
  我一怔一怔地盯著焚香爐,實在覺得此刻的他十分可怕。他也冷冷看著我:“既然記掛他到需要三更半夜跑來,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不考慮一下,我醒來發現你不在了,會不會擔心嗎?”
  焚香爐表情冷淡,眼底卻淌著悲傷。我想安慰他,卻找不到話辯駁。
  他雙目無神地望出去,對著黑夜深鎖眉頭:“我很怕,很怕你想起真實的一切。”
  我不解:“香爐,我看出你有很重的心事。你到底在怕什麼?為什麼很多事,你不能坦白告訴我?”
  焚香爐眼睛注視著我,一言不發。這段記憶後來也消失了,因為他對我用了催眠,到我醒來時,人已在賓館房中,他坐在窗台上望著孤月,身影亦如那輪月一般蒼白孤獨。
  想起這一切,我繼而想通了為什麼他跟我到長沙後,日夜茶飯不思,心事一日比一日重,最終病倒。
  我衝出神廟,外面一片殘跡,如潮洶涌的陰兵忽然都靜了下來,一個個向我跪拜,最後如同散了魂魄似的倒了一片。
  焚香爐已是七葷八素,將他圍住的陰兵倒下後,他的身影露出來映入我眼簾。
  披散的長髮,刀光破空,冰冷而刺目。
  然而那人卻如風中殘葉,消瘦的身軀恍如紙一般薄。
  他的眼望過來,深沉而蒼涼。
  “你的蠱好像完全解了。你……想起來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打算這一章完結的,但是發現太長了,於是分成了兩章,完結章下明日更^_^再給大家吃顆定心丸,這文HE,1V1,瓶子是香爐的,這是跑不掉的∼

  完結章 下

  他聲音無力,仿佛眨眼,人就不在那裡了。
  我趔趄地跨了兩步,心裡又急又怕又亂:“香爐!”
  焚香爐見我要過去,卻有退卻的意思,身體朝後晃了晃,快倒下去。
  他站在滿地殘骸中,面龐平靜,沒有表情。
  澄清透亮的雙眼裡,也絲毫看不出含著什麼樣的情緒。
  我被他那種靜默的注視攪得心亂如麻。
  “你發現了?”他淡淡問。
  我不知該不該過去。
  焚香爐眸光一動,平靜地對我一笑:“你小時候有段記憶被改動過,那是在黃羊川的時候,沈千九催眠了你。你和張睿這輩子有緣,但那時候相見還太早,沈千九為了以後做打算,便想讓你忘了那段記憶。但是你們明明只有一面之緣,你卻對他印象很深,沈千九怕你馬上又會想起來,就用催眠的方法混亂你的記憶。我是在這之後發現,你和張睿的命盤是連在一起的。”
  焚香爐停了一下。
  他看我不說話,便繼續道:“改變張睿命盤的人是我。”
  我啞然。
  “起初是為了破壞沈千九的計劃,你和張睿的命運是互補的,你是主,張睿是輔,最終,張睿會成為蚩尤覺醒的關鍵鑰匙,沈千九安排了你們見面的時機。但是我改了張睿的命盤以後,沈千九發現,按照原來的計劃已經行不通了。”
  焚香爐苦笑。
  “你八歲那年又見到張睿的時候,我是知道的。那時候你們天天玩在一起,你到他家去竄門,你領著他去居委,你把他介紹給你那些朋友,你們做過些什麼,我都知道。不,是看到。”他神情露出一絲凄色,“我每天都會去那條弄堂,每天都躲在屋檐上,看你們手牽手出出進進……我怕沈千九會對你們下手,那段日子,我晚上都不敢睡覺……”
  我心裡抽痛,努力發出聲音來:“張家鬧鬼,是不是你的緣故?”
  焚香爐面容冰白,點了下頭。
  我吸了口氣:“張老爺子和張慈……”
  “是我下蠱毒死他們的。”焚香爐目不轉睛,盯著我,冷笑,“張老爺子和張慈知道張睿當年被拐的事,張慈想召集人馬再去一趟黃羊川,我不想你發現這一切……所以把他們滅口了。”
  最後幾個字,如此之淡,又如此之絕。
  我幹澀地道:“那天,姜四爺要逮捕你的時候,你真的想殺了姜四爺?你連他也要滅口?”
  焚香爐面無表情:“因為他也知道當年張睿被拐的事,而且還告訴了你。”
  我再不知道該問什麼好。
  “香爐,你到底做了多少事?”
  焚香爐目光幽暗,透不出光。
  我只覺腳底發軟,想往前邁步卻邁不動。眼前的人,既熟悉,又冷酷得陌生。
  “最無辜的是張睿。”我道。
  “張睿的確無辜,我並不像害他。”
  “但他因為你改了他的命盤,這二十幾年都……過的什麼日子啊!”我沒有勇氣說下去。
  焚香爐道:“你怪我是嗎?我心裡一直很清楚,你對我的感情,是我用手段強要過來的。你本不會愛我。”
  我愣了一愣,再度邁開步子。
  “所以我讓你和張睿走,你們根本就不該猶豫。等你想起一切時,你只會恨我。”
  “……”
  焚香爐微笑:“人一旦走錯一步,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彌補那一步,有時候那洞反而越補越大。我為了不讓你想起那些事,做了很多錯事,我沒有對你撒謊,但是也不能告訴你真相。我知道不能強求一個人愛自己,但是我不想失去你。我太在乎你了,所以不惜一切阻止那些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會不會極端了一點?”我苦澀地道,“本來你不用那麼做,我也會留在你身邊。”
  焚香爐黯然道:“我沒有把握,沒有自信。要我幾世孤獨都可以,我只希望你曾愛過我,就算那種愛是我自欺欺人要來的。”
  我苦笑:“香爐,你的心機很深,深得我這個和你同床共枕的人都完全沒有看出來。你也比張睿聰明,知道要婉轉一點,循序漸進慢慢深入,讓我在不知不覺間自投羅網。偷腥偷成你這樣的,也是本事,難怪張睿輸給你。”
  焚香爐表情木然,我想他此刻也無法再露出什麼表情來。
  我慢慢到他面前,他竟垂目不敢看我。
  我輕輕一笑,順了下他的長髮,抱住他:“怎麼開始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你的計謀雖然卑鄙,但很成功。香爐,跟我回家吧。”
  “你不害怕我嗎?”焚香爐問我,“我殺了很多人。”
  我還是以那平靜溫和的口吻,重複一遍:“我們回家,好嗎?”
  感情就是這樣,你未必會察覺到它是從何時萌芽的,你只會記得感情中最深刻刻骨的部分。那是我與焚香爐在長沙的日子,從一個月每日頓頓白饅頭,到生意日漸興隆,從不安穩的倒鬥生涯到我們一起逛二手市場采購貨物掙乾淨錢過太平日子,他在屋裡記賬,我屋外頭乘涼,傍晚我做飯,他當食客。他生病的時候我照顧他,我下雨天出門送貨,他給我遞傘。當習慣成自然,一日日平淡樸實的日子裡熬出來的情,一點點真真實實融入骨髓。我已不能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時間再倒退一些,回想當初張睿、沈二與我三人在黃浦江上坐船喝茶聊天,沈二說要娶個溫婉大方的女人做老婆,但他最終取了苗靈這樣小家碧玉卻冰雪聰慧的女孩。我問張睿對未來老婆大人有何想法,他衝我不鹹不淡一笑,喝了口茶說:“這個我還沒想過,隨緣了。或許我此生,終身不娶。”當時我聽了,便覺得他這人看似溫柔,實則不好親近,以後在他面前說話時,也時常會小心一些,知道他這人開不起玩笑,得罪了只怕以後不好過。
  相較之下,一切看似偶然,又是必然。陰差陽錯中也必有其因,不然我也不會衝動到和焚香爐跑長沙去過二人世界。
  即便是命盤被改,姻緣逆轉,人生亦不可能因為當初的錯誤而重來一遍。
  張睿與我有緣無分,焚香爐是我的命。
  陰兵雖退了,但關於蚩尤,我卻依舊沒什麼記憶。神廟中到底有什麼機關,我們找了半天沒有結果,眼看張睿不行了,我勒緊褲腰帶說,還是按原路返回吧,出不出的去,聽天由命。
  老天有眼,我們到了室外。
  可惜老天有眼無珠,焚香爐遮遮掩掩,最後還是說不能與我們同行。
  我問他,到底要折騰多少年才罷,是不是要我把張睿扔荒山裡,他才能安心與我複合。他避開話題,只一味地說著對不起,說我若願意等他,他會回來。
  我不喜歡強求,便與他分道揚鑣,然後帶著半昏半醒的張睿回到蘇州。
  到張家以後,沒兩天,張睿就臥床不起了。
  院子裡桃花才剛冒出一些花骨朵,張睿那幾天天天望眼欲穿,就盼著能見到桃花開。
  我握著他的手,不停說:“能見到的,一定能見到。”
  他總是怕眼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我那幾日也只好夜夜在床邊守著哄他入睡。後來桃枝上發了一朵,嬌弱的花瓣盛著清晨露珠,我驚喜地指給他看,他眯著眼兒。等我再一轉頭,他這次是真閉上眼後沒再睜開,嘴角若有一絲淺笑,我鼻子一酸,咬咬牙趕緊叫阿淮給我泡杯咖啡。
  回到長沙,把店鋪重新張羅了再開張,找了個夥計來幫忙,那夥計個頭大,每天喜歡穿白大褂,害得我的客人老以為他是老闆我是打雜的。
  白大褂做事到是分外勤快,看來以前張睿沒白調教他。我便有了更多的空閒敲敲鍵盤,寫寫以前倒鬥的經歷,想能湊個幾十萬字成本書便去投稿。
  日子飛快,一年又一年,每到初春桃花枝頭髮芽,就想到快到張睿的忌日了。早早準備好上墳的貢品和紙錢,張睿以前倒是說過,他死了,我們要是去上香,記得在他墳前貢上桂花糕,我問白大褂,張睿平常不吃甜的,為什麼喜歡桂花糕,白大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桂花糕年年有,怕張睿挑剔,還一年換一家店買,口味總有些不一樣吧。
  轉眼又三年,老子都快三十了,戶頭上的存款夠在長沙買兩套房子,可是我的焚香爐還沒回來。那傢伙總一跑就沒影,天南地北的,我也不知去哪兒找他,索性日子等著等著,就淡定了。
  後來那一年夏季,全國降水量史無前例,到處鬧洪災,張睿在老家的墳居然給坍塌的山泥埋了。我和白大褂氣得眼冒金星,心說,這到底是年輕時倒鬥遭報應了,還是張小瓜命薄到如此地步,死了老天爺都不給他太平。
  白大褂瞅著我問,請人來挖還是自己挖。我瞪他說,當然請人來挖!
  請來的人是廢物,愣是說坍塌嚴重,墳埋得太深挖不出來。
  白大褂遂把廢物們趕走,我跺著腳心想,媽的,老子自己挖!
  剛撩起袖子,白大褂攔住我:“你這哪是挖墳,你是要把自己埋進去吧?再說,也許是當家不想再受世人打擾,他想清靜點,就讓他去吧!”
  這之後回到長沙,我也不知缺了什麼,人總有些恍惚。問了姜四爺,姜四爺也贊成不可輕易動墳土,我只好死了心,作罷。
  夏天過去了,一望秋水愁人。
  我被那總陰著臉的老天爺弄得心情煩亂,找隔壁店老闆下棋是連戰連敗。
  那天下午,打發走一批客人,我擺出棋盤研究前兩日輸棋的原因,有人推門進來,我沒應。
  那人到跟前,竟坐了下來,夾起棋盒中的白子往棋盤上一放。我看那隻手蒼白有力,手指修長骨節飽滿,尾指有一些弧度,猶如彎刀。
  我一怔,猛然抬頭。
  那人背著光,澄清的眼波瀾不驚,眼梢上吊,帶出一絲笑意。
  “我回來了。”
  我胸口猛地一抽,立馬掀翻了棋盤:“你他媽的,還好意思回來!”
  那傢伙的悶功日漸深厚,眼底淡得看不出多少情緒來,脫下背包,取出一隻骨灰盒:“年頭,我料到張睿老家那邊要發洪災,怕山崩把墳給埋了,當時就自說自話把他的骨灰盒拿了出來。之前因為沒時間過來,才拖到現在。你再給他找個好地方吧,或者,我可以幫忙選個風水寶地。”
  我心頭揪得透不過氣來,軟綿綿地道:“你、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好聽的……”
  焚香爐想了想,道:“在他面前還是不說了,回頭房裡私聊。”
  我嘆了口氣。到底焚香爐不能和張睿比,看起來簡單,要猜透卻也難。
  焚香爐那些年去了那裡,其實我心裡有數。
  那時候我為了救他,吃了沈芳芳的毒藥,後來他又為了救我,答應沈芳芳等一切告一段落,就為沈家古宅守墓三年。
  沈芳芳雖死,沈蘭蘭也下落不明,但約定在先,焚香爐是個嚴守誓約的人,我也不好埋怨什麼。沈家基業都因那座古宅的風水好而發家致富,就算是為敗家子沈二和他未來子孫考慮,多積陰德。
  況且等這幾年是值得的,時間雖然能讓人放下一切,但卻也能沉澱下心中最深的渴望。
  如果沒有這幾年,或許就沒有今後的幾十年。
  畢竟我花了三年,才真正放下張睿。
  桃花又開,桃花又落。十年只在一轉眼之間。
  焚香爐坐在涼椅上,懷裡摟著我。我昏昏沉沉睡了會兒,醒來他喂我喝了口柚子茶。
  我眯著眼望出去,屋檐滴著水,像是剛下過雨,便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生日,你居然做了把油紙傘送我,說以後下雨天出門讓我帶著它。”
  焚香爐輕輕吻了下我的額頭:“記得,我就送了你這一件生日禮物。”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不禁感慨。
  焚香爐把我摟緊,他這種無聲無息中透出的溫柔總讓我心裡暖洋洋的,這麼多年,我就吃他這套。
  我閉上眼,在他懷裡放任自己撒嬌的姿態:“今年我不去給張睿上墳了,你提醒老白,該帶的東西別漏了,桂花糕千萬要蒸過再帶去。”
  焚香爐輕輕道:“他比你仔細。”
  我一笑:“是啊。”
  我們都不說話,焚香爐低頭吻了我的脣,只是輕輕地點了一下而已,然後說:“你還有什麼事操心的?”
  “沒了。”我道,“有你在,什麼都不需要我操心。”
  焚香爐靜了一會,“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不餓。”我笑了笑,“你抱著我就行。”
  “那你再睡會吧,天晚了我抱你回屋裡去。”
  “好。”
  我閉著眼,腦子裡卻七想八想的過濾著很多事,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記不記得那年,我第一次下鬥,那時候覺得你跟個鬼似的,你喊我進墓室的時候,我心裡有點怕,估計張睿當時在外面把你恨得牙癢癢……還有,記不記得那次古董拍賣會,你打扮得像個模特似的,偏要占我旁邊的位子,我想這什麼人啊,這麼不講理……還有,我們去武漢找沈二的路上,我們同睡一個睡袋,你當時是不是就對我有意思啊?話說,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感覺的?在雲南的時候?去武漢的時候?還是……”
  “這個不能告訴你,你慢慢猜吧。”
  “媽的,我死了,還會追著你問的。”
  “求之不得。”
  我繼續胡思亂想。
  “如果我死了,墓誌銘你給我寫什麼?”
  “亡妻,香瓶之墓。”
  “……”想來,我似乎沒告訴過他,其實我心裡一直暗暗叫的是“焚香爐”,“喂,我的真名你到底記住過沒有?”
  焚香爐狡詐,對於此類問題,他通常只笑不答。這時候我便想,他心裡又暗暗叫我啥?
  最近,我不否認自己越來越話嘮了。而且,焚香爐也樂意聽我說話,他說會把我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記下,記一輩子,不論他的一輩子有多長。
  人無永生,唯有在一個人的眼中永存,直到萬物終結。
  我眯著眼兒很是歡樂,焚香爐困惑。我道:“我覺得,我已得到了真正的鳳凰涅?。”語罷,抬頭望著那雙清澈的眼,冷不丁地一抓他脖子,吻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完結了,非常感謝一直在追文的深水潛水員們以及每次都會勤快地給我留言的丫頭們,鞠躬(*^__^*)俺也覺得留言挺不容易的,自己看文時也時常忘記,當然寫長評的就更不容易了,丫頭們辛苦了!於是新文開了,希望丫頭們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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